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綠羅裙 第七章
作者︰邵藍

「你還不累?」

進了凌雲山吩咐下人為他倆準備的客房,黎夜兒便不再客氣,甩開他擱在肩上的手,將他往床鋪上推去。

「唉呀!我說『義弟』怎麼如此粗魯?要是將義兄給撞傷了,妳不心疼嗎?」雖說現下是危機四伏,管少陽仍不怕死的大聲嚷嚷。

黎夜兒與他同處已非一天兩天了,對他的「人來瘋」早已習以為常,應變能力更是從以往的傻不楞登,到現在的游刃有余。

「少來了!『義兄』,恕我孤陋寡聞,我還未曾看過醉酒的人還能沿途哼歌;走到人家桃樹下,還順手牽羊地偷摘了幾顆送進肚子。」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自己想吃也就罷了,還硬塞了一顆到她嘴里,害她再不敢在那美麗的桃林下逗留,就怕自己被人當場逮著——偷吃桃子。

「啊……原來是被發現了呀!」他還是笑兮兮的,沒個正經。「那就不能怪我要求太高,我說這凌雲山莊富可敵國,那滿園的桃林也該找人照顧照顧。嘖!結出的桃子嘗起來真澀。」

「說的也是。」那入口的酸澀讓她眼楮都快張不開了。

等、等等!呃,她不該接這句話的。

真是!一不小心,又上了他的當。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凌莊主待我們和氣有禮,是我幸運,這一路上遇上的都是好心人。」夜兒一張小臉十分的義正辭嚴。

幸運?!他快笑死了。

「我說妳太笨才是。」

別人都處心積慮要殺她了,她還傻傻的當人是好心。

「妳最幸運的事就是先遇上了我。」

「又說我笨!」夜兒忿忿不平,在他眼中,她似乎就是這麼一個笨瓜,永遠都是一個大麻煩。「是啊,我當然笨,沒有襲人姑娘的美麗,也沒有她的長袖善舞,我一路上都在牽絆你、連累你,弄得連我都討厭起自己了,你討厭我也是應該的——」

夜兒一古腦兒將內心的話喊出,多日來的不適又加上一時氣急,差點喘不過氣來。

「咳……咳咳……」

「妳別這麼激動呀!」管少陽緊張地靠了過來,大手為她輕拍背部,好使她順順氣。「瞧瞧妳,弄壞了自己的身體不是很冤枉?」

溫熱的手掌心傳來的是他似假還真的笑謔。

那感覺……她閉了閉眼楮。

是啊,她在激動什麼?比起襲人姑娘,她真像是個沒有教養的野丫頭,他說的是事實啊!然而,她究竟在爭辯些什麼……

「你說的沒錯,我真笨……什麼都做不好。」她幽幽地喃道。

他是如此耀眼的男子,多麼希望自已可以成熟一些,美麗且有智能,那麼在他眼前,她的自卑心也就不會如此高張了。

避少陽看著她,沒有說什麼,只是「咚」地敲了她一記。

「好痛!」夜兒痛呼。「做什麼打我?」

「說妳笨啊,還不信?」管少陽撇撇嘴。「妳以為那日吸毒血救妳是因為閑著沒事做?」

他以為自已經將心意表達得很清楚了,若不是因為喜歡她,他何需冒險?

那日……她想起來了!

「你說保護自己喜歡的人,是男人的責任……唔……」干嘛摀住人家的嘴巴啦?黎夜兒無辜地睜著大眼眨呀眨。

避少陽松開了手。

「記得就好,不必說出來。」

很難得的,管少陽俊臉竟然泛起微紅;說出去真教人不敢相信,江南頗負風流多情盛名的他,竟也有臉紅的一天。

看來,司空的預測果然奇準,這朵「桃花」……果然砸得他眼花心亂哪!

「你喜歡我?沒搞錯?」夜兒並沒有歡愉的表情,反倒是帶著郁悶的口氣詢問他。

「為何這麼問?」他不喜歡她憂郁的神情,他希望記憶中的綠羅裙兒都是歡喜開朗的。

「我很清楚自已並沒有什麼值得讓人傾心之處。」實話傷人,而在自己心上人因前說出自貶的話則更傷心。

避少陽沉吟了會兒,拉了張木椅坐在她面前。

「妳很在意襲人?」

夜兒很快地搖搖頭,遲疑了一下,然後又點點頭。

「妳又搖頭又點頭,我如何了解?」他啼笑皆非。「看著我的眼楮告訴我,妳在意襲人嗎?」

「那……你喜歡她嗎?」夜兒反問他。

「喂喂!是我先問的,怎麼換妳來逼問我?」他用笑語來化解她的緊張。

夜兒嘆了一聲。

「如果你喜歡襲人姑娘,那我就非常在意;假如你只當她是普通朋友,那就與我毫無關系。所以,你喜歡她嗎?」

雖說出內心話讓她尷尬,但說出口,心情反倒輕松了許多,要不,滿懷的情愫無處訴,就快要悶死她了。

避少陽緩緩地笑了,像是很滿意她的誠實。

「我喜歡襲人,但那只屬于兄妹之間的情誼,與妳我之間是不同的。」他盯著她的眼,不放過她的任何表情。

「那麼,你我之間……」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話中的意思可是她想的那般?

「不信嗎?」管少陽嘴邊勾起邪氣的笑容,緩緩地靠近她仰望的臉。

「不敢信。」她頭兒低垂,太自卑了,沒法說服自己。

「那就用行動表示吧!」他霸氣地勾起她的小臉,飛揚的唇瓣攫獲她的抖顫,深深地刻印上他的味道,似是某種慎重的承諾。

「綠羅裙兒,我再也不會丟下妳了。」

曖昧情愫彌漫多日後,兩顆游蕩無駐的心終有了歸屬。

「快告訴我,你為何喚我綠羅裙兒?」

人來人往的市集上,挺拔俊逸的男子自顧自地走走逛逛,而他身後跟隨著一位清秀如佳人般的小鮑子,白皙的雪膚上淡淡的粉紅,唇邊映出一朵美麗的笑靨,江南人生性浪漫多情,若非此時是男裝打扮,早就引來許多愛慕之人了。

避少陽表面上並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然而心底早就後悔自己為何一時情不自禁喚出「綠羅裙兒」——只有她「陽哥哥」才知的昵稱,徒惹來無止盡的追問。

「唉……」

他裝傻逃了幾天,希望她自討沒趣地淡忘,誰知不但沒有,反倒是愈發好奇,執意要從他口中問出來由。

「妳就不能稍稍舍棄妳的堅持嗎?」

無奈,卻也心折。

想起一路同行來到此地,顛沛流離算不上,但危機四伏的日子卻也不算平凡了,她卻沒喊過一聲苦,更從未打消過尋人的承諾,憑借一股傻勁……嬌弱的身子里竟隱藏了連他都要折服的執著與勇氣。

分離了多年,她還有哪一面貌是他所不知的?

「要我放棄,除非得到答案。」夜兒的眸子閃呀閃的奪人心魂,堅毅的小臉泛起獨特的堅決意味。

這陌生的模樣……讓管少陽心一沉!

「要是,那真相是傷人的呢?」他問得單純,思慮卻遠。假如有一日她得知了自己堅定不移尋來的「陽哥哥」早在她身邊,而他的有心隱瞞,會讓她如何做?

「那就得視何事而定了。我最無法忍受的就是欺瞞,真誠以對是交往最重要的原則,沒有真誠的情誼,我情願舍棄。」她淺淺的笑意訴說著根深的執念,雙眸閃爍著澄澈無雜質的信賴。

輕柔的語氣透出堅定的宣示,這……又是他不熟悉的綠羅裙兒。

她依著他寬大的臂膀,仰著頭反問他︰「你會傷害我嗎?」

避少陽目光炯炯地回祝她,試圖從她話中探詢真正的含意。她知道了什麼?

「不就是要問我為何叫妳綠羅裙兒罷了,做什麼這樣認真的表情?」他點了點她的鼻尖,笑問。

「對我而言,很重要。」她想收藏的是他的真心,而非部分隱而未明的假意。

因為他時虛時真的言語教她難以捉模,愈是探索,愈覺惴惴不安。

避少陽仔仔細細地掃過她的眼、鼻、唇……至緊絞的雙手,他微微傾身,在她耳畔輕喃︰「妳該明白,這世上我最不願傷害的人就是妳……」

「我知道,但我想了解你,不想隔層薄紗捉模不清。」曾經有過的熟悉與怪異感覺在這幾日在夜兒心底逐漸形成一股難以忽視的聲音,安撫不了的蠢蠢欲動,所以,她必須開口問。

避少陽輕描淡寫地帶過︰「我是瞧妳總愛穿綠衣衫,所以那日就月兌口叫出這個昵稱了。怎麼,妳不喜歡?」

「真的?」夜兒眨動靈活的大眼,為此巧合欣然一笑。「好巧!因為小時陽哥哥也這樣叫我,他的理由跟你一模一樣呢!」

「那就是我們英雄所見略同了。」他笑中有一絲歉然。

真相,他總有一日會說的,但不是現在;等到他將所有麻煩一並解決之後,他會以最誠摯的真心向夜兒訴說自己的情意與歉意。

「我喜歡!」夜兒心滿意足地吁口氣。他親口說的,她信!

避少陽搖搖頭,對她的執拗算是服了。

「走,跟我來。」

「去哪里?」她跟隨他的身影,走到街角的一處大商行。

是一間織坊吧!鎊式各樣織緞呈在眼前,撫模那織料的觸感與織花的多彩如生,她贊嘆聲連連——

「好漂亮啊……但是,你帶我來是?」夜兒欣愉的眼中閃著疑問。

「你不是想了解我的真心?」他臉上有著溫柔的笑意,牽著她柔軟的手走向商家。

布商看看管少陽,又瞧瞧黎夜兒,狐疑的眼神在兩人相執的手上轉來轉去。

「兩位公子,不知是——」織坊購料的多半是姑娘家,這樣脂粉氣濃的地方男子多半不願來的,何況,是兩個「牽著手」上門的公子。

莫非,這就是人們所言的「斷袖之癖」嗎?

「喂……」她扯了扯他的手,再怎麼笨也該知道店家看他倆的眼神已經變了,大庭廣眾之下招人非議不好吧?

要看隨他看去……管少陽看了她一眼,自得地左翻翻右看看。

你別在這兒瘋起來了……夜兒瞪著眼前這個沒啥羞恥心的男子,他不要面子,她還不想丟臉咧!我不理你了……

「等等啊,『義弟』。」管少陽拉住夜兒往外走的身子,咧開笑容。「義弟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我總喚妻子綠羅裙兒?」

「妻……妻子?!」他……說什麼呀!

夜兒臉龐驀地紅通通的,轉出去的腳步又拉了回來,而且,很可笑地,她發現了商家似乎也松了口氣,大概是終于放心他們兩個是正常人吧。

「是啊,義弟應該知道『妻子』代表的含義吧?」管少陽長指拿起織物仔細地挑選。

「當……當然啊!那與織品何干?」她的眼隨他跳動的指稍觸動,彷佛他長指觸踫的是自己的肌膚……她驚嚇地搖頭,趕緊將非分之想晃出腦海。

長指停在某一匹綠茵似的織緞上,張開的大手緩緩撫過。

「因為那就是我鐘愛的妳——」他溫柔地送來笑意。「妳嫂嫂最愛著的綠羅裙,那一身碧茵風情則是我終生最想掬捧收藏的美麗,我的意思妳可懂嗎?」

腦海縈繞他似水柔情的話語,她撫撫耳畔,感受到的不只淺薄的情愛字句代表的含義,而是更深刻內斂的情感……彷佛用著溫柔的愛火來慢慢雕琢出珍貴的情愫。

「懂……」她喃喃道。他正以兩人所了解的話語向她宣告深遠的愛意呀。

綠羅裙……他最愛的綠羅裙呵……夜兒唇邊不自覺地浮泛盈盈笑意,看醉了管少陽的心。

商家雖然听不懂這兩位公子的話中玄虛,但他肯定的是這筆生意他做成了。

「啊!鮑子,你眼光真好,這可是最高等的織品……」

兩人玩了一晌午,管少陽怕夜兒大病尚未完全康復,身子不堪疲累,于是帶她用完午膳後就送她回房休息。

「那麼,妳就好好睡一覺,我晚上再來看妳。」管少陽幫她蓋上被,不忘殷殷囑咐。

「那你呢?」

「方才有幾味藥材忘記買了,妳身子尚虛,要多休息,我去去就回來。」

玩鬧中管少陽未忘正事,趁著天尚明亮,他得在這凌雲山莊多走走。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莊子里大雖大,但要藏污納垢還嫌拙劣了。他就不信,一件毀家滅門的慘事會被隱沒得多高明。

或許,他得請襲人為他查查。

「好,我知道了。」夜兒巧笑倩兮地瞅著他。「今天,謝謝你。」

「是為了那匹織緞?」他手肘橫過床,傾身眸光與她對視。

她害羞地勾住他的頸,怎樣也不敢直視他炯然的眼。

「謝謝你方才說的話。」

「謝我嗎?那代表妳很高興了?」他極慵懶、魅惑地附在她的唇畔,「既然芳心大悅了,何不讓我討個賞?」

「什麼——」她的話消失在他溫熱的唇中,呢呢喃喃成為愛戀的天籟,撩撥著、蠢動著……心跳再不平穩,而喘息漸漸濃重。

「我似乎……」管少陽依依不舍地離開那抹揮之不去的暖昧情潮,他知道再不抽身,下一刻就要徹底焚毀他與她了。「該走了。」

「嗯……」她迷蒙火熱的眸光仍透露著初嘗的渴望。

重新為她蓋好被子,他站起身。

「別那樣看我。」否則他再也走不了。

「哦……」她趕緊乖乖地合上眼。

避少陽望著那張我見猶憐的絕美容顏,愛戀漲滿整個心懷,深情且滿足地笑了。

日正當中,而紅雲繞日,以我之見,你管少陽紅鸞星將動了……司空的預言此時飄入他腦海。

天意啊——他算是栽了吧。

門外的竊竊私語隱隱約約地傳入內室,吵醒了酣睡的黎夜兒。

「唔?」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近來昏沉的腦袋在休息之後總算有一絲絲的清明。

夜兒撥開了管少陽離去時細心解下的芙蓉帳,仔細一听,原來是窗外有兩個婢女正在閑聊,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入耳,讓夜兒不禁好奇她們究竟在聊些什麼,怎地那樣高興?

「妳說少莊主帶回來的那兩位公子怎麼樣?」其中一個婢女好奇問道。

「哎,妳在廚房里幫忙,也難怪不知道了。」另一個婢女神秘兮兮地回答︰「听說管公子與黎公子是結拜兄弟呢!一個俊、一個雅,尤其是那管公子,一雙桃花眼勾得教人心魂差點沒了……」

呵呵,原來是兩個愛慕管非的婢女哪——也難怪,他耀眼俊美的模樣,吸引姑娘注目早已非稀事了,夜兒可以想家門外那兩個婢女的表情。

無心再听,然而聲音卻隨風吹入

「耶?奇怪了,妳不是最愛慕我們少莊主嗎?怎麼現在——」

「那不一樣啊,」急與人分享的小秘密,她插話︰「听過影飛城吧?那位管公子就是頂頂有名的管少陽哦!」

怎……怎麼可能?!

夜兒正在梳發的手一頓,管非怎麼會是她的陽哥哥呢?

肯定是她們認錯人了……

「真的?那可是不得了的人物啊!咦?對了,妳怎麼知道?」

「因為我看過他啊。去年我不是告假回鄉嗎?正巧我遠親表哥在曉春築當差,才有機會……」

砰地一聲,木梳掉落了地,那聲響不大,可卻有如大石直直準準地撞入她的心湖,泛起一圈又一圈疑惑的漣漪。

不可能的!他們只是同姓罷了……他還好心地答應帶她去尋找陽哥哥的下落,他知陽哥哥對她的重要,這一路上他為自已擋風遮雨她不是沒感覺,這樣的好人沒道理會騙她……

若他真是陽哥哥,怎麼可能不告訴她!

怎能不告訴她?

夜兒楞楞地撿拾起那把因撞擊而斷成兩節的木梳,心頭霎時被濃密的不祥感覺籠罩。有人說在變故來臨前都會有預兆,而這把梳子是她從小到大最愛的,無端失手斷柄,是否代表了什麼?

抑或是,呼應了什麼?

門外清晰的敲門聲此時響起,夜兒神游太虛的思緒在此時全數回籠,她連忙將斷成兩節的木梳子放在桌上,並且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避非為她抓藥去了,那麼,這時來的人會是誰?

她深吸了一口氣,拉開門。「是你?」凌霄?來凌雲山莊數天了,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

「怎麼?見到我這麼驚訝?」門外,凌霄笑吟吟地問道。

「沒,是太意外了。」她松開了唇線,綻開笑顏。「听凌老莊主說你身體微恙,需要休養,所以沒想到。」

凌霄此刻看來精神奕奕,實在不像臥病之人。

凌霄搖搖頭。「小事一樁,根本不礙事。」他看向黎夜兒,指了指屋內。「不請我進去坐嗎?」

「瞧,你不說我還真忘了,凌大哥快請進來。」她拍了拍頭,真是睡胡涂了。

夜兒倒了杯茶端給他,抬起眼才發現他似乎一直在注視自己。

「凌大哥有事嗎?」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凌霄的眼神里有些復雜的情緒,無關害不害怕,只是那模不清也想不透的感受讓她難受。

難受?怎麼她會有這種想法?

她一向不敢太與陌生人接觸,而在見到凌霄的第一面,卻感覺熟悉,彷佛早已認識,所以那日見他受傷,她自然而然地便伸出援手。

一會兒,幾位奴僕端了點心與茗品進來,布滿桌面。

「來與你聊聊,你是我帶回來的客人,沒理由不來關心。」凌霄接過茶杯,啜了一口。「夜兒,身體好些了嗎?」

「頭還有點昏沉,不礙事,謝謝凌大哥。」夜兒頷首輕聲道謝。

從來,她就渴望有兄長疼惜,如果,當年爹娘與大哥沒有遭遇不測的話,今日,她的兄長應該也如凌霄般溫柔和煦吧?

「不用客氣。」他舉箸夾了塊桂花酥到她碟子中。「餓了吧?這糕點是我……妹子最愛的口味,你不妨也嘗嘗。」

「桂花酥……」她看著如黃金般美麗的光澤,輕輕咬了一口,記憶中甜而不膩的口感馬上泛開,牽引她童年的回憶。

曾經,她也很喜歡桂花做成的糕點。

「猶記得童年時,娘最愛抱著我,坐在亭台上,一邊吃著桂花酥,一邊看著爹與大哥在草地上玩,多快樂啊……」

失去了爹娘後,她就再也不吃了,因為她沒法承受那回憶中快樂的味道,然而,為何此時她卻入了口,也憶起了那時的情景?

「好吃……」她端起了茶,在裊裊上升的熱氣中掩去落淚的沖動。

「這味道,我尋了許久才找到……」凌霄淡淡的笑顏有如午後的斜陽,溫暖而舒服。「很高興也合你的味兒。」

夜兒等到已經忍住眶中的氤氳後,才輕道︰「凌大哥是個好兄長,擁有如此疼愛妹子的哥哥,那凌姑娘真幸福。」

「是嗎?曾經我連看護她長大的機會都沒有,我怎能算是好兄長?」長睫垂落暗影,形成一種陰美的妖異輪廓。

夜兒心驚,不為他陰騖的表情,而是他話中隱約的沉痛與無奈,這神情實在不適他。

「凌姑娘……她怎麼了嗎?」

凌霄緩緩地抬起頭來,注視她許久,而後吁出一口氣,淺淺地笑了。

「她很好,只是我突然想起些往事,有點感慨。」他不經意地瞥見桌邊的斷梳,「對了,怎麼沒看見管兄呢?他不是該守在你身邊?」

「他……」夜兒的眸子黯淡下來,方才無意中听聞婢女說的事還在她腦海蕩漾著,徘徊不去。

「義兄為我抓幾帖藥去了,應該還在路上。」

「抓藥?」凌霄挑眉。「我不是每日派人將你的藥送來?是不是那婢女怠慢了——」他手一揮,招來侍僕。

「不,不是!是我不好麻煩凌大哥。」她連忙阻止他,尷尬地笑。「夜兒只是小病小痛,凌大哥送來的珍貴藥材倒是浪費。」

怎能告訴他,是因為管非不屑用他們的東西?每次送來的藥早被他不知倒過幾回了。

「珍貴藥材?」凌霄突然呵呵笑問︰「管兄真這麼說?」

難不成,管非發現了其實他這個凌少莊主的心懷不軌?為了將人久留,他是在菜汁中小動了點手腳,一般人應該察覺不出的。

看來,他實在不該小看這個「管非」的本事。也罷,這個游戲是該熱鬧一些才算精采。

「管兄他太客氣了,你不知他一來,凌雲山莊的婢女們每個都『斗志高昂』沖著這一點,我就非常感激。」

「是為凌大哥少了許多麻煩吧?」夜兒反問,經由方才那兩個婢女的對話,在他們尚未來到凌雲山莊前,恐怕飽受目光追逐的人就是凌霄。「不怕被義兄搶了風采?」

「你呢?怕嗎?」凌霄淡淡問道。

「我?」夜兒借著啜茶避開他的目光。「怎麼會呢?」

「難道你不怕他有日娶了妻,有了另一個愛戀的女子,分去對你的關愛?」凌霄挑眉道。

「即使如此,」她的唇邊笑意漸淡。「他對我的關愛是無可比擬的,假如真有那日,我會認分離開。」

「哦,是嗎?或許他正瞞騙著你這個『義弟』呢。」他似笑非笑,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你別胡說!」她雙唇肅然一抿,心底有股悶氣引燃而起,沖出口的話鏗鏘有力︰「我和他早已存在不可分離的情感,而這分情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我該相信——他不會騙我。」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們間的點點滴滴此時在她的腦海翻飛,她不該懷疑他的……

「你是在說服我?還是自已?」他輕而易舉地戳破一個美麗的假象。「何必那麼生氣?既然心里有了疑惑,為何不直接問他?你既然相信管非不會瞞騙你,那麼去問他啊,他會老實告訴你的不是嗎?」

黎夜兒冷冷地瞪向他。

「你究竟想說什麼?」

「怎麼?『你』是他親愛的義弟,他不曾告訴你嗎?」他對夜兒的激動覺得好笑。「連他的真正身份都不清楚,我想你亦不知管非在江陵已有未婚妻吧?」

他淡然地丟出一記響雷,轟隆隆地炸得夜兒心緒大亂。

「何需如此驚訝?早已耳聞管兄少年得志,事業有成,訂了親也沒什麼值得意外的,而且——」

「而且什麼?」黎夜兒強裝冷靜地問。

凌霄有些不忍,卻不得不點醒這個單純的人兒。「夜兒,『你』真的了解他嗎?」

夜兒心一緊,強裝的心情並未因他的一番話而有所意外。

「你為什麼知道這麼多,又為何選在我面前說出?」

「怎麼?溫和的夜兒突然張起渾身刺準備攻擊了?」

凌霄的眸子閃過一絲贊賞,畢竟單純的夜兒的心思還是細膩的,雖然如此,她緊絞的手指仍已將心緒表象。

「你太單純,表面不代表一個人的全部。下次要相信人之前,多想想我這句話。」

夜兒冷凝了眼。

「你呢?我該相信你嗎?」

她真的太單純了嗎?管非也曾這樣說過。她想不透,單純難道也有錯?或許她真是被保護太過而不懂人心的復雜,但,難道因為她單純無心機,就理所當然地被欺騙?

不,她不能忍受……

「信與不信——『你』不已經作好決定了嗎?」凌霄莫測高深地注視眼前蒼白的人兒,心中飄過一絲不忍的情緒,但很快就被他無情地抹去。

「如果凌公子不介意,我很累,想休息一下。」她客氣有禮的生疏口氣緩緩流瀉在過分沉悶的室內。

「你好好休息。」凌霄神情平靜。他知道,在今日之後,黎夜兒已將他推出心房之外,不再視他為朋友了。

但,這不就是他要的嗎?

凌霄離開後,夜兒渾身無力地走回床榻,墨黑的眼睫垂落,眼角不經意地掃過那把斷柄的木梳,感覺自己紛亂無章的心思正在拉鋸——

她該相信誰?

她得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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