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媽來戀愛 第二章 斗魚
作者︰于佳

「你要我陪你來參觀學校?」

就算嚴悔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康柔翰的要求居然是讓他陪著她參觀學校——有沒有搞錯?這種無聊的地方到底有什麼好參觀的?她以為這里是旅游勝地還是度假花園啊?

他讀高中的時候天天逃學,從不覺得學校有什麼地方值得好好欣賞,即使離開學校這麼多年後的今天也未改初衷。

偏生康柔翰走進學校就像踏進動物園似的,這里看看,那里瞧瞧,別提多開心了。

她開心就好,嚴悔可不打算再當傻瓜。他連聲招呼都不打,直接向門口走去,他要離開這鬼地方,這不屬于他的鬼地方。

壞蛋哥哥又在耍別扭了!

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相處的時間更短,但康柔翰已經深深領悟了一點︰壞蛋哥哥是一個超級愛耍個性的男人,甚至可以用古怪來形容。

「壞蛋哥哥,既然你已經陪我從醫院逃到了這里,那你就不要再耍脾氣了,乖乖陪我參觀這座學校,不好嗎?」

不好!一千一萬個不好!

他為什麼要陪她從醫院逃出來?他為什麼要陪她逃到這所學校?他為什麼要像個長期留級生一樣陪著她參觀學校?他是「三陪男」嗎?

就算他是,他也有權利終止服務吧!

「我承諾去醫院探望你三次,現在我已經陪你來這兒了,第一次算是了解,再有兩次,我們之間就互不相欠,別來煩我!」他開始佩服自己一言九鼎的作風,居然會將時間浪費在一個妞身上,還是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病死的妞。

一個人最害怕的是生死,像康柔翰這樣隨時都會死的人來說,還有什麼可怕的?!

叉著腰,她沖著壞蛋哥哥吆五喝六︰「你算什麼男人?明明已經陪我來這里了,再多陪我逛逛會死啊?你這輩子也許都沒機會來這種高等學府深造,來參觀一下是你的光榮,你到底懂不懂?」

他不懂為什麼來這種高等學府深造就是光榮的象征,他更不懂她算什麼身份,竟然在這里跟他吆喝,「你呢?你有資格來這種所謂的高等學府上學嗎?不僅是資格,你連時間都沒有吧!將死的妞!」

他口出惡言,以習慣的黑道方式完全無所顧忌。她跟他什麼關系?他何必管她的心情好壞。

康柔翰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有好半晌沒有開口說話。她瞪著他,恨不得將他的身體瞪一個大孔,好讓她直接把口水灌進去,索性淹死他算了。

「是啊!我的確活不長,但起碼我沒有傷害別人,不像你這個壞蛋,活著一天只是為了多傷害別人一天。像你這樣的人還不如死人呢!我要是你,我就去死,省得害別人。你去死啊!你怎麼還不去死?還不去死?」

沒有人可以這樣罵他!沒有人!

連他死去的姐都不曾這樣罵過他,唯一這樣對他的人正在監獄服刑,她算什麼?一個妞而已!她憑什麼要他去死?

好!既然如此,他就先送她去死。

嚴悔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他倒要看看,她的生命有多強。

他太笨了,如果一個人每天都在等死,她又怎麼會害怕死亡呢!康柔翰也不掙扎,只是用她那雙顯示生命力的大眼楮盯著他,不放。

「我從十五歲知道自己患了系統性紅斑狼瘡開始,我每天都在想自己什麼時候就會煙消雲散,也許你就是我的黑白無常。你來了,于是我該走了。所以,你掐死我吧!我早就不想這樣活下去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她都在說些什麼?想顯示自己學歷比較高是不是,盡說一些嚴悔听不懂的話。

不過他听懂了一個詞——系統性紅斑狼瘡。

他赫然松開手,茫然地望著她,「你十五歲就得這種病啦?」

他眼底的感情,她能不能理解為憐惜?折騰了一圈,康柔翰有些累了,她想坐在地上休息一會兒,嚴悔卻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走啊!」

「干嗎?」他總是做出一些她難以理解的行為。

「你不是要進行學校一日游嘛!」嚴悔也不熟悉這里的環境,只能憑著感覺四處尋找方向。

康柔翰被他拽著,敵不過他的力氣,只能跟著他一路走去。他相對于她來說,實在是太高大了,也不知道他的腿究竟是怎麼長的,怎麼能邁得這麼快?害她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面,差點沒摔死。

她忙著趕路,沒注意他握著她的手依稀沁出汗滴來。那不是熱出來的汗水,那是嚇的。他緊張,因為「系統性紅斑狼瘡」這幾個字。

迸怪!實在是古怪!

康柔翰回醫院的路上不停偷看嚴悔的側臉,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壞蛋哥哥今天出奇的好,簡直可以算做天字號第一大好人。

她要去哪兒,他就陪她去哪兒,一句怨言也沒有,跟早上陪她出門的那個嚴悔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到底是什麼促使他轉變呢?

康柔翰在心底將事情的發展重新理了一遍,所有的轉變都從她告訴他自己患的是系統性紅斑狼瘡開始。

是不是他也知道她快死了,所以才對她這麼好?

沒道理啊!她得的這個病又不是說死就死,再說嚴悔這個明知道她是病人,仍然能拿手掐她脖子的惡人絕對不會因為她快死了就對她和善有加的。

到底問題出在哪個地方呢?

康柔翰的心里藏不住話,追著嚴悔問個不停︰「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給個理由吧!」

「我殺你都不用理由,現在需要什麼理由?」明明就是她提出讓他陪她學校一日游的,現在又來找他要理由。她身體有病,腦子也有病嗎?

就知道他的個性沒那麼容易招認,沒關系,康柔翰自有她的辦法,「讓我來猜猜吧!」眼楮一轉,她想到了,「你……是不是怕我把病傳染給你,所以這麼緊張啊?這種病不傳染的,你不用害怕,其實我只是……」

「紅斑狼瘡是一種自身免疫性疾病,此病累及身體多系統、多器官。此病除了對皮膚的損害外,還會損害身體各個內髒器官,包括肺、腦、心、肝、腎等。因為病情容易多發,而且發作時比較凶險,如同狡猾的狼,出沒無常,所以稱之為‘系統性紅斑狼瘡’。」

他平鋪直敘的描述差點讓康柔翰鼓掌叫好,如果事先不知道他是混黑道的,她還真以為他是醫科大的高才生呢!「你對這種病這麼了解,難道你也得了相同的病?」醫生說這種病多發于女性,她也很少看到男性病友,他應該不會這麼……不幸吧!

不過這也難說,康柔翰從來不覺得自己命薄,可偏偏就是患了這種病,使得她未來的人生都只能與醫院為伍。

想到此處,她不禁拍拍嚴悔的肩膀以作安慰,「你放心吧!這種病也非不治之癥,只要你遵照醫生的囑咐,認真治療,不說痊愈,起碼不會惡化。這方面我很有經驗的,相信我好了。」

「你眼楮有毛病啊?」他哪里像病人?她隨隨便便就給他扣上要死的帽子。好在醫院已近在眼前,他終于可以結束今天的伴游生涯,「滾回你的病房吧!我已經完成第一次探病了。」

「還有兩次呢!」康柔翰豎著手指頭提醒他,雖然他的脾氣壞了一點,嘴巴臭了一點,但總的來說還是個不錯的陪伴,她不打算放過他,「下周五吧!就下周五,你再來探病好了。」

她連時間都為他訂好了,他該說什麼?「我絕對不會來的!」他發誓——你說來我就來,那多沒面子啊!

康柔翰沖他一個勁地傻笑,「我相信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對于不乖的小孩要采用鼓勵法則,如果沒有生病,康柔翰也許已經成為一個兒童心理學家了,那一直是她的夢想。

可從十五歲開始,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的夢想就只能是個夢想了。

嚴悔不想在醫院再耽擱下去,他將她推向醫院的大門,自己轉身要走。

真是個別扭的男人!康柔翰沖著他的背影笑笑,滿心都在期待下周五的再相見。

「喂!」

「啊?」

听見他的聲音,康柔翰立刻轉身望向他。他的眉眼間夾雜著一些煩惱,不知因何而來,為何而愁。

「怎麼了?」康柔翰盯著他,想找到他煩惱的原因。是身上不舒服還是又遇上警察了?「有事,你就說啊!」

他的視線偏轉其他方向,喃喃念叨著︰「多注意保暖,別讓自己凍著了,小心上呼吸道感染引起不正常的免疫反應。還有,下周五如果要我陪你離開醫院,記得帶把傘,輻射也會使病情加重的。」

撂下話,他走得干淨,獨留康柔翰凝望著他的背影,滿心困擾。

他說的那一切都是醫生叮囑她必須注意的,他怎麼會那麼了解系統性紅斑狼瘡這種病?他又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他是壞蛋哥哥,不是她的救世主,他到底想干嗎?

「嚴哥!」

「嚴哥,早!」

走進那棟田園式宅院,不停地有兄弟跟嚴悔打招呼,他在幫里的地位僅次于黑哥,底下的兄弟對他又敬又怕,每次看到他都是簡單打個招呼就閃到一邊。

這些年嚴悔習慣了獨來獨往,弟兄們對他的態度,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反正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人生這一路上有沒有陪伴重要嗎?

他可以擺盡架子,兄弟們卻得把他當祖宗一般供著。

「嚴哥來啦?」

「今天星期幾?」

「啊?」

遭遇嚴悔問話的那個弟兄著實嚇了一大跳,以前每次跟嚴悔打招呼,連一記眼神也得不到回復,更別說是如此奇怪的回話了。

弟兄們一個勁地發呆,嚴悔可沒那麼多的耐性耗費在發呆這種運動上,「我問你們今天星期幾,沒人知道嗎?」

有那幾個機靈的弟兄慌忙搶答︰「周五!今天周五!」

「果然到了周五啊!」嚴悔發出一聲感嘆隨即走向主宅,他的舉止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一干看上去虎背熊腰的男人全都隨著嚴悔的影子看向院子,舉頭望日,他們實在猜不透到底周五的陽光跟往常有什麼不同。

在嚴悔看來,今天跟昨天、明天、後天絕對是不一樣的,因為今天是周五啊!

嚴悔拉開門的時候,宅子里沒有黑哥,卻坐著阿粉。她揚著臉望向他,他們已經有好長一段日子沒見面了,起碼有一周了吧!

這段時間他都在忙些什麼呢?

阿粉很想知道,但她決計不會去問,那太降低她的檔次,男人總是喜歡自由,害怕束縛,她絕不會笨得去做束縛嚴悔的那條繩子。

看見席地而坐的阿粉,嚴悔沒有表現出從前的熱衷,「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非得幫里有事才能困住他嗎?阿粉咬住下嘴唇,松開貝齒的時候,唇間印下一道牙印,「最近爆男不斷向我們挑釁,龍頭叔那邊又想當和事老,我們不怕爆男,但龍頭叔的面子不能不給。哥的意思是不能滅了我們的威風,所以打算和爆男那邊來場賽車,以賽車壓壓他們的氣焰。听說你以前賽過車,怎麼樣?是男人的,就幫我把這場比賽挑起來。」

嚴悔平視前方,他的視線里沒有焦距。

沉默的空氣幾乎讓阿粉發狂,最後一刻嚴悔給出了答復,「我不想賽車。」

他是「不想」,不是「不會」,阿粉注意到其中的差別。她要知道的是原因,「為什麼?你害怕賽車?」

他不想賽車,同樣不想告訴她理由。俯體,他用有力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知道你最大的魅力是什麼嗎?」

她等著听到他眼中她最大的魅力所在。

「是神秘——距離讓我們之間多了一層神秘,我越是弄不懂你在想些什麼,越是想得到你。對你而言,我也是如此吧!」所以,緘默成了他們的游戲守則。誰破壞它,誰就會永遠地失去對方。

阿粉也曾試著永遠保持他們之間這層距離,但這一刻她想打破。她想試一試,失去這層保護膜,他們之間還剩下些什麼。

「嚴悔,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今天這場賽車,你不去也得去。」

他是一條斗魚,當主人派他出征,他便沒有退縮的余地。漁缸里有另一條斗魚正露出沾血的牙看著他,在這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游戲里,他早已做出了選擇。

那就是——做一條斗魚。

異常喧鬧的高速公路,竄動的暴走族,空氣中彌漫著風雨後的蕭瑟。

嚴悔依照幫里的決定參加了賽車,也按照他自己的心意輸掉了這場比賽。說是賽車,從頭到尾他的車速就沒有飆過二百碼,這在他們那道上壓根只能算做帶車出去散個步。

爆男他們是贏了,卻勝之不武,連歡慶的呼喊都不夠高漲。

即便如此,阿粉率領的眾弟兄還是被壓抑的氣氛包裹著,全都喘不過氣來。

拉開車門,阿粉沒有讓嚴悔出來,反而自己鑽進了車里。她涂了指甲油的手重重地拍在警報器上,宣泄她憤怒的情緒。

「嚴悔,你怎麼回事?你以為你在試車是不是?以你的技術是不可能輸給爆男,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招?」

「我說了,」不慍不火,他還是那句話,「我不想賽車。」

他不會為任何人所逼迫,身為斗魚,他也許必須出戰,卻未必要全力戰斗,偶爾只要能保護好自己,他可以活得輕松一點,如他所願的輕松。

他從來就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有人想伸手捉住斗魚,也許反為斗魚所咬。他記得規矩,可有人忘記了他的個性。

阿粉卻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她無法掌控的結局,「嚴悔,你到底還是不是一個男人?只要你還有一點身為男人的血性,你怎麼會甘願服輸呢?」

他不需要向她解釋這麼多,他現在只要干一件事,「你——下車。」

這麼晚了,他要去辦什麼事?阿粉立刻將他要去辦的這件事跟他今天故意輸掉賽車的行為聯系在一起,「嚴悔,今天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很好的解釋,我是絕對不會放你走的。」

「你以為你是誰?幫有幫規,就算要問責,也輪不到你。找黑哥來跟我說話,現在,你——下車!」

冷酷的嚴悔阿粉見多了,可他從不會對她如此。也許他對她並不算太熱情,甚至連溫情也算不上,但至少不會冷言相加,今天他到底是怎麼了?不對,近幾天以來他一直透著古怪,好像距離她越來越遠了。

「嚴悔,我要你馬上給我一個清楚的解釋。」

沒有任何解釋,他從不認為自己的行為要給別人合理的解釋。他就是他,嚴悔不需要對任何人懺悔,他的世界沒有上帝,因為他就是教父。

打開車門,再摔上車門。她不下車不要緊,他走——他走總可以了吧!

嚴悔叼著煙背對著車走著自己的路,他對阿粉的威脅根本置若罔聞。

如果就這樣輕易認輸,阿粉就不會吸引嚴悔這麼多年了。她用高跟鞋狠狠踩滅丟在地上的半支煙,朝著他的背影,恨恨地發誓︰「嚴悔,你有種,咱們走著瞧。」

嚴悔根本不去想他今天的行為會帶給他怎樣的麻煩,他只是隨心所欲做著他想做的事。就像現在,他要去醫院探病,執行他的諾言。

在進病房之前,嚴悔看了看時間,現在是十一點零三分,雖然晚了點,但還是星期五,他沒有爽約。

這個時候康柔翰那妞應該在睡覺吧!好歹人家也是病人嘛!

他可以轉一圈就閃人,她沒看到他來,不代表他沒到。簡簡單單完成第二次探病的承諾,他真是太聰明了。

推開門,嚴悔沒有看到他想看的場景——康柔翰不在床上。

這妞這麼晚不睡,跑哪兒瞎轉去了?

嚴悔在走廊里繞了一圈,沒見到康柔翰,卻執行完了他的承諾。

現在,抬腿走人。

他大方地走回頭路,在轉彎處,有幾個醫生、護士朝他沖了過來,身體的應激反應逼迫他讓開。他看著那些人緊張地沖進了加護病房——不知道誰要死了——那一瞬間,他的眼前竟然掠過康柔翰那妞的臉。

誰死誰活跟他有什麼關系?

他只是為了報答康柔翰沒有向警察出賣他,助他逃過一劫的恩典,所以答應來看她三次。如果他已經成功完成第二次探病任務,不走還留在這里做窩啊?

嚴悔正步向前,直朝醫院正門離去。這一路並不長,可他的腦海里反復出現跟康柔翰有關的畫面。

她蒼白的臉,她在校園里奔跑的身影,還有……還有她大聲告訴他︰「‘柔翰’在古文里是毛筆的意思,毛筆是用毛做成的,看上去軟軟的,卻能寫出骨力十足的字體。所以啊!你別看我外表柔弱,其實我很堅強的,病了六年我都沒有趴下,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

她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沒什麼力氣了,嚴悔看在眼里,卻什麼也沒說。之後,他聲稱自己不想再陪她浪費時間,硬是將她拽回了醫院。

她的確骨力十足,取了「柔翰」這麼個名字,她不會輕易倒下的,不是嗎?

有一股沖動,嚴悔二話不說,掉頭直奔向加護病房。透過玻璃,越過忙碌的醫護人員,嚴悔看見了接著氧氣的那張小臉。

「康柔翰!」

他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在她處于深度昏迷的時候。

沒有人注意,醫院的病房外多出一個護工——嚴悔戴著口罩,穿著護工的衣服,不停地忙進忙出,照顧著加護病房里的康柔翰。

他用溫水幫她擦拭著身體,用棉棒幫她濕潤嘴唇,再將炖好的粥一點點喂到她的嘴里。他的動作很慢很細很溫柔,也很熟練,好像已經照顧她許多年,看護她早已成了他的一種習慣。

進進出出的醫生、護士見到他這副樣子,都紛紛夸贊︰「沒想到現在還有這麼負責的護工。」

說話間,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嚴悔從兜里拿出手機,瞄了一眼顯示號碼——是阿粉。他關上手機,沒有接。

幫康柔翰打完針的護士上前來提醒嚴悔︰「這里是加護病房,不能使用手機,你要是留在這里照顧她,就得把手機關了。」

她話未說完,手機已經再次響起。嚴悔看也沒看,直接關機。

他謹記加護病房不能接手機的規定,割斷與外界的所有聯系,只留在這里陪著她。

誰讓他答應了她呢!他答應了他們周五的約會,他就必須做到。

「放心吧!」他握著她的手,隔著他戴在手上的手套,「我會留到你醒來為止,如果你沒有親眼看到我,怎麼能證明我履行了承諾呢?」

只是為了證明他來看她,嚴悔在醫院待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里,康柔翰的病情幾經反復,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快走向另一個世界,下一刻她又挺了過來。沒有人知道她是憑借怎樣的毅力,從死跨越到生,一次又一次,她做到了。

第四天的午後,明媚的陽光洋洋灑灑鋪滿了大地,可惜醫院的加護病房依舊沉寂在黑暗里。康柔翰的病不能接受紫外線輻射,于是,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仍舊是黑暗陪伴著,還有那雙露在口罩外面的眼楮。

她認得它的主人——她的壞蛋哥哥。

「今天是周五嗎?你來看我了啊!」

這是延續了九十六個小時的周五,對于他們來說還是約會的那個周五。

沒等嚴悔跟她說上話,醫生、護士等一班人馬已經殺進來,他們給康柔翰做了一個全面的檢查,也會同做個簡單的交流。

「現在覺得怎麼樣?」

「還好。」全身軟軟的,說不上什麼感覺,就是想睡,不過好像不是睡覺的時候,康柔翰努力提起精神,她緊緊盯著嚴悔,生怕他跑掉的樣子。

主治醫生替她做了檢查,一切顯示她的身體狀況正在慢慢變好,「我們三天前已經通知了你母親。」

三天前?康柔翰的腦筋打了結,她正在努力把它們拉直,「我已經病了好幾天了嗎?」難道今天不是星期五?難道嚴悔一直在這里陪她?她好想得到肯定的答復,她病了好多次,卻從沒有人陪在這里,等待過她的醒來。

也許幾年前,她剛病的那會兒還有人等待過她吧!不過那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她都快要遺忘了被人等待的感覺。

沒有人解開她的疑惑,幾個護士輪流在康柔翰面前為她的護工哥哥開表彰會,說他工作如何如何細致,說他照顧得如何如何周到。說得康柔翰都懷疑那位看不見臉,只能看見雙眼的護工到底是不是她所熟悉的「壞蛋哥哥」。

好在,康柔翰很快就從加護病房轉到了她原先待的那間普通病房,沒有了醫生、護士這些千瓦電燈泡,她和護工哥哥的單獨相處讓她多了一些機會認識真正的嚴悔。

「為什麼一直留下來照顧我?」

嚴悔坐在床邊,為她檢查這里,觀察那里,連眼皮都沒抬起來看她一下。

以為沉默就能躲過她的追問嗎?康柔翰親自動手想要扯下他戴的口罩,可惜他的應急能力遠好于她的霎時反應,無論她怎麼拉怎麼扯,都無法踫他絲毫。

她累了,靠在床上不停地喘息,他看著她,摘下口罩,還是那張壞壞的臉。

這就是嚴悔,他不想做的事,任你再怎麼拼命也逼他不得;他想做的事,你趕也趕不走。

「你是壞蛋,天底下最變態的壞蛋。」康柔翰生氣地嘟著嘴瞪他,「我好不容易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你居然這麼折騰我!也不想想,要不是周五那天你爽約,我會病得這麼重嘛!」

先不論她病情起伏跟他有什麼關系,單就爽約這一點,他不承認,「我周五來了。」

「沒有!」她等了他一天,他根本沒來。

來了就是來了——嚴悔不為自己爭辯,只說事實︰「我是周五晚上來的,來的時候你已經在急救。」

是這樣嗎?康柔翰猶不信,「那……那你為什麼那麼晚才來?」

她還以為他不來了呢!先是站在走廊上等,站得腿都麻了,就坐在住院部外面的花園里等。天漸漸黑了,少了陽光普照,周遭越來越冷。見他還不來,她索性站到醫院大門口當守望者。心被焦急捆綁著,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病情加重了,再後來的事她完全沒有印象。

他不屑向任何人解釋自己的行為,丟下口罩,他該走了,「你醒了,證明我已經完成第二次約會。」

他轉身要走,康柔翰可不依,「你還沒陪我出去玩呢!怎麼算完成第二次約會呢?」

「就你現在這樣,還出去玩?」她想死啊?想死也成啊!別害他背上殺人凶手的罪名,「康柔翰,你等你爸媽來,讓他們陪你出去玩吧!我還有事,不陪你過家家了。」

他挺拔的身形向門口挪去,對她,他真的一點留戀都沒有?

看著他走得干淨,康柔翰坐在床前,忽然怒火洶涌,「走啊走啊!你們都走啊!全都走啊!爸爸要工作賺錢,媽媽在澳大利亞陪弟弟讀書,亞東不要我了,連你也不理我。你們把我一個人丟在醫院等死就好了。既然是等死,為什麼還要留在醫院?我現在就離開這里,再也不麻煩你們任何一個人。」

她躥到病床下,迅速拔掉身上所有的針管,用力拉開櫃子的門,開始收拾衣服、書和各種玩具,大有馬上收拾行李離開醫院的架勢。

在嚴悔眼里,帶著病容的康柔翰一直是柔柔的,偶爾任性一回,卻從未如此強悍過,他頓時失了主張。

那也只是一瞬間!

下一刻——

康柔翰的行李被嚴悔的手臂重重舉起,然後丟得滿地都是。病房內迅速之間被狼藉吞噬,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響讓她徹底得嚇傻了。

「壞蛋哥……」

「別叫我!」他大喝,「你想死是吧?你想死你就去死!你跟我姐一樣,你們倆一樣,都在找死!找死——」

他用盡全力發出的嘶吼,在瞬間抽光了他體內所有的偽裝。

「她明明知道這種病不能生孩子,她還是固執地要把那個孩子生下來。她明明知道那個男人不能愛,可她還是要去愛他。她就是在找死!不管我做什麼都幫不了她,就連她死……你知道嗎?她死的時候,我就陪在她身邊,可我幫不了她,我根本……根本什麼也做不了。我眼睜睜看著她死,而她最後一個願望竟然是︰別告訴那個男人有關她的一切。」

他猛地回頭盯著康柔翰,她的臉和姐姐臨死前扭曲的面孔交疊在一起,他分不清究竟是幻覺還是現實。

「你要死,你就去死吧!」

他踱門而去,凌亂的病房只剩下不知所措的康柔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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