只等你說我願意 第七章
作者︰宋雨桐

夜很深了,車窗外的天空布滿點點星光,晚風徐徐,盡避何田田人坐在車里,身子仍禁不住夜晚的微涼而瑟縮了一下。

彼惜風輕抿著唇,伸手把披在椅背上的薄外套轉而披上她肩頭,對她的一語下發沒表示多大的意見,不過,此刻的他真希望自己手上有根煙,可以對著黑壓壓的天空吞雲吐霧一番。

星光燦爛的天空,今夜不知為何就是入不了他的眼,就算坐在身邊的人從頭到尾都未發一語,但她一個多小時前一臉淚花的模樣,卻不斷的在他腦海中盤旋。

十幾年前,曾經也有過一個女孩的淚震撼著他的心,他以為這輩子不會再有任何一個女人的淚可以打動他了,可是,方才那一瞬間的動容是什麼呢?莫非是他一時氣悶所產生的錯覺?

氣悶?

彼惜風勾勾唇,為自己這不必要的情緒而失笑了。

「謝謝你。」何田田將披在肩上的外套拉攏,整個人縮在那寬大且充滿著他氣息的外衣里。

「謝我什麼?外套?還是一個多小時前發生的事?」

何田田深吸了一口氣,微笑的轉向他,「都很感謝,要不是你及時趕到,我的一世英明可能就真要毀了。」

一世英明?她倒還真有心情說笑呵!

扯扯唇,顧惜風回頭望住她,「听女乃女乃說,妳練過跆拳道?」

「嗯,是啊。」她點頭點得有點心虛。只不過是三腳貓的功夫,平常要擺平王相宇都有點困難,更別提在她腳腫了一個大包的現在了。

「可是我沒那麼大的本事可以把對方的手瞬間給弄斷……那個,你要小心,王相宇那個男人有點小心眼,我怕他會找你麻煩。」

「是嗎?那這幾天妳可要跟緊我一點,好好保護我才行。」

她?保護他?

炳,這太好笑了吧?何田田看著他,他的眼神也剛好掃過來,似有若無的,彷佛要透視她的心。

「不瞞你說,我的跆拳道只學了半年……」她躲開他的視線,竟莫名的覺得心慌,「還有那個……你剛剛如果听到什麼話,千萬別當真,我只是說來氣王相宇的,沒有其他的意思。」

彼惜風掀掀眉,「關于哪一段?」

「就是--」何田田驀地紅了臉,平常嘰嘰喳喳的小嘴突然吐不出中句話來,「沒……沒啦,沒什麼,沒什麼!」

結巴再加上小手亂揮,看起來分明是欲蓋彌彰,這小妮子對他的心意,要真不讓人懷疑也難。

只是,就當作不知道便罷。他是來度假的,何需擾動一池漣漪?

「想回去了嗎?」大手放在方向盤上,他將視線調向窗外,「太晚回去,女乃女乃恐怕會擔心。」

「嗯,妤。」何田田乖乖點頭。有時候她還真有點吃女乃女乃的醋,因為眼前這個高大俊挺的男人,體貼女乃女乃的心似乎比體貼她還要多更多……天啊!她在胡思亂想什麼?他為什麼要體貼她?

可是,他如果真不體貼她,剛剛直接開車送她回家就好了,又何必帶她四處兜風?

她知道他是希望給她一點時間跟空間平靜一下自己的心情,免得回去面對女乃女乃時會哭得亂七八糟。

究竟他是體貼女乃女乃,不想讓她的驚慌失措嚇壞女乃女乃,還是真心體貼她呢?她想,應該是前者吧?

車子開往山上的一路上,何田田開始恢復她小麻雀的本性,對顧惜風東問西問的,而顧惜風彷佛也知道她這麼做全都是為了掩飾方才那件事被他撞見的尷尬,倒也知無不答。

蛙叫蟬鳴在車窗外的田野間擾攘著,車內,何田田銀鈴般響亮好听的嗓音也像麻雀似的吵著他,干擾夏夜的寧靜。

可是,他無法對自己否認,其實小麻雀的嗓音很悅耳,她說話時笑著的模樣很可愛,讓他莫名的感到安心,又莫名的心疼。

她總是這樣處理傷心的事嗎?

對著外人笑,只會自己偷偷埋在被子里哭?

想著,他的心又悶悶的刺痛著,臉上的笑容不禁越來越淡,淡到小麻雀也自動自發的停止吵人,安安靜靜的閉上了嘴。

車子開進了荷風民宿旁的停車棚里停妥,何田田打開車門,拄著拐杖下車,才把車門關上,人都還沒站定,顧惜風高大的身影已杵在她面前擋住了月光。

她仰首望著他,一臉甜甜的笑,「你看起來好像很擔心我的樣子,我沒事啦,放心好了,嗯?」說著,還非常哥兒們的給了他的肩背一個粉拳。

這男人不動如山,絲毫不配合她嬉皮笑臉的戲碼,只是定楮瞧了她好一會兒,突然伸出兩手將她攔腰一抱。

何田田手中的拐杖悄聲滑落在下過雨的泥地上。

「我抱妳進去。」說著,人已經抱著她往前走了好幾大步。

這話根本是多此一舉,她當然知道他是要抱她進去,因為她的腳傷行動不便,他沒耐性等她一步步跳進房,也不能假裝沒看見的把她一個人遠遠拋在後頭,只好出此下策。

反正他與她這麼親近也不是第一次了,那天在山里受了傷,還不是他一路背她下山的,這真的沒什麼……

但,為什麼是今天呢?這麼多天來他一樣開車接送她無數次,卻一直沒有抱過她啊……

今天的她看起來很脆弱?很可憐?

「那個……顧惜風,其實我真的沒什麼關系……」

「閉嘴好嗎?今天晚上妳的話實在太多了一點。」顧惜風面無表情的往前走,刻意忽略懷抱中柔軟無骨的身軀是如何的輕盈脆弱,多麼的讓人禁不住想要憐惜寵疼……

何田田腳上的繃帶終于拆了,原本白皙的腳丫子也因為敷了半個多月藥草的關系,而沾染上一層淡淡的黑漬,她開心的轉了轉腳踝,又站起身,試著使力走上幾步,然後,她沖著推拿師傅堆上滿臉的甜笑。

「謝啦,師傅。」她坐下來,動手穿上襪子和鞋子,「我終于可以不用天天來這里報到啦。」

「怎麼?每天來看我這老爺爺看煩啦?」推拿老師傅推推臉上的眼鏡,一臉慈祥的笑,「那個帥得不得了的年輕人怎麼沒帶妳過來?每天風雨無阻的接送妳,今天倒是沒見他的人影,忙什麼去了?」

「沒啦,反正我腳好了,想說就不必麻煩人家了,每天讓人家這樣接送,我心里很過意不去呢,能自己過來就自己過來啦。」何田田穿好鞋子站起身,在原地跑了跑,順便伸了伸懶腰,「天啊!真是太自在了!當了半個多月的殘障人士,我都快憋壞了!」

「妳這野丫頭,就是靜不下來是吧?」推拿師傅搖搖頭,笑了,「妳跟妳母親一個樣,都是活潑開朗的性子,讓人見了就喜歡。」

聞言,何田田驚訝的張大嘴,拚命眨著眼,「哎呀呀,老師傅,你不會是從小就在暗戀我媽吧?」

推拿師傅的鐵沙掌驀地掃過她的頭,「野丫頭,胡說八道什麼!」

「我有胡說嗎?難道這不是事實?我家女乃女乃說--」

「妳家女乃女乃太老了,記性差,說什麼都不算數。」推拿師傅趕緊揮揮手,趕人了,免得那些陳年舊事被耳尖的有心人挖出來,當成茶余飯後的話題。

何田田被趕得一跳一跳的往外走,臉上一徑笑咪咪的,「老師傅,你這話我會告訴女乃女乃的,說你說她老了,耳朵不好,眼楮不好,記性也不好。」

「妳再繼續胡說八道,下回拐了腳就別上門來找我。」

「哎呀,我忘了付錢。」跳跳跳地,何田田又奔回來,掏了幾百元擱進老師傅手心,「多的給你老人家買糖吃。」

老師傅笑呵呵,「妳這野丫頭,就是這麼窩心!」

「是啊是啊,我知道我很好,大家見了都喜歡我,我要走了,老師傅,改天再來找你玩!」說著,何田田嬌俏的身影離開了推拿接骨診所。

沒想到她一走出門,正要騎上她的腳踏車離開,一輛熟悉的車子卻停在她的身邊。

車上正是一臉淡漠的顧惜風。

這輛車,早在她腳受傷的那一天開始,便成了顧惜風出門代步的工具之一,所以坐在車子里頭的人自然是顧惜風,她根本毋需意外。

「嗨……」她甜甜笑著招呼,想到自己為了避開他,早早就跑出門,不由得心虛的直想找洞鑽,「那個……你來啦?出門辦事?還是要到鎮上買點什麼東西?」

彼惜風沒說話,視線落在她穿著鞋子、行動自如的腳上。

「繃帶拆了,我又可以生龍活虎了,你看--」她伸腳往前踢了踢,「沒事了,過幾天我再陪你去爬山。」

聞言,顧惜風勾了勾唇,對她的話下置可否。「今天晚上有課嗎?」

何田田看著他,想起了上禮拜在家教班發生的那段不太愉快的小插曲,跟著緩緩點了點頭,「嗯。不過沒關系,我應付得來。」

她沒告訴顧惜風的是--經過上回那件事之後,短短三、四天的時間,家教班里里外外包括老師、學生及學生家長們,早在王相宇的故意傳播之下,把她跟顧惜風的「奸情」傳得沸沸湯湯,都說她這只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甚至,這耳語可能早就散播到全村里去了。

她耳朵尖,又懂客家話,再加上女乃女乃那兒傳來的二手消息,早知道大家對她的指指點點,更何況,這些日子顧惜風還是一樣開車接送她到接骨診所去換藥,當他們兩個人走在街上時,她可以感覺到身後有無數雙眼楮及耳朵在盯著他們、听著他們,這也是她今天之所以自己偷偷跑到鎮上換藥,而不讓他再接送她的原因之一。

她一點都不希望那些傳言傳到他耳里,在他面前,她就當沒事似的,不想帶給他任何一點壓力及不愉快。

「下了課,我會去接妳。」顧惜風盯著她。

「嗄?」何田田愣了一會兒,忙不迭的揮揮手,「不必了!真的不必了!」

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顧惜風心里竟有些淡淡的不悅,那種彷佛被人推拒在外的感覺,老實說,不太好過。

他那目光……看起來有點挫敗,雖然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望著她,卻好像無言的宣判了她的拒絕是如何的罪大惡極、罪無可赦。她是為他著想啊,她不希望那些流言影響到她跟他之間相處的氣氛,讓他面對她的時候覺得不自在或是尷尬。

好吧,她承認,她其實最怕的是他因此避開她、遠離她,甚至因此決定馬上離開這個小村莊,離開荷風民宿,離開她的生活……

她怕,怕極了,因為她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目光就緊緊追隨著他,就算只是看到他的背影,她都覺得滿足。

那些流言里,有中傷的、有嘲笑的、有羨慕的、有嫉妒的、有等著看她落得淒慘下場的……

也有人說她不安于室,借著地利之便勾引男客人,只為了躍上枝頭當鳳凰。

也有人說她的腳傷只不過是引男人人甕的苦肉計,等她的腳傷好了,那個男人也不會再理會她。

包有人說,她喜新厭舊,見一個愛一個,為了顧惜風而拋棄王相宇,遲早落得同樣被拋棄的下場。

每個人都等著看她被顧惜風拋棄,一個人躲在角落里傷心哭泣,不過她不在乎,也無從在乎起,因為從頭到尾,顧惜風對她都沒有任何男女之間的想法與做法,有的不過是她對這個男人日積月累的依戀。

「就這樣,下完課,我去接妳。」

下容拒絕,顧惜風說完便上了車,絕塵而去。

留下何田田一個人站在原地︰心里復雜的感受不知是喜還是憂……

今晚的課,何田田上得有點心不在焉,因為知道等會兒顧惜風要來接她,她一顆心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當低頭看見腕表的時針指向九的時候,她匆匆喊了一聲下課,收拾講台上的參考書及講義就要快步走出去。

一個人影很快地擋在她面前--

「關于上禮拜的事,我跟妳道歉。」是一臉誠懇的王相宇。

何田田有些錯愕,仰起頭來望住他。

學生們魚貫走出教室,因為天晚了,大家跑得比飛的還快,耳邊響起一聲又一聲的「老師再見」,轉眼間教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何田田有點害怕,忘不了上個禮拜才發生的那件事,腳步一提就想離開,王相宇卻在這時開口了--

「我真的想跟妳道歉,請妳原諒我,原諒我那一天的情不自禁,我是真的很喜歡妳,所以才會一氣之下對妳做出那種事,是我的錯,就算妳要打我罵我都沒關系,妳打我好了。」

她看著他,搖搖頭,「算了。」

「妳打我啊!妳不打我,我心里會一直過意不去。」

「我說算了。」她跟他認識那麼久,又住在同一個村子里,除了上回的事之外,其實王相宇對她很好,錯就錯在她不知道他對她的心意原來是男女之情,更沒想到他斯文的表相下其實藏著一顆激越的心,像埋在地底的地雷一樣,不小心一踩便突然爆發。

「不!如果妳不打我,那我就自己打自己!」說著,王相宇動手往自己的臉上甩巴掌。

因為一手骨折包著繃帶,只剩下一只手的他,使力掌摑自己,那模樣讓何田田看得十分不忍,終是伸手制止了他,抓下他的手。

「你不要這樣!我說過我原諒你了!」

「妳是真心的?」

何田田無奈的點點頭,「是。」

王相宇眼楮一亮,期待的望住她,「那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偶爾出去吃消夜、看電影?」

她看著他,心里根本一點也不想再跟他出去,甚至再也不想看見他,可是,面對他誠懇的一張臉,她怎麼也無法開口說不,只能面有難色的看著他,想笑也笑不出來。

「王相宇……」

王相宇一臉黯然,「我知道了,妳永遠無法原諒我,對不?」

「不是這樣的,只是……我需要時間,你懂嗎?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輕易的忘記那種事,我也是一樣,但我真的原諒你了,是真心的。」說話的時候,何田田覺得腦子有一剎那間的恍惚,頭有點暈、有點沉。

可能是感冒了,她想。

搖搖頭,她試著想把那股暈眩感給趕走,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王相宇似乎越來越近,地板也開始不規則的在她眼前浮動。

敝了……

「妳怎麼了?」看她整個人晃來晃去的,王相宇伸手扶住她。

「我……頭好像有點暈……」她的腳變得虛軟,眼前的東西晃得越來越厲害,一個恍神,她的身子便跌入王相宇懷里,她想站直身子,可是怎麼也使不上力來,只能緊緊攀住他的雙臂,努力的想讓自己清醒過來。

她好像醉了,但她根本沒有喝酒啊,除了剛剛上課上到一半,班上有個學生去上完廁所回來,手里卻端了一杯咖啡,說是跟某位老師要來了咖啡包,特地泡來要給她提提神,她微笑的道謝,一口氣喝了約半杯……

「我扶妳坐下來休息一下。」王相宇半攙半抱的摟著她柔軟的身子,讓她在教室里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溫柔的探問道︰「沒事吧?要不要我帶妳去看個醫生?妳哪里不舒服?」

她很不舒服,整個人好像快昏過去了……

不過,她絕對不能告訴王相宇,而且,顧惜風說過要來接她的,她絕對不能昏睡過去,不可以的……

可是,她的眼皮好沉,全身軟軟地,根本使不上力……

她努力撐開眼皮,瞧見王相宇的臉靠近了她的,她不由一驚,猛地退後,卻讓一只大掌給扣住了後腦勺,她使不上任何力氣把他推開,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王相宇,你想干什麼?」

「我想要妳。」

「你放開我……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再原諒你了……」她氣若游絲的吼著,發出來的聲音卻細若蚊蚋。

來不及了……

她的唇,落入了王捆宇的唇中--

「妳心里明明愛的是我,喜歡那小子是因為他是個有錢人吧?那天對我欲拒還迎,害我被他打斷了一只手,現在妳心疼了?嗯?」

「唔……」何田田被緊緊封住的唇,只能發出近乎申吟的聲音。

王相宇一只大掌輕輕地撫模著她的身子,加深了這個吻,「妳是愛我的,妳明知道的,不要再玩了,小心玩火自焚,我會好好愛妳,一輩子好好疼妳、好好對妳,放心吧,田田。」

王相宇擁著何田田溫柔的說著話,他吻著她的眼、她的頰、她的唇瓣,她沉醉的閉著雙眸,安靜的任他吻著--

在外頭久等不到何田田的顧惜風,走進教室時所看到的就是這溫柔又甜蜜的畫面,相偎相依的一對男女,沉醉在別的男人吻中的何田田……

難怪,他說要來找她,她慌亂的說不必了。

難怪,那天遇上了那種事,這禮拜她還能無所謂的跑來上課。

原來,她本來就是愛著王相寧的……

也許,上禮拜的事不過是她跟她的男人鬧的小別扭而已,他卻像個好勇斗很的小男生一樣,出面揍了那個男人一頓……

呵,可笑得緊。

彼惜風轉身走出教室,走出家教班的大門,風有點涼,卻沒有他的心冷。

上了車,他瞄了一眼車子後座的八吋蛋糕,唇邊的笑意更冷了,像是在嘲弄自己的多事。

跺下油門,他將車子一路開回山上。

老女乃女乃已經睡了,他在自己的房里等何田田等到十二點,門外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半夜約莫兩點多的時候,他听到門外有車聲,還有細細碎碎的交談聲,說著的是他听不懂的語言,有男有女。

她回來了就好。

知道她已經平安到家,他心安了,撐了一夜的眸子閉上,沉沉睡去。

床邊的鬧鐘定在早上五點,他打算天一亮就走下山,搭最早的一班公車離開這里。

他的假期,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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