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是你 第4章(2)
作者︰風靡

手動了動,像是有意識一般,伸出去,他環住了伍媚微微抽動的肩膀,輕輕拍了拍,給予無言的安慰。

他的踫觸,不經意觸動了記憶深處的隱密開關,壓抑了許久的情感瞬間迸發,不可收拾地開始泛濫。

她拼命低著頭,似乎不願被他看見軟弱的一面。但灼灼的淚珠,一滴又一滴地滾下,落在地面,形成細微的水漬,在夏日高溫的天氣下,瞬間消失不見。

「我……對不起。」平日的流利通通不見,面對她情緒的變換,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抱歉。

不關他的事,是她,是她自己無法再克制下去——不曾對外人訴說的秘密憋在心里,日子久了,心窩難受得就快要爆炸了。

對象是方其仁,她有對他傾訴的,她不後悔告訴他自己緊守的秘密,因為她——相信他。

周遭行人來來往往,車輛如梭,伍媚用力吸了一口氣,止住自己的哽咽,眼角的余光不經意瞥到了近旁有一個公交站台。

好巧呀……

「伍媚?」她的肩頭不再顫得厲害,唯有間或的抽氣,足以證明她的情緒已經逐漸恢復正常。

「方老師——」

終于,她抬起頭,他可以看見她殘留淚花的眼楮和紅通通的鼻頭。

「陪我一起坐坐公交車,好嗎?」

他們是在滿車乘客的抱怨聲中硬擠上車的。

方其仁沒有料到,在這個時段公交成一樣可以這麼擁擠,看來,城市人口果然接近爆炸的邊緣。

「不好意思。」他向自己擠到的人道歉,在不滿的眼神中,總算找到立足之地,剛好能容納他和伍媚兩個人站定。

他不懂伍媚為什麼堅持要坐公車。畢竟,他們兩人原本為參加婚禮的穿著,過于正式,著實令人側目。有些不習慣四面八方好奇的目光,他拉著吊環,轉過臉面對窗外。

進入地下隧道,光線的驟然黯淡令他忽然有些不適應,不自覺地閉了一下眼楮,再睜開時,他瞧見玻璃窗上,清晰地映出一個人影——

一個高瘦的女孩子,頭發短短,面色有幾分憔悴和疲倦,他和她的目光在玻璃窗中交匯,後者的眼中,落寞和厭倦顯而易見。

——好熟悉的場景,記憶的片斷在腦中拼湊,有什麼東西,就要呼之欲出。

鮑車駛處隧道,他轉過臉,在逐漸明亮起來的光線中打量身邊的伍媚,熟悉的感覺一點點地從心中升起。

「啊……」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一片尖叫聲中,巨大的慣性使他站立不穩,一手需得牢牢拽住吊環,才不至于向一邊跌去。

看見伍媚被身邊的人踫撞著,搖晃著就要當他人的墊背,他眼疾手快,一把拉過她,扯入自己的懷中,側過身子,抵著扶手,盡力避向一旁,替伍媚擋住了接二連三撞過來的沖力。

「找死了啦!」

「搞什麼?」

……

司機的咒罵和乘客的抱怨聲此起彼伏,他卻充耳不聞,只是低頭注視懷中的伍媚,一直望到她眼楮深處,久久不曾移開。

那一刻,他認出她是誰了。

「我記住你了。」

車緩緩靠站,她仍有倦意的眼楮深深看了他一眼,唇齒間,溢出這樣的一句話,隨後轉身下車。隔著車窗,他看見她立在站台上,久久注視這邊,直到公車重新啟動,她的身影,在自己的視野中越來越小……

想起來了,那一年,他初出社會,當了一名老師。第一次家教的那一晚,擁擠的公車上,他與一名女孩短暫相遇,偶有交談。

——我記住你了。

一句話,能代表什麼?他學歷史,教歷史,明白一瞬間的記住,並不能說明能一輩子的銘記。

他不曾在意。畢竟是萍水相逢,記住了,並不代表以後會再有機會偶遇;即便是偶遇,或許,對方的記憶早已模糊,最終的結局,也只是擦肩而過的陌路人而已。

所以,相逢的片斷逐漸消磨,容顏不斷模糊,如重石落水,沉入了記憶的最深處。

可是,猝不及防,她出現了,在他的身邊,一點一滴地融入了他的生活和工作。

他已經不認得她,而她,記住了他。

——伍媚,原來是她……

桌上的報紙展開的一頁,正版報道了一場矚目的婚禮——

「……陳雷兩家聯姻,珠聯璧合。據稱,在兩大企業攜手的‘新光計劃’中,陳氏將加大投資比重,進一步開拓專業市場……」

方其仁注視著報紙上一對幸福依偎的甜蜜新人,不知道為什麼,通過陳潛的眼楮,總覺得他的笑容背後,隱藏了諸多虛偽。

作為潛心教學的老師,他一向不太注意商業新聞,直到今日,因為伍媚的關系,他才稍加留意,特意關注這條新聞。

伍媚,和陳家的關系,迷離的厲害啊……

合上報紙,方其仁站起身,打開房門。客廳里,沙發上,縮著興致勃勃觀看電視的方其慈。

「嗨,哥!」方其慈叫他,隨手丟過一袋零食,「來,一起看。」

「看什麼?」他穩穩接住,走到好動的妹妹身邊,電視畫面上的場景有些熟悉,令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豪華婚禮呢。」諸多美味被自己津津有味地吃完,方其慈一模索,才發現身邊只剩下果皮糖紙,一瞥眼,她不客氣地從方其仁手中搶過自己前一秒丟過去的零食,扯開袋子,抓了一把瓜子仁扔進嘴里,含混不清地說話,「乖乖,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有錢,不一定能買到幸福。」方其仁盯著定格在陳潛和新娘互吻的畫面,輕輕地說道。

他的話,令方其慈愣了一下,隨即「格格」笑出聲來︰「哥,我說你是看人家已經塵埃落定,自己還名草無主,嫉妒了吧?」

其慈明媚的笑容倒映在方其仁的眼瞳中,令他忽然想到一個人,若是多了這樣不摻雜質的笑,該會如何?

「哥?」他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盯著自己,方其慈伸出手,在他眼前揮了揮,狐疑地叫他。

「你說是,就是吧。」他不爭辯,帶著兄長的寵溺,揉了揉其慈已亂得不成樣子的頭發。

嫉妒嗎?不。對于商業聯姻,他一向多加排斥,也慶幸自己生于小康之家,少了奢侈,多了自由。

至少,他的妹妹,不會像上流社會的名媛一般——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周旋于各種社交舞會,要求舉止端莊,談吐優雅,進退得宜……而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為了最終的一門歸屬而已。

這樣的生活,令他不自覺地聯想到傀儡木偶,任人擺布,重復千篇一律的動作,沒有自由,毫無個性可言。

幸好,他是方其仁,除了偶有老媽的逼婚嘮叨,他的生活沿著自己預定的軌跡前行。

幸好,其慈是其慈,爸媽給了她充分的自由,任她發展,無拘無束。

也幸好,伍媚她,還沒有融進去……

「病假?」

方其仁看完手中的請假條,抬眼望向面前的汪環宇,語氣頗有懷疑。

「喂,老兄,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絕對是伍媚請我轉交給你,我沒有私自篡改過任何內容。」方其仁質疑的目光令汪環宇著實委屈。這世道,好人還真難做,他好心幫忙,結果如何?

「她還在實習期,一周的時間,未免過長。」方其仁將請假條放在一旁,凝視右下方的落款,若有所思。

「嗯,這個……」汪環宇撓撓頭,有些無可奈何,「其仁,來與不來,決定權是在伍媚,即便你今天以此為理由記她一個大過,若她真存心,恐怕也沒什麼效果。」

「什麼意思?」吞吞吐吐,言詞閃爍,如果他還听不出這家伙話中有話,他就枉費和他共事了三年。

「真的要說?」汪環宇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方其仁,而後者的表情明顯有逼供嫌疑。好嘛,他算是迎難而上的先鋒,就這麼著吧。

「那個,昨天,我在街上,好像看見了你和伍媚……」哦哦,臉色變了,果然不妙。汪環宇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再然後,我瞧伍媚哭了……」面色又沉下去幾分,糟,到底說還是不說?

「再然後,你就……」汪環宇言傳身教,伸手搭上方其仁的肩膀拍了拍,「啊啊,就這麼著。」

方其仁瞪了他一眼,很果斷地拍開他還在示範的手,「看得很仔細。」

當時,他的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如果還看不仔細,那才叫奇怪。

不過,這種大實話,還不敢就這麼著拿出來撩撥方其仁。汪環宇訕訕地收回手,瞥了一眼方其仁置于一旁的假條,好半天,才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其仁,你和伍媚……」

不要怪他好奇心旺盛,俗話說眼見為實,他昨天可是親眼目睹,那種姿態確實有些曖昧;再加上今天伍媚突然請假,而且又是堅決要他轉交假條,沒有一點點聯想,他就當真是塊木頭了。

「有什麼問題?」

方其仁果然是方其仁,一轉手,又將問題丟給他,「啊,其實也沒什麼。哈、哈哈……」

汪環宇有些悻悻然地光榮退場,因為方其仁看他的眼神,足以令他腦中拉響一百二十次的警報。

或許,那天踫巧只是沙子進了伍媚的眼楮?

去,這樣的解釋太蹩腳了,騙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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