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朝卷 第九章
作者︰湛露

令狐舞人趕到鎮河府的時候,令狐沖然正焦慮不堪地在府門口張望,一見到他遠遠出現,立刻飛奔而來,一把抓住罷剛下馬的他的手,哽咽道;「對不起八哥,我沒有把七哥照顧好。」

「他人是怎麼失蹤的?」令狐舞人直奔主題。

「昨天七哥要去巡視堤壩鑄造工程,說是很快回來,只自己乘了一條船去,正好河面起風,我派人去接應,但是風大浪高,那船不經顛簸,七哥就……」

「船上的舟子呢?」令狐舞人身後的馬車車門打開,露出賀非命蒼白卻平靜的臉。

令狐沖然愣了一下,他沒見過賀非命,並不知道她是誰,本能地回答,「舟子被救起來了。」

「船工活著,但是丞相大人卻失蹤了,那這名舟于是干什麼吃的?」她盯著兩人,「請即刻下令捉拿這名舟子,審問明白。丞相的失蹤與此人難月兌關系!」

他疑惑地看著她,「姑娘為何會這樣想?」

令狐舞人在旁邊說;「听她的,照做就是,但是不要驚動蘇青和。」

「蘇大人?」他更不解,「蘇大人與此事有何關系?那天他留在府內並沒有出門。自從七哥失蹤之後,蘇大人也很著急……」

賀非命冷笑一聲,「看來蘇青和果然是條狡猾的老狐狸,而令狐笑把你放在他身邊卻是一大失策。」

「你說什麼?」令狐沖然不滿賀非命對自己、甚至是對七哥的刻薄評價,「你到底是什麼人?憑你也配對我令狐家說三道四嗎?」

「她是七哥的人。」令狐舞人又丟給弟弟一句足以驚天地的話,推了他一把,「還不快去!別讓敵人趕在我們前面滅口!」

令狐沖然雖然信不過賀非命,但是令狐舞人的話他不可能不听。在令狐家,令狐舞人身為第一影子殺手,並沒有台前的人風光,私下里卻深得同族兄弟的敬重。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令狐笑的左膀右臂,也是聖皇最親近之人。

所以看了八哥一眼之後,他不再和賀非命辯白,快步走回鎮河府。

蘇青和見他回來,問道;「令狐家有人來了?」

「嗯。」令狐沖然叫過一名心月復,低聲吩咐幾句之後讓那人離開,隨即高聲喝令,「來人,將這個鎮河府給我圍住!」

他嚇了一跳,「將軍這是做什麼?」

「抱歉,蘇大人,我這樣做也是無奈之舉。七哥失蹤之事不能走漏半點風聲,我要先上報陛下之後,才能決定後面該怎麼做。」

蘇青和說道;「可是當務之急是去尋找丞相,將軍把府圍住只會徒惹外面人的困惑,消息會走漏得更快啊。」

「只要不是刻意泄露,外面的人不可能知道真相。況且,我的手下向來很有分寸,蘇大人可以放心。」

他更著急道;「但是河防之事每天都刻不容緩,將軍封府,本官還怎麼督辦河防?」

「這個……」令狐沖然正在遲疑之時,令狐舞人已經挾著寒風大步走進。

他看了一眼蘇青和,問道;「蘇大人?」

蘇青和並不認識他,但卻見過令狐笑,眼見一個酷似令狐笑的人用如此殺氣騰騰的寒眸盯著自己,驚得差點叫出來。

「是、是下官,丞相大人,您、您沒事了?」

「這是我八哥,並不是七哥。」令狐沖然領著令狐舞人轉入內庭。

他站在原地,還沒有從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又看到門口還有一個女子,驚問;「你是誰?」

「蘇大人的忘性好大。」賀非命笑道;「當初在宇文府中我們曾經見過面的,大人高升之後就把舊友都忘了嗎?」

蘇青和一拍額頭,「哦!是賀姑娘!可是,您怎麼來到這里?難道是宇文大人……」他陡然住了口,警惕地看著四周。

賀非命走近他,神情淡然,「宇文大人不知道您這邊事情辦得怎麼樣,正好我有事要路過這里,就帶他的話過來問問大人您。」

他疑問;「但是姑娘又怎麼會和令狐家的人走在一起?」

「因為同行,所以路上遇到的。」她撒謊面不改色,故意沉聲道;「听說大人得手了?」

蘇青和也低低地回應,「只是弄翻船,讓他落了水。」

她心中凜然,表面上還要做出一絲笑容,「那令狐笑人呢?就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當時河水湍急,可能沖到了下游,我派人暗中搜逼了那一帶,卻依然沒有蹤影,到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賀非命的心頭像被人揪起又橫抹了一刀,雖然想裝作證許,卻按捺不住那股憤怒。「蘇大人辦事果然讓宇文大人很放心。這些事情令狐沖然就沒看出來嗎?」

「我和他相處日久,平日里對他很是禮敬,時時談論國事和詩詞,又對丞相大加贊賞,這小子對我也就沒有那麼多戒心了。」

「果然是老奸巨猾!」一句冷冷的評價,竟然將她的心中話搶先說了出來。

蘇青和大驚,回頭看,就見令狐舞人和令狐沖然連袂站在自己的身後。

令狐沖然更是沖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抽出腰間佩刀,橫在他的脖子上怒喝道;「我七哥和你有什麼仇?你要這樣害他?!」

「沖然,罵他沒用,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七哥。」令狐舞人冷然道;「這個人你不能殺他,他是朝廷命官,要怎麼發落,等找回七哥再說!」

賀非命頗為驚訝令狐舞人的冷靜鎮定,她以為像他這樣殺人如清風過耳般容易的人,必然會先一劍殺了蘇青和為令狐笑報仇。

令狐家的人,看來個個都很難懂啊。

「你現在能不能卜算到七哥的所在?」令狐舞人看向她。

賀非命有點黯然,「我盡力而為,但是……」來時路上已經算了好多次,令狐笑就像是從這個世界上憑空消失了似的,音信渺茫。從來沒有她算不出來的人,除非是死人。

于是她的心情一沉再沉,幾乎絕望。

走到大廳中間的一張桌子旁,她拿起一只茶杯托,將其用力砸向地面,磁盤摔碎飛開,她卻驚喜得聲音都變了,「有了!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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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尋找令狐笑的路上,賀非命終于對令狐舞人問出她心中的一個問題,「你是怎麼說夫陛下讓我和你一起出來的?」

「很簡單,我坦白告訴他,七哥有難,只有你能找到他的所在。」

賀非命愣住,「他就相信你,還同意了?」

「嗯,陛下知道這里面的厲害,不能不答應。」

「可是……陛下對令狐笑……」她努力尋找一個詞來解釋他們之間錯綜復雜的感情關系。

令狐舞人卻笑了笑,「你是想說陛下對七哥‘情有獨鐘’?」

「的確是這樣的吧?」她囁嚅著,「他離開皇城之前,我在東暖閣見到你和陛下在一起。他說陛下喜好男色,而陛下對他的態度也一直讓我覺得奇怪。我質問過他,他不置可否。」

「七哥不喜歡和別人解釋自己的心事,不過在這件事上你的確對他有誤解。」他的身影在馬背上輕輕地搖晃著,聲音卻非常清晰,「那晚你走後,我問過七哥,他坦白說自己對陛下從無半點感情。」

「你相信他?」

「七哥從不說謊。」

賀非命無意識地咬著自己的手指,「但是你和陛下在一起,到底是你心甘情願的,還是他強迫你做的?」

「我雖然效忠令狐家,但七哥從不會強迫我們做任何違背自己的心的事。」

賀非命忍不住嗤之以鼻,「你們用不著把他說成是大善人,他如果不是精于謀算,又怎麼可能有今天的局面?」

「謀算是必須的,利用別人達到自己的目的也無可厚非。但是七哥對家人向來很留情面。雖然有些事他做的時候別人並不能理解,但七哥其實是按照命理推算過的。就好像金城與玉陽的兩樁婚事,還有九弟和黑羽女王的分分合合。」

「這些又都是什麼故事?」賀非命不大明白他所說的。

但令狐舞人並沒有再過多解釋。「今天晚上我們就會趕到你所說的地點,你確定七哥在逃異?」

「卦象上指的的確是那里。從地圖上來看,這里是聖朝與玉陽的邊界處,又是聖河入海的關口。」

「嗯,所以如果七哥的確被聖河帶到那里並不奇怪。不過,七哥並不會泅水,從你的卦象上是否看得出他有沒有生命危險?」

「他不會泅水?」賀非命驚問︰「這怎麼可能?」

令狐舞人雖然背著身,但是聲音里卻有一絲笑意,「是啊,難道你以為七哥無所不能?」

「他不是向來都高高在上,自負得不得了……」她輕聲嘟囔著,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忽然問道;「八少,那天用劍刺傷令狐笑的人,是你嗎?」

「嗯。」他頓了頓,「怎麼猜到的?」

「這兩天听你說話多了,漸漸想起,你和當日的蒙面人說話很像。」證實了這個猜想之後,她並不驚恐。今非昔比,她已經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賀非命,且不說自己如今櫻妃的身分,就是令狐舞人對令狐沖然說的那一句「她是七哥的人」就讓她的心頭蕩漾起奇異的暖意。

「當日是誰讓你殺我?」她又問。

令狐舞人沉默了片刻,「這件事你最好不要知道,反正那個人現在不會對你不利。」

「不答,我也未必猜不出。」她淡淡一笑,引得他不得不回頭看她。

但是她轉而一嘆,「這種宮廷傾軋,官場惡斗,就是他所說的人心和人性之爭吧?細細回想起來……你信嗎?我開始覺得累了。」

令狐舞人的眼中閃過驚異,似乎不信她的話。「若是找到七哥,你要怎樣?」

「我也不知道。」她輕輕地吸氣,「如今只希望能找到他,不論我們勝敗,我要……要他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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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排竹籬笆,五、六只咕咕叫的母雞,兩間簡單的茅舍,還有門前潺潺流過的一條小溪……這一切是那麼寧靜悠遠,寧靜得不像是有人居住,悠遠得好像世外桃源。

當令狐舞人和賀非命來到這里的時候,不禁疑問道;「真的是這里?」

「聖河東,鳥木藏。依卦象來看,應該的確是這里沒錯。」賀非命也有點遲疑了。如果令狐笑被人救下,難道不應該是立刻趕到當地的府衙嗎?

此時,茅舍中忽然傳出一陣笑聲——

這笑聲很美,她以前從沒想過聲音也可以用美麗來形容,但是當她听到這個聲音之後,卻在心底涌動出「美麗」這個詞來。

「怎樣?我說你未必能難倒小鶴吧?」那個笑聲還有幾分得意。

「難為你這樣的人能教出這樣的孩子來。」另一個聲音不疾不徐,淡淡而來,淡中有冷,卻讓賀非命渾身都像被火焰撩起。

是他!是令狐笑的聲音!他果然無恙!

她情不自禁地推開竹門,向內走,屋內說話的聲音也因而更加清晰了許多。

「並不是我教得好,而是這個孩子有很多地方很像你,說起來這就是天賦。」

那美麗的聲音讓賀非命陡然駐足。孩子像他?什麼意思?

令狐笑說;「既然像我,將來就讓他參與朝政好了,我原本還擔心令狐家後繼無人。」

「小琪呢?」

「那孩子雖然資質很好,在我面前也裝得很順從、很听話,但骨子里卻盡是反叛,並不像你們想的那麼簡單。」

「哦?可我看你一直把他放在身邊,以為你是有意栽培他接你的位子。」

「我還年輕,這位子再坐個二、三十年也可以,小琪的年紀並不比我小太多,他又無心于此,我留他在身邊還有別的用意。」

「什麼用意?」

「你不用管。十年之後我會把他送到你那里,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又故弄玄虛啊。」美麗的聲音取笑道;「不要總是故作神秘,其實我還是滿期待看到你失算,看到你狼狽不堪的樣子,就好像那天我們把你從河水中救起時,我的心里還真有些偷笑。誰能想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令狐笑,居然也會有如落水小狽般可憐的時候。」

如此戲謔侮辱的口氣讓賀非命暗暗心驚,但令狐笑並不生氣,只是冷冷說道;「這有什麼奇怪?幼時我忙于文武之道,沒有閑工夫去學鳧水。」

「是嗎?我還記得小時候孩子們都愛趁長輩不在家的時候跳到荷花池戲水,只有你永遠捧著一本書,冷冷地坐在樹陰下,嘲笑別人濕漉漉的樣子。如今這算是報應了吧?說起來又好奇怪,你向來神算,為何這次沒算出自己會有此一劫?」

「我從不算自己的命。」

「為什麼?」

一陣沉寂之後,令狐笑的鼻音悶悶的,「你現在很閑?」

「只是想看看你,在你身體還沒好之前,我不放心離開啊。」

「不必了。」他揚起聲音,「已經有人來接我了。」

有人在屋內走動,緊接著門被拉開,一道倩影娉婷而立,讓賀非命陡然止住了呼吸。

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就如同剛才之前沒有听過那麼美麗的聲音一樣,美到根本無法移開視線,即使她從不以容貌對人,卻忍不住低下頭,不敢和她的艷光相對而視。

但就在她低下眼瞼的時候,發現那女子的手上還牽著一個稚齡男童。可能也就三、四歲的年紀,一雙黑眸像極了令狐笑,難得的是,他竟然可以不哭不鬧,不說不笑,一直靜靜地注視著她,讓她不由得呆住。

「來接你的人,是她嗎?」那美麗女子笑吟吟地看著她,「我怎麼沒見過你?你是令狐家的人?」

她微微皺起眉。這女子是誰?听口氣好像對令狐家很熟?

緊接著,那女子的眼楮抬起,看到不遠處靠著馬車站立的令狐舞人,一笑道;「八哥?你來得好快。」

八哥?賀非命震動不已。先看看那女子,又看看令狐舞人,最後將目光停在那名小男孩的身上。

陡然,她抬起腳,走過他們的身邊,逕自走進了房間內。

令狐笑斜躺在床楊上,眼楮從手中的書本抬起,對視上她火辣辣的眼神,微微凝固。

「你怎麼會到這里?」他平靜地開口,又狹起眼,「陛下呢?」

「我一度找不到你,」她一字一頓,「甚至我用盡方法也佔卜不到你的訊息,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連你也找不到我了?」他挑起了眉,微微一笑,「終于可以破解那道符咒了嗎?」

什麼?她恨聲問;「你故意詐死?」

「詐死?」他輕笑道;「你以為我活得不耐煩了,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你就算真死了,我也不奇怪!」

她反身要出去,身後的他悠然地說;「你千里迢迢從宮中跑出來找我,就為了咒我死嗎?」

令狐舞人此時走進來,接話道;「櫻妃娘娘知道七哥有難,特意找到我來救七哥,可是我們晚到了一步,以致讓七哥遇險,請七哥恕罪。」

令狐笑斜飛一眼,「櫻妃娘娘何時知道我有難的?」

「在你出行之前,我就知道了。」她同樣斜吊著眼角,「丞相大人是責怪我說得太晚了?」

「微臣不敢。娘娘輔政陛下,日理萬機,還要抽出心神操勞微臣這個政敵。若換作微臣算出這件事,可能也不會告訴娘娘。」

賀非命深深盯著他,「這是你的真心話?」

他只笑,眼波如舊的幽深。

她憤然走了出去。

令狐舞人一直靜靜地看著兩人,此時開口,「七哥何必故意氣她?她冒險來救你,放下立場的成見,已經說明你在她心中的位置非比尋常。」

令狐笑閉上眼,嘴角噙著一抹特殊的笑,「難道你希望我熱淚盈眶地感謝她?或是她痛哭流涕地撲到我身邊,慶幸我沒有死掉?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看她生氣的樣子。」

令狐舞人哼了一聲,喃喃自語,「你是在自尋煩惱。」

然而,那抹笑,停留在原地,並末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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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非命氣得肺都快炸掉。她千辛萬苦地趕到這里找他,因為他失蹤,她急得心跳都快停止。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人,他平安無事當然好,可是他竟然悠哉悠哉地和美女閑聊,更對她冷言相加。這樣的人,何必來找他救他?

腳底下那幾只母雞咕咕咕地叫著,好像湊熱鬧似地圍著她的腳轉。她氣得撩起裙擺,喝斥道;「走開!」

但是那幾只雞卻咕咕地叫得更歡。

身旁有人笑道;「雞有雞言,人有人語。這些雞笨得很呢,听不懂你的話,也看不懂你的臉色,要是坐著有氣千萬別對著它們發泄,因為你罵完之後會覺得更生氣。」

賀非命看著那名女子,星眸流動片刻之後,紅唇一翹,「見之一面,不語三日的令狐媚公主?」

美女微笑,「這麼快就猜到我是誰了?」

「世上能有如此奪人魂魄般美麗的,我想就只有公主您一人了。」她說;「不過,如今應該改口稱呼您玉陽王後才對。」

令狐媚笑道;「我雖然嫁到玉陽好幾年,但是大家都還是習慣叫我公主。」

她將視線轉移到那名小男孩的身上,「那這個孩子……是玉陽王的子嗣?」

「是啊。他叫玉紫鶴,只是不大愛說話,人家說外甥像舅,我一直覺得他和七哥好像,你覺得呢?」她蹲,指著賀非命對兒子說;「她是舅舅的朋友,叫聲姨吧。」

「不敢當,我可不敢做丞相大人的朋友。」她攔住了玉紫鶴將要出口的話,並不想听到令狐笑的名字,免得自己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高漲起來。「能否請問玉陽的王後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她甚是覺得奇怪,這里完全是田園農家的景象,甚至令狐媚的穿著也是再普通不過的民婦裝束。除了她驚世駭俗的美貌,還那一身粗布衣裳也難以遮掩的優雅貴氣之外,誰能把眼前的令狐媚和玉陽國堂堂的王後聯想在一塊兒?

令狐媚答道;「這是玉陽國的傳統,王族之人每年都會在深秋時節到田中進行農耕,以體會百姓勞作的疾苦。如墨因為有事昨天剛剛離開,七哥身體不適需要靜養,我就留下來陪他了。」

賀非命知道她口中的「如墨」乃是指玉陽王,玉如墨。

看人家夫妻可以如此相守相隨,無論宮中還是田間,都能做到相濡以沫,不信不疑,這份深情世間少有。

然而她自己呢?雖然也嫁給了聖朝皇帝,卻將身子給了另一個男人,別的夫妻或許會有同床異夢,她竟然連「同床異夢」的資格都沒有。只因為那個名義上的丈夫,心中眷戀的是得到她身子的男人。

好混亂的關系,混亂到她自己已經覺得不堪其痛。

想到這一切,她的眉心就一蹙再蹙。

令狐媚佇立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唇邊掛著一抹溫柔的笑說;「還沒請教您的名字?」

「賀,賀非命。」

「賀非命?」她先是露出訝異的神色,然後噗哧笑出聲,「好名字。」在她的眼中閃過某種狡黠的光芒,「今天要麻煩您先住在這里一晚,明天再和七哥一起動身回聖朝吧?」

「不,我今天就走!」她可不想再看到令狐笑的那張臭臉。「讓令狐舞人和他一起回去就好了。」

「別以為七哥看上去沒事,這次落水幾乎要了他的命。連著兩天晚上他都在發燒,而我今天晚上必須趕回玉陽王宮去,如墨身邊沒個細心的女眷照顧他,我會很不安心。」令狐媚柔聲道;「賀姑娘不會讓我為難吧?」

這樣柔媚的聲音,誰能拒絕得了?更何況,听到令狐笑原來這兩日都在發燒,她的心又軟了下來。

「為何不趕快派人送他回去?」當初救起令狐笑之後,如果趕快送至附近的府衙,找名醫就診,難道不比在這種鄉間小屋中更容易恢復?

令狐媚輕嘆了口氣,「我也是這樣勸他的啊。但是他居然說最近有點累,不想太早回去,還說朝中會有人替他管家,不用他操心,所以我也只好由著他休息了。可是真的很奇怪,朝中除了他,還有誰能管家?」

她的問題沒有得到賀非命的回應,瞥眼看去——賀非命正咬著唇,雙手十指勾在一起,眼中像是在笑,眉宇間卻又像帶著輕愁。

令狐媚看到她這種神色,心中已經了然。

誰解情字哦,只有同樣走過這條坎坷之路的人才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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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賀非命在內屋輾轉不能成眠。令狐笑就在隔壁的屋中,令狐媚已經帶著兒子離開,臨走前還特意叮囑,要她晚上多過來看一看他,怕他病情反復。

此時月掛中天,令狐笑那邊寂靜無聲,她該不該過去?

窗外秋風蕭瑟,雖然她身上蓋了被子卻還是覺得涼涼的。那個人,前幾天落入冰冷的河水里,被急流沖了這麼遠,又被病痛折磨了兩天兩夜,不知道能不能抵御夜里的寒冷?

終于忍不住,她起身下了地。沒有拿燈,輕悄悄地推開內外屋隔擋的門,借著月光走到他的床邊,然後又輕輕地坐在床楊的邊緣。

他的呼吸很均勻,被角也都蓋得很嚴實,只是他的眉心像是蹙著,還蹙得很緊的樣子。

「難道你在夢里都在和人斗嗎?」她低聲自語,伸手去模他的額頭——那里很清涼,沒有發燒。

她吐出口氣,剛覺得輕松些,陡然他睜開眼楮,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半夜模上我的床,櫻妃娘娘有事?」

他促狹的話讓她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甩開他的手,說道;「別臭美,我只是受公主之托,看你有沒有病得快死掉。」

他的另一只手也從被子後面伸出來,將她猛地一拽,拽倒在自己的身上,然後沉聲威脅,「要是不想讓舞人看到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就別叫。」

令狐舞人就在隔壁那間草舍里,為了不驚動他,她只得咬著牙掙扎,卻掙月兌不開。

「有意思,和那天的景象很像呢。」他的冰唇擦著她的鬢角。「似乎每次都是你主動對我投懷送抱,這是為什麼?」

「誰對你投懷送抱?是你強行逼我留下的!」她的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上一次是我害你喝藥沒錯,但你這一次是清醒的,干麼還拉著我不放?」

「這一次也是你害我的。」他冷冷地,近乎逼問;「為什麼知道我將有難還不出聲警告?」

「因為我想看你倒霉的樣子!」

「那為什麼現在又跑來找我?」

「因為……因為我不想讓你死得太難看,所以來給你收尸!」她有點不敢掙扎了,因為兩個人的身體實在是貼得太緊,這種曖昧的姿勢讓她想到那天晚上他們的抵死纏綿,生怕自己過分掙扎會讓他做出什麼出軌的事情來。

但是她的話說得越狠,令狐笑的手臂就箍得越緊。

「我,還真的是很欣賞你這種言不由衷的女人呵。」戲謔的話語,掛著余味悠長的聲韻,慢慢滑過她的耳垂,吹起耳畔的一縷青絲。

她的渾身都泛起一層寒栗,因為這種感覺是讓她連魂魄都要為之顫抖的熟悉,所以當他的唇舌如攻城略地一樣吞噬著她的思想,侵犯她的身體時,原本僵硬的身體也不由得在他懷中輕輕蠕動著,尋找著最適合自己蜷伏的角度和姿勢。

「但是你很叫我失望……」他幽然嘆息,「我沒想到你會丟下陛下和聖朝跑來救我這個死敵。你,該不會是對我動了真情了吧?」

她的身子再度僵住,聲音一冷,「不要太自以為是。」

「那最好。」他啃咬著她紅潤的唇和因為半散開衣襟而出的肩膀,「我只喜歡和敵人交手,不喜歡和情人做這種游戲。」

「你這樣冷血寡情的人,不配有情人!」她狠狠地反咬了他一下,將他的嘴唇幾乎咬破。

不過接下來他沒有給她反擊的機會,雙臂一推,反將她壓在身下,雙臂牢牢地將她固定在自己的鉗制範圍之內。

「櫻妃娘娘既然如此情深意重地來救微臣,微臣應該以身相許作為報答,不是嗎?」

她清楚地看到月光照在他唇畔的那絲淺笑,也知道接下來他想做什麼。但是她的眸子陡然陰沉下去,容顏素冷,一字一頓地說;「不!我已不忠于陛下一次,你別想讓我成為你玩弄于股掌間的罪人。」

說完,她用力推開他,拉緊松散的襟口,頭也不回地奔進了自己的房間,將門緊閉。

令狐笑略有些詫異地看著那扇阻擋著兩個人的門,沒想到在關鍵時刻她會選擇拒絕。

不過,剛才他分明听到一陣如雷的心跳聲,那是誰的心跳?跳得那樣亂,沒有了規律。

男女之間,誰先動情,誰就先輸了一陣。這是他告訴令狐琪的話,也是告誡自己的警語。無論有多欣賞對方,都不能將欣賞變成喜歡,因為一旦動了情,就等于給對方殺傷自己的致命機會。

他要用事實來證明,「死于非命」是一句愚蠢的鬼話。他是不可能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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