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天使 第三章

朦朦朧朧、迷迷糊糊、乍冷乍熱,這是真實,還是……夢境?

她看到了年幼的自己憂悶的行走在校園中,身邊並肩走著國小班上唯一肯跟她說話的女生玉婷。

「冰語,你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人生不只是讀書而已,你必須努力交朋友,不然你這一生都是孤獨的。」玉婷像個大人般的向她訓話。

「我有我的生活方式。」那時的她討厭玉婷的多管閑事,她以為玉婷這樣對她說是為了炫耀自己的交友廣闊。不過她才不希罕,朋友,算什麼東西!

「我希望你快樂,可不可以把心打開一點?」

她很快樂呀!她不明白玉婷為什麼會認為她不快樂。

然後玉婷終究跟其他人一樣,遠離她,不理她,但她一點都不在乎,因為她永遠記得媽媽講的話。

「冰語,你不需要朋友,」她看到她媽媽在房間一邊梳著她的長發,一邊輕聲的告誡她,那時候的她十歲左右。「你只要有爸爸媽媽就夠了,爸媽會為你安排一切,學業、事業,婚姻。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好好讀書,準備將來當一個獨一無二的新娘。」

「媽,我想要交朋友。」她的聲音細如蚊蚋,但她媽媽還是听到了。

「沒必要,冰語,你是被大家嫉妒的千金大小姐,絕對不能相信任何人,不然會有壞事發生。有太多太多人想要害我們了,冰語,記住,除了家人,誰都不能信。」

十歲的她懵懂不解,但十二歲時,她明白了。

在她家當了十年司機的老陳,竟在載她下課回家的途中問她,「小姐,我知道一個地方開滿了你最喜歡的水仙花,想不想去看?我帶你去。」

她心動了,想一睹滿地白色的花海。

「但是你得先打個電話回去給太太,跟她說一聲,免得她著急。」

她打了,電話里,媽媽不贊同的埋怨,但她實在好想去好想去,所以第一次不听媽媽的話,還是去了。結果老陳並沒有帶她去看花海,反而把她關進荒郊野地小木屋里的鐵籠。

「丫頭,別怪我們,要怪就怪你那對刻薄的爸媽。」老陳一反從前的慈祥,變得猙獰恐怖,嚇唬的搖撼籠子,「你很怕吧?再也驕傲不起來了吧?婊子養的,你以為你有多了不起呀!一樣是血肉造的,你再跩啊?再跩啊……」

「啊!」她失聲尖叫,配合著老陳的嚎笑,和他同伙的冷笑,「救命哪!」

誰來救她?爸?媽?

但他們沒來。

鈴!鈴!鈴!

哪來的聲音?好吵!

梆冰語不安的翻動身子,伸手亂撥。

聲音終于停了。

然後朦朧夢中,那些綁匪繼續憤怒的向她怒吼。

「你爸媽竟然不付錢。」

「他們連你這個女兒都不要了。」

不,這不是真的,她爸媽不會不要她的,不會……

「把她殺了。」老陳竟然這麼提議。

她望著老陳,記得老陳一向疼她的,今天竟然……媽媽的聲音在腦袋里大聲重復--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錯了,錯得離譜。

忽然,砰的傳來一陣轟天大響,霎時滿天紅霧。發生什麼事?

然後她看到老陳滿身鮮血噴濺,其余的綁匪瞪大眼,不敢相信的互望著彼此。

「不公平,實在太不公平了……」葛冰語听到老陳這麼說,然後僕倒在地面前,鮮血蔓延流出,襲向她,直像要把她淹沒。

好惡心!一地的血紅淹向她。

「啊!」她尖叫,看到幾個警察破門而入。是來救她,還是來殺她?她抑不住的尖叫。

她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了。

但當她踏上紅毯,看到教壇前她的新郎回首之際,她卻忘了自己的話,她被新郎的英俊挺拔迷惑,竟然虔誠的在神前發誓,她願一生一世信他、依他,並且愛他。她對著新郎微笑,但新郎卻沒笑,反而一臉苦悶。

新婚之夜,新郎並沒來找她,她獨守空閏,一日復一日,一夜又一夜,直到公婆問她,「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生個孫子給我們抱?」

再也受不住委屈,她哽咽著,「我一個人是生不出孩子的。」

她不知道公婆對他說了什麼,那夜,他沖了進來,醉醺醺的撲向她……不,不要,她不要這樣!這不是她想要的……

砰!砰!砰!

什麼聲音?吵得實在讓人受不了,停下來。

梆冰語猛的睜眼,眼前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天昏地暗。

猛烈的撞擊聲仍然不斷,她得叫它停下來,真的好吵!她站起來,困難的往前走。到底是誰這麼擾人?她要好好訓他一番。

她迷迷糊糊的打開門,門外有好多人影在搖晃。難道是鬼?

「葛小姐,太好了,我還以為你……」

她怎麼了?怎麼覺得喉嚨好干、好痛、好熱。

「葛小姐,你臉好紅。」

一股冰冷貼上她額頭。好舒服,是什麼?

「天,你發燒了。」白永康放下手,不敢相信的驚嚷,這女人竟然放任自己病到這個地步?

梆冰語渾沌著腦于想,發燒……是什麼東西?

「走,我帶你去醫院。」他拉她。

她腳一軟,只覺得自己好像飛了出去,撲倒在軟軟的棉絮里,嗯∼∼好軟好舒服喔!她滿足的合上眼楮,墜入無邊的舒適夢國。

白永康抱住昏在懷抱里的她,著急的呼喊,「葛小姐,葛小姐,你醒醒!」

汐汐汐

「葛小姐,葛小姐,你醒醒……」一聲聲的呼喚,伴隨著陣陣的搖動。

討厭!走開。

別搖她,別晃她,她只想好好睡一覺而已,為何不如她的願?

「快點醒過來。」有人拍著她的臉。誰打她?葛冰語勉強睜開眼,白色天花板下,是一張男性陌生的臉龐,「你還好吧?感覺怎麼樣?」

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里變了,臉龐也在她眼中轉幻,成了她丈夫,憂慮的抓住她的肩膀,「冰語,鎮定的听我說,岳父、岳母他們……他們遇上意外死了。」

不!不要。

她流淚揮開他的手,痛苦的低喃,「不要再說了,我不要听……」她眼前浮現葬禮,而她獨立在祭壇前,耳邊不斷傳來喁喁私語。

「听說是以前他們葛家並吞的一家小堡廠老板干的。」

「也真是豁出去了,竟然開車撞過去,分明是想要同歸于盡。」

「也怪葛家當初做得太絕,-點後路都沒留給人家。」

「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呀!」

梆冰語動也不動,假裝自己听不到,腦中又傳來母親的叮嚀--誰都不能相信,除了家人。現在她唯一的家人只剩她丈夫了,但他在哪里?在這葬禮上,他不是該一直陪在她身邊嗎?

她到處找他,終于在一間房里找到丈夫和他的男秘書,只是奇怪?他們的衣服都有些凌亂。

「你們怎麼了?」她還很天真的問。

「沒什麼,只是有點兒意見不合。」

騙人,騙人!他們分明是在苟合,在她父母的葬禮上,混蛋!

「為什麼騙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啜泣的低語,眼楮還是沒能睜開。

白永康看了好心痛,她美麗的臉頰原本該是紅潤的,現在卻蒼白得駭人,她眼角不斷流出傷心的淚水,一滴接著一滴,口里還不斷呢喃著讓他听了都很心疼的話語。

他握住她的手,但願她能听見他的支持,他的關心。

「葛小姐,為什麼一直哭?你夢見了什麼?為了何事傷心?告訴我,我會幫你分擔。」

這聲音好溫柔,是誰?

不是她丈夫、兒子,也不像是她收留的「干弟弟」,到底是誰?難道是天使,還是……上帝?

在這麼多磨難後,還用這麼溫柔的聲音問她為什麼傷心,太過分了,都是上帝的錯,漫漫人生才到一半就叫她遭盡人生最悲慘的事,現在居然還問她為什麼傷心?

「葛小姐,等你醒了後,可以把傷心的事告訴我,我頤意當你的听眾……」

叫她去教堂告解?別開玩笑了,她不要告解,她要告上帝陷害,管他是耶穌還是天使,她都要告……

眼楮猛然睜開,入目的是一片柔和的白,接著一陣暈眩卷來,她忍不住眨了眨眼楮想清醒一點。

這里不是天堂。她馬上推測得知,刺鼻的藥味更直接告訴她答案--這里是醫院。

她討厭醫院,因為她以前待久了醫院,可是她怎麼會在醫院呢?

「你醒了?」男聲驚喜。

她轉頭過去,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熟悉臉龐,「白永康?」她的聲音沙啞極了,愣愣的瞧著面前這咧著嘴傻笑的陽光男人。

他為什麼這麼開心,笑得這麼燦爛?

她討厭快樂的男人。

「你在這里做什麼?」冰口冒出冷語,她無法控制的質問。

「我來照顧你。」白永康的笑容不變,因為他看到了她的另外一面。

「你沒有看護我的義務。」她咬牙,最恨最恨讓人瞧見了她的軟弱,「是你把我送來這里的?」她必須了解所有過程,評估整個情勢,而唯一的情報顯然只有他,她不得不開口求教。

「嗯。」他點頭。

「你怎麼有我的地址?」她記得她寫在紙上的只有電話。

「你離婚協議書上有寫。」

對了,那張在她大衣里該死的紙!

「你又怎麼可以進到我的房子里?」難道她一個月花了數千塊繳管理費,養的是一群飯桶?

「我騙警衛說你燒炭自殺,不過也相距不遠了,你差點病死,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早就……」真是嚇死他了!一開門就看見全身通紅的她張著迷蒙的大眼楮,咚的就往他倒下。

「你怎麼知道我生病?」她打斷他。

「因為我打電話給你,你接了,不過沒答應我,只是不斷說著‘不,不要靠近我……’,我就猜你一定出事了,果然沒錯。」虧他有先見之明,否則她就要變成因流感這點小病就死的倒楣人。

依稀記得-連串噩夢中不斷響起的刺耳鈴聲,原來是他的杰作。

「所以我又再次救了你一命。」白永康頗為得意的說。

她望著他,知道禮貌上她是該向他說聲謝謝,但她不想,除了不大說得出口外,她還怨。她都如他所說的要死在家里了,他還硬闖進來管閑事,她不告他擅闖民宅就已經夠慈悲了。

想她道謝?門都沒有!

「你想要多少?」葛冰語疲累的問。

「啥?」白永康愣住了。

「救命費加上看顧費,你想要多少隨你開,我不想欠你人情。」

他臉上的得意迅速消散。這女人把他當作什麼了?

「一百萬夠嗎?」她開口,不怕他說多,就怕他說少,她是寧願多花錢也不願欠他人情。

畢竟,他只是個陌生人。

「葛小姐,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你看我像是那種會乘機敲詐的人嗎?」他露出笑容,強調他良心健康的形象,並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自己不用生氣,她會這樣有她的道理,不要被她表面的話氣到。

「眼前有個錢坑讓你跳,你是瞎了還是跛了?」她冷眼望他,很明白的嘲笑他的傻,所以更變本加厲的提高籌碼釣他,「兩百萬夠不夠?」

他又愣了一下。

難怪他會經營那家客人難得上門的窮酸餐廳,大把的銀子往他頭上砸,都不曉得要動手抓幾把放進口袋。這種笨男人,活該當一輩子窮廚師。

「兩百萬夠你一年生活無虞,不必靠那家‘死巷’過活,你要還是不要?」她就不信天底下再笨的人會不見錢眼開。

「不要。」他這回倒答得快速簡潔,不過他快要受不了了。

「你是笨蛋還是瘋子?」她低罵。

「你才是又笨又瘋,我早說過錢不是萬能的,不是每件東西都能買的,我救你照顧你,是因為我的良心,不是因為你的錢。你到底懂不懂?」

闢哩啪啦說了一串,以為她會感激涕零、滿是激動?不,她只覺疑雲重重,他另有目的。

她深刻記得母親交代的話--誰都不能相信。

通常不要錢的人,索取的代價會更加昂貴。

「你的良心多少錢?我買。」她就不信他會一直不心動,「兩百五十萬夠不夠?」

「你……」白永康愕然看向她,又氣又懊惱,「你在踐踏我的人格,葛小姐,我不要你的錢。」他已經講得很明了!但他怎麼覺得她還是听不懂?

她望著他,想著,或許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里,他已經堂而皇之的搬空她家里的東西,甚至找到她的保險箱,拿走了存折印章,將她的一切歸于他的名下,所以才不要她的錢。

雖然這事有可能發生,但不是絕對,在未經證實之前,她不會出口誣告,若他真的干了,那他下輩子就完蛋了,她鐵定要告他告得頭發胡須白,

「你干嘛這樣看我?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嗎?」他模了模,沒啥不對呀!一如往常俊俏、文質彬彬。

「我在這里昏迷了多久?」是否久到足以讓他從容施展乾坤大挪栘?

「三天而已。」不過卻讓他照顧得疲憊,幾乎日夜不眠哪!吧嘛為個陌生人這麼辛苦?他也想不明白。

太久了,讓他太有時間犯罪,不成,她得預防萬一,為了以後方便緝捕他,她得更加認識他。

掙扎的坐起,葛冰語不顧腦袋還昏來脹去,「你……住在那家店里嗎?」

「不,我住在別的地方。」他答,疑惑的問,「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住哪兒?家里有些什麼人?」

「爸媽還有弟弟妹妹,住在……」白永康突然停口,然後問,「你問這個干嘛?」

不能讓他察覺到她的企圖,「既然你不要錢,至少也要讓我登門道謝。」她很理所當然的說。

「不用了,這只是小事一樁,不勞你大駕光臨寒舍。」

瞧他一臉倉皇,仿佛很不願她到他家似的,其中必有鬼。

「不然給我你的手機號碼,改天我請你一餐致謝。」

他想了想,點頭,從口袋掏出筆來,左張右望的尋找,「可是沒紙。」找了一下,他突然停止尋找只是沖著她笑,接著他抓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寫下號碼。

掌心騷癢著,冰涼的肌膚敏感的察覺到他溫暖的大手,他的手好暖好軟,在他掌握下,她的手顯得那麼蒼白弱小,仿佛他用力一握就會碎裂。葛冰語情不自禁抬頭望向他的側臉,高挺的鼻、秀氣的眉、豐潤的唇,怎麼也不像卑鄙的宵小,更不像是在油煙中舞弄菜刀鍋鏟的廚師,反倒像埋首書海中文質彬彬的學者。

「冰姊?」

門口的呼喚驚醒她的沉思,她下意識的抽手望向門口,那里站的是已經終止同居契約的干弟弟,「家明。」

家明沖了過來,「幾天聯絡不到你,還以為你怎麼了,我回去一看,才看到桌上的紙條,也才知道你生病住院了。」

紙條?他留的吧?真是細心啊!

「冰姊,你還好吧?還有沒有哪里下舒服?」家明握住她的手,仔細觀察她的臉色。

為何家明的手不若他的溫暖厚實?

「沒事,我好得差不多了。」她輕語,回首迎向白永康灼灼的目光。為什麼這麼看她?仿佛她做了什麼錯事?

「這位是……」家明疑惑的問。

「這位是白永康白先生。」她不得不開口介紹,「是他發現我生病,送我來醫院的。」

「真是太謝謝你了,白先生,」家明熱絡的拍著他的肩膀,「要不是你,恐怕我現在就見不到冰姊了。」

白永康的目光游移在家明與她之間,「你們是……」屏息的等待答案,他不想知道,但又期待著。

「我們是……」

「他是我男友。」葛冰語沖口而出,為什麼繼續撒謊?她不知道,只是下意識這樣做。

心里有種重重的失落,他無法否認的失落,無法否認他對她其實抱著一絲期待,從在雨里見到她狼狽的躺在地上開始,從她在雨里揮舞著手訴說她的倒楣開始……他的戀情尚未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因為她早有了男朋友。不過沒關系,既然愛不成,大家可以當朋友。

「對,我們是情人。」家明當然不會在這情況下揭底。

不用再強調了,白永康勉強的笑,「我知道。」

是她的錯覺嗎?他的眼楮似乎黯了一下。

「那太好了,葛小姐就還給你照顧,我還有事,得先走了。」他收拾著幾本書放進背袋里。做人要知好歹,別人要談情說愛,他這礙眼的人自然得閃開,可他其實很想坐下來礙事給他們看……

看著他收拾東西,葛冰語並沒有阻止,還故意隨口問︰「家明,家里一切都好嗎?」

「很好啊!苞以前一樣。」

「你確定?」

「當然。」

白永康把背袋的拉煉拉上,聲音氣憤,「葛小姐,你放心,我不是趁火打劫的人。」站直了身子,他轉身就走,頭也不回的。真是氣死他了!好心沒好報,不但被當成個錢鬼,還被認定是趁火打劫的小人,他之前怎麼會對她有好感?他是眼楮被蛤肉糊到嗎?

她望著他的背影,愧疚涌了上來,他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

她傷了他的自尊,他不是她想的那種人,她用了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月復,她該道歉,但道歉之後呢?大家當朋友?

不用了,她不需要朋友,所以歉也不用道了,她會用更有建設性的方法表達。反正萍水相逢,何必深識,又何必再求相逢?

只是,掌心上,他寫下的痕跡還在騷癢著,持續不歇的提醒著,若要再見,只需撥下幾個號碼……

但她不會撥的,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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