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斷絲蓮 第二章
作者︰天天

那小丫頭是誰?

韓允文從來沒有這樣好奇過。

不是趙伯趙嬸的孫女,也不是莊里的人,甚至趙伯說這附近根本沒有其他人家!

那樣聰明伶俐、活潑可愛的小泵娘,連洞簫是什麼都不知道,卻只學了一個晚上就學會簡單的小曲兒,曲調雖然生澀,音韻卻渾然有情。可是,這樣一個小泵娘竟然不知其來歷?

還是她刻意隱瞞身世,對他有所圖謀?

「不可能!」

韓允文在房內無意識地走來走去,自言自語。

「她的單純稚氣是顯而易見的。鞏雲雖然是我的死對頭,但他絕不會蠢到派這樣一個小丫頭來刺探我!而除了鞏雲,其他人更不可能做這種無聊的事啊!」

可是,那小泵娘又怎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在這里?

「也許是狐狸精哦!」趙嬸打掃房間過來,絮絮叨叨地說。「听說年深月久的狐狸精是會變成人的,山下的張家村就有個少年郎被狐狸迷死。公子,你可要小心哪!」

「好了,趙嬸,你下去吧!」韓允文哭笑不得。他是會輕易受狐狸精迷惑的人嗎?何況那小丫頭乳臭未干的樣子,狐狸精?別笑掉他的大牙啦!

*****

正午。

本來韓允文到綠雲山莊來是為了休息的,寶貴的休假只有七天,可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了,他卻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小泵娘心神不寧的。

紅日炎炎的正午,本來是睡午覺的好時候,他卻一個人漫步花園,並且不知不覺地走到昨天初遇蓮艷兒的地方。

池塘水碧,一池睡蓮盛放,一只蜻蜓點水而過,停在一朵小睡蓮花上。小小的睡蓮花兒嫣紅粉女敕,美麗極了!

好像那小丫頭。

韓允文才這樣想,便听見「呀」地一聲嬌呼,似乎從池塘里傳來。那聲音又嬌又女敕,似乎正是蓮灩兒的聲音!

可是聲音怎麼會從池塘里傳來?難道她不小心落水了?

他抬頭,驀聞水聲「嘩啦」一響,水花翻涌,一條縴細美麗的小人影分開滿池的睡蓮花兒,鑽出了水面。

烏發雪膚,瑤鼻櫻口,那小口還微微張著,一副吃驚之極的表情,可不正是蓮灩兒?

蓮灩兒看見他,臉龐乍紅。嘟著小口,她半似解釋半似埋怨地嗔道︰「討厭的小郁兒;咬我的腳趾頭!」

小郁兒是池塘里的一條小紅魚,平時最愛逗蓮灩兒玩。

「小魚兒?」韓允文覺得好笑,又感覺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嘩啦」一聲,蓮灩兒跳上池塘,癱坐在青草地上,扳過腳趾頭看。「好痛啊。」她滿臉委屈。

「咬紅啦?」

韓允文湊近看,看見蓮灩兒的雙腳赤果著,左腳大拇趾被咬得紅腫。

「是啊!」蓮灩兒听見韓允文這麼說,越發委屈起來。「小郁兒妹妹平時沒事老愛咬我的腳趾頭玩。人家都說過她多少次了,可她總是不听。」

她扁扁嘴,委屈得幾乎要掉下淚來。

「很痛嗎?我幫你揉揉好了。」韓允文沖口說道。

他盤腿坐在她身邊,拉過她雪白的小腳,輕輕揉了起來。

她的腳好滑好女敕啊!白白的、涼涼的,如雪光照眼。

韓允文不是君子,二十幾年的生命里,也曾多次入花叢。但和其他男子相比,他可以算是潔身自好,很有分寸了。但此時,模著眼前女孩兒的小腳,看著她楚楚動人的小臉,韓允文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沖動。

不不不!他怎麼可以這樣想?這小丫頭還是個小孩,他只是拿她當小妹妹而已!

慌忙在心里告誡著自己,韓允文問︰「還痛嗎?」

蓮灩兒轉了轉腳趾頭。「嗯,現在不痛了。」

她仰起臉,看著韓允文,粲然一笑。「青青姐姐說,別人幫了我們的忙的話,要記得道謝。謝謝你哦!」

腳趾頭在他的掌心輕轉,撓得他有些癢,小泵娘的笑容無比絢爛,韓允文不由呆了呆。

他不著痕跡地松開了手。

「不用謝。對了,我听見你叫小魚兒妹妹,你都這麼叫小魚兒?」

他有些好奇,又有些好笑。

「呃……啊?」

蓮灩兒一下子愣住了,張口結舌半晌,面紅耳赤,手足無措。

「嗯,那是因為……因為……啊!因為小郁兒很可愛,而她又比我小,當然是妹妹了,人家……人家難得作姐姐嘛!」她語無倫次地解釋。

韓允文听得眉頭都皺了起來。

「反正……總之……哎呀不管啦!」她解釋不清,一下子嬌嗔起來。「人家就是喜歡叫她小郁兒妹妹嘛!大家都是姐姐妹妹,有什麼不好的,你管我干嘛?」

「我沒有管你,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韓允文好笑地看著蓮灩兒那張輕嗔薄怒的小臉,只覺得無比可愛。哈!她發脾氣的時候,小臉紅通通的,小嘴巴可愛地噘著,好好玩!以後沒事的時候,不如多逗逗她。

韓允文當下在心里決定,渾然不覺這個想法和平時正經嚴肅的自己有多麼不搭。

他伸出手去,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紅紅的小臉蛋。

「哎喲……」

蓮灩兒正發著脾氣,冷不防被他偷襲,一下子跳了起來,委屈得眼淚又在眼眶里打轉。

「你又捏我!」

她瞪著他,想起昨天也被他捏過,她氣憤地狠瞪他,可惜沒什麼威懾力。

韓允文笑嘻嘻地望著她,很沒誠意地道歉。「對不起哦!」

「哼!」

蓮灩兒氣鼓鼓地又瞪了他半晌,忽然大聲道︰「你欺負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跳起來,往池塘里跑去。

「別跑啊!」

韓允文一把拉住她。「小心路滑!」

蓮灩兒回過頭來,邊跑邊道︰「我才不理你呢!」

「吭啦」一聲,韓允文這次沒能拉住蓮灩兒,卻扯下她一截衣袖。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蓮灩兒跳進了水里。

「小灩兒——」

韓允文朝水里大叫,卻沒有任何回應,空蕩蕩的水面上,漣漪一圈圖蕩開,然後逐漸趨于平靜。

她不會出什麼事吧?

韓允文有些慌了。

他只是逗逗她而已,她不至于就這麼跳水自盡吧?呃!她水性那麼好,要自盡也不該跳水才是。也許是故意潛到水底下不出來,想嚇嚇他吧?可是都半晌了,她怎麼還沒冒出頭來呼吸一下?

「小灩兒,小灩兒!」

他對著池塘大叫。

「快出來,我不逗你了。」

池塘面水波蕩漾。小小的睡蓮花兒搖呀搖。哼!她才不理他呢,欺負她,大壞蛋!

「小灩兒……」

韓允文怔呆了,一股愧疚感迅速彌漫心中。

他一時興起開的小玩笑,竟害死了小泵娘一條性命,而他害死了人,卻連對方是什麼人都不知道。那小泵娘唯一留下的,就是他手里的半截衣袖了。

可憐的小泵娘,給她在池塘邊埋個衣冠冢吧!

韓允文舉起半截衣袖看了看。

「咦?」他失聲驚呼。

衣袖是干的?

他們剛剛在一起的時間不過一會兒。從蓮灩兒跳出水開始,到現在也不過兩炷香的時間。這麼短的時間里,衣服怎麼會干?何況……

「她的衣服一直就沒有濕!」韓允文大叫。

他現在才察覺哪里怪怪的了!蓮灩兒從水里跳出來,可是頭發和衣服卻全是干的!不,不止是干的,那感覺就好像……好像她根本沒有下過水一樣。

韓允文舉起半截衣袖仔細看。

潔白的鮫綃,輕軟而薄,衣上沒有縫痕。傳說中,天衣無縫。

「小灩兒?」

他放下衣袖,看向水中。水面依然平靜,睡蓮花美麗地開放著,花上有蜻蜒輕輕地飛;花下,有小魚兒游來游去。三不五時,那些小魚兒們聚集在睡蓮花下,輕輕咬著花睫。

她說小魚兒妹妹咬她的腳趾頭!

韓允文輕輕笑了。

「我竟然遇見一位小花仙?」

放眼望去,滿池睡蓮搖曳,一朵朵都是那麼嬌女敕美麗。

「可愛的小艷兒,你是哪一朵?」

他抽出洞簫來,開始吹奏。昨天那麼遠還找去听呢,小丫頭,就不信你還不出來?

簫聲悠揚,曲折婉轉。

小睡蓮花兒禁不住沉醉了,她搖頭晃腦地跟著樂曲轉,花瓣兒一搖一擺地,仿佛在點頭。

好美的曲子哦!她昨晚跟著他學了一夜,怕是連他的一成都沒有學到!唉,什麼時候她也能唱這麼好听的歌……不,吹這麼好听的簫呢?

陶醉在簫聲中的蓮灩兒只顧閉眼胡思亂想,卻沒有注意到那簫音離她越來越近,簫聲中還混雜了水花翻動的聲音。

韓允文已經下水,向她走來了。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輕撫眼前還在搖頭晃腦的小睡蓮花,放下手中的竹簫,輕輕一笑。

「小灩兒,是你吧?」

他笑吟吟地看著手里的睡蓮花,粉紅色的花瓣,觸起來多麼輕柔嬌女敕,就好像蓮灩兒的臉頰一樣。

「啊呀呀——」

蓮灩兒這才睜開眼,她驚慌地後退,失聲大叫起來。大叫聲中,睡蓮花一陣亂擺,小泵娘出現在睡蓮花後的水面上,臉頰羞紅。

「大壞蛋!不許模我的臉啦——」

韓允文哈哈大笑起來。

最後在韓允文的道歉下,她總算消了氣。

重歸于好後,兩人上岸,坐在岸邊的青草地上。

蓮灩兒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是睡蓮花仙?」

嗯,不過他知道她是睡蓮花仙後,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啊!青青姐姐說什麼凡人如果知道了她們的真正身份,一定會害她們,根本是胡說八道嘛!

「你的衣服沒有濕。」韓允文笑著拉拉她的衣服。「哪有人從水里出來衣服卻不濕的?而且你還說小魚兒妹妹咬你的腳。」

「哦!」蓮灩兒點點頭,這才明白,原來是他自己猜到的,不關她的事哦!「可是,你怎麼認出我的?我們有那麼多姐妹。」

韓允文笑了。他舉起手中竹簫,輕輕吹了個單音。

蓮灩兒馬上就懂了。

「呀!你是憑簫聲把我認出來的!姐妹們和我在听簫的時候,表情不一樣嘛!」

「聰明的小泵娘!」韓允文贊了她一句。「回頭我再繼續教你,你學得很快,也許要不了多久就會吹得比我還好呢!」

「真的嗎?」

蓮灩兒的眼楮亮了起來,在斜照的陽光下,小臉蛋看起來美麗動人。

*****

歡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晃眼間,七天過去了。

「公子,馬車已準備好了,行李也準備好了,要現在出發嗎?」趙伯稟告。

他很好奇,公子來時不過是一人單騎,走時居然命他準備馬車,而且,還專門要他準備一個大荷花缸!

韓允文一笑。「先不忙著走。趙伯,你跟我到花園來。哦,對了,要趕著馬車,帶著荷花缸。」

到了花園,趙伯才知道韓允文命他帶著大缸的用意。

只見他把池塘里的一株睡蓮花挖了出來,栽在荷花缸里,打算帶走。

「醒來羅,小睡蟲。」

誰又在輕捏她的臉頰?不用猜,不用睜眼,她也知道那人一定是韓允文。

陽光好暖和,蓮灩兒打了個呵欠,睜開眼來。

「討厭!這麼早就把人家叫起來干嘛——啊呀!這里是哪里?」

下一刻,她睜大雙眼,吃驚地大叫起來。

「這里……這里不是池塘啊!我怎會在這里?你……啊!你又整我是不是?你……你要干什麼?」

她驚嚇過度,連說話都瑟瑟發抖起來。

這里不是她從小生長的池塘,而是一個無篷馬車,馬車上載著一個大荷花缸,缸里盛滿了水,水里植著一株睡蓮……她的本體!哇啊啊,救命啊!這男人想對她干什麼?

「帶你回京城啊!」韓允文笑著安慰她。「別怕,我說過要帶你回京的。等到了京城,回到韓府,你就是我的貼身侍女,就可以天天和我在一起,跟我學吹簫了,好不好?」

「不好!」

蓮灩兒帶著哭腔一口拒絕,頭播得像博浪鼓一樣。

「不好不好,人家要回池塘……嗚嗚,人家要和姐妹們在一起,才不要和你在一起,嗚嗚……你是個大壞蛋!」

韓允文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

臉一板,他故意沉聲道︰「跟我在一起有什麼不好?你不是一直說要跟我學吹簫的嗎?想學東西怎能不跟著師父?」

「可你又不是我師父!」蓮灩兒勇敢地大聲反駁。「最多我不跟你學吹簫就是了嘛!」

「不行!」韓允文板著臉訓斥。「學東西是可以半途而廢的嗎?要學就得學出個樣子來,不許哭,乖乖的跟我回去。」

蓮灩兒從沒見過他這樣凶的臉色,一下子嚇得不敢再哭。

她哀怨地看著他,哽咽著低聲指控。「你欺負我!你……你欺負我……嗚嗚……哇!」

她再也忍不住了,大哭著躲到大荷花缸的後面,哭得天河倒流,暴雨傾盆。

「小灩兒……」

韓允文板著的臉一下子軟化,無奈地看著那哭泣不止的小人兒,心下泛起了強烈的無力感,以及一絲莫名的心痛。

是錯覺吧?他想。可他又為何一定要把小灩兒帶回家去呢?

「小灩兒,你別哭了好不好?」

他嘆了口氣,揉了揉額頭,小心地扶起那小小的人兒。

「跟我在一起就那麼令你不開心嗎?這幾天……你不是和我玩得很高興?你不想繼續和我玩下去嗎?」

蓮灩兒抽噎著看著他,哽咽著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不知道。跟你玩挺開心的,可是人家也不想就這麼離開姐妹們啊!我們都一起好多年了,離開了很難過的。嗚……反正人家不要走啦!你快把我送回去……」

她握著小拳頭捶他,邊捶邊哭。

「送我回去、送我回去啦!人家不要離開姐妹們啦!」

原來只是舍不得同伴,而並不是不想和他在一起。

韓允文吐了口氣,心情愉快了些。猛地一把抱起小泵娘,他大笑道︰「行啊!要我送你回去也可以,這旁邊就有個池塘,可是這株睡蓮花是我莊子里的東西,我要帶回去,你可管不著羅!」

他作勢把她放下馬車,揚鞭揮馬似欲離去。

「哇啊,不要啊!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做?」蓮灩兒嚇得撲上來,委廂得淚漣漣。

「你怎麼可以把我帶走,你說過要送我回去的,你要把我的本體栽回去才行……」

韓允文笑著搖頭。「不行!我已經把你放下馬車了,這株睡蓮花我一定要帶回去,不過你若想跟來的話,我倒是不反對。」

他笑吟吟看著她。

「你來不來?不來我可真要走了。」

篤定她會來。

「我……你把我的本體帶走了,我怎能不跟著走嘛,嗚嗚……大壞蛋,老是欺負我……」

她抽抽噎噎跟他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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