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紅塵 第一章 悲哀的紅
作者︰黃鴻雁

鮑元546年南粱中都建康(今南京)

秋風正緊,落葉繽紛。

謝寒萼獨上高樓,眺望著越去越遠的送親隊伍,滿腔怨憤卻無處傾訴。

猶記姐姐被罩上紅蓋頭的剎那投來的幽怨眼神——姐姐必定也是不甘心、不情願的吧!

一個女人最大的悲哀是不能與青梅竹馬的愛侶終身廝守,更痛苦的就是還要嫁結一個陌生的、厭惡的男人為妻。

姐姐是那樣的不甘心、不情願。可是不甘心不情願又能怎樣?這個時代的女人只能听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父親又是一心一意利用女兒來攀董家的高枝。哼!女人,是沒有拒絕與選擇的權利的……

姐姐終究還是嫁了!就那樣無助又無奈地嫁了……

在她眼里,那大紅的吉服襯出的只是無盡的淒涼悲哀。生性懦弱的姐姐無力反抗亦無法反抗,只能听從父親的安排嫁了——嫁給那個不學無術、貪財好利、只知尋歡作樂的草包。

哼!現在的貴族子弟又有幾個不是草包呢!那些「燻衣剃面、傅粉施朱」的男人可還算是男人?!

她的未來難道也要在父親的安排下斷送在那豪門深牆里?!

謝寒萼冷笑,雙手已握成拳。

——她是謝寒萼!一個生性倔強、不願屈服的女子。她絕不會像她的姐姐雪蕊那樣任人擺布。哪怕那個人是給了她生命,供她衣食住行的父親。即使要以死相拒,她也不會遵從父命嫁給那樣的紈褲子弟。要嫁,她就嫁《野田黃雀行》中的俠義少年、《白馬篇》中的熱血男兒,即使將來被無情拋棄也絕不後悔。

喜樂漸遠,送親的隊伍已從她的眼中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謝寒萼黯然一笑,轉過身一步步地走下樓。

下了樓,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那個文靜而美麗的繼母。嗯,繼母!一個長她六歲的繼母!一個在她生母過世月余就被娶進門的繼母!

——即使她對她再好,她也叫不出那一聲「娘」。她的娘早已經在她十歲時去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劉秋韻仰起頭,美目猶含淚。對著神情冷淡的寒萼,她無奈地苦笑起來。她知道寒萼不喜歡她,甚至可能還有一點恨意。可是,那並不是她的錯呀!她也不願意小小年紀就成了別人的繼母,更不願意在熱喪中過門。

可是,這一切並不是她可以選擇的。作為一個女人,既然不能光宗耀祖,又不能傳繼香火,就只能成為權勢下的犧牲品——仙逝的謝夫人如此,她也如此,雪蕊更是如此,就連寒萼同樣也逃不過這命運……

謝寒萼注視一臉憂思的劉秋韻,忽然覺得她好可憐。她今年才二十三歲,但她眼中的悲愴卻似個歷經滄桑的老太婆。畢竟,要做兩個只比她小幾歲的女孩的繼母並不容易,尤其是父親……

「我听說父親又要納妾了?」她冷冷地問。

「是呀。」秋韻笑著,笑容里有一絲討好的意味。她真的好想和寒萼成為朋友。可是,她也知道,寒萼永遠都不會像雪蕊那樣和她成為親密的知己。

「你願意他納妾?」謝寒萼皺起眉。

劉秋韻一怔,好一會兒才道︰「老爺除了你和雪蕊兩個女兒外,並無子嗣。自然是要納妾生子啦。」

謝寒萼挑起眉,冷笑道︰「他的女人還不夠多嗎?!他的兩個妾連同他房里的丫環再加上外面的那些女人。連個蛋也生不下來,可見他是注定命中無子。何必還要糟蹋人家好好的清白女兒!」

「寒萼!」劉秋韻哀求地叫了一聲,慌張地四下張望。

「你怕什麼!這兒又沒別人。難道雲兒和巧玉會去告密不成……再說,就算這話傳到父親那兒,我也不怕。」

劉秋韻皺起眉︰「巧玉,你去四處瞧瞧,若是有人……」

「奴婢會通知夫人的。」巧玉乖巧地笑著,轉身離去。

「寒萼,老爺的事不是我們這些婦道人家管得了的……」劉秋韻無奈又認命地低語。

謝寒萼低哼一聲,不再理她︰「雲兒,我們走。」

「哦!」雲兒低應,同情地看了一眼劉秋韻,慌忙跟了過去。小姐最看不得的就是膽小怕事的人了,只可惜生成了女兒身,縱是心高氣傲,也只是等著嫁人的命了……

謝寒萼大步流星,只覺心憤難平——

她為什麼要是個女兒身?又為什麼要生在士族之家?要是她是個男兒,便可遠離這污穢之地,領略廣闊山河的壯麗,見識他鄉異地的風土人情;即便是生在寒門之家,即使貧苦度日,也有她夢寐以求的自由與清淨。

可如今,她卻像困入羅網中的黃雀,想要高飛卻不能。不知何時才會有那俠義少年,揮劍斬羅網,救她高飛………

昨夜西風,吹殘綠樹枝頭;花間小徑,落英滿地。

劉秋韻走在小徑上,顯得心不在焉。

「夫人,咱們是不是晚一些過去。」巧玉小心翼翼地提醒。

「晚一些?」劉秋韻一怔,隨即明白,「今天是雪蕊歸寧之日,老爺應該會早起的。」

「希望如此。」巧玉仍然憂心忡忡。

「巧玉,他——還沒有走嗎?」

「沒有。」巧玉嘆息,「他說只要看大小姐一眼就好。奴婢實在不忍心趕他走。」

「唉!」劉秋韻苦笑道,「就算再看一眼又能怎樣?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夫人,」巧玉猶豫片刻道,「他雖然懦弱怕事,傷了大小姐的心,但好歹他也是真心愛著大小姐的。您就讓他們見上一面吧!」

劉秋韻皺起眉,低嘆道︰「也罷,你去叫他穿上下人的衣服,在人群中躲好。別讓人發現了落人話柄,徒添麻煩。」

「是。」巧玉笑起來,「奴婢知道夫人是最好心的了。」

劉秋韻微微一笑,默默無語,心里卻有淡淡哀愁。雪蕊雖然未能嫁給所愛的人,但總算也有人愛過她了。她自己呢?可有人真心地愛過她?!

「老爺。」劉秋韻恭謹地施札。悄悄打量倚在榻上的謝明。

這就是她的丈夫——一個大她三十歲,足以當她父親的男人。華美的綢緞住了他早已發福的身軀,胭脂掩蓋了他蒼白的臉頰,他最珍視的長髯被香油抹得閃亮,並散發著茉莉花的香氣,而他布滿血絲的眼閃動著狡詐的光芒。無疑,他是一個精明的人,但和所有的士族子弟一樣,過度的荒婬放蕩早已使他的精明才干化作算計他人的毒箭。

她看著半跪榻前的少女,不禁在心底低嘆︰這個出身貧寒的十七歲少女。僅一百兩銀子就買了她一生的幸福。

老爺現在似乎很寵愛她。可是這種寵愛又能有多久呢?是一月兩月還是一年兩年?她還未見過老爺寵愛哪個女人能超過一年的。

老爺可曾愛過誰,還是他從未愛過別人?他所愛的只有他自己吧……

「秋韻!」低喚聲驚醒了她。她抬起頭,理好思緒,「老爺,時辰快到了,到前廳吧。」

謝明點頭笑道︰「東西都準備好了嗎?可別太寒酸了,叫董家瞧不起。」

「老爺放心,一切都打點好了。」

謝明揚眉笑道︰「董家和宗室的關系一向很好。慶思更和皇上最喜愛的佷兒‘臨賀王’有同窗之誼。咱們攀上了這門親。還愁榮華富貴嗎?哼,我一定台光大謝氏門楣的……」

他笑著拉起少女的手︰「小寶貝,你只要替我生下謝家的繼承人,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

劉秋韻默默地看著兩人調笑,卻連一絲妒嫉的心情都沒有。

好奇怪!是否,她也從未愛過他?

多麼奇怪的夫妻,兩顆從未踫撞的心卻要離得這麼近。她想著、不禁苦笑……

園廊下,秋菊在晨霧里隱含憂傷;簾幕重重,猶帶輕輕寒意;燕子雙雙,漸去漸遠,隱沒在蕭瑟秋色里。

謝寒萼提起裙擺,奔跑在花間小徑︰「雲兒,你快點呀!」

「小姐,你跑那麼快干嘛?才兩天沒見,你急什麼呢!」

「今天是姐姐歸寧之日,可不同于其他日子。再說,我也想看看董慶思究竟什麼樣子。」

雲兒嘆息︰「小姐,老爺和夫人都站在門口,你怎麼過去呀?」

謝寒萼得意地一笑︰「你放心。我們躲在丫環後面,就沒人會注意了。」

「也是。」雲兒看著她一身粗布衣裳,深表贊同,「瞧您這身打扮。的確是沒人相信您就是謝家二小姐。」

謝寒萼吃吃一笑,遠遠地看見門口一群人,趕忙躡手躡腳地鑽了進去。

「小姐!」巧玉低呼,吃驚地瞪大眼。

「噓!」謝寒萼眨眨眼,擺擺手。

掩住口,巧玉含笑回過身。

謝寒萼踮起腳尖,探頭望去,正好迎上劉秋韻的目光,劉秋韻微嘆,唇邊卻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怎麼了?」謝明皺皺眉,輕撫精心修飾的美髯。

「沒什麼。」劉秋韻微笑,示意寒萼躲好。

謝寒萼躲在人群中,看著豪華的馬車緩緩馳來,心中涌起陣陣悲哀︰父親就是為了董家的富貴出賣了姐姐一生的幸福,卻忘了再多的富貴榮華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千方百計的追求又有什麼用呢?

頭輛車走下一個粉衣侍女,扶下一華服男子。謝明立刻迎了上去。

謝寒萼卻皺起眉︰那粉衣侍女分明是姐姐的陪嫁丫環萍兒。可是,她怎麼不陪著姐姐?

彼不得細看董慶思,她看向從第二輛車下來的少婦。

謝雪蕊著桃紅的羅裙,高挽的雲髻象征著她已由一個稚氣未月兌的少女變作一個成熟的婦人。精心妝扮過的俏臉上掛著笑容,卻難掩眼中的憂郁之色。

謝寒萼挑起眉,抽身離去︰「雲兒,你把英英和萍兒叫到花園里,我有事問她們。」

「問什麼?」

「問什麼!你難道沒看出來姐姐有心事?」

雲兒苦起臉,低聲道︰「小姐,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不好問人家夫妻間的事吧!」

謝寒萼揚眉,嗔道︰「她是我的親姐姐,我不替她操心,誰還會管她呢?」

「這種事,夫人自然會管的。」

「她管?!」謝寒萼冷笑道,「她能管什麼?如果真出了什麼事,她只會和姐姐抱頭痛哭。好了,你快去叫人。」

雲兒嘆息著,終于還是跑開了。

謝寒萼絞著手,一種強烈的不安籠罩心頭。

好一會兒,她听見腳步聲,驀然回頭,卻吃了一驚。

疾行而來的青衣男子看見寒萼,也不禁怔住了,一時間手足無措,只能愣在那兒呆呆地看著她。

「程雲華!」謝寒萼咬著牙,怒瞪他,「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程雲華結巴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我只是想看一眼雪蕊……」

「看一眼?」謝寒萼逼近他︰「你有什麼資格再看她?你還敢來看她?姐姐雲英未嫁時,你不敢向爹爹求親;現在她已嫁作他人婦,你倒要來看她一眼!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寒萼……」程雲華近乎申吟地哀求︰「你以為我願意雪蕊嫁給別人嗎?我不過是一個出身寒門的落魄書生罷了,家徒四壁,三餐無著。你叫我怎麼娶她?就算我向謝老爺求親,也只會被逐出門呀!」

謝寒萼仰起頭,冷冷的注視他︰「別再為自己找理由了!你應該知道,就算你只是個要飯的乞丐。姐姐也會心甘情願地跟著你,但是,你不敢來提親。那是你懦弱!你無能!」

「我……」程雲華痛苦地抬起頭,迎著她譴責的目光,只能無聲地嘆息。

「小姐。呀!程公子!」雲兒掩住口,滿面驚容。

謝寒萼轉過身,目光落在雲兒身後的黃裳侍女身上︰「萍兒怎麼沒來?」

英英咬著唇,清秀的臉上有一絲畏怯︰「萍兒……要服侍姑爺,不能來。」

「不能來?!」謝寒萼笑起來,眼中卻有怒意,「她是不能來還是不敢來呀?」

英英目光閃爍,猶豫著不說話,但被謝寒萼一瞪,卻身子一顫,慌亂地道︰「她說自己跟著小姐嫁到董家,就是董家的人了。姑爺叫她在身邊侍候,她不能私自來見二小姐!」

「這麼說,她從今以後就不是謝家的人了?」謝寒萼幽幽笑著。轉身看向雲兒,「你听見了嗎?雲兒,才幾天沒見,就已經有人攀上董家的高枝呢!」

雲兒抿著唇,不敢言語。她心里很清楚——小姐平日還算和氣,但生起氣來,連老爺都敢頂撞,何況她們這些丫頭呢,她現在插嘴,不是找罵嗎?

「雲兒。」謝寒萼淡淡地道︰「你去告訴萍兒,既然她已經成了董家的貴人,不如也把她哥哥嫂嫂一起接去董家享清福吧!也省得他們在謝家吃苦了……你說呢,英英?」

英英看著她含笑的眸,想起爹爹哥哥都是謝家的佃戶,不禁心寒——雖然謝家並非二小姐當家主事,但只要二小姐一句話,租地隨時都會被收回,她的家人只能流落街頭,甚至……她絞著手,不敢再想下去。

謝寒萼看看一臉急切的程雲華,淡淡問︰「英英,董慶思對我姐姐可好?」

英英一驚,低下頭去。

「她好嗎?你說呀!」程雲華皺起眉,「你為什麼不說話?她不好嗎?董公子對她不好嗎?」

「不!」英英別過頭去,「姑爺對小姐很好,他們兩個很恩愛的。」

「很恩愛?!」謝寒萼冷冷地望著她,淺笑道︰「原來董慶思對我姐姐很好嗎?怎麼跟我听到的不太一樣呢?不知是我听錯了,還是你說錯了呢?」

「我……」英英喘息著,畏怯地看了謝寒萼一眼,突然跪倒在地,「饒了奴婢吧!小姐,英英以後還要在董家過活呀!」

「如果你不想說,我是不會逼你說的。」謝寒萼淡淡地笑著,卻給英英莫大的壓迫。

看了看謝寒萼冷若冰霜的面容,英英低泣道︰「不,奴婢說……」

「那好!你說董慶思究竟對我姐姐好不好?萍兒又是怎麼回事?」

「姑爺……姑爺在小姐沒過門前就納了一房妾。听說本是秦淮河畔的歌妓……至于萍兒,她已經被姑爺收了房……」

「收了房!」謝寒萼冷笑,「原來她真的飛上枝頭了!」

「怎麼會這樣?」程雲華痛苦地申吟著。

謝寒萼冷冷地注視他︰「這是你的錯!是你把姐姐推進了火坑的!是你害了姐姐的一生!」

「是我……是我……」程雲華痛苦地捂住臉。

謝寒萼冷冷地看著走近的人,唇角浮上一絲笑意,「萍兒,好久不見了……」

萍兒一怔,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英英,躬身道︰「萍兒給二小姐請安了。」

「萍兒,你很好啊!」

「萍兒,萍兒……」萍兒瞅了英英一眼,開始不安起來。

「幾天不見,你好像越來越美啦。」謝寒萼笑著,甜如蜜糖。

萍兒卻覺一陣寒意,不禁陪笑道︰「哪里呀,萍兒若有小姐一半美,也就心滿意足了。」

「是嗎?」謝寒萼笑著,卻突然一巴掌摑在萍兒臉上。

「二小姐!」萍兒驚愕地捂著臉,顫聲道,「萍兒做錯了什麼事?居然勞煩二小姐親自教訓奴婢?」

「怎麼?我不該打你?」謝寒萼冷笑道,「還是你進了董府,攀了高枝,我打不得你?」

萍兒咬著唇,什麼都明白了,索性瞪著謝寒萼冷笑道︰「二小姐說的不錯,奴婢已經是董家的人了。做錯了事,要打要罵都該是董家的主子,還輪不到二小姐這謝家的人來管。」

「好!好!你說的不錯。」謝寒萼怒極反笑,「人家都說‘打狗還要看主人’我今天就要打你這反咬主人的狗。看哪個敢攔我!」

萍兒看出勢頭不對,拔腳就跑,還一路尖叫︰「打死人了!二小姐要打死人了!救命啊!打死人了!」

謝寒萼柳眉倒豎,俏臉飛紅。甩開拉她的雲兒,追了上去。

「糟了糟了……」雲兒跺著腳,看看發痴似的程雲華,她怨道;「程公子,你還呆著干嗎?還不快去拉住二小組!英英,還不去!」

「唉!」看著追上去的兩個人,她禁不住嘆息,「好命苦啊!跟了這麼一個火性子的小姐。」她急急地追去,嘴里猶自念叨︰「菩薩保佑,千萬別踫見老爺他們……」

拭去眼角的淚,劉秋韻再次擁住謝雪蕊︰「雪蕊,既然一切已成定局,他也只能忍下去了。」

「這世上多少女人都不是活著,而是‘忍’著呢?」謝雪蕊忽然淡淡一笑,「秋姨,你知道嗎,我並沒有刻意忍受什麼。因為我根本不在乎,就算他娶一百個女人回來,我也不在乎……」

幽幽一笑,謝雪蕊低聲道︰「我沒有辦法像寒萼一樣違抗父親的命令。可是,父親管得住我的身,卻管不住我的心,他可以把我的身體當做禮物一樣送給人,但是,我的心卻仍然屬于我自己。」

劉秋韻默默地看著她,心里有莫名的悲哀,為她,也為自己。

雪蕊雖然不幸,卻還曾愛過,也被愛過。而她,卻只能從《詩經》的美麗詩篇上了解動人心弦的愛情,也只能暗自傾羨坊間傳奇中的痴戀男女。多少深夜,孤枕難眠,她也曾編織過美麗的愛情。可是,那永遠只能是一場不會成真的夢幻……

「雪蕊,府里有一個人……是你很想見的。」她低語,看見謝雪蕊悠然的神情不復存在。

「你……你是說……」謝雪蕊顫聲問,只覺心跳加速。

「是……」劉秋韻突地皺起眉,「你听到什麼聲音嗎?」

「什麼?」謝雪蕊茫然回首,突听外面傳來尖叫聲,「是……是萍兒……」

「糟了!是寒萼。」劉秋韻一驚,匆匆跑了出去。

華美的大廳里,絲竹瑟瑟,鶯歌燕舞。謝明與董慶思正在飲酒笑談。

「賢婿不知何時為我引見臨賀王呢?」謝明滿面笑容,殷勤勸酒。

董慶思笑著,微眯的眼不離斟酒的侍女︰「岳丈大人好艷福啊!府里的侍女個個如花似玉,溫柔多情……」

「哪里哪里,賢婿過謄了。」謝明撫須而笑,「賢婿若是看上哪個,盡避開口。我立刻送過府去。」

「那小婿就多謝岳丈了。」董慶思笑著,正要把那個最明艷,最嬌俏的侍女拉入懷,卻被一聲尖厲的叫喊嚇丟了魂。

「救命啊!姑爺!」萍兒沖進來,一臉的狼狽,「救救我,姑爺……」

「你……你怎麼了?」董慶思瞪大了眼,還沒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萍兒就撲進了他懷里︰「姑爺,二小姐要殺我呀!」

「二小姐?」他詫異地抬起頭,就看見一個少女風一樣沖進大廳。陽光在她身後閃耀,映著艷紅的美麗臉頰,就如搖曳在春光中的一枝桃花,令人迷醉。

雖然是一身粗布衣裳,但她站在衣飾華美的歌姬中,卻如傲視群花的牡丹,令人眼前一亮。她的氣度、風采讓人一眼就看出她高貴的身份。

董慶思推開懷里的萍兒,露出斯文的笑容,寒萼皺起眉,只覺得肉麻︰「董慶思?」她仰起頭,冷冷地看著他。

平心而論,董慶思是個好看的男人——眉清目秀的面容,得體的談吐,的確像是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但是蒼白的面色及那雙縱欲過度、充滿血絲並流露婬邪目光的眼楮,卻是厭惡可憎的。

「寒萼!你實在是太失禮啦!」謝明氣白了一張臉,厲聲喝道,「你……你這是穿的什麼衣服?還不快點去換掉。」

謝寒萼淡淡笑著︰「父親,女兒覺得穿什麼樣的衣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什麼。」

「你要做什麼?」謝明看著追進來的人,簡直要暈過去了,「他為什麼會在這兒?來人呀,把那個混蛋給我趕出去!」

「慢著!」謝寒萼沉下臉,「這位程先生是我請來的客人。」

「你叫他來做什麼?」謝明皺眉,緊張地看著董慶思。

謝寒萼看看一臉畏怯的程雲華︰「我要他親眼看看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胡鬧!」謝明厲聲喝道,「還不快退下去!」

「父親,女兒並非胡鬧。」謝寒萼看著董慶思,顯得異常冷靜,「女兒只想問他一句話。」

「他!他是誰?居然連姐夫都不叫一聲,你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姐夫?」謝寒萼冷笑,「只能令姐姐幸福快樂的人才配做我的姐夫。他?你問他,他可曾使姐姐幸福快樂?新婚不到三日,就把陪嫁丫頭收了房,這樣的無恥之徒也配做我的姐夫?!」

「夠了!」謝明看看沉下臉的董慶思,怒道,「你姐夫不過是收個丫頭,有什麼大驚小敝的!你一個未出閣的千金小姐管這些事也不害臊!」

「我大驚小敝?!」謝寒萼笑起來,眼中卻有淚意,「不錯,這種事在您眼里實在太平常了。和在亡妻尸骨未寒便續弦相比,這實在是小巫見大巫!父親,您真是挑了個好女婿,他真和您一樣的——無情無義!」

謝明面紅耳赤,羞憤攻心,未加思索已一巴掌摑了過去。

「父親!」在謝雪蕊的尖叫聲中,謝寒萼捂住了火辣辣的臉頰,含淚的眼眸定在謝明余怒未消的臉上,居然露出一絲笑意。

「父親,女兒終于知道您有多‘疼’我們了!」含恨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寒萼!」謝雪蕊低喚,看著雲兒追出去,不覺流下淚來,「父親,您不該打寒萼的。」

「她……她實在太沒規矩了!」謝明喘息,心頭有一絲懊悔︰十幾年來,寒萼一直是他最寵的女兒,從未踫過她一根手指,可今天……

謝雪蕊含淚抬頭,淚眼朦朧中,一張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在那瞬間,時間仿佛凝止,她竟忘了身在何處;兩相凝望,縱然無語,卻勝千言萬語,她的淚流得更多了。

「雪蕊!」謝明厲聲喝著,「秋韻,你還不快把她帶下去!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

「岳丈大人,他是什麼人?」董慶思輕蔑的看著一身粗布衣裳的程雲華,滿月復狐疑。

謝明一驚,陪笑道,「不過是府里救濟的一個窮儒罷了,賢婿不必放在心上。」

「儒生?」董慶思冷笑,眼中閃過嘲弄之色,「小婿倒不知道岳丈大人居然這麼有善心!」

「哪里哪里……」謝明打著哈哈,笑道︰「寒萼那丫頭被我寵壞了,賢婿千萬不要生她的氣才好。」

「不會。」董慶思眯起眼,「寒萼妹妹還是個孩子,怎麼會像這些美人一樣善解人意呢?」

「不錯不錯,」謝明笑著,終于放下心,「賢婿放心好了,待會兒我一定挑兩個最美的送過去。」

「那就多謝岳丈大人了。」董慶思也笑了起來。

程雲華呆立著,身子不禁顫抖起來。

原來坊間流言全是真的——那個男人根本不把雪蕊放在心上,居然可以在新婚妻子面前旁若無人地索要歌姬!

天!他真的做錯了!他怎麼可以把雪蕊讓給那麼一個紈褲子弟?!

他悲哀地想著,想吶喊,卻發不出聲音。只能哀淒地望著雪蕊,想將她淒婉的容顏印在心里。

雪蕊無言地看著他,痴迷的目光好像隔世重逢,仿佛一場春夢,一切都不真實起來。有人在說話,卻恍恍惚惚,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們在說什麼?似乎是和她有關,但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他的眼,他的眉,他溫柔的笑容,憐愛的眼神。他英俊的臉龐是她曾在夢中見過千遍萬遍的,而如今,他近在咫尺,卻反不如夢中真切。

她不能也不敢踫觸他,只能與他的目光交纏,傾訴無盡的思念與愛戀……

「雪蕊。」劉秋韻低喚,拉著她的手。她實在不願分開這對薄命的痴情人兒,可是,她卻不得不……

雪蕊抬頭看她,了然的目光令她心頭一酸。

拭去眼角的淚,謝雪蕊轉身。在離去的同時,給他一個淒婉哀艷的笑容。她實在想對他笑得開心些的,讓他永遠都記得他最愛的明媚笑容,可是,她……謝雪蕊苦笑,投去最後一瞥,將他的身影永印心中。

程雲華痴痴地看著她的離去,心如刀絞。他知道,她淒婉哀艷的笑容必將是他終身的心痛,一生的遺憾。

如果他勇敢,他能勇敢……那麼,一切將會不同,完美,幸福的結局,那是他一生的夢想。

而如今,他只能默默地祝福她,虔誠地祈求著諸神保佑她……憐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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