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夢天使 第二章
作者︰季瑩

那一夜,是國歷的除夕夜呢!

熱鬧蒸騰的台北盆地卻被一波強力的寒流籠罩著,馬路上的熙攘人群都瑟縮著行走,與深怕攏得不夠密實的大衣或外套緊緊的相依為命。

但那棟隸屬于「陶氏」企業的「聚英大樓」的頂樓里正洋溢著一股無畏寒流的熱烈氣氛。

一個繽紛熱鬧的跨年員工晚會,一個收納各個時空眾生相的化裝舞會,一個有美食、有獎品,有吃有模又有抓的同樂晚會……反正隨人家怎麼編派,這都是一個很歡樂、氣氛很High的場合。

不過當然,偶爾可以听見業務部的A先生恭維著企劃部的C小姐那一身「毒藤女」的妝扮很有創意,她一身髒髒的紅和綠。另外,偶爾還可以听到B小姐和D小姐和E小姐和……反正是一票五顏六色、七嘴八舌的女人,佔據著一隅,樂此不疲地玩著猜謎游戲,她們臆測著每個面具底下的真實身份。

像有神助似的,能猜的,她們幾乎全猜對了。但其實也沒有想象中的難。例如那個一身詹姆士龐德發型與西裝、附加一只007提箱,又像隨時可以吻上某個美女或掏出一把手槍的風流儒雅酷男士,八九不離十,鐵定是她們的老板陶健方。

也幸好,現場將近兩百名女性員工沒有哪個有膽扮演龐德女郎,否則還真有場好戲可看。

不過,有一號人物沒有出席這個盛會,似乎令這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姐們大失所望。

打一開始,她們就私底下猜測著老板最得意的助手——那位芳齡二十五、做事認真負責、精明干練,卻老是打扮老氣橫秋,端莊的像一只翻不倒的水缸的唐秘書,究竟會以什麼模樣出現在舞會上?但經過再三的目測、商量,她們都看不出唐依娜曾現身舞會現場。另外,或許基于一種彼此心照不宣的酸葡萄心理,她們都認定光有工作效率卻缺乏曝光能力的唐依娜,是因為某種自卑或故步自封的理由,才不想再來參與這個更凸顯她的老成與格格不入的舞會。

「也許,她不曉得該怎麼打扮自己?」B小姐說。

「她本來就不會打扮自己。」D小姐接口。「唐小姐的外表用一個字就足以形容。」

「哪個字?」幾位小姐異口同聲。

「拙!」D小姐撇撇嘴。

一陣嘩然的笑!

「我想她不必經過打扮就可以是完美的歐巴桑或水缸。」E小姐擠眉弄眼,缺德帶冒煙的形容著。

「可是她不胖!」F小姐比較就事論事。

「是不胖,但她的樣子,經常給人一種不動如山,像座移不動的水缸。」E小姐繼續她自以為精采的譬喻。

「那是冷靜、是練達、是效率!」F小姐置評道。

「光有效率,沒有頻率有啥用?全台灣最英俊最斯文、最有價值的單身漢就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她卻視若無睹,真是怪人一個!」B小姐也不客氣地說出想法。

「這麼說起來咱們老板不也挺怪的,他一向品味極高,怎麼能容忍一身古董味的唐小姐在他面前轉來轉去?機要秘書,唉!是誰眼楮去‘糊到蛤仔肉’,擢拔了她。」D小姐顯得「真怨嘆」。

「哇,醋翻倒了,我听到了酸味!」G小姐很無厘頭。

「才怪,酸味哪能用听的?」F小姐再次務實地糾正。

接著——又是另一陣打鬧與喧嘩,之後,唐依娜這個人暫時被剔除于她們的話題之外。

但就在距離這一小撮女人不遠的儲藏室的門後方,唐依娜正一五一十心虛不已地全盤接收這一群「同仁」們頗為「不仁」的批評指教語。

她並非有意偷听,而是好死不死,她正巧選擇了儲藏室做為她「變身」的地點。

說真格的,這幾位女同事的酸言酸語也不無道理,她唐依娜,確實喜歡樸素、甚至古板的妝扮。因為嫌自己的長鬈發太嫵媚,所以老把它們往上盤的死緊;因為恐怕自己原住民特有的明亮眼眸被錯認太狂野,所以她戴上鏡片厚厚的牛角框眼鏡來淹沒自己的眼楮,即使有副嬌小玲瓏又姣美勻稱的身材,她也不惜隱藏在一套套過份寬大、毫無曲線可言的套裝里。

她這麼做的理由,自然是為了規避困擾,防小人甚于防君子、防男人甚于防女人,只是沒料到結果竟是女人的疾言厲語多過男人。

明白她原來樣貌的人總對她的過度保護自己感到好笑。例如她的特助,也是她在公司里唯一的女性摯友劉蒂蒂就老說她是矯枉過正,不過蒂蒂對這種情況似乎也僅僅是感覺有趣。

相對于蒂蒂的趣味性想法,依娜可一點都不感覺這種外表的偽裝僅僅是一種有趣,它包涵了一定程度的慘痛經歷與教訓。(那個經歷,直到現在她都不太願意主動去回想起。)

而這類偽裝,至少能有效的預防男人過份頻繁的騷擾,也可以避掉自己陷入無謂的感情煩惱。拿她的老板陶健方來說吧,她跟在他身邊做特助兩年,直到最近才擢升她做機要秘書。可能就因為她的貌不驚人,所以他大概連正眼都難得看她,更甭談男未婚女未嫁、近水樓台的兩個人能迸出什麼愛的火花。

前兩年,這種有將近數百名的員工參加的跨年晚宴,依娜一向是找足了借口向陶大老板告罪推拖,從來不擬也不曾參加的。可是今年,陶大老板親自開口,要求機要秘書全程參與執行這個化裝舞會。當然,他語帶詼諧的要求她盡可能的變變身,他還揶揄即使是只丑毛蟲,經歷了兩年多來的潛移默化,至少也該懂得化為蝴蝶之道。

就因為拜頂頭上司的一段話,唐依娜受到了全面的激將,既然有心要蛹化成蝴蝶,那麼就非得化成一只美麗的花蝴蝶才算刺激。何況,在無意間听了那些女同仁們對她不甚厚道的評語之後,依娜決定這夜要有限度地放開自己,玩一個平常時她連想都不敢去想的危險游戲——

她決意讓自己「變身」為化裝舞會里最受矚目的焦點,並且打算鎖定那位007男士,要她的詹姆土龐德老板陶健方,試試變身後以及戴上面具的自己,對他究竟能不能產生些許的魔力?

依娜看向小鏡子里的自己,鵝黃色的喇叭袖緊身上衣,配上瓖了鵝黃邊,層層疊疊的黑色長裙,襯托出她身軀的輕盈縴細。如雲的黑發狂野的散在肩背,兩只鍍金的圓型大耳環在她耳下晃動,略低的胸口及鬢邊各別著一朵鮮黃的玫瑰,隱在蝴蝶型面具下的雙眼明亮有神又深具魅惑力。她深信變身為冶艷西班牙姑娘的自己,絕對稱得上美麗。

剩下來的就必須鼓足勇氣,跨出通往會場的第一步。

依娜已經和妝扮成法國瑪麗皇後的蒂蒂說好,由她和DJ暗中溝通,九點四十到十點只播音樂不播舞曲,十點準,由她安排一場特別娛樂,仿冒的西班牙女郎將壓軸一段佛朗明哥。

舞曲會在時鐘敲響十下時準時響起。依娜悄悄溜出儲藏室門外,這同時所有燈光毫無預警地熄滅,人群間響起一陣驚呼聲。深吸一口氣,依娜沿著暗影疾步走入唯一有盞聚光燈投射的會場中央。

前奏響起之前,她已優雅地立在燈下擺好姿勢,而人群之中,再次升起低低的耳語。

吉他與響板的清越旋律緩緩地響起,接著是西班牙唱游者悠揚的歌聲,一個音符一個音符的引領她昂揚下巴、撇頭甩頭,然後她開始揮揚如蔥般的縴細手臂,踢踏起如行雲的步伐。

當歌聲徐緩悠柔時,她舞得輕軟曼妙,當吉他聲變得激烈湍急時,她的舞步也如飛瀑。

佛朗明哥與依娜原住民的母族舞蹈雖然不甚相同,但那驚滔駭浪般的力與美,同樣的激蕩著她的每一條神經和血脈。

相對的,她那樣狂野、充滿力與美的一甩頭、一踢踏、一旋轉、一揚手,不無震撼著現場所有人的視覺神經。

就在另一陣間奏之後,她的視線終于和她的詹姆士龐德——她的老板——陶健方——糾葛。以超乎自己想象的大膽,她將仍在舞動的身軀挪向他,人們似乎明了她的目的,擋在她和他之間的人群如紅海般自動的分開。

隨著時緩時快的節奏,她來到他的面前,更輕快地拍擊她的雙掌,更狂野地甩動她的長發,更急劇地揮灑她的裙擺。她艷紅飽滿如玫瑰的雙唇微噘,她靈動如星的眼眸緊緊與他互鎖,她似挑逗似魅惑的繞著他微笑、踢踏、旋轉、直到從他澄澈冷靜的眼底找到些許的驚訝與撩撥出更多的驚艷時,她才從鬢邊抽出黃玫瑰,技巧地插入他的西裝口袋,並如飽食的貓,心滿意足地緩緩舞回會場中央。

奇異的是,看不見他充滿贊賞的眼神時,她的心情竟出現短暫的悵然若失。

斑潮過去,佛朗明哥也接近尾聲,幾聲吉他的「淙淙」之後,依娜原地徐徐兜轉圈子,末了如盛放過後幽香澹澹的玫瑰,靜止在會場中央。

掌聲隨即如雷響起,燈光也旋即亮起。其實這樣的受人矚目令依娜不適,眼看著無數好奇、愛慕甚至妒嫉的男人與女人朝她靠攏過來,她有了想逃跑的沖動。

一旋身,她卻撞入了某個男性的懷抱,還觸到詹姆士龐德那冷靜中又饒富興味的眼神。她的老板,似乎正一眼拆穿她。

「想逃?」陶健方露出龐德式的致命微笑。同時,他的眼繞了周圍一圈,制止所有人——包括好奇的、仰慕的、甚至充滿妒意的男人和女人全在他犀利的眼光下做鳥獸散。

「呃,我既不是你的對頭,更不是你的龐德女郎,我干嘛要逃?」甩甩頭,她一臉的不在乎。但其實她很緊張,心虛的連聲音都變了。

「能參加這個Party,你自然是‘我的’員工,你是哪位?」他問得頗為禮貌,但眼神卻充滿刺探。

「我是無名小卒,你不會認得我的。」依娜含糊地答。

「我的確不認得我所有的員工,但卻直覺你很熟悉!」

「你一定對每個你遇見的女人說同樣的話。」依娜故意壓低的聲音中充滿了不自覺的批判。

「或許,不過所謂‘每個女人’並不包括小女生和歐巴桑。」陶健方不甚在意地自我調侃,他在意地是︰「你是誰?」

「我是誰對你並沒有意義!你不會真的想認識我。」依娜移動腳步,惶亂地想著該如何擺月兌自己老板的緊迫盯人。

「這一刻我不正是急著想認識你嗎?」陶健卻亦步亦趨且專斷霸道。「至于你對我形不形成意義,這得由我自己決定。告訴我你是誰?或者,月兌下你的面具!」

他自大的態度令她氣急,可是他急于結識她的樣子,又令她莫名的欣喜。「戴著面具,保留些許屬于個人的私秘,維持一些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不正是化裝舞會的目的。」

陶健方以莫測高深的眼光審視她。有小片刻,依娜害怕他會不顧反對地扯下她的蝴蝶面具,但稍後他只是攤攤手,承認自己的挫折。「好吧!我同意你的說法,但你也得同意不會在我轉身的一刻逃跑,畢竟,我是個有強烈好奇心的人,也愛玩面具躲貓貓的游戲。」

他的意圖很明顯了,他已經當她是「游戲」的對手了!

換做是平常時的唐依娜,這種挑釁與挑逗兼俱的話只會換得她的厭惡和輕蔑,但眼前說這句話的人是她的老板陶健方——一個她慣于扮演他的左右手卻感覺他仰之彌高的男人,而荒謬的是,她為他的言語心弦顫抖。

「我說過……我……不會逃走。」像替自己的話加蓋了封印,她已後退無門。

陶健方信任地點點頭,淡淡地改變話題。「來一杯雞尾酒好嗎?」

「好!」再拒絕就未免太不給面子了。

接過老板遞過來的酒杯,啜了一口里頭淡黃色的酸甜酒汁,依娜逐漸放松緊繃的情緒。

接下來陶健方——她的老板——和她幾乎須臾不離。

他算是霸定她了。大膽地摟著她的腰肢,他向所有有意朝她獻殷勤的男士投以警告的眼神。他只和她跳舞,而且是跳每一只舞,不論是吉露巴、哈哈、探戈或華爾滋。口渴了,他會體貼地替她端來一杯又一杯的雞尾酒,任由她仗恃著原住民族天生的好酒量,一概來者不拒的喝著。

半個小時之後,那些看似無害的雞尾酒開始在她體內揮發,令她一向藏得緊緊的熱情不自覺的背著她的理智往外擴散。

另半個小時之後,她已經很自然地倚在陶健方的胳臂里,露出開懷、釋然,甚至有些冶蕩的笑。

又開始有人背著他們竊竊私語了,可是依娜渾然未覺,她耽溺在受珍視、被嬌寵的愛情迷藏游戲當中,難以自拔。

而陶健方又何嘗不然!

即使眼前這個教人迷惑的神秘女郎堅拒卸下面具,堅持不吐露姓名,他還是決意奉陪她到底。

如果要反省他為何對她如此執意,也只能說他在她身上看見某人的影子,窺見了某種熟悉。而那種感覺不僅僅是驚艷這麼浮淺,而是一種震撼,一種發自內心深處,原以為早已隨著某人逝去而死去的撼動。

她像極了某個人,她們都有嬌小窈窕的身軀,靈活澄淨的眼楮,微寬卻形狀優美的嘴唇,以及深愛舞蹈的天性,尤其是熱情激烈的佛朗明哥。

罷剛!當DJ播出NanaMouskouri的西班牙唱游曲時,他的心情就無端的躁動,然後突然間她就立在聚光燈匯聚的地方,教他的腸胃糾結、心情絞痛。

有多久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了?自從那個心愛的人——他摯愛的未婚妻魏絲絲四年前在香港失事,落水溺斃之後,他一直心如止水。不久,他把陶家偌大的事業重心由香港轉移到台北最大的目的,是想暫時離開傷心地。

這幾年,感情上或許不算空白,但頂多也只能說是渾渾噩噩,他深信再難找到如絲絲那般、能體貼契合、甚至能撼動他的女性。直到這一刻……他有了蘇醒的感覺。

但這真的是種復蘇嗎?

他當然明白在一個人身上尋找絲絲的影子是不公平且不可行的。世界上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即使外貌相仿,並不代表內心相同。),也沒有人甘願成為別人的影子。

在走近眼前這個穿著大膽的艷黃與黑色,跳著佛朗明哥的神秘女郎之前,他不是沒試過要自己別招惹她。但一如他懷疑這算不算一種復蘇般,他必須證明他一度冬眠的感情能否蘇醒?

于是,他驅策自己趕在她溜走之前抓住她。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有逃月兌的意圖。她是個矛盾的綜合體,跳佛朗明哥時,她冶蕩狂野,美艷的不可方物,可是樂聲一停,她又像一葉急于閉合的含羞草,忙著想隱藏自己。

陶健方的好奇心因此被挑起了,而他相信對這位神秘女郎好奇的不只他一個。天曉得他用老板特權加威嚴的眼光逼退了多少對她躍躍欲試的男性員工。

奇怪的是,每個人都看出了007是老板的化身,獨獨沒有人曉得公司這號打扮成西班牙姑娘的尤物是誰?他偶爾也會听到員工們故意壓低聲音的猜測與議論紛紛。還有人妄下斷論,認定她不是總公司里頭的人,而是他的新歡。

確實,不論是真情或假意,他的確有心和神秘女郎來上一段。她是個矛盾的綜合體,徘徊在純真與扇情之間,這種女人對他一向有吸引力。

但他也不是沒有再三的猶豫。他擁有幾家企業,一直謹守兔子不吃窩邊草的信條,假使眼前這個神秘女郎是臨時被安插的娛樂人物,那最好。而假如她是公司里的員工,他也不想在這一刻罷手。誰讓她一支舞還沒跳完,就充滿挑逗意味地在他上衣口袋里塞了一朵黃玫瑰,通常這只有一種含意,她想撩撥他的興趣。

他也不否認,他的好奇心的確被她徹底的撥起,而他一向不輕言放棄追究謎底。

也因此他無所不用其極地將她鎖在身邊,無邊無際的朝她施展魅力。他甚至使了些詐,耍了些小手段。例如他端給她許多杯看似無害,其實後勁滿強的雞尾酒,為的只是稍以消減她對他的戒備。也不曉得她是無知還是真有酒量,那些雞尾酒她一概來者不拒。

另外,他除了陪她跳每一支舞,還同她玩著電眼游戲。最初,她會略顯尷尬地問他︰「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他則會故做神秘的回答︰「女人觀察男人,男人觀察被女人觀察自己的女人。」

她像懂得了他話中的含意,卻微笑不語。後來逐漸的,酒精真的慢慢地消弭了她對他的防備,即使他故意邪里邪氣的附在她耳邊低喃︰「我想吻你。」

她也能很幽默地建議︰「那就找個好借口呀!我不但不會拒絕,還會傾全力配合。」

所有的努力,不正是為了有機會一親芳澤,他豈有放棄找「借口」的道理。

最後,當然,在跨年的倒數計時尚未開始前,他便不動聲色的把她帶到槲寄生樹下,他深深慶幸西洋人對這種傳統節目的演進很人性化,也很切合……他的「借口」。當倒數計時進入最後幾個數字時,他鎖住她在蝴蝶型面具底下閃爍的明亮眼楮,倒數計時進入最後一個數字時,他俯身攫住她優美的嘴唇。

奇異的,陶健方可以感覺她在這一吻里的所有情緒轉折,她起先僵硬生澀,但當他吻得更深入時,她低吟一聲,果然開始「傾」全力配合。

他喜歡她唇上的味道,淺淺淡淡的蘭姆酒香,他更喜歡她身上的味道,幽幽深深的玫瑰花香。他開始渴望和她更正的來上一段。

沒有人敢質疑陶健方的實踐力。當他想獲得什麼,他便毫不猶豫地去取,即使過程難免波折重重,他也會想辦法各個擊破,另外,他偶爾也會瘋狂到不介意眾目睽睽。

化裝舞會散場之前,他本該還有一段致謝辭,可是因為了解神秘女郎可能在他一轉身便恢復了理智逃跑,他便開始逡巡他一整晚都沒踫面的詹秘書,遍尋不著之後,他低聲咒罵她又放晚會鴿子,幸好他一眼認出扮成法國瑪麗皇後的特助劉蒂蒂,他示意她來到身邊,低聲言明他不上台致閉幕辭,還授權她去邀請堪稱公司里第二把交椅的康經理上台代言。

劉蒂蒂餃命而去,奇怪的是,劉蒂蒂一再回頭,用奇異的眼光瞅著他身邊的神秘女郎,像欲言又止,又像想解救女郎免于陷入水深火熱。

稍後,陶健方心跳加速的感覺到,陷入水深火熱的不只神秘女郎,還有他自己,女郎挨著他磨蹭,像早開的花朵,急于撩亂春的熱度。

最初陶健方有點訝異于她那由冷靜拘謹到熱情大膽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曾經懷疑那是酒精作祟的緣故,但他又寧願相信是自己魅力的無可抗拒。

舞會尚未散場,他便扯下自己的面具(當然,他沒有蠢得想連她的也一同扯去。),挽著她由後門匆匆離去。道地的「偷香」現代版——他開車載著只會微笑,完全沒有異議的她回到他暫時棲身的頂級公寓,門才一合上,他便迫不及待的展開兩人之間的愛戲。

陶健方一直沒有放松環在她腰際的手臂,他甚至連大燈都來不及打開便吻上了她的嘴。他的另一只手覆上她的酥胸,拇指滑過她仍里著衣物的。她弓起身子抵住他,似乎想讓他知道她有多麼喜歡他的撫觸。

或許因為屋里唯一的光源僅有魚缸里那盞泛著朦朧青光的燈管,這一次她沒有阻止他卸下她的蝶型面具。他隱約看見她有一張優雅的心型臉龐及泛著微光的細膩膚質。

他虛榮心大發地松了口氣,再次俯身親吻她觸感很棒的臉部肌理,並順著她的頸項下滑,直抵她的心口。

對月兌女性的衣物他算有些許經驗,就連這件暗藏些玄機、鵝黃加玄黑的舞衣都難不到他。

當他頗為熟稔地卸下兩人的衣物,並再度侵佔她的唇舌時,她攀緊他的脖子拉近她。當她開始熱切的回吻他時,他的手滑入她的腿間,他很清楚踫觸哪些點能使一個女人獲得愉悅。當他的指尖感覺她的濡濕時,興奮的感覺剝奪了他最後的一絲自制。

他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分開她的雙腿懸拓在她腿間時,他感受到她的惶然與退縮。她甩甩頭,試著想坐起。她的呼吸仍因方才的愛戲而急促,但基于某種不明的原因,她開始變得驚慌、恐懼與畏縮。

「停!不要,我不要了,」她試著掙動。

但陶健方根本不讓她種種的抗拒情緒有壯大的機會。他傾身用力罩住她的嘴,抹去她的叫喊,再用大腿壓制她,拉起她的手強迫她摟住他而不是企圖推開他。

已經到達某個顛峰,他自知沒辦法再等待或退縮。他一面親吻她,一面抬起她的臀奮力挺進——

他驚覺他沖破了一層障礙,但已經來不及後撤,神秘女郎迷的雙眼在霧般的沖擊中睜大。「痛——拜托……好痛。」她的腿顫抖著,企圖再次推開他。她的疼痛仿佛劇烈得迫使她不得不申吟低喊。

陶健方不了解她所受的折磨,因為他從沒有過一個處女愛人,他試著將心比心地假設那是一種異物入侵的感覺,而他是入侵別人淨土的異物。她窄小的甬道緊圈住他的感覺,令他感覺自己好像死了進入天堂,但令他愧疚的是他的天堂堆疊于他身下這個神秘女郎的地獄之上。她的狂野讓他誤解她的經驗豐富的足以寫一本大全,沒想到到頭來他竟是在剝奪她的童貞。

這一刻許多想法齊涌而上,但即使是被設計了仙人跳也不會比靜止在她的體內更教人痛苦。激情與挫折同時令他滿頭大汗,靜止不動成了一種酷刑。「把膝蓋稍微放下來,女孩,那樣可能比較不會痛。」他必須嘗試解決兩人之間的僵持,他的雙手改成溫柔地捧住她的頭,一遍又一遍輕柔地吻著她。

「還痛嗎?」

她被動地搖頭。

他又開始小心地移動,慢慢地,徐緩地沉入她。她的手滑向他的手臂和肩膀,似乎正以手掌測量著他正曲張著的肌肉和肌腱的硬度,而那不啻是一種鼓勵。

他低喚她好女孩,然後將自己拉高,改變他進入的角度,再以強而有力的急速動作在兩人體內堆疊火焰與戰栗。

她的眼楮雖然張著,可是瞳孔沒有焦距,就像她看不見任何事物,但她臉部的表情卻仿佛剛領略了一種她永遠無法形容的東西。

時間就快凍結了!他像無法歇止地撞擊著她,直到某種感官的快樂完全爆發。

時間是凍結了!此刻,他壓著她,身體虛月兌,完全佔有。而他身下那個某部份生命再也回不到從前的女郎卻出乎意料之外的,在激情過後馬上沉入了夢鄉。

哎!這怎能不教人極端錯愕與哭笑不得。

包教人哭笑不得的事情發在天色變亮的時候。

陶健方被一陣激烈的掙動與囈語吵醒。

「不要,不要踫我,你要是敢踫我,我會殺了你,我會,一定會……」

「你」究意是指誰?該不會是指他吧?扭亮床頭燈,陶健方不由得邊安撫她邊苦笑的猜想著他究竟招惹了什麼?一個凶悍無比的貞潔小烈女?或者是風情萬種的現代豪放女?

當他把惺忪的眼楮投向他神秘的枕邊人時,他起先驚艷,再度驚艷于她骨架肌理的柔滑勻稱,但當他的眼光落在她細膩的臉龐時,他終于了解為什麼昨夜對她就有種熟悉的感覺。

天!唐依娜,「她」居然是唐依娜!

他的頭輕微的嗡嗡作響!

打死人大概都不會有人願意相信,舞會里那個風情萬千、神秘冶艷的西班牙女郎,竟然是他那時常一身不合宜套裝,一臉老成古板的女秘書唐依娜!

唐依娜!

陶健方的腦海不覺快速復習著不久之前才調到他辦公桌上那份關于唐依娜的檔案,相當的令人印象深刻。

唐依娜•女•二十六歲

X大研究所商業碩士班畢業。

在校成績︰差強人意,堪稱第一。

嗜好︰吃喝拉撒睡,與常人無異。

性格︰忠心耿耿,如狗一般,未著寸縷、只披毛皮。

健康狀況︰極佳,但仍難免一步步邁向衰亡。

經常閱讀的讀物︰薪資袋與定期存折。

最美好經驗︰復仇與觀看悲劇。

專長︰好逸惡勞,以及每分鐘打字一百二十個。

對公司的期許︰永不倒閉。

陶健方沒有忘記那次是他將公司重心移往台灣的首次公開甄選機要秘書,他建議康偉成康經理由現有的多個特助之中薦拔幾位,唐依娜自然是其中一個。

每一位被挑選出來的特助都有其專業與特長。但他之所以從眾多人選之中挑上唐依娜,她那份戲謔詼諧又不失真實的履歷,是主要原因之一。

在見過唐依娜之前,他就從康經理的口中知道了唐依娜這個女人的優秀與怪異——她的工作效率很高,幾乎從來不出差錯,如她自己所夸口的,她每分鐘可以打一百二十個字,凡是頂頭上司交代的事,沒有一項必須再吩咐第二次,套句康經理的話,她簡直比組裝精密的機器人還厲害。但她的外觀卻比僵硬刻板的機器人好不了多少,就女人而言——她實在不能歸為美麗一類。

每天盤得死緊的發髻,一絲不苟的套裝,鮮少笑容的臉龐,再加上那雙活像度數上千、大的教人看不清瞳孔和臉龐的牛角框眼鏡——說真格的,她實在稱不上是個有品味的女人。

但情況就是有那麼點詭異。當他首次與她一對一面談時,他就無意間窺見她藏在古板之下的慧黠與幽默。

那時他故意在她面前攤開她的履歷。故意刁難道︰「我只有三道問題。首先真的很感謝你對公司的期許,‘永不倒閉’,那是否意味著我必須勞碌到死你才滿意?」

「不,陶總經理,我相信勞碌到老死的是我們這些員工,不會是您。而我之所以期許公司永不倒閉,也不是真的對您或公司有什麼深情厚意,而是我實在太懶,不想去增加那些沒必要的求職經歷。」

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她在說這些看似調皮,也不算拍馬迎逢的話時,表情還能必恭必敬,沒有笑意。

大陶差點自己先笑了出來,不過當然,他是老板,怎麼能失掉威儀。清清喉嚨抹去笑意,他繼續第二個問題。

「我對你所描述的你的性格有點存疑。為什麼說︰忠心耿耿,如狗一般,未著寸縷,只披毛皮。」揚揚眉,他饒富興味地問。

「嗯——這只是在形容即使是一只狗,對人忠心耿耿的程度也不盡相同,更何況是一個人。我也是的,表面上,我可以表現的掏心挖肺,但誰又曉得我是不是口蜜月復劍?可是打內心,我還是會評估自己想對主人忠心的程度,是毫無保留(未著寸縷)或敷衍因循(只披毛皮)。」

因為她這段更坦白的話,陶健方對她產生了激賞,甚至信任等種種情緒。但他還是難免虛榮地問︰「你覺得我是個能教你‘未著寸縷’或‘只披毛皮’的老板?」

「這已經是第三個問題了嗎?」

「不,這題算二之二。」

「喔,原來剛剛那題才只是二之一呀!」她故做驚訝,嘴角似有若無地掠過一抹笑意。「陶總經理,你有點難纏,但還不算鄉願和討人厭。至于我這方面,我還得慢慢評估,就如同你,也該對我一點一滴的評估。假如有機會幫忙你,希望我們是‘相看兩不厭’而不是‘相看兩討厭’。」

她這段話更堅定了他錄用她的決心。她不像其他人,總能在拘禮中朝他捧出許多的奉承,她不虛偽,不預設立場,不亢不卑的態度,完全博得了他的好感。

又基于好感,他問了他最後的一個問題。「你對你薪水袋與定存存折兩者間的成長比率,還算滿意嗎?」

她應該明白他正拐彎抹角的問她對現在薪水的滿意程度?而令人詫異,她為這個問題沉吟良久。

「假使你問我金錢對這個世界的影響,那麼我會回答你,這是個有錢判生、無錢判死的世界。如果你要問我對你支付給我的薪水滿不滿意,那麼我會告訴你,我絕對沒有滿意的時候。就個人的物質來說,我並不奢求,但正因為許多時候這是個看金錢比看人命都重要的世界,所以我經常都處于饋乏的狀態,想當然耳,薪水對我,永不嫌多。」

一開始陶健方就听出唐依娜對這個貧富不均的世界不只無奈,還有所懷恨。

當然,陶健方好奇她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苦澀與懷恨?但他另有一個原則,就是不對自己的員工好奇,反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這世界,不論貧富貴賤,誰不是對金錢又愛又怕!拿他這個人家所謂餃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來說,既不能汲汲營營于金錢又怕沾染了太多的錢銅臭,這豈不也是另一本難念的經。

話又說回來,也不是他對這個世界缺乏關懷,而是他根本關懷不了這麼多。至于唐依娜,既然他選中了她做機要秘書,加薪的事自然不能免。至于唐依娜經常性的「匱乏」,也純屬她私人的事,他既管不著、也不想管。

就像她不擅妝扮又怎麼樣?他根本不在乎。套句才說過的話,他既管不著,也不想管。他求的是以合理的金錢換取有用的人材,可不是光能點綴辦公室的花瓶。況且,就「才能」而言,唐依娜應該還有很多耐人尋味,等待發掘的地方。

只是他哪會想到除了商業方面的才能,唐依娜還有「變身」的才能。

昨夜,她忽而是明媚非凡的佛朗明哥舞者,忽而是冷若冰霜的面具美人,又忽而是只懂傻笑卻欲火焚身的花痴女郎,但實際上,她只是因不勝酒力而吃了大虧的純潔女生,她「還是」他古板老成、精明干練的唐秘書。

GOD!他氣自己未免也太饑不擇食了!連那麼沉悶呆板、其貌不揚的唐依娜都想要。

可是,她真的其貌不揚、刻板無趣嗎?

瞪著仍熟睡在他床上且睡姿撩人的唐依娜,陶健方還是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即使睡著,她都比他所認識的其他女人還Charm。

就在這一刻,他驀地想通,不是他饑不擇食,只是他被唐依娜刻意的偽裝愚弄了,同時,唐依娜也愚弄了她自己。

也在這一刻,他終于推翻自己不對員工私生活好奇的守則。他開始好奇,為什麼辦公室和舞會里的唐依娜,如此的外表迥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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