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不曾少花香 第八章 三色堇•紫羅蘭
作者︰賈童

三色堇——請思念我;愛的告白

紫羅蘭——相信我

下課的時候,來接她的人是湛朗。

沒事的時候,他都會來接妍嬰回家。

以前妍嬰總覺得這是一種監視的手段,現在她覺得自己錯得離譜。

她和肖敏敏一起總結實習報告,肖敏敏掃一眼湛朗,說︰「怎麼換了一個男的?」

妍嬰尷尬地說︰「那是……未婚夫。」

「啊?」肖敏敏帶點鼻音地抬高聲調。

妍嬰知道她接下來要問什麼,果不其然——「先前那個叫衛清平的呢?」

她遲疑了一下,「清平是我男朋友。」

肖敏敏的臉上有一個問號,不過只是一下。

「知道了,是家里不同意吧?」

她沒回應,手里盡量放慢收拾的速度。

「喂!」肖敏敏忽然喊住她,說︰「要幫忙的話就叫我。

妍嬰心念一動,隨口問︰「你在外面租房子住,對嗎?」

「廢話,我家在外地呀。」

她回頭看看湛朗的方向,轉過臉來說︰「再加一個人,住得下嗎?」

「你要搬出來?」肖敏敏馬上反應過來,頓了頓,點頭,「也好。不過——」她指著妍嬰的鼻子,「幫忙歸幫忙,你不要給我惹麻煩。要是你未婚夫帶人來砸我租的房子,我是不會站出來說話的,而且你還要照價賠償。

她還真是現實得讓人放心呀。妍嬰笑著點點頭,「那好,我跟你回去。

「現在就去?」肖敏敏吃了一驚,「可是……」她比劃一下外面,「他會同意?」

「不告訴他就好咯。」妍嬰輕松地說。

她們一起走出教室,湛朗並沒有迎上來,她們也沒有靠過去,兀自向校門口走著。他遠遠地跟在後面,不知道是在為妍嬰白天的行為生氣,還是擔心她在為白天自己的言行賭氣,一直沒有上前。

下了山,她們徑自去車站搭車,他還是沒有過來,也沒有去停車場取車,一味地跟著。等車的時候,肖敏敏交給妍嬰兩個硬幣,「沒坐過公車的人,呆會記得把硬幣塞到鐵箱子里去,免得司機罵你。」

「好,你怎麼做我怎麼做。」

妍嬰掂掂硬幣,開始擔心湛朗是不是知道上公車要投硬幣。

他應該是知道的,但是投幾個,他清楚嗎?

就算他清楚,他有零錢嗎?

「來了來了,跟著我。」肖敏敏拉了妍嬰一把,跳下站台。

車站只有他們三個乘客,其他人等的是另外的公車。

司機看湛朗拿出一張二十元的紙幣,嚷道︰「車上不找零。」

「我沒讓你找。」他淡淡地說,把錢塞進縫里。

「靠,真是財大氣粗,這可夠我吃一個星期的飯。」肖敏敏低聲說。

連座位他都沒選靠近她們的。

「下一站下。」過了半個鐘頭,肖敏敏搗搗妍嬰。

她點點頭,站起來走到後門。

他在最後一排,車里有些暗,行車時是不開燈的,所以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我只有一套睡衣,給你穿。不過你得去超市買條毛巾。哦,還有牙刷。」

「那你呢?」

「我穿內衣就行了,哪那麼多講究。」肖敏敏看看表,「糟,超市還有二十分鐘就關門了!快點!」

說著,拉起人就跑。

「哎!哎!」妍嬰一驚,倒不是擔心湛朗會追不上,而是擔心他該不會誤會自己要擺月兌他吧?

「你跑得真慢,龜爬似的!我先去買,在前面拐角的地方,知道嗎?馬上跟來。」說完就一溜煙地沖刺跑了。

妍嬰松口氣,眼角偷瞄一眼身後,他似乎並沒有多大的反應。

肖敏敏的速度確實驚人,妍嬰剛走到門口,她已經拎著結完賬的塑料袋出來了。

「你比我想的還慢。」肖敏敏瞪著她說,指指巷子,「就在里面,小心點腳底下的石頭。」

肖敏敏租平房,十四平米,連廁所都得到巷口去。

「只是拿來睡覺而已,三餐都在外面解決。」

屋子收拾得倒干淨,一張床,一台電腦,一個書架,一個旅行箱靠在牆角,別無長物。

「你這里,一個月多少房租?」——

「二百八。」

「好便宜啊。」

「便宜?」肖敏敏看異形一樣看她,「這是什麼地段?這是什麼破房子?要不是附近有間超市,我才懶得租。」

但她馬上也了解地點頭,「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嘛,自然是不了解租房子的行情咯,別嗦了,洗把臉睡覺吧。」

肖敏敏去倒開水的時候妍嬰走到窗邊往外面的空地看一眼,手機叫了兩聲,很短促,是E-Mail。

「照顧自己,我回去了。」

她趕緊撩起窗簾,外面沒有人,湛朗已經走了。

肖敏敏為游戲雜志寫攻略作兼職,白天上課,晚上熬夜趕稿。攻略必須在游戲上市和剛上市這段時間推出,遲了一點就沒有任何一家雜志社會用。

桌子上堆著厚厚的游戲軟件,雜志資料,妍嬰從里面發現了一款熟悉的游戲,名叫神話時代。

「玩不玩?」肖敏敏端了杯咖啡回來坐在電腦前,見妍嬰對著包裝盒發呆,順口問了一句。

「啊?會不會耽誤你做事?」

「不會,我就當休息一下。再說這款游戲不錯,學術里帶著娛樂,既可以研究中國歷史又可以玩,要是教科書都做成像這樣的游戲,小孩子個個都成材。」

肖敏敏邊說,邊在程序里找這款游戲軟件。

妍嬰心里一喜,「你喜歡這游戲?」

「我挺迷的。不但寫過攻略,也寫過評論和發花痴時的口水,能讓我這樣的游戲可不多。我從初三開始玩游戲,至今也就三款能達到這標準而已。哎,你不是不玩游戲的嗎,今天怎麼破例啊?」

「這款游戲我高三就玩過了,我也只玩過它。」

「你高三的時候,是哪一年?不對啊,這是前年推出的,前年我大一,我玩的時候,我們已經是同學了。」

妍嬰點點頭,「我知道,我玩的時候,這游戲還沒正式推出。」

「這不可能!你是說你比寫攻略的我玩的時間還要長嗎?」

「是啊,因為做這游戲的人,剛才還跟著你和我回家呢。」

肖敏敏正在喝咖啡,遲鈍了一秒,才反應過來。

「啊啊啊啊你是說——」

她後半句話卡在喉嚨里,妍嬰堅了大拇指夸她猜得對。

「這家伙居然就是神話時代的制作人?」肖敏敏含著半口咖啡咕嚕咕嚕地喃喃自語。

她想起來什麼,拿起包裝盒反復看,邊看邊打量著妍嬰。

「難怪呢!難怪呢!難怪呢!」

肖敏敏把盒子拿到妍嬰臉邊,說︰「難怪我怎麼覺得這款游戲里的女神這麼眼熟,不就是你嗎?」

妍嬰一愣,接過盒子來看說︰「像我嗎?不會啊,我怎麼不覺得。」

「因為你未必會對自己的臉很熟悉,可是看多了你的人卻會自然記住你特有的神韻。」肖敏敏拍著大腿,像發現了什麼定律,「這款游戲的人物有點寫實,你看看,你只要把卷發拉直了,就可以直接去cosplay這個女神了。」

她仔細地端詳包裝盒,腦海里回憶第一次玩這款游戲時湛朗說過的話。

有很多都想不起來了,有的則在快要想起來的時候突然又沉入記憶的深淵。

「這款游戲是送給你的。」

當時她不懂,以為他的意思是把這張光碟送給她消遣而已,完全沒發現那張獨一無二的試玩版究竟包含怎樣的意味。

而且後來也一直沒有發現。

「喂喂!」肖敏敏推了推她,「你未婚夫叫什麼名字?」

「蕭湛朗,他說他是寫腳本的。」

「蕭湛朗啊!我知道我知道。」肖敏敏介紹說,「主題曲的歌詞是他填的。」

妍嬰眼里閃了一閃,「主題曲?」她說,「你有沒有,我要听。」

「奇了,他沒給你听過?」肖敏敏打開媒體播放器,接著說,「說起來這款游戲音樂做得都很不錯,全部用古樂器,那個感覺啊,真的是贊就一個字!我都推薦。」

《神話人生》

風煙起戰將馬蹄聲連連

啊雲散佳人揮袖舞翩翩

身姿搖曳如茵葛共君醉

直上蓬萊尋清歡又消魂

英雄欲展鴻圖志

卻少如玉隨旁伴

喚不醒當初紅塵繾綣時

怎甘願絕情心傷又奈何

笑看鴛鴦卻垂淚形影單

比翼齊飛夢時求笑神仙

兩情若是久長時

我思君處君思我

但願長醉不願醒昔日柔情終成奢望

一開始,戰鼓狂擂,鼓點密集,聲勢浩大,一觸即發感極其強烈,好像箭繃緊在弓弦之上,立刻就要撒手。突然安靜中飄入一片長笛聲,如一朵盛開的花離開枝頭,在戰場上方回旋飄轉,盈盈身姿,時而下落,時而上升,將視線從血腥的廝殺帶人無比明淨的天空……

女神在雲端翩然起舞。

眼淚安靜地在視線中蓄積起來,她覺得自己被完整分成了兩半,一半給了清平,另一半在湛朗那里。

想逃離他布下的陷阱,卻陷入了另一個困境。

只能說一切都是造化弄人,要是能早早知道他的心意,他們也不必走到今天這地步。

「是你含蓄,還是我遲鈍?」

她自言自語一聲,忍不住嘆息。

事到如今,她無法再去面對兩人其中任何一個。

在肖敏敏租來的小房子里,她學會了就著冷開水吃面包,學會了用少少一捧洗衣粉洗一盆衣服。她看到精品屋里五彩繽紛的花瓶,琢磨琢磨著就發現那是用可樂的易拉罐剪的,于是自己閑暇時一點一點地加工著。去掉頂,鐵皮剪成一絲絲的,再折彎。很容易劃到手,但是漸漸的,她不經意間就學會了如何小心保護自己。

牆壁是報紙糊的,她又糊上了一層白紙,在上面畫各種各樣的花。花瓣、花蕊、葉片,甚至葉片上的經絡都畫得極其仔細。臨睡前她很親熱地叫那些花的名字,好像她們就是守在這方寸天地間的精靈。

敖近一家批發零售鮮花水果的花店老板是一對夫妻,為人吝嗇刻薄,惟獨對她稍微和氣那麼一點兒。因為她休息時間經常去幫忙,而且分文不取,又懂得如何照顧花草,並且熟知花語和花期,有問必答,加上嬌美的容貌,成為花店里一道亮麗的風景。附近住宅區的客人紛紛慕名而來,老板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老板娘不說什麼,只是把一些快要凋謝賣不出去的花捆捆扎扎,交給她帶回去。

她開始喜歡這樣的生活。原來她不是完全沒用的人。

她把那些做成干花,學校里有同學很喜歡,說要買,她堅持要送,同學說︰「這是你自己的心血,怎麼說都應該有回報吧!」硬塞了十塊錢到她的口袋里。越來越多的學生來向她買干花,因為很美,比塑料花美,而且完全不用擔心凋謝,買一束,一勞永逸。

之後,清平經常來學校看她,其中一次他告訴她︰「是湛朗來告訴我你住在同學那里。」

他還說︰「你是對的,他的確不是我們想象的那麼冷酷。」

妍嬰知道如果她再拿著協議書去找他簽字,他會簽。他的心已經融化了,但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絕望。所以她更不能去。

「對不起,清平。」她說,「我知道和你們之中任何一個在一起,另一個都會很傷心;但如果我們都是單獨的,大家至少會平衡一些。」

「我懂。」清平說,「這樣做可能是對的。」

「我很笨,但我真的想不出更恰當的辦法。我不想傷害你們,也不想委屈自己。」

清平深深地看她。

「你真的長大了,知道怎麼去對待感情。現在你的眼光里,開始有了一點點審視的味道。」

他說︰「其實現在的情況未必是壞事,難道有比我們處理得更好的先例嗎?」

妍嬰滿是歉意。

「清平,你比我和湛朗年長十一歲,在你面前我們兩個只是小孩,你包容得最多。」

「你錯了。」他說,「從頭到尾一直在包容的不是我,在寬容這一點上,我始終不能承認我是第一。」

妍嬰怔了怔,半晌,她靜靜地點點頭。

「是的。」

不會有人一直深藏自己的感情,不會有人隱忍著強烈的默默退出。

除了他。

自己竟一直誤解他。

「其實你一直沒有討厭過他,對不對?」清平說,「我感覺得出來,那種感情是很深的——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沒有向我提起過他,不是因為你忽視他,也不是因為我太出色,而是你覺得他對你來說很自然,就像你不會急著向我炫耀你的父母一樣,你已經把他當作畢生的親人。」

「我該怎麼辦……」妍嬰囁嚅著說,「我做了壞事,而且不止一次,他一定恨我。」

「怎麼可能。」清平打斷她,「如果是那樣,他不會跑來告訴我你的下落,還叫我來找你。他把你的藥和所有需要的東西寫成清單,你喜歡吃的東西,你喜歡吃但不可以吃的東西,你喜歡吃但不可以多吃的東西,你不喜歡吃但一定要吃的東西……」清平頓了頓,拿出一疊紙,「你看看,很厚呢。」

妍嬰看了,的確很多,條條框框,多得像花房里的花朵數不過來。牛女乃和巧克力不可以混著吃,會產生不易溶解的草酸鈣;黃瓜不能和花生一起吃;白蘿卜不能和紅蘿卜一起炒菜,會患甲狀腺腫;吃了甘薯後不能吃柿子,會胃出血;竹筍不能和豆腐一起炖,容易得結石;有韭菜了就不要再做菠菜,因為都是滑腸用的,所以會月復瀉……

他花了多少時間來準備投降的儀式?卻沒有工夫顧及自己戰敗以後的日子。

「你留著吧,好好照顧自己啊。」清平說,「我還是會經常來的,你偶爾也來坐坐。」

「我會。」她說。

她算算開始賣干花後所賺的錢,除去和肖敏敏分攤的房租,也剩不了許多。學校靠近風景區,有一些民間藝人在那里做小本生意,其中一個刻微雕的,在妍嬰經過時喊住了她。

「小姐,你真的好漂亮。要不要刻字,我會算你很便宜。」

那人誠心誠意地夸獎,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驚艷。不市儈,不殷勤,不猥瑣,妍嬰很喜歡他的笑容,正好他的攤子也是擺在陽光照射的地方,于是走過去。

「你好,是按字算錢嗎?」

「是啊,你要刻什麼字?」

妍嬰想了想,「對了,你刻在什麼上面?」

那人將一粒大米放在掌心,掂了掂。

「刻在米上?」她一笑,再笑笑,柴米油鹽,衣食住行,再庸俗日常不過的東西呢。她說,「我要刻兩句詩,十四個字,也能刻?」

「呵呵,那要個發育很好的米呢。」藝人開玩笑道,「哪兩句詩?」

于是她說︰「兩情若是久長時,我思君處君思我。」

藝人笑了,「小姐,詩是很好,但是,錯了吧?」

她也笑了,「嗯,是錯了,可是錯得很可愛。而且當初,是我要求他別換過來的。」

她拿到裝在一個小玻璃管里的大米,上面刻了兩句詩。一句刻一面,管子是圓形,不管從哪個角度都可以看到詩句,不枉眼楮仔細辨認,一番辛苦。

在這等世俗的東西上,竟然載滿七情六欲,郎心妾意。

差點忘了,七情六欲,本來就是世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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