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碎紅塵 楔子
作者︰舒琳

隆冬時節,細雪紛飛。

一名身穿紅色錦襖的女童無畏寒冽霜氣地在庭院里嬉戲。

女童約莫六、七歲,只見她伸出圓潤白皙的小手,掬起白天緩緩而降的雪花,一舉將手中的雪花朝天際灑,再任由白雲落在她凍得紅通通的小臉上,而一串串如鈴的笑聲也自她紅嘟嘟的小嘴中流泄而出。

「白白雲夢,青青綠川。白白雲夢,青青綠川。梅花兒一朵又一朵呀,小姐姐只愛一株紅。玉環中秋起……」她邊唱著娘親新近教唱的兒歌,邊舞著娘親所教的舞蹈,童稚的嗓音、嬌憨的動作在在令人心喜。

「咦?」她突地停了動作、止了歌聲,露出極力思索的神情,喃喃自語︰「玉環中秋起……玉環中秋起,然後呢?」

「弄玉舞月影。」一個縴柔美貌少婦突地接口,「左兒三圈,右兒三圈,滿地星兒笑呵呵,滿地星兒笑呵呵。」

「娘。」女童轉身喊了聲,精致的小臉霎時笑了開來。

靶染了女兒純真的笑,余韻奴踩著優雅的步伐走過來,「凝兒,這首歌謠你又忘了?這樣不行喔!娘不是要你牢牢記住的嗎?」

「對不起,娘。」名喚凝兒的女童靦腆地笑了笑,注視著親娘,溫柔地將裘衣裹在自己身上,覆上了暖暖愛意。「往後凝兒一定牢牢記著,半句都不忘。」她十分認真的做出保證。

「很好!」余韻奴一聲嘉許後,彎來,點了點她紅通通的小鼻子。「你看你,只顧著貪玩,鼻尖兒、臉蛋兒都給凍得紅紅的了……冷不冷?」

小凝兒攏了攏暖透心肝的裘衣,搖著頭說道︰「不冷!雪花兒軟軟地飄在臉上,舒服極了。」

余韻奴呵呵一笑,撥了撥飄落在女兒發上的雪花。「那凝兒陪娘在這兒賞雪,好不好?」擁著寶貝獨生女,她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輕聲問道。

「好!」小凝兒高興的猛點頭。「娘,你賞雪,凝兒唱歌給你听、跳舞給你看……」話一落,她便揚著嬌女敕的嗓音,手舞足蹈地引吭高歌,「白白雲夢,青青綠川。白白雲夢,青青綠川。梅花兒一朵又一朵呀,只愛一朱紅。玉環中秋起,弄玉舞月影。左兒三圈,右兒三圈,滿地星兒笑呵呵,滿地星兒笑呵呵……」

余韻奴听得陶醉不已,有女萬事足的幸福感覺暖洋洋地在胸口環繞。

「凝兒唱得好極了!」女兒一唱完,她忙不迭地拍手稱贊,「娘最愛听凝兒唱這首歌兒了!」憐愛地將女兒擁人懷中,她用著最柔、最美的嗓音說道。

「那凝兒就常常唱給娘听,好不好?」小凝兒偎在娘親的懷中,歡喜地嬌聲問道。

「好!當然好!」佘韻奴望著女兒可愛的笑臉,十分欣慰。

小凝兒不禁笑開懷。下一瞬,臉上疑惑神情一閃,她突地好奇問道︰「娘,這首歌是什麼意思啊?」

「你還小,不會懂的。」余韻奴寵溺地揉揉她柔細的發絲。「等你長大了,娘再解釋給你听。」

「那凝兒要快點兒長大。」小凝兒十分期盼。「娘,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爹說,說話不算話的人會變成大肥豬。」一雙小手在空中畫了個大圓,她認真說道。

余韻奴不禁掩嘴笑了。從小她便教女兒讀書習字,可她爹老愛搗亂,讓女兒對一些詞兒老是一知半解的。「凝兒,那句話叫‘食言而肥’!別听你爹胡謅……」

「誰胡謅來著?」一聲渾厚的男性嗓音打斷了兩母女的對話。

余韻奴回眸一望,「龍影堡」堡主——玉臣風昂藏英挺的身形立時映人眼簾。

「就是你,臣哥哥。」漾起一抹最甜美動人的笑,她似嗔又喜地回答了丈夫的問題。

「爹!」小采凝一見親爹,立時興奮地跑了過去。

「凝兒,小心點!小心點……」余韻奴站起身來,在小采凝的身後驚聲叮嚀,就怕她不慎在雪地里滑倒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小采凝腳下一打滑,整個人便往後倒了下去,眼看著就要跌個四腳朝天了……玉臣風見狀,猛一提氣,迅如蒼鷹地沖向小采凝,在她即將跌倒前的一剎那,牢牢將她抱人懷中。這一幕幕看得余韻奴撫著狂跳的心口,直呼好險。

「爹,你好棒喔!」險些失足並沒嚇著小采凝,反倒親爹露的這一手功夫,讓她高興得驚叫連連,「爹,你會飛呢!這功夫好好玩兒,凝兒也想學。」

玉臣風一愣,隨即爆出一聲只有在妻女面前才有的肆意暢快的笑。「虎父無犬女!虎父無犬女啊……韻妹,我看凝兒書也甭讀了,跟著我習武算了。」他轉頭望著妻子提議道。

「不行!」

這一聲斷然拒絕令玉臣風好生失望。妻子雖柔弱不諳武功,但他一向對她敬愛有加,少有拂逆她意願的時候。

「臣哥哥,別忙,听我把話說完。」余韻奴柔了臉色,「江湖險惡,所以我不反對凝兒習武防身,但這書本卻也萬萬不能荒廢。」

玉臣風一掃失望,高興萬分。「好!反正咱們凝兒天資聰穎,邊習武邊念書也難不倒她!」看著宛如白玉雕成的女兒,玉臣風又是止不住得意地大笑,「咱們凝兒承繼了她娘‘武林第一美人’的外貌,又是個文武全才,往後可不得了了!」

這話說得余韻奴也好不驕傲,笑容不斷涌現。

「好棒啊!好棒啊……」見父母歡喜,小凝兒也高興地直拍著小手歡呼。

此時,仿佛不讓一家人的歡樂專美于前,也仿佛上天眼紅于這一家人的歡樂,雪愈下愈大了,當頭罩下一片白色陰霧……「好了,你們兩母女就這麼站在雪中,也不怕凍壞了。」五臣風注意到這一場風雪有更加狂暴的趨勢。他大手一攬,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搭著妻子的肩,就想護著妻女往可以遮雲去寒的屋內走。

就在此時,前廳傳來一陣紛亂人聲還夾雜著兵器交接的聲響,止住了玉臣風的腳步。

余韻奴也听到了,腦海中響起一段玉臣風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臣哥哥,難道是金銀幫……」一種不祥的預感閃過心頭,忍不住駭異地叫了聲。

玉臣風眉峰微攏,放下了懷抱中的女兒,出口吩咐道︰「韻妹,我去看看,你帶著凝兒到屋里去,除非我來,否則別開門。」話一落,他轉身就走。

「臣哥哥!小心點……」心頭的不祥預兆已擴散成遮天敝日的烏雲,余韻奴忍不住叫住了丈夫,殷殷叮囑。

「放心,不會有事的。來犯之人或許不是金銀幫,而只是一些上門挑釁的小毛賊。」玉臣風安慰似地揚唇一笑,又朝她們揮了揮手,「快,快進屋里,別凍著了。」他邊說邊走,漸離漸遠。

「娘……」被這少見的詭譎氣氛給嚇著了,小凝兒不安的扯了扯娘親的衣角,小臉上盡是困惑。方才一家人還高高興興的,怎麼一轉眼,父母的神色卻變得如此凝重?還有,那外頭傳來的是什麼聲音?怎听得好駭人……「凝兒,別怕。」余韻奴一察覺到女兒的惶恐,馬上收回遙望著丈夫身影的目光,低來將女兒緊緊抱在懷里。「走,咱們進屋去。」

正當余韻奴邁開步子想往里走時,方才那一陣紛雜聲響卻愈來愈清晰,還喊殺聲四起。

余韻奴臉色一白,心下明白情況危急,否則丈夫不會任由歹徒如此猖獗。在心系丈夫安危,又不敢貿然帶著女兒到前頭探查的情況下,她霎時六神無主。

突地,一名奴婢神色駭異地闖了進來。「夫人,快逃呀,堡主他……他……」

「堡主他怎麼了?」余韻奴雙眼圓睜,放下了女兒,抓著奴婢!大聲地問道。

「堡主他死了……」奴婢又害怕又悲傷地丟下一句後,便忙不迭地逃命去了。

「死了……」顫抖不已的余韻奴霎時面如死灰,靈魂也好似出了竅。她的身軀晃了晃,眼中疾速聚集的淚水也止不住地一顆顆滑落蒼白的臉頰,滑過劇痛的心頭。

「娘,爹怎麼了?什麼是‘死’?」小凝兒不懂奴婢的意思,但娘親的神色讓她意識到爹一定遭遇了極為可怕的事。

這句透著恐懼的話語喚醒了余韻奴。她緩緩低頭看著女兒畏怯不已的小臉,一股母性本能使得她鎮定了——女兒安全要緊。

抹去淚痕,她不假思索地抱起女兒,匆匆地沖出去。

才出了內院,只見僕從婢女混亂地逃著,而堡內的侍衛拚命抵抗著來襲的歹人,卻因寡不敵眾而一一命喪黃泉,場面直教人驚心動魄。

這幅景象令余韻奴明白龍影堡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喊殺聲愈來愈近,有不少人自後花園內向外逃走,看情勢,後花園那一邊的出路可能是安全的。

于是,她心念一轉,向後花園方向奔去……緊緊抱著女兒,余韻奴什麼也不敢想,只是本能地往後花園方向狂奔。沿途,她听到數也數不清的哀鳴聲音,那些人被利刃刺穿身體,臨死之前發出掙扎慘叫,一聲淒厲過一聲,但是她不敢停下腳步,拼了命的往前奔去……可這一聲聲不忍听聞的慘叫、一幕幕血流成河的景象,全落人小凝兒眼底。她痴傻地看著白白的雪染著紅紅的血,駭得喃喃說道︰「娘,雪在燒,紅得似火……」

余韻奴這才意識到女兒見著了她不該見到的恐怖畫面。「凝兒,別看!閉上眼楮別看!」

「娘!凝兒好怕啊!爹在哪里?為什麼他不和我們在一起?」小凝兒立刻將臉深深埋在娘親的懷里,害怕地直發抖。

那就是「死」嗎?那方才奴婢對娘親所說的話,意思就是爹也像那些人一樣地躺在地上,流了很多血,一動也不動了嗎?

「別怕,凝兒,爹很想陪著你,可是他……」心痛難言的余韻奴淚如雨下。「沒關系,凝兒,你還有娘,娘會保護你的,拼著一死,娘也會保護你的!」緊抱著女兒,她堅強地給予承諾。

見證這一場腥風血雨般殺戮的雪花還是不斷地飄散著,佘韻奴在有驚無險中,一路跌跌撞撞地抱著女兒來到了龍影堡後的一片樹林里……「快!跋快迫!絕不能留一個活口!」

身後不遠處傳來的一句話讓余韻奴心一駭、腳一軟,幾乎跌倒在地。來不及了,追兵已經來了,她該怎麼辦?

思緒極度慌亂中,余韻奴意識到她們母女倆到此已是九死一生,而唯一的活路只能仰賴老天爺的憐憫之心了。

斷然停下腳步,她昂首望著飄飛的雪花,祈求上天保住玉家一絲血脈之後,便將女兒藏在樹叢之後,迅速地拿下頸間掛著的一塊碧玉,神情十分嚴肅地對她說︰「凝兒,這塊‘玉降龍’雖然極有可能是玉家今日這場血海深仇的罪魁禍首,但它也是王家興榮衰敗的象征,倘若上天垂憐,你能大難不死,那麼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好好的收藏著!」耳提面命之後,她將玉佩掛在了女兒的頸項上,放人衣襟之內。

「娘。」小臉上淚痕交錯,小凝兒並不十分懂得娘親的意思,只意識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哀戚悲傷。

「凝兒!」緊瞅了女兒一眼,余韻奴忍不住抱著女兒痛哭。只是火燒眉睫般的情勢容不得她再依依不舍——她得趕快去引開迫兵才行呀!「凝了乙,你躲好,任何情況都不能出聲,知道嗎?」毅然決然地放開女兒,她淚眼模糊地吩咐道。

「不要!娘,你別離開凝兒!」小凝兒一雙小手緊抓著娘親,害怕得開始哭鬧不休。

「凝兒!」余韻奴升高了音量,當場將小凝兒嚇得忘了哭、忘了鬧。「凝兒听話,只要凝兒听話,娘就會回來,否則凝兒就永遠也見不到娘了。」情非得已之下,她半威脅半哄騙地說道。

「凝兒听話,凝兒一定乖乖听話!」小凝兒唯恐再也見不到娘親,一個勁兒地點頭。

「好,好……這才是娘的好凝兒。」余韻奴邊說道解上的雪衣,披在女兒身上。一個將死的人並不需要御寒的衣物。「記得,凝兒千萬別出聲,記住……」

「娘……」小凝兒看著娘親邊說邊後退的身形,無助地又哭了出來。可一想到娘的千叮萬囑,她反射性地捂住小嘴,無聲地嗚咽著。

凝兒,我可憐的孩子……余韻奴在聲聲悲泣之中緊瞅著女兒,仿佛想將她的容貌烙在心上一樣,可那紛亂的嘈雜聲卻也如喪鐘一般地敲擊著她的心。心知再也沒有留戀的余地,她銀牙一咬,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娘,你別走,凝兒好害怕呀!」小凝兒緊捂著小嘴低喊,真想喊回娘親已消失的身影。

一股沖動,小凝兒好想再看娘親一眼,于是她顫抖地伸出小手、微微撥開樹叢,往外頭望去。

這一望,不得了了!眼前好幾名大漢揮舞著亮晃晃的大刀,窮凶極惡地朝著娘親追去,眼看就要追到了……娘也會死的!這個念頭令小凝兒忘了要躲藏好,忘了娘親的交代,一心只想著要沖出去,警告一聲——「娘,小心啊!」

聞聲,所有的人全往小凝兒的方向望了過來,包括听得肝膽欲裂的余韻奴……「好啊,原來小雜種躲在這里,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一名離小凝兒最近的大漢得意之中不懷好意地朝小凝兒大跨步走了過來,手中的大刀冷颼颼地揚著寒光……「不——」余韻奴發了狂般地沖了過來,在大漢揮舞著大刀向小凝兒砍下之前,毫不猶疑地替小凝兒擋了這一刀。

「娘……」娘親溫熱的鮮血冷不防地濺灑至小凝兒的臉蛋,令她駭異地愣在當場。

她痴呆地看著娘親就像天上飄飛的雲花般,緩緩躺在了雪地里一動也不動,而血……那紅色的血,正不斷從娘的身上溢流出來,和地上白色的雪映成一幅充滿死亡氣息的畫面。

死!這個字眼立刻喚醒了小凝兒。

「娘!」用盡所有氣力,她尖叫出心中的悲痛、奔到娘親身邊,「娘,你怎麼了?你不要死!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凝兒不听話,都是凝兒害的……」

依稀听見女兒自責的哭聲,余韻奴拼著最後一絲氣力,伸出了沾滿自身鮮血的一只手,巍巍顫顫地撫上了女兒的臉頰,只是安慰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那手已軟弱無力地垂下,也就此魂歸離恨天了……

「娘!」

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喊穿透漫天雲幕,回響在冷冷的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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