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不情願，身為老板，還是要到公司露一下臉。
上午十點，宋朝陽站在辦公室門外，右手握住門柄，松開，再握住，再松開……
「刷——」
門板毫無預警的向內開去，門口站著一臉不耐的林信義。
「老兄，你要進就進，要走就走。拜托快點兒決定好嗎？」
宋朝陽低著頭從他身旁閃過，小聲嘀咕︰「這不是進來了麼……」
瞧他亦步亦趨的模樣，林信義忍不住版訴他︰「別閃了，小彼不在。」
「不在？」宋朝陽驀地抬頭，窄小的辦公室里果然不見顧明君的影子。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請假了？」他們公司該不會從此失去一個優秀的平面設計師吧？項目當前，可來不及再找新人來做……
林信義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麼，于是安撫的拍了拍合伙人。
「別擔心，小彼沒有辭職。」
謝天謝地……
「我們剛才在談張制作的案子。」林信義接著說。「我們打算拿《夢之島》作為原型，只保留基礎模塊，重新包裝後用在張制作的節目上。既節約成本，又變相給《夢之島》打了廣告。你覺得如何？」
「嗯，很好。」
「關于節目流程和其它細節，我已經拷貝了一份放在commonfolder，文件名是Game_Show_TV。張制作希望在模塊之間加入一句宣傳語——AreYouGame？至于是真人還是動畫，據說仍在討論。」
「嗯，好。」
「小彼回學校借手繪板，順便找些平面素材，一早就出去了。」
「嗯，好。」
「那麼，待會兒你去接她回來吧。」
「嗯，好……咦？」宋朝陽驀然轉醒，瞪著林信義問︰「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要去見客戶。」林信義理直氣壯的說。
「要不……我去見客戶，你去接小彼？」咦，押韻了……
近在咫尺的一聲輕哼。林信義也不開口，就這麼斜著眼楮將他從頭看到腳。言下之意——你行麼？
「我……」宋朝陽張了張嘴，終究是說不出「我行」兩個字。
「那就這麼決定了。」林信義拍拍他的肩，露出一臉燦爛的笑。「你知道小彼的學校吧？」
「……是？」
「就是那所擠進世界前百名，東南亞排名第一，出了名的設施精良，出了名的師資雄厚，也出了名的貴的L藝術學院啊！」
L藝術學院？仿佛在哪兒听過，而且是最近……腦海中一個模糊的閃念，令宋朝陽心頭那盤旋不定的預感，不知不覺又加重了幾分。
寬闊的林蔭道上，一輛勞斯萊斯平穩的駛過。正午的陽光透過樹冠，在平坦的水泥路面撒下連綿的金色斑點，一眼望不到盡頭。
莫曉恩新奇的看著窗外。
路旁的紅磚道上，有人捧著書本，有人架起畫布，有人戴著耳機坐在綠色的長椅上，不時在筆記本電腦上敲敲打打。遠處的草坪中央，一群人聚在一塊兒，像是在排舞。
「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見校門？」
「L藝術學院是沒有校門的。」羅琳從莫曉恩身旁探臉出來，望向草坪中的人群。「這間學校的前身是L戲劇學院，五年前被威格收購，擴建成今天的L藝術學院。」
「擴建就擴建，干嘛拆了校門呢？」
看不到校門，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似的……
「並沒有拆。」羅琳解釋道。「那座牌坊似的舊校門作為古跡保留下來，待會兒我們去戲劇分院參觀，就能看到了。」
「那我們現在在哪兒？還沒到嗎？」
「我們已經進入學院很久了。」羅琳邊說邊指向草丘盡頭。「你看，那座花房似的建築是教務大樓。員工餐廳在地下一層，也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直到現在她依然不懂，為什麼莫曉恩不肯留在威格總部等校長和理事們上門，卻偏要大老遠跑來吃一頓工作午餐？
順著羅琳指的方向望去，莫曉恩果然看見一座巨大的玻璃建築，遙遙矗立在坡地頂端。映襯著背後的藍天白雲，與其說像花房，不如更像一座童話中的水晶城堡。
羅琳翻開手中的備忘錄，視線自日期欄的細目上快速掃過。抬起頭，和莫曉恩調回車內的視線踫個正著。
「Linda，你真的越來越像特助了呢。」
回想起初見羅琳的情形，誰能想到當初妝容嫵媚、儀態萬千的大小姐，居然也有如此專業干練的一面？
羅琳先是一愣，接著笑了出來。
「怎麼和他說的一樣……」
「和誰啊？」
察覺到自己的失言，羅琳立即改口道︰「沒有，是不相干的人。」可瞬間掠過面頰的一抹緋色卻沒能逃過莫曉恩睜得大大的一雙眼。
「是李律師嗎？」
「不是！」
好像更紅了呢……莫曉恩想。她是不是發現什麼秘密了？李律師和Linda？可是，Linda好像不打算承認的樣子……承認又有什麼關系呢？就像小惠喜歡黃書呆子，就像她喜歡宋大叔……
心髒驀地漏跳一拍。
就像她喜歡宋大叔……嗎？
擔心找錯地方，所以選了學院內最醒目的地標和顧明君踫面。
教務大樓的玻璃牆下，宋朝陽倚著他的二手QQ，抬頭仰望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
他都不曉得，在緊鄰市區的邊緣帶，居然還有這麼大一片與世隔絕的校園。他記得下了高速後拐進一條小路，就在他以為走錯了的時候，眼前豁然開朗——滿眼青蔥般的綠色，和山坡上錯落有致且極具時代感的教學建築。各個分院之間的距離並不遠，亦沒有圍牆阻隔，卻巧妙利用了天然地勢形成相對獨立的群落。
和N大相比，這里真的是漂亮很多，也幽靜很多。
將簡訊傳給顧明君後，他幾乎立刻收到了回信——
「我在美院的圖書館，馬上就來。」
真的是「馬上」。
手機塞回褲袋的同時，長坡盡頭出現一抹鮮艷的橙色，以雷霆萬鈞之勢朝坡頂沖來。
吱——塵埃散盡。
出現在塵埃中的，是雙頰緋紅的顧明君和她的腳踏車。
「老板，我來了！」她喘得厲害，卻滿臉陽光。
宋朝陽看著這個把快樂寫在臉上的女孩，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美院離這兒多遠？」
「不遠，搭校車只要三站。」
那還不遠？宋朝陽驚嘆之余，視線不禁落在顧明君斜挎在身後，且明顯處于「爆炸」臨界點的大背包上。背著這一大堆東西，居然也能騎那麼快啊……
「老板，你餓了吧？」顧明君突然問。「樓下就是員工餐廳，也對外開放的。」
經她一提醒，宋朝陽頓時覺得饑腸轆轆。可是，這樣單獨跟小彼一起吃飯……不好吧？
正猶豫著，顧明君卻搶先開口——
「作為答謝你上次請我吃拉面，今天讓我請回你吧？這邊的海鮮湯很出名的！以前我常來，不曉得還是不是原來那家？」
「可是……」
「你等一下哦，我鎖車先。」顧明君邊說邊將腳踏車推向牆角。
宋朝陽看著她彎腰鎖車的動作，很怕她被肩上的重物壓垮。于是他伸出一只手。「背包我幫你拿吧。」
「好啊！」顧明君也不跟他客氣，爽快的交出背包。
罷一接過，宋朝陽突然听見某種聲響自身後傳來，由遠而近。回頭一看，他先是不信的挑眉，接著雙眼越睜越大，幾近月兌窗。
沿著坡道緩緩駛上來的，是一輛絕不會認錯的勞斯萊斯。
車子一彎上坡道，莫曉恩就看到了他們。
她看見他的二手QQ，和一台鮮橙色的腳踏車。
她看見一個綁馬尾的女孩站在他面前，他們交談，笑得開懷。
她看見，那只曾在深夜里攬著她，拍著她，安慰著她的手，此刻正從另一個女孩手中接過背包，掛在自己肩上。
然後，當車子駛上坡頂，停進VIP車位的時候，她接觸到他錯愕的視線。直到羅琳替她打開車門，她才將眼光垂低，一一檢視過鞋面上細小的珍珠，裙擺上雪白的蕾絲，腰帶上閃亮的環扣，和胸前那一朵美麗的鑽石花。
踏出車外，她沒有刻意朝他的方向看，耳畔卻傳來馬尾女孩的聲音——
「老板，你怎麼了？」
她叫他「老板」？
只听羅琳「咦」了一聲，她便知道，羅琳也看到他了。驀地拉緊羅琳的衣袖，她搖了搖頭。
馬尾女孩的聲音再度飄來——
「老板，你要是不喜歡海鮮湯，我們吃拉面也可以。」
拉面？哦，她想起來了，拉面……那時看到的，果然不是錯覺啊。
那天是她的生日。他只傳了「生日快樂」四個字給她，卻和別的女孩約會吃拉面。她不是他的誰，自然管不到他。可為什麼偏偏是那一天，又偏偏讓她看到……
明知道這樣的判斷有失公平，卻怎樣也壓抑不住胸口翻騰的焦躁，和心底逐漸成型的不快樂。是的，看到他和別的女孩，哪怕只是站在一塊兒，她也不快樂。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明明只是喜歡作弄他，喜歡從他那里騙吃騙喝，喜歡看他啞口無言的蠢樣，喜歡像個公主一樣被他寵著，喜歡在他面前當一個永遠任性的小孩……
他說，她是獨一無二的莫曉恩。可他對她的好，是否也是獨一無二的呢？這樣動听的話，他是否也對別人說過？他是否也曾在深夜里，攬著另一個女孩，笨拙的哼唱那不成調的音符？
叮——
平滑如鏡的電梯門向兩側滑開。羅琳率先步入電梯，卻見莫曉恩站在原地沒動。
「小恩？」
莫曉恩听著身後逐漸接近的腳步聲，遲疑了一下，這才進入電梯。
「等一下啊——」
馬尾女孩追了過來，搶在電梯門關閉的一瞬間按住，轉身喊道︰「老板，快一點，電梯來了！」
宋朝陽早在看到勞斯萊斯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預感應驗了。接觸到莫曉恩的目光後，他更清晰的感覺到氣氛不對。而眼下，他若是再和顧明君一起搭這部電梯……或是一起不搭這部電梯……唉，無論走哪條路，似乎都是大大的不妙。
「宋朝陽！」
出聲喊他的不是莫曉恩，而是羅琳。
不得已，從剛才起就一直盯著自己腳面的宋朝陽緩緩抬頭。
不要吧？同時被三個女人盯著看，他會緊張的……
第一個不再看他的是顧明君。她扭頭看了看電梯里的羅琳，接著放低視線，好奇的瞧著莫曉恩。然後，她突然睜大眼楮，以手掩唇，發出「啊」的一聲。
羅琳立刻知道，莫曉恩被認了出來。趁顧明君手指松開的當兒，她快速按下關門鈕。莫曉恩最後看見的，是宋朝陽向前跨出的一小步。
電梯降了下去。
宋朝陽站在電梯前，肩上的背包像有千斤重，壓得他動彈不得。
「老板，剛才電梯里的該不會是……」顧明君問了一半，卻在看到他難看的臉色後漸漸沒了聲音。嘴是閉上了，可心念依舊在轉。
那女孩……就是傳說中的公主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