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 第三章  郎心似鐵
作者︰寧悠然

陣陣絲竹之聲飄散在暗夜之中,江南女子特有的甜潤纏綿的歌聲,讓人不禁想起三月江南的雨夜。

從不遠處傳來的喝醉行令之聲卻破壞了這份清幽,不絕于耳的男女嬉鬧之聲更讓人懷疑起此地究竟是何處。

一間小樓之中,在這囂鬧之地,顯得格外靜謐,偶爾經過的打更老人在听到了一陣異響之後,撇了撇嘴,吐了口口水,哼著小曲繼續向前走去。

「我這是在哪兒?」宇文寒夜渾身酸痛地醒來,腦袋里像是有數十個小人在打拳,他想要挪動四肢,但卻怎麼也動不了。

他按照江湖萬事通莫夭夭的指點到了十里坡設伏想要一舉將南宮添擒拿,誰想竟中了迷煙昏厥過去,現在他的腦子是醒的,然而身體卻無論如何也動不了,眼皮更是沉重得似有千斤重。

使盡平生力氣睜開沉重的雙眼,眼前的景象讓宇文寒夜毛骨悚然,他的雙腿被人分開綁在床柱上,不能移動的雙手,同樣被人分別綁住,此時的他,竟與那待宰的羔羊毫無二樣。

也許是迷藥的藥效已過,他的身上漸漸有了力氣,他試著催動內力想要掙開繩索,卻發現他越是使力,透明的繩索將他捆縛得越緊,到最後甚至勒入他的肉里。

幾乎深入骨髓的疼痛迫使他停止了掙扎,他望著天花板喘著粗氣,開始仔細觀察著這間囚禁他的房間。

此時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下鋪著的是柔軟的被褥,光滑的觸感告訴他這應該是昂貴的錦被,房中彌漫著刺鼻的香味,很像是西域的麝香。

窗外的月光從雕工精美的窗欞間射入,也讓他看清了一部分的家具,從陳設上來看,這里實在不像是囚禁犯人的所在,事實上他在刑部往返無數次,從來沒看到過這樣豪華的囚室。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宇文寒夜閉上了眼,四肢放松,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從未醒過。

「你醒了。」伴隨著一陣蘭花的香氣,來人接近了他,並且很快來到了他的身邊,甜潤的帶有一絲南方口音的聲音響起,心中一緊的宇文寒夜屏住了呼吸——是她,雖然沒有真正看清過她的臉,她的聲音他卻是一時一刻也不敢忘。

「我知道你在裝睡……」來人坐入了床邊的空位,像是母親嬌寵調皮的孩子般的語氣笑道,並且拿出了火折子,點燃室內的紅燭。

宇文寒夜睜開了雙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燃燒著怒焰。

女子並不是很美,至少不是一般人眼中的美女,但卻極有女人味,細細彎彎的柳眉微微上挑,狹長的鳳眼中滿是溫柔之色,涂著桃紅色胭脂的朱唇粉女敕動人,真的很像一顆等著人來采擷的櫻桃。

時值三月,夜晚依舊春寒料峭,女子卻早早地裝上了夏衫,淺粉色的薄紗衣袍下是豐盈的嬌軀,她此時正坐在宇文寒夜的身側,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將她雙峰間深深的溝壑一覽無遺。

發現宇文的眼光,女子嫣然一笑,將嬌軀更加貼近了他,涂著艷紅色蔻丹縴縴素手輕輕撫開他臉上的白色長發。

「少年白頭,皆因多思,宇文護衛,你實在是太過聰明了,才會遭了天譴。」女子吐氣如蘭地說道。

「南宮添,你這個做賊的,又要遭什麼報應?」劍眉微皺,宇文冷聲說道,她原來是長成這樣的,哼,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呵呵……」南宮添笑得花枝亂顫,宇文寒夜眉頭緊皺地等著這個笑得太過放浪的女子笑完,「我的報應……就是愛上了你這個冤家。」食指輕點宇文寒夜的額頭,南宮添輕佻地說道。

「下流!無恥!」宇文寒夜厭惡地說道,在他的腦海里,除了歡場女子沒有哪個正經人家的女子會這樣跟人說話。

「住口。」

南宮添揚手給了宇文寒夜一記耳刮子,被打偏了臉的宇文寒夜不馴地瞪視著她,打過人的南宮添在下一瞬又展開了酥媚入骨的甜笑,剛剛行完凶的縴縴素手憐愛地輕撫宇文寒夜微紅的臉頰。

「瞧你,總是喜歡激怒人家,害得人家動手。」

「南宮添,你別這樣虛情假意地演戲,說吧,你布下陷阱,煞費苦心捉我來這里究竟是為什麼?」宇文寒夜冷聲說道。他追捕天下第一神偷南宮添整整三年,沒想到卻是他被她捉住,這簡直是他畢生最大的恥辱。

「虛情假意?夜,你這樣說實在太讓我傷心了。」南宮添輕撫胸口,一副西子捧心狀,但眼神里卻沒有一絲傷心的意思。

「你要偷貢品鈞瓷是假的,你要在十里坡動手更是假的,那個賣給我消息的江湖萬事通莫夭夭也是假的。」從清醒到現在,宇文寒夜把自己這兩天經歷的事,通通想了一遍,終于明白,從自己向莫夭夭買消息開始,便踏入了南宮添的陷阱。

「錯。」南宮添食指輕搖,「莫夭夭不是假的,她賣給你的消息也沒錯,我是要在十里坡動手,不過我要偷的是你。還有,你不是在見到莫夭夭的時候踏入的陷阱,在破廟里你就已經中計了。

「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江湖萬事通莫夭夭恰好是奴家的師姐,那位騎士是我的至交,至于那個碗……碗是真的,不過早在開封就已經到了我的手里。」南宮添笑道,宇文寒夜卻只想捶自己的頭。

「真想不到,我竟比定瓷更值錢。」事到如今,宇文寒夜只有自嘲。

「當然,有人出和你一般重的黃金買你身上的一樣東西。」南宮添梭巡著宇文寒夜修長健美的身軀,

金子,黃燦燦的金子,南宮添的眼里終于出現了她一直聲稱的愛意,真沒想到這個苦追自己,比蒼蠅還煩的龍影衛統領這麼昂貴,早知道她就讓他少跑一些路,多養一些膘。

「誰?是誰要買我?」既然他注定了要失去什麼,那麼他首先要知道是誰買了他。

「唉,你這個冤家,實在是禍水,害得人家公主大人對你朝思暮想,到最後只好向我這個偷兒求助,只求要你身上的一樣東西作紀念。」

「公主?」當今皇室肖家一共只有兩位公主,一位已經出閣,一位剛剛七歲,她們兩個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看來南宮添又在玩花樣。

「真是愚忠,好像天下間除了肖氏皇族就沒有別的公主了。」看出他的不信,南宮添嬌嗔道,「是東蠻國的公主,她隨父王進貢之時便注意到了你,沒想到你卻郎心似鐵,怎麼也不肯多看人家一眼,冤家,你真是個魔星……不但害得我相思欲狂,竟然還勾引別的女人。」

不過像這種有錢的凱子,倒是多勾引些比較好,金子,數不清的金子,她這次真的削翻了。

東蠻國公主?印象里似乎有這樣的一個人,不過好像東蠻國公主已經和土番王子定親,在半個月內將過境軒轅國與土番王子成親。

他之所以記得這樣清楚,是因為保護公主的任務,剛好落到了他手下的一支龍影衛的手上。

「那位痴情的公主決定,帶著你身上的一樣東西出嫁,生生世世與你相伴。」南宮添接道。

「以神偷的本事,想要拿走我身上的東西豈非太過容易,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宇文寒夜淡淡地說道。

「拿什麼?錢袋?衣飾?宇文護衛,怪就怪在你平日太過節儉,身上的東西都是大路貨,隨便哪里都可以找到,人家公主會要嗎?」南宮添邊說邊嫌惡地從他身上搜出布制的錢袋,一塊有瑕疵普通玉佩,一把小刀。

「就算是她會要,偷那樣的東西,也砸了我神偷的招牌不是?」解開宇文寒夜束發的藍布帶,南宮添直接丟在地上。

白色的長發披散開來,銀色的發絲在燭光下閃著妖異的光芒,宇文寒夜閉上了眼楮,此時他已經明白,已經處于了何種境地,南宮添想要他身上的東西是假,想要羞辱他是真。

「知道我最討厭你身上的什麼地方嗎?」拿起宇文寒夜隨手的小刀,南宮添劃開了他官衣的腰帶,「我最討厭你身上的官服,你穿著它,高高在上的樣子,實在讓人惡心。」

冰冷的刀尖來到他的領口,靈巧地以不傷害他的皮膚的力道挑開他的領扣,並且一路挑開他身上的所有衣扣。

被牢牢綁住的雙拳緊握,手背上的青筋暴突,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一點點地劃開,宇文寒夜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一點點地浮現。

「要你身上的什麼東西好呢?」冰冷的刀尖在劃開他上半身所有衣物後,落在了他的心口處,「要你的心?」

「可偏偏所有人的心都長得一樣,你的心上又沒刻著你的名字,再說血淋淋的嚇壞了公主殿下可如何是好?」

「你的手指……」宇文寒夜伸開了手掌,大有叫她任意選用之勢,他的手掌很寬,粗大的關節和手上的老繭說明這是一只有力的手,一只善于使劍的手。

「很漂亮的手,你練劍最少也有二十年了吧?」仔細端詳著他的大手,南宮添嘖嘖有聲說道,「這樣的一雙手,割掉太可惜了,再說不會使劍的宇文寒夜,就沒那麼迷人了。」

「還有哪里呢?我再找找看。」南宮添離宇文寒夜越來越近,到最後甚至貼在了他的身上,宇文寒夜的眼楮越閉越緊。

「這兩條眉毛,不行,少了眉毛的宇文像是土豆,一點也不俊,再說,一樣的毛落到公主手上,也不好保存,眼楮也不行,鼻子更不行,嘴巴不好拿,耳朵沒特色。」把他的五官挑了個遍之後,南宮添「失望」地長嘆一聲。

「唉……我再找找看好了。」南宮添的視線漸漸下移落到了宇文寒夜穿著皂色長褲的下半身。

「你要干什麼?」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宇文寒夜睜開了眼楮,眼里滿是屈辱與殺機。

南宮添無語,手中的刀在他的腿間滑行,宇文寒夜臉上的冷汗也越流越多,「這里倒是個好地方,又不破壞你整體的美觀,而且做了太監,你還可以與你的主子更加親密,連住在宮里都無人能管。」

「你干脆殺了我好了!」宇文寒夜大吼道。

「殺了你?我可舍不得。」南宮添笑道,雙眼卻眯了起來,寒光一閃之後——宇文寒夜鬃邊的一縷銀發飄落。

「那地方忒髒,我才不要踫。」南宮添嫌惡地皺皺眉,「你的頭發大概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足夠我拿回去交差。」

撿起他的銀發,南宮添利落地收入錦袋當中,低頭在宇文寒夜的額際烙下一吻,南宮添嬌笑著離去。

「南宮添,你放開我!放開我!」宇文寒夜大吼道。

「等一下會有人來救你的。」南宮添在門外說道,「對了,出身高貴,一世清名的宇文統領大概不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我還是告訴你好了。」

「這里是著名的溫柔鄉——花滿樓,這間屋子是專門替那些有特殊需要的客人準備的,所以就算你喊得再大聲,人家也只會以為你是太興奮了。」

「為了不讓宇文大人寂寞,也為了請你吃紅,我叫我兩名當紅的姑娘,等一下就到,她們可是伺候男人的老手。」說罷,南宮添揚長而去,「對了,三年了,我玩夠了,後會無期。」

「南宮添,你給我回來……」宇文寒夜聲嘶力竭地吼道,他身上雖然毫發無傷,但是自尊卻已經被傷得千瘡百孔。

「宇文寒夜,如果有一天你能放下朝廷命官,名門子弟的架子,你就天下無敵了。」門再次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南宮添口中的當紅名妓,而是一個陌生的綠衣女子。

「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不必知道,我只想讓你想想,當日你為何中了南宮添的陷阱,又為何讓她幾次三番從你手里逃月兌,你不傻,只是太愚,那些禮教規矩就像是這一根根的繩索一樣綁著你,你焉能不被縛?」綠衣女子一語雙關。

「你是何人?」

「舊相識。」綠衣女子笑道,宇文寒夜這才聞到空氣中的梔子花香,明明不是梔子花盛開的季節呀,等他回過神來,綠衣女子早已經消失無蹤,他身上的繩索不知何時已經被解開。

「宇文寒夜……」將白發扎著一束,用紅繩系好,南宮添在把玩時,眼角眉梢卻不由得帶著笑意,世上怎麼有像他這麼愚的人呢?

「宇文寒夜真是好大的面子,讓向來眼高于頂視男人如無物的添大小姐這般念叨。」窗外竹林里傳來一個人似真似假的感嘆。

「流妹妹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來?」南宮添收起白發。

「添姐姐難得有雅興賞月,我怎麼好意思打擾呢?」一身白衣的南宮流,依舊邁著大家小姐的步子,只是行走的速度比一般的大家小姐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我只是閑著無聊罷了。」雖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但是對南宮流,南宮添卻不由得多幾分防備,就連南宮湘也曾打趣似的說過南宮流像是沙漠里的流沙,表面上看來普普通通,卻暗藏無數殺機。

「閑著無聊玩男人的頭發?」南宮流狀似無意地打趣道,「想不到南宮添也有對人動心的時候。」

「誰動心了?」她只是一直興起,想起宇文寒夜的種種,覺得有趣罷了。

「沒動心就好,要知道門主說過,天下的男人皆是須眉濁物,凡南宮門下必要絕情斷愛……」

「這一點我倒是不如你了。」南宮添表面自謙,實則暗藏嘲諷。

「這一點你是不如流丫頭。」南宮湘推開竹門,走了進來。

「拜見門主。」南宮添與南宮流雙雙下拜。

「起來吧,添丫頭,流丫頭,我來這里是有件事要說。」

「門主請講。」

「這幾年你們也看出來了,我對門里的事實在是沒什麼興趣,這幾年門主當得著實勉強。」

「門主英明神武,南宮門正是昌盛之時,門主何出此言呀?」南宮流說道。

「是呀,門主風華正茂對門內之事游刃有余,這勉強二字從何說起呀?」南宮添也不甘她專美于前。

「你們听我把話說完,我退意已決,任何人都不許勸,當下最要緊的就是挑選下任門主,說實話,我只屬意你們兩個。」

「門主……」

「但是添丫頭,你有一點讓我不放心,那就是你不能做到絕情斷愛……」

「弟子這些年一直心如死水。」

「這一點我也相信,只是沒經過考驗怕是難安門下眾弟子之心。」

「考驗?」南宮添看了一眼南宮流,幾年前她們剛剛出師,南宮流為了絕情斷愛,竟找了一個男子與其朝夕相伴耳鬢廝磨,一年後竟提著血肉模糊的一顆男子頭顱回來,對門主說她已經成功,再也不會對任何的男人動心。

「是考驗,你要找一個男子,如果你能讓他對你死心踏地而你卻毫不動心,下任門主之位便由你來繼承,如果不能的話……」南宮湘看了一眼南宮流。

「弟子明白。」

「至于人選……」南宮湘神秘一笑,「你既然一直把他掛在心上,那就選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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