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很恨你 第三章
作者︰凌瑋

這男人的頑強她是早就知道的,但他追逐的速度未免快得離譜。

「你是來殺我的?」

他淡笑不語,卻更引人膽寒。

瓏月倒抽口氣,眼角瞥見那把被掃飛落地的匕首,不管是不是不自量力,她撲到地上企圖拿回它——

「好痛……」小手剛踫到匕首便被一只馬靴狠心的踏踩住,力道雖不會踏碎她的手骨,卻仍痛徹心肺。

「你拿那東西想干嘛?殺我?還是自殺?」

他傾身撿起匕首,卻對這把似曾相識的凶器迷惑起來。

「放開小姐!」巧意這時也被沙浪拎了過來。

他沒理她,陰鷙的眼鎖定瓏月。

「這東西,你從哪里拿來的?」

「那是閻陽給小姐的!那一晚小姐什麼都沒做,你要找的人是我,是我叫人抓閻陽的——」

「你的話未免太多了點。」他彈指點上巧意身上的穴道,讓她只能乾著急卻有口難言、動彈不得。

「放開巧意!」

「你還有心情關心別人?」這可奇了。

「你要找人報仇找我就好了,別殃及無辜——啊!」小手被他更使勁的踩踏。

「我當然會找你,而且也已經找到了你,不是嗎?不管你逃多遠,事實證明……」他未語先笑。「我遵守承諾的能耐還是滿行的。」

咬著牙,瓏月軟語相求。「那就放了巧意。」

「為何要?」他幾乎想笑她的痴傻。「就算剛才那丫頭說的都是真的又如何?對我來說,是誰親手殺了閻陽已不重要,只要是將軍府的人,全都該死。」

「那就快殺了我啊!」

他搖了搖頭,像是對她的視死如歸很不能苟同。「我話都還沒說完呢!倪小姐。對你來說,閻陽只是一個人,但對我們來說,他卻代表了整個黑岩國,不是你想的殺一個人來抵命便可作罷。」

「你到底想怎樣?」

他不答反問。「先告訴我,你怕死嗎?」

「我……我能不怕嗎?」若不怕死,何必把自己搞得這般狼狽?

「怕嗎?」他要一個確定的答案。

「怕,我怕死!此刻的我比誰都怕死,這樣說你滿意了嗎?」

「是小小的取悅了我,但還是讓我失望不少,我想念那個在牢里挑戰我的怒氣的勇敢女人。」

這人……這人到底想怎樣?

「所以我想給你一點回報。」

他的話很容易讓人誤會,但瓏月可不會傻傻的往好處想。「我不會因此感謝你。」

「哦!你會的。」他似乎以玩弄人為樂。

「我給你選擇的機會,你可以拿這把中看不中用的匕首再殺我一次,雖然成功的機會絕對是零;或者,拿這東西往自己的胸口刺,只要讓這匕首整支刺進你的胸口,我就饒了你,不管你是死是活。」

結果還不都是死路一條!瓏月狠瞪著他,拒絕接過匕首。

「不要?我以為我給你的選擇已經很慷慨了,就算再怎麼怕死,也該知道哪一種死法比較不痛苦,比較有尊嚴一點。」

她當然知道哪一種才能有尊嚴的死去,但她為什麼要稱他的心意?尤其在他肯定不安好心的情況下;更何況,死對現在的她來說是種解月兌,如果可以,她會毫不猶豫,但她不行!

他有他自己的承諾;她也有對她父母親的承諾。

「那好,我也給你兩個選擇,不是你親手殺了我,就是馬上放我們走。」

「談判破裂。」他無限可惜的宣告。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表情離真正的惋惜還差好長一段距離。

瓏月看著他把玩著匕首,心里揣測著他的下一步,當看到他往巧意走去,她心里馬上喊糟。

「既然你這麼沒有行動力,不如就由我先做個示範,你眼楮可要睜大點,看清楚了,這里能讓我示範的人也只有一個,一個人又只能死一次,別讓她白白浪費了。」

「不!你不能這樣!」瓏月驚恐的叫喊。

「不能嗎?你可以用你的雙眼親自證實我到底可不可以。」

他走向巧意的身後,將匕首放進巧意的手里,然後牽引著她的手往她的胸口前進——

「不要!不要這樣!」

瓏月看著巧意驚駭的表情,知道她想哭叫求救卻無能為力的痛苦,心里焦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很簡單的,只要往這里慢慢刺下去……」他不為所動,大手仍牽引著巧意握住匕首停在她的胸口上。

「不要這樣,求你不要拿這種事開玩笑!」

「怎麼會是開玩笑呢?你看,這匕首其實還滿利的,輕輕刺一下就流血了。」

如他所說的,巧意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因為她淡青的衣衫在胸口處已泛出鮮紅的血跡。

「不……別傷害巧意!求你放過她,你要我怎麼做我全答應,你不是要我死嗎?我可以!我可以的!」

瓏月爬起身子上前欲奪回匕首。

他不是給了兩個選擇嗎?

罷才是她不識好歹,現在她想通了,不管什麼承不承諾的,他要她自裁是吧?

那有什麼問題?就像他說的,很簡單的,只要在胸口刺一刀就一了百了了,多好!

「把匕首給我!傍我啊!」

「太遲了,我現在又不想看你死了,反正這丫頭也算是倪家的一分子,先拿她來暖場也好,」

「不……」她用力攀住他的手卻無法撼動他一分一毫。

包可怕的是,他的手勁仍以很緩慢的速度把匕首推進巧意的胸內,那種折磨比瞬間置人於死更讓人驚懼膽寒,恨不能直接咬舌自盡算了。

但巧意不能自主呀!

「算我求你!我求你了好嗎?拜托你不要……」巧意的胸口涌出更多的血,幾乎要沾濕整片衣襟。

瓏月哭紅了眼,無助的望向巧意,巧意同樣是淚流滿面,看起來是那樣痛苦,還有比痛楚更無法忍受的恐懼,而她卻幫不上忙。

天哪!是她害了巧意!

匕首已經沒入一半,巧意的呼息聲也越來越劇烈,像是怕再沒有機會感受到生命的起伏,拚命的想多延續一點。

瓏月咬牙扳住尖銳的匕首,妄想阻止它殘害親如姊妹的巧意,但閻滌非偏是愛和她作對,匕首的去勢不僅不變,還更堅決的劃破她的手指往巧意的體內刺進——

「不……」看著完全沒入巧意胸口的匕首,瓏月臉色蒼白的低喃。

「不是太難嘛!要解決一條小命真的很簡單。」閻滌非終於松開手,反正也已經示範完畢。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做到如此狠心的地步?你自己也是嘗過那種痛苦的人,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是,我是嘗過那種痛苦的人,那種痛,是無藥可醫的,怎麼能妄想我的原諒!」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晈著牙磨出來的。

他冷眼瞧著掩面低泣的瓏月。

「你現在能了解了嗎?但,你的痛苦對我來說還不夠,這只是開始。」

「你究竟想怎樣?!」他根本從頭到尾都在玩弄她,他絕不會如他口上所說的要她自裁,他絕不會那樣好心。

能死是種解月兌不是嗎?

他沒有給她答案,只面無表情的抽回匕首,對上頭沾滿的血跡視若無睹。

瓏月甚至不敢抬頭看巧意一眼,怕見到她死前不甘心、不瞑目的眼神。她死了吧?被這樣可怕的男人折磨至死。

巧意……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代我受罪的,對不起……

你可以恨我沒關系,找我來索命也好,反正我根本不值得原諒,我這麼沒用……

「你真可怕……」

「過獎。」

注定了跟遠在風城的韓姨娘無緣,瓏月被閻滌非帶出廢墟,放眼望去,不久前才翻騰過的戰區,此刻已經尸橫遍野,她找不到左將他們,除了閻滌非沒有給她機會外,仍活著能站立在草原上的武士們,全是披著黑色戰甲的黑盔武士,她再次心痛如絞。

全軍覆沒了嗎?

這就是他的實力?讓人聞之喪膽的黑盔武士?

久仰了……

她不知道閻滌非會帶她去哪里?只知道目前自己尚活著,暫時的活著。

整個隊伍移動了好幾天,她只是靜默的跟著他,不在乎他打算如何處置她,既然逃不掉,就隨遇而安吧!

白天和他同乘一匹馬,晚上睡在他的帳棚內,兩人常有肌膚接觸卻從不曾交談半句,像是要刻意忽視對方,但其實都在自欺欺人,沒有人比他們更對彼此有那麼強的存在感,每一個不小心交錯的視線,都像是會螫人的毒針,若無法置對方於死地,也要教對方先低頭。

罷開始,瓏月淒涼的以為他會對她做出所有殘暴的事,包括蹂躪她的身體;但他沒有,只有她在馬上掙扎,想扭開他箝握在腰間的大掌時,他才會懲罰似的狠捏她一把,或者讓她痛得無法呼吸,或者改變方式在她身上撫模一陣,害她羞赧得無地自容,只要能讓她低頭,任何嘗試他都願意。

「你為何不侵犯我?」她曾大著膽子這樣問過。

「我從不在戰場上踫女人。」這是他傲慢的回答。

這也是黑盔武士的鐵律,戰場乃死生之地,可能會被用來充作武器,敗壞軍紀,因此控制也是身為黑盔武士所必須具備的條件之一。

「你可沒少踫我一點!」

她的話讓他笑咧了嘴,很無禮的那種。「那算得了什麼?」

哦?要怎樣才算得上他說的那個「什麼」?

可惡的男人!

這個發現她雖然惱怒,卻也暫時讓緊繃了好幾天的神經得到舒緩,至少她還有身體自主權。

也因為如此,瓏月在這堆威武不屈的武士群中不再那麼怯懦,膽子自然大了起來,很不知死活就是了。

另一個讓瓏月無法忽視的人,就是那個幾乎和閻滌非形影不離的粗獷男人,她听過閻滌非喊他沙浪。

瓏月當然不敢小看他,他甚至比閻滌非還要冷漠,他已經做到完全無視於她這個女人的存在。

她曾疑惑過這個人在黑岩國的地位,他對閻滌非態度有禮卻不卑亢,兩人的默契無話可說。

這幾天就很少見到閻滌非對黑盔武士下命令,通常都是他一個眼神,沙浪就替他辦到所有事情,要不,就算有所請示,他也不會對閻滌非的決定有任何懷疑或猶豫。

因為這樣的觀察和結論,瓏月決定找這個沙浪問清楚。「你能告訴我,我們現在要去哪里嗎?」

沙浪顯然沒料到她會找上他,出現了一瞬間的怔忡。

「要回黑岩國嗎?」她再問。

沙浪還是維持一貫的冷漠,只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不作答。

「他打算把我怎麼樣?」

沙浪直接背轉過身,把她當空氣。

「至少告訴我其中一個答案。」瓏月見他想走開,伸手欲扯住他的衣擺。

他卻像是背後長了眼楮似的快速閃開,害她連衣角都沒有機會模上。

「等等……」

來不及追上,身後一把慍怒的聲音喚住了她。

「想要知道答案,為何不直接問我?這里做主的人可不是他。」

「你會告訴我嗎?我以為你只對殺人有興趣。」

他瞪視她良久,久到瓏月以為他會一氣之下拿刀劈她,卻又見到他的臉色稍緩,意味深長的掃過她曼妙的身體一眼。

「你會知道我有興趣的不只是殺人而已。」

看來,這人不只能輕易控制自己的脾氣,還很懂得攻擊對方的弱點。

不過她也不弱。「當然,還有復仇不是嗎?哦!不只這一樣,還有個眾所周知的大嗜好,就是忘恩負義、謀權篡位,尤其在親弟弟尸骨未寒的情況之下……」

這次她果然挑中他的肉中刺,來不及眨眼,閻滌非便閃至她的眼前,大掌握成鷹爪抓住她的脖子,只消一用力,瓏月便要香消玉殞。

他眼中蓄滿戾氣,語氣卻輕柔。「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想死嗎?」

她困難的吞咽口水。「如果死是我能選擇的。」

「我以為你真的怕死,為何現在卻不了?」他的鷹爪轉為撫模,情勢馬上變得曖昧。

「我還是怕。」

「既然怕,為何又要故意激怒我?」他蹙眉低吟,很是舍不得怪她的樣子。

她笑得無辜。「人一閑下來就容易做傻事。」

「不,你不傻。」他也不笨。「你有別人不易察覺的冰雪聰明,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否則我不會栽在你手上,讓你從我手上偷走閻陽的尸體。」

「運氣、運氣。」在這種人面前千萬囂張不得。

「顯然你的運氣在那一次之後就全用完了,否則也不會落在我的手上。」

「是啊!虧我平時還燒香燒得那麼勤。」阿彌陀佛。

他冷覦她一眼。「何必避重就輕?」

瓏月愣了一下。「什麼?」

這話沒頭沒腦的。

「你剛才的問題,即使沙浪回答了又如何?那些全都不是你最想知道的事不是嗎?」

「是……嗎?」有點笑不出來。

「明天,你就會知道所有的答案,到時應該會很精采。」

「什……什麼啊?」

這樣的宣告感覺很不吉利,她可不可以不要知道答案?

嗯……看他的氣勢好像不行,這可怎麼辦?

「還有,別再去煩沙浪。」

那個硬漢很不耐煩嗎?那很好,她就多去煩他幾回,把他逼瘋就可以……

「當沙浪不想理你的時候,你就算把自己累死也得不到他半點反應,懂我的意思嗎?」

她怎會不懂他的意思呢?他只是不希望她太早把自己累死,那他就沒得玩了。

他所謂的重頭戲在隔天趕了幾里路後登場,瓏月只恨自己對地理的無知,要不然,這幾天荒漠草原的交錯景致,她應該能辨認出自己正朝最熟悉的金安城前進。

當整隊人馬越過一處緩坡,來到距離金安城外最大的一處草原,瓏月馬上為自己雙眼所見的情景狠抽了一口涼氣。

「這是……」怎麼回事?!

「很壯觀不是嗎?」閻滌非的聲音在她頭頂處響起。

是很壯觀,也很駭人,以敵對的立場而言,眼前這幾乎布滿了所有草原的黑岩國軍隊,對所有的對手來說都是可怕的噩夢,仿佛已經听到自己的喪鐘聲在不遠處響起。

本來,她以為這幾天跟在閻滌非身後的黑盔武士已經是黑岩國的所有了,但見了眼前的陣仗後,她再次發現自己的無知。

「你想做什麼?你不是承諾過城主,只要我不在金安城內,你就放他們一馬,你想出爾反爾嗎?君無戲言呀!」

「當然,但我更深信兵不厭詐,我這個君只對黑岩國的臣民不說戲言,對於這個殺死前一任儲君的金安城主,我何必遵守承諾?更何況,我閻滌非從不和敵人談條件,而這個金安城主……更沒有和我談判的資格!」

「但你可以放過那些無辜的城民,他們什麼都沒做,完全不知道一年前發生的事。」

「別浪費你的同情心,你都不會累嗎?一會兒忙著替那個求情,一會兒又要幫這個討饒,你有什麼立場要我听你的?你連自己都保不了了,何以去幫那些人?」

瓏月咬緊下唇,暗恨他連口舌都比她銳利。

見她無話可說,閻滌非嘴角突地揚起詭異的笑紋。

「別說我不夠慷慨,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選擇?又像上次那樣弄死人之前,還要把人家耍玩一遍嗎?我寧可放棄這樣的慷慨。」

他搖頭取笑她的懦弱。「不,勸你最好三思,放棄的結果會讓你悔恨終生。」

「我現在就已經很後侮了。」當初應該不管他,讓他餓死或是勸父親把他滅口才對。

他沒有動怒,只是調整馬頭讓她看清眼前的局勢。

「兩個選擇,我只可以放過一方,而這幸運的一方就由你來決定。一邊是已經兵臨城下的金安城,一邊就是已經逃到蒼莨邊境的倪將軍,你的決定?」

他的話引來她的震怒,恨不得能轉身摑他耳光。

「你別太過分!沒有人有資格把他人的性命財產拿來當游戲玩,你既然是一國之君,就該比任何人都了解和平的珍貴——」

他冷冷的打斷她的慷慨激昂。「我不能等你太久,若是做不了決定,我會好心的免除你的為難,兩方都不放過,你還有半炷香的時間,等沙浪調整好軍隊回到我身邊覆命時,我就要你的答覆。」

他一定是不安好心的,她不能上當!

瓏月努力的想安撫自己,他的冷酷她又不是沒領教過,這個人不把他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他恨她,絕不會因為她一句話就甘心放過誰。

「別以為我會上你的當!你別想要我在這兩者之間做出決定,一邊是我最愛的金安城,一邊是我最親的家人,只要我選了任何一方,你肯定會狡猾的先攻打那一方,你要我做個不孝又無情無義的罪人,我才不要!」

「時間不多了,你真的打算要這樣浪費掉嗎?」

瓏月心里越來越不安,真怕自己錯過了這個唯一可以救贖的機會,但,她又怎能輕易決定誰的生死?

她可不是閻滌非!

「你、你剛才才說過的話我可沒忘,你說你從不和敵人談條件,難不成現在的我就有資格和你談判了嗎?」

閻滌非轉頭望一眼,再回給她很遺憾的眼神。「我看到沙浪已經往這里走來了,你再不決定就要來不及了。」

「不,你絕對不是當真的!除非你對天發誓你會遵守諾言,說了就算!」

「就算發了誓又如何?你做得了決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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