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第10章
作者︰湛露

吳遷和宋孟德等人知道九歌是鐵了心要剝除他們的兵權之後,下定決心以武力逼迫她收回聖旨。他們來皇城時都有帶一些兵馬,如今聯合在一起,便是不小的力量。

為了避免日後背上「反賊」的罪名,他們不做實質行動抗議,只是每日在城外操練兵馬,以示聲威。

但讓他們感到奇怪的是,皇城內卻一直毫無動靜,好像根本沒注意到他們似的。

終于,性急的吳遷跑來問宋孟德,「宋將軍,您不是說只要我們在城外演兵,兵宮那邊就一定會派人來問責嗎?」

宋孟德也不解,然而他到底年長一些,心思填密,思慮再三後回答,「只怕這一步我們是走錯了。」

「走錯了?」吳遷驚叫,「怎麼錯了?」

「陛下到現在還不派人來,就是對我們有所懷疑,並另有打算,這樣按兵不動,比之當日我們希望她大肆斥責還來得難以對付。」

「那……現在怎麼辦?沒想到這個十八歲的女皇竟是個厲害角色,這麼難對付。」吳遷恨恨道﹕「我可不要撤軍回去,這次若不逼得她出來見人,哼!休想我罷手」

「陛下的戰略只怕不是她自己作的決斷。」宋孟德思忖道﹕「我听說當日在和大氏國決戰的時候,駿武王爺曾經帶著一名叫金絹的副將出征,而那名副將在戰後就杳無音信,軍內早有傳聞,說金絹就是這九歌公主。」

吳遷不可思議地睜大眼,「不會吧?她一個女流之輩怎麼能上戰場?」

「這也並非不可能,那時先皇立她為皇太女,她身無寸功,下面有幾個會服氣?讓她出征,便是要為她掙得一份軍功,讓旁人閉嘴。只是沒想到她作戰回來,正好先皇病倒、二皇子奪宮失敗,鳳朝江山就這樣拱手讓給她坐了。」

「那,這和她的戰略是不是自己做的有什麼關系?」他還是不懂。

宋孟德冷笑地說﹕「當日九歌曾在朝堂之上公然請命出征,還拿出一份作戰計劃的奏疏,那份奏疏,就是鸞鏡王爺為她寫的。」

他霍然明白,「這麼說來,那個鸞鏡王爺其實是她的背後軍師?」

「嗯。」宋孟德皺著眉,「不過,這個鸞鏡王爺總讓我覺得……似曾相識。」

「難道他曾經是你手下的一個小兵?」吳遷好笑地問。

「不,」他一眯雙眼,「像是一個久違的對手。」

吳遷也皺起眉,剛想追問,忽有小兵進來稟報,「將軍,鸞鏡王爺前來拜見。」

「哈哈,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他大手一擺,「有請。」

宋孟德本想拒絕接見,但怎奈吳遷答應得太快,已經來不及了。

鸞鏡只身一人被引領進大帳,見到兩人時,微笑拱手,「兩位將軍,別來無恙。」

「王爺不是向來很忙?今天怎麼會有空來看我們這等不值一提的小闢啊?」吳遷據傲地昂著頭。

「吳將軍這話真是讓鸞鏡慚愧,幾位將軍都是朝廷棟梁,難得來皇城一趟,鸞鏡還沒有盡地主之誼請幾位將軍聚聚,已是很不應該了。」

宋孟德開口,「吃飯就不必了,王爺這次來若是沒有帶了女皇陛下的手諭,就請回吧。」

「手諭?!什麼手諭?」不解地問。

他哼笑了聲,「不是女皇收回成命取消虎符、調整軍晌的手諭,就是下令要殺我們兄弟的手諭。」

鸞鏡朗聲笑道﹕「將軍真是多慮了。本王這次來,只是私人拜訪,女皇並未有任何的吩咐交代予我。」

「沒有?」吳遷面露失望之色。

宋孟德則冷冷地分析著鸞鏡的表情。「王爺,我等與王爺沒有舊交,王爺不會無緣無故來看我們。真人不說假話,王爺有什麼事最好明示,我們不同于那些咬文嚼字的酸腐文官,不喜歡兜圈子說話。」

鸞鏡烏黑的瞳仁慢慢浮現冷峻,「既然宋將軍是直言爽快的人,我也只好如宋將軍的意了。宋將軍該猜曉我來的目的,雖然陛下沒有旨意,但是宋將軍和吳將軍,以及各位將軍現在的舉動,實在讓陛下不太開心。」

宋孟德冷笑,「陛下會不開心,是微臣等意料中之事。不過微臣等的不開心,陛下不知道考慮過沒有?」

「宋將軍,您是陛下的臣民,身為鳳朝人,應是為陛下分憂,而不是添亂。」他的聲音更冷了。

吳遷陡然拍案而起,「我們為鳳朝打天下的時候,她九歌公主還在宮內優哉游哉地蕩秋千呢!憑什麼剛登上皇位就要和我們兄弟過不去?」

鸞鏡看著他,幽幽地笑。

他按捺不住地問﹕「你笑什麼?」

「我笑將軍的說詞,不管將軍過去有多少軍功、陛下是多麼年幼的小泵娘,可將軍只是鳳朝的將軍,而陛下是鳳朝的皇帝,您是她的臣子,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我勸諸位一句,現在陛下對各位的異心是睜一眼閉一眼,只要各位回頭是岸,就不算晚。」

宋孟德冷冷地問﹕「若是我們不肯回頭呢?」

鸞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我的話已經帶到,各位將軍,我先告辭了。」

「且慢!」宋孟德忽然抬手阻止,「王爺既然來了,不如在我軍中小住幾日。」

他斜晚著他問﹕「將軍是想留下我?」

「听說王爺是陛下最倚重的重臣。」他無聲地笑著,「如果王爺站在我們這邊,陛下應該會听我們說話吧……」

鸞鏡也直笑,但是笑得深沉,「將軍,不是我小瞧二位,你們要想留下我,只怕還沒有那個本事。」

吳遷瞪起眼,「怎麼就留不下你!」

說著他一伸手,去抓鸞鏡的肩膀,沒想到鸞鏡的身形竟然閃得極快,如鬼影一般閃到了他的身側。

他大為驚訝。原見鸞鏡甚是文弱,還以為他手無縛雞之力,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他向來自負,便哈哈笑道﹕「沒想到你還有兩把刷子,正好我吃飽了飯,陪你走兩圈玩玩。」

「吳遷,別大意!」宋孟德卻看出鸞鏡似乎是深藏不露,趕緊提醒。

他偏頭笑說﹕「沒什麼——」話音未落,他半個身子忽然麻了。

鸞鏡從他身側走出,對著宋孟德微笑地說﹕「將軍提醒晚了,對這樣的莽人若要提點,請早說。」

宋孟德全身一緊,盯著鸞鏡,大聲喊道﹕「來人啊。」

帳外應聲走進幾名士兵,他一指鸞鏡,「把他抓起來」

鸞鏡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神秘的笑容,那幾名士兵執著長槍要將他困住,只見他陡然從槍陣中飛身而出,回手一抖,幾道黑色影子如流星般打中那幾名士兵的肩膀,哀嚎之聲頓起,長槍紛紛落地。

就在宋孟德震驚得欲抽劍迎敵之時,鸞鏡右手橫如刀刃,抵在他的脖頸上。

「宋將軍,輸了就是輸了,只要您肯放棄那些不可能的念頭,我會在陛下面前為您美言的。」

宋孟德死死地盯著眼前那只修長白晢的手,咬著牙根,良久都沒有回答。

九歌听說宋孟德和吳遷已經被俘,欣喜若狂,她要給所有的朝臣一個警示,所以下令將這兩個人五花大綁的帶到朝堂之上。

在滿朝文武的眾目睽睽之下,九歌端然穩坐在寶座之中,威嚴地看著下面那兩名重犯,冷冷問道﹕「二位將軍知道自己為何被捕嗎?」

吳遷嘴硬,「微臣不知,微臣自十六歲參軍,時至今日為朝廷效命已經二十年,不知道為什麼今日要被陛下如此羞辱。」

「吳將軍,朕一直以為您是敢做敢當的真男子,沒想到是個裝模作樣的真小人。」九歌冷嘲道,「你有心造反逼宮,怎麼不敢承認?」

被她一激,吳遷索性也豁出去了,大聲道﹕「好,說就說!我們是有反意,但我們並沒有想真的對陛下不利,我們反的是陛下對我們的輕視。我們一個個都是在戰場中舌忝血過日子的,誰不是對鳳朝忠心耿耿?陛下卻把我們當做了什麼?」

此時宋孟德忽然冷幽幽地開口,「陛下如果真要抓反賊,只怕抓錯了人,我們幾個對鳳朝的忠誠,可昭日月。」

九歌曬笑道﹕「哈,倒成了笑話了,你們在城外以重兵威脅朝廷,這都不算反賊?那你說,誰才是反賊啊?」

宋孟德目光如犀利的劍,刺向站在朝巨最前面,神色自若的銀白色人影,「就是陛下最器重的鸞鏡王爺。」

頓時滿朝嘩然,九歌一楞,隨即拍案而起,怒斥道﹕「好大膽子!不但謀逆,還敢公然誣蔑皇室貴冑!鸞鏡王爺對朕的忠心,才是天地可表。」

「是嗎?」宋孟德死盯看鸞鏡,「那麼請王爺解釋一下,身為鳳朝人,為何能使出大氏國將軍的絕技——飛鷹斬?」

鸞鏡的瞳孔緊收,頓時明白了為什麼他在被俘的時候沒有多做掙扎,原來他該死的是在等待這樣一個機會,對自己施以致命的一擊。

飛鷹斬……他太大意了。即使四年沒有真正動武,但是在臨戰迎敵的時候,他還是本能地使出了這項絕技,當年在戰場上,他用此技擒拿了多少敵軍將士,宋孟德這個在戰場上和他交過手的人,竟憑著這一招認出了他!

但是,他怎麼可能承認?!

鸞鏡側過臉來,裝傻說道﹕「宋將軍說的飛鷹斬是什麼?是指這個嗎?」

他伸出右手,五指並攏,做個橫斬的姿勢。「這是我父親生前教我的防身之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名字,是否與大氏國有關,我也不好胡亂解答。在場諸位是知道的,家父生前也是一名將領,曾和大氏國作戰數次,若是戰場臨陣偷技,也未可知。」

宋孟德聞言冷笑連連,「鸞鏡,你還真是鬼話連篇呢!陛下,微臣知道在您心中鸞鏡王爺的地位不可動搖,但是微臣不得不提醒您,鸞鏡王爺與大氏國的關系只怕不僅于此。不知道各位可否听說過「影子將軍」這個名號?」

陷入震怒的九歌皺緊秀眉,「什麼影子將軍?」

「這是幾年前大氏國最可怕的一員將領,他從不在軍中掛名,但據說他是大氏國軍隊的真正幕後指揮。此人狡猾多智,作戰冷血無情,殺傷我軍無數將士,因其如同影子一樣來無影去無蹤,所以我軍稱他為「影子將軍」。」

九歌不耐煩地揮手,「朕不想听你說以前的典故。來人,帶他們下去!打入天牢,稍後兵宮會同吏宮,一起定罪。」

宋孟德被侍衛拉起,他不服地大聲喊道﹕「陛下,那影子將軍在四年前和鳳朝一戰後,撤軍途中突然失蹤,此後再無音信,而這位鸞鏡王爺便是四年前突然出現。微臣曾在戰場上和影子將軍有過一面之緣,他和這鸞鏡王爺的身形、聲音,如出一轍」

她漲紅了臉,喝令,「拉下去!不用再審了!朕賜他一死!」

「陛下,」鸞鏡望著她,一字字地慢聲道﹕「請三思。」

九歌瞪著他,心中卻如翻江倒海一般。

為什麼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懷疑又在此時被人勾起?她是信任鸞鏡的,然而宋孟德的這番話,真的是胡言亂語嗎?他不可能知道雲初濃拿給她看的那封信之事,他為什麼也來指說鸞鏡不是真的鸞鏡?

難道……她不敢再想下去,強迫自己停止這可怕的念頭。無論如何,她已答應過鸞鏡,絕對會相信他,她會一直堅守這個諾言!

她全身輕顫著,坐在龍椅上閉起眼楮,直到鸞鏡在台階下方憂心忡忡地低聲喚她一聲「陛下」,她才勉力一擺龍袍長袖,吐出兩個字,「散朝」。

寂靜的鳳棲殿,九歌倚著窗子佇立很久,她茫然地看著窗外,眉心堆皺成結。鸞鏡靜靜地走到她身邊時,她也渾然未覺。

「九歌——」他幽幽喚道。

她身形一震,這才轉過臉來,看著他的眼神里裝載著復雜難解。

他了然的輕聲說﹕「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她搖搖頭,轉瞬又點點頭。

他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臂,將她往懷里一帶,「想問什麼就問吧。」

懦動了下雙唇,卻終究沒問飛鷹斬,也沒問宋孟德的質疑,她只是輕嘆道﹕「為什麼最近冥冥之中總像是有股力量,故意在拆散我們?」

鸞鏡一震,沒想到讓她如此傷心的癥結是這個,來時的憂慮和擔心頓時一掃而光。

他輕聲安慰道﹕「但我們不會被拆散的,對嗎?」

「嗯。」九歌習慣性地讓自己埋在他胸前,將全身力量都卸給他去承擔。「鏡,是不是因為我們身處皇權的頂峰,所以才會被這麼多人嫉妒和破壞?」

「也許吧。」他小心翼翼地疏導著她的情緒,「這是我們必須付出的代價。」

「那麼,如果我不當女皇了呢?」

她忽然提出的想法讓他驚訝,「不當?」

「嗯,把皇位讓出來,給三哥四哥,或者隨便別的什麼人,然後我們兩人,找一處沒有人的地方,哪怕是和你回長月島都好,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煩心事了。」

鸞鏡將她反轉過來,像往常一樣托起她的臉,在她的眼角發現一抹淚痕。

「九歌,面對困難的時候如果只是一味地逃避,困難並不能真的離開你。」他嚴肅地說﹕「我想,你應該不會忘記你父皇是如何將鳳朝交托到你手上的。他現在還昏睡不醒,而你,就要這樣不負責任地丟下他、丟下你母後,和我一起跑到那無人的長月島上,過著你以為會逍遙自在的生活嗎?

「九歌,長月島不會真的讓你自由,如果你和我到了那里,你會發現你更加想念皇城里的一切。」

她避開他嚴峻的眼神,抓緊他的腰帶,「我知道你不想我這麼懦弱,但是,最近我總是有點怕……」

「怕什麼?」

「不知道,只是覺得好像以後還會有更大的風波。」她喃喃自語的道出糾結于她心頭的陰霾。

雖然想要忘記,但是自雲初濃拿出那封信之後,一直到現在宋孟德跳出來指責鸞鏡有假,她本來應該堅如盤石的心,就像被人用巨大的錘子一下下地敲砸著。

她是信任鸞鏡的!一定是信任的……那為何還是不能堅定這份信心呢?她不斷地自責,然而外界施予她的壓力,她又無法化解。

看出她的困惑和茫然,鸞鏡沒有多做解釋,他輕輕抬高她的臉,在她的唇上柔柔地吻下。

他知道九歌需要什麼,她需要能讓她堅定的力量,而這力量,只有他能給她。

丙然九歌在他的一吻之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緊緊地攀住了他的肩膀,拚命地從他的身上汲取溫暖和力量,仿佛要將自己都融化在他的身體里似的。

蚌然間,殿外起了些騷動,依稀听到有侍衛壓低聲音說﹕「別亂嚷嚷,小心驚動聖上!去那邊搜搜看。」

鸞鏡和九歌聞聲同時分開,她幾步奔到窗邊,厲聲喝問﹕「出了什麼事了?」

有侍衛連忙回答,「陛下,有人說剛才宮中出現可疑身影,懷疑是刺客。請陛下留在殿中,不要出去。」

「刺客?」她驚疑不定,「有人要殺我?」

她連忙回手想去拉鸞鏡,「鏡……」卻拉了空,再一回頭,只見鸞鏡拉開了殿門。

「鏡」她喚道,「情勢不明,先不要出去。」

他回頭一笑,「不錯,很有女皇的樣子了,你留在殿中不要動。」

說完,他逞自出了鳳棲殿,還反手將殿門緊緊關住。

鸞鏡走出殿外,叫住一名正在搜捕的侍衛。「有人看清刺客的樣子了嗎?」

「刺容動作很快,屬下沒有看清楚。」

他微微皺眉,再問﹕「刺客有幾人?」

「像是只有一人。」

罷剛才將宋孟德和吳遷之亂平定,他們是這次作亂之首,其他的將領應該不會輕舉妄動。而且他也信吳遷所言,他們並不想真的不利于九歌,只是想以武力討回自己的權力,那麼,今夜的這名刺客又是誰派來的?

目光迅速在四下梭巡,此時不遠處又傳來侍衛的呼喊——

「刺客在這邊!快來人」

鸞鏡陡然騰身而起,掠上鳳棲殿屋頂,居高臨下,只看到眾多侍衛舉著火把,如游龍一般正向西南方向聚集,他立刻飛身而下,奔向火光所在之處。

遠遠的,他就看到一個黑影被侍衛們困在其中,雖然那人武藝超絕,已經打倒了一些侍衛,但是更多的侍衛正在趕往這里,眼見那人是插翅難飛。

他眼波黯沉,忽然高聲道﹕「都圍在這邊,陛下的安全誰來保護?」他用手一指東邊正趕來的十幾名侍衛,「去鳳棲殿守著!陛下若是有事,你們誰能擔待?」

這一隊侍衛立即離開,遂給那名黑農刺客一個月兌身的空隙,但對方竟十分膽大,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閃身來到鸞鏡面前,低聲說了一句,「謝了」這兩字中全無恐懼驚惶,反而還帶著幾分悠然的得意。

鸞鏡一咬牙,急促低喝,「走。」

那刺客飛身掠向旁邊一棵大樹,幾下騰躍後就無影無蹤。

他微微松了口氣,剛剛轉身,不禁又怔住——

只見九歌被眾侍衛圍在當中,在火把的映照下,她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凝重威嚴。

「陛下,你不該出來的。」他走到近前,低聲埋怨。

九歌卻怔怔地看著他,眼神復雜得連他都看不出其中的情緒。

「鏡……」她低低開口,音色如銀光一般美麗而清冷。「你為什麼要放掉他?」

鸞鏡一驚,聲音梗在喉間,不知該怎麼出聲。

她看到了!而且猜透了他的心思。但他怎麼能說他放人的理由?

九歌望著他,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漸漸的,那雙美麗的大眼楮里充滿了失望和哀傷。她倏然向後退了一步,盯著他冷然道﹕「王爺,希望明日早朝之時,你能對朕有個交代。」

語畢轉身,在眾多侍衛的簇擁保護之下,疾步返回鳳棲殿。

鸞鏡的心一沉,有種清冷的感覺,刺痛了他的臉頰。

用手一模,竟是一片結成冰凌的雪花。

不知不覺中,冬天已悄然而至了嗎……

今年鳳朝的冬天提早降臨了。

九歌沒有在第二天的朝堂上等到鸞鏡,事實上不只這一天,此後接連十幾日,她都沒有見到他。派人去清心苑詢問,得到的回答是——鸞鏡王爺生病,不能上朝。

所有朝政如山一般全壓在九歌頭上,她這才意識到,沒有了鸞鏡,她這個女皇將會當得多麼辛苦。

起初幾日,她心中惱怒,甚至有些怨恨,不知道鸞鏡是不是藉此逃避對她的解釋,抑或是故意向她施壓。但是再過幾日,所有的憤憊都化做焦慮,擔憂起他是不是真的病了?如果他病得很重,那她該怎麼辦?沒有鸞鏡,以後她還能依靠誰?

她一再派太醫去清心苑問診,卻都被檔在門外,只說王爺想靜養,不想被打擾。

九歌不禁又生氣了。她的一番好意他一定要這樣拒絕嗎?是不是他算準沒了他,她這個女皇就真的會一無是處、手足無措了?

兩人陷入冷戰,她不再過問他的身體,而六宮的大小事,讓她不分晝夜地忙得昏天暗地,只為向鸞鏡證明——她,可以做一個稱職獨立的女皇。

啪!這日,九歌將一疊厚厚冊子摔到大殿的青石板上,冷冷地對戶宮主簿說﹕「你們以為朕年幼,就無知可欺嗎?去年全國糧產三百萬石已經是極限,今年怎麼會變成五百萬石?還寫這樣一堆阿談奉承的話給朕看,以為朕是昏君嗎?」

「滾下去!限明日交出實數,朕不怕少,最恨謊言欺騙!」

在台階下的,除了戶宮等人之外,還有另外幾宮的官員,全都戰戰兢兢地聆听九歌的斥責。

她一眼掃將過去,冷笑連連,「共事了幾日,朕的脾氣看來你們還是沒模清楚。沒錯,朕以前當公主時,沒有管過朝務,但是你們心中那點小算盤別以為朕不知道,兵宮要聲勢,戶宮要錢財,吏宮要權法,禮宮要體面……你們一個個都想從別人身上多撈些油水,卻一點都不想看該怎樣把自己的那點事情弄好。」

「朕給你們七天時間。七天之後,朕要挨個兒查帳,還要派人去民間詢問民意,看你們到底是好官壞官。」

滿殿的大臣轉瞬間走得干干淨淨。九歌側身端起一杯茶,茶水已經冷了她也不管,胡亂喝了幾大口,終于把心中的怒火暫時平復了些。

習慣性的,每次處理完朝務,她都要看一眼鸞鏡向來佇立的位置。以前只要她做完一項決斷,就會去看他的眼神,只要他眼中有笑意,就說明她做對了,如果他皺了眉,就表示她做錯了。

但如今看去……那里連一縷清風都不再有了,空蕩寂靜。

「鏡……」她幽幽嘆著。他們到底還要分離多久?那一夜是不是她錯了?她不該用那樣嚴厲的口吻對他說話,不該用那樣質疑的眼神看待他。

或許,他並不是故意放走那名刺客,他只是要放走一外釣餌,好找出真正的幕後主使?

或者,他另有其他她想不透的安排,她當時應該听他解釋,而不是那麼勿忙地就離開。

都怪她,因為心有動搖,一旦有個風聲鶴淚,就作出錯誤的判斷。

她怎麼可以不信任他呢?這個和她相依相偎的男人,始終堅定地站在她的身側,將她推向女皇的寶座卻隱身于幕後的男人;她唯一用盡心血,全力去愛著的男人……她怎麼可以不信任他?

疲倦地坐在寶座上,她默默地思忖了很久,忽然大聲吩咐,「來人,備車。」

「陛下要出宮嗎?」近身太監問道。

「嗯,朕要去清心苑。」她抓起搭在寶座上的雪狐披風披上。

「陛下,請留步。」清幽的嗓音在大殿內悠悠回響。

九歌擎起眉,低下眼注視著剛走入的一道窈窕身影,冷冷道﹕「太子妃啊,有事要見朕需命人通傳,朕很忙,無暇陪你聊天。」

「陛下,我是有正事要和您說。」雲初濃嘴角卻掛著一抹刺眼的微笑。「這件事,我相信陛下會有興趣听的。只是不知道陛下是否敢听嗎?」

「朕有什麼不敢听的?」九歌挑起眉,微揚起下巴,「不過朕要警告你,不要又編造一些毫無根據的謊言,惡意中傷什麼人。」

「毫無根據的事情,我不會講給陛下听的。」她接著對殿外招手道﹕「進來吧。」

這時由殿外走進一男一女兩位老人,並排跪倒在九歌面前。

她狐疑地看著他們,不明白雲初濃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雲初濃先指著那名老婦道﹕「這位王嬤嬤待在宮內多年,陛下應該認得。」

九歌看了她一眼,「認得又如何?」

「她旁邊的這位,陛下大概是不會認得的,因為當年他出皇城的時候,陛下還沒有出生。」

她的話讓九歌皺緊眉頭,「你到底想說什麼?不要故弄玄虛。」

雲初濃對那老者說﹕「你自己和陛下說,你是誰。」

那老者再伏低身子,戰戰兢兢的享告,「陛下,老奴是靖錦王爺的家人,服侍靖錦王爺四十余年。」

九歌有點吃驚,又隱隱明白了雲初濃的意思。她冷笑地看著她,「你從哪里找來這麼個老頭來哄騙我?!這回又想說鸞鏡什麼了?」

雲初濃笑著回答,「您倒是听他說下去啊。」

那老奴繼續說道﹕「當年老王爺帶夫人和老奴幾人到了長月島,後來夫人生下小王爺。二十年後,老王爺和夫人相繼病逝,老奴就一直服侍著小王爺。四年前,太上皇開恩,下旨接小王爺入宮,沒想到……」說到這里,他有些欲言又止了。

九歌追問﹕「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小王爺因為自幼體弱,不堪長途跋涉,在半路上一病不起,中途……過世了。」

龍袖怒拂,將茶杯踫摔倒地,她氣憤的反駁,「你胡說!」

「老奴不敢胡說。當年老奴體弱,派小兒伺候小王爺回皇城,小王爺的靈樞也是老奴兒子親自去置辦的,他親自護送小王爺的靈樞回長月島,是老奴親手將小王爺安葬在老王爺的墓穴旁。」

陡然,一道身影沖下台階,那名老奴感到脖領一緊,九歌的手顫抖地揪住他衣領,將他拉起,那聲音又是震怒又是憤恨,與其形容她眼中是怒火,不如說是刀,是血——

「你胡說!你每個字都是在胡說!我不信!一個字都不信!」

雲初濃淡淡開口,「陛下,這位老人家和王嬤嬤是同鄉,王嬤嬤可以為他的人品作證。」

九歌連連冷笑著,「他們都是你找來的人,當然你想讓他們說什麼,他們就會說什麼。」

老奴哆哆嗦嗦地說﹕「陛下、陛下若是不信,老奴還有一個證據。」

「什麼?」她死死盯著他。

「當年,小王爺出世時,按鳳朝皇室規矩,必須上報朝廷。是老奴親自撰寫奏報送到皇城,交由後宮保管。老奴寫了小王爺的出生時辰,還有小王爺胸前的胎記。」

「胎記?」她一愣。

「對,一塊有點像字的胎記,老王爺說,那個字看起來好像個「歸」字,還感慨了良久。」

九歌松開手,踉蹌著倒退幾步,心底不斷冒出陣陣冷意。

胎記?有嗎?她沒印象,是真的沒有還是她沒注意?

她回想著,兩人纏綿之時,都將彼此的身體看了個遍,她記憶里,除了在他身上看到一些細碎的傷痕之外,不曾看過任何的胎記……

她開始茫然、惶恐。沒有胎記這說明什麼?難道他真的是假的?不,這些人是雲初濃找來的,他們才是騙子!騙子——

雲初濃看出她的掙扎和打擊,又淡淡地說﹕「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他的身分是假,只是,要陛下配合我。我知道陛下心中一意想維護他,除了他的話,別人的話一概不听,那麼,我也可以讓陛下听到他親口說出實話。」

九歌緩緩抬起眼,瞪著面前這個貌似仙子,心腸卻如羅剎般可怕的女人。

聲音,一字一字從她身體內的另一個世界里飄出,「你,想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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