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會于加勒比海 第五章
作者︰風弄

第二天就回了香港。

入了公司,一切安然無恙,人人精神氣爽,見到出雲,紛紛起身鞠躬打招呼。

「董事長早。」

前台漂亮的接待小姐,更送出雲一個特燦爛的笑臉。

逃離加勒比海,那股沉甸甸的味道似乎不翼而飛,出雲舒服地大口呼吸新鮮空氣,開始覺得這次度假當真不明智。

坐在董事長的真皮坐椅上,才感覺真實。

那沒有間斷的潮聲,撲鼻而來的腥風,不過是夢。

連經世,也仿佛是虛幻出來的。

台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原來是慧芬。

「出雲,爸爸醒了。」

出雲打起精神︰「對啊,真是好消息。爸爸身體好嗎?」此次獨自到加勒比海,可以說是一次夫妻感情上的背叛。或者說,他從來不曾用真情對待慧芬。

出雲心虛。

心虛的人總希望盡量補償一點點。

「你從加勒比海趕回來了?」慧芬一句話,把出雲剛剛長出來的愧疚幼苗徹底拔干淨︰「算你知道大體,不然爸爸躺在醫院,女婿倒出去快活了,真被人笑話。」

恐怕是因為陳父醒來,慧芬的撐腰者再度漲了她的氣勢。開始漸漸培養出的一點點自覺立即拋到九天之外。

出雲的臉色,立即難看起來。可惜隔著電話線,沒有傳到慧芬眼中。

所以,她仍氣焰囂張︰「我已經和爸爸約好今天中午到醫院陪他吃飯,你記得中午十二點之前要到。」

出雲冷笑,語氣不咸不淡︰「中午?我中午有公事。」

「公事?什麼事能比爸爸的病情更重要?」慧芬的語氣開始尖銳,意識到出雲近日態度不對,又稍微收斂,「唉」一聲,十二分讓步地說︰「好了,那你一點前到吧。給你一個小時,對付那些事情。」

對這樣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女人,實在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出雲不想計較。他按捺自己,絕對不要把慧芬于錦輝想比。他們沒有交集,沒有絲毫相似,也絕對不是一個層次。

「再看吧。」出雲扔了一句不算是答復的答復,掛了電話。

中午,出雲並沒有去看陳父。

謗本沒有和慧芬去看他的打算,不是因為陳父,而且因為慧芬的態度。

那時刻令人幾乎發狂的囂張和霸道,似乎要二十四小時向全世界宣布,看啊,我的丈夫出雲對我是何等千依百順,又是何等幸運,被我從貧苦大眾中挑選出來。

午飯是和宋楚臨一起吃的,要秘書訂了公司附近的中餐廳,包了一個小房,可以談點事情。

宋楚臨喜歡吃紅燒肉,每次必點。

把一塊油淋淋的紅燒肉放在嘴里,宋楚臨對出雲說︰「你的泰山大人真不簡單,醒來就已經全盤了解戰局。看來他有打算把啟迪從你這里搶回去。對了,怎麼不去探望一下,刺探軍情?或者作個夫妻幸福的景象,讓他覺得家財全部送給你也是值得的?」

出雲笑。

全天下認為他們夫妻感情沒有問題的,恐怕只有慧芬一人。

女人還是單純無知一點好,如慧芬,世界未到末日便不用擔心。

「他老了,能有什麼反擊?」出雲挑了一小截白菜,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咽了下去,才說︰「如今啟迪已經易主,我是名正言順的董事長。丈人女婿,面子上維持過去就算了。」

「他手上到底還有啟迪的股份。」

「他的股份能有多少?大部分股份都已經轉了給慧芬,慧芬的股份又都在我名下。」

「不要小看你丈人的功力,畢竟在啟迪幾十年,如果鼓動董事會其他成員,收購足夠的股份,對付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出雲覺得無端心煩,吃了幾筷冬筍,再無食欲,放下筷子。

「不要擔心,楚臨,只要你保證不轉讓手中股份。我們兩人手中的股權合起來,絕對可以對付董事會。」

「那倒也是。不過你無聲無息把啟迪撈到手,都沒有看見什麼激烈戰斗場面,有點不過癮。忍不住希望有點奇峰突出。」宋楚臨又吞一口紅燒肉︰「來,你不要整天吃那些青菜豆腐,這個紅燒肉不錯,嘗嘗。」

出雲搖頭,他笑著,又夾了一點青菜吃。

錦輝喜歡素食,不喜歡過多的油膩。和他在一起,出雲也漸漸不喜葷菜。錦輝常常下廚,他做的白菜蛋花湯十分好味道。出雲喝了這麼多次,還是猜不透其中的玄妙。

不過是白菜蛋花湯,從材料到做法,變來變去也變不出什麼花樣,為什麼錦輝偏偏可以做出如此美味?

錦輝無所謂地說︰「根本沒有什麼特別,你這些甜言蜜語哄女孩去吧。」

出雲委屈,他沒有撒謊,確實好喝。

錦輝才說︰「或者是因為很用心的緣故吧。」半認真半玩笑的口氣。

出雲過了半天,才發覺自己又想起錦輝。

如中毒一般,什麼時候都想起他。

他生氣地放下筷子,讓吃得高興的宋楚臨詫異望他一眼。

「失陪一會,你慢慢吃。」出雲站了起來,拉開門,朝洗手間走。

不能不生氣。

明明不應該想起的,記憶卻越來越不听使喚。

如開了一個不應該開啟的閘口,現在卻怎麼用力也關不上。

思念隨時隨地淌泄一地。

晚上回家,慧芬冷冷坐在大廳,積蓄了一肚子的火氣要發。

「為何中午不到醫院來。」

「有事。」

「出雲,你今天令我大失面子!」

出雲疲倦地模額頭。他不想吵架。

只好避到樓上。

不料慧芬得理不饒人,追到房間。

「出雲,我們今天要說清楚。」

「說什麼?」

「自從你當了啟迪的董事長,對我就一直冷淡。難道工作比我還重要?」

出雲很想回她一句︰對我而言,什麼都比你重要。

但見到慧芬開始抹眼淚,又覺得自己不能過于絕情。他沒有忘記,是慧芬,挽著他的手,跨這金馬玉堂。

出雲嘆氣︰「我這麼忙也是為了我們的將來。不要哭,慧芬。」

慧芬更是覺得自己有道理,受了委屈,聲音立即放大︰「你憑什麼要我不要哭?我什麼都給了你,我的青春,我的婚姻,我的將來。你還記得當初答應嫁給你的時候,多少人在背後笑話我?當年你不過是啟迪一個二流管理者,要不是我……」

這是慧芬每次動氣都要拋出來的殺手 ,把她對出雲的恩,完完全全如鏡頭一樣記錄下來,沒有絲毫遺漏。字字都讓出雲感覺自己的無能和低下,讓出雲不止一次憤恨自己選擇了這條成功的捷徑。

捷徑總有荊棘,慧芬沒有察覺,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讓出雲萬箭穿心,讓出雲渾身血淋淋。

出雲終于忍不住。

「你閉嘴!」

突如其來一聲怒吼,把慧芬嚇了一跳。例行的殺手 第一次中途停止。慧芬詫異地看著出雲,好像認不出眼前人是自己的丈夫。

出雲與慧芬靜靜對瞪數秒。

「大家都累了,睡吧。」

慧芬對他給的下台階沒有感激,詫異過後,取而代之的是被騙的屈辱。她霍然站了起來,指著出雲︰「好啊,曹出雲,你翅膀今天終于硬了,開始大聲說話了!」

「慧芬,不要無理取鬧。」出雲冷冷看著他。

如今,他已經可以挺直腰桿。

不明白事情的是慧芬。游戲規則,金錢到了誰的手中,誰就有權大聲說話。

「曹出雲!」慧芬大叫,憤恨不平︰「你怎麼可以如此對我?」她認定丈夫一直對她愛如深海,一言一行甘之如飴必定奉行。

「慧芬,冷靜一點。我不過是不想和你吵架。」

解釋已經沒有用。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慧芬握著拳頭,潑婦一樣沖了上來。

拳頭打在身上並不如何痛,令出雲難受的,是「忘恩負義」這幾個字。出雲自認為自己算有情意,否則早對慧芬棄之如敝。

他抓住慧芬肆意廝打的手,將她推倒在彈簧床上。

「我今晚不在這里睡,你安靜一下吧。」他從沙發上把西裝拿起,打算出去。

慧芬卻比他更快,從床上霍然起來,凌亂的頭發,配上蔑視的目光。

「你不用走。」她站起來,回復三分大小姐的尊嚴︰「我今晚不在這里睡。」

伸手把頭發理順一點,不看出雲一眼,走出房間,邊下樓梯邊叫僕人︰「備車,我要出去。」

她這種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的態度,也是出雲的最恨。

很想沖出去告訴她這藐視的行為對自己不能造成任何影響,出雲最終還是決定保持一點風度。

他扔下手里的西裝,不再理會慧芬。

洗個熱水澡,躺上床,安安穩穩睡了。

早上七點,床頭電話就響了。

出雲睜開,不用猜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接起電話,果然是陳父。

陳父的態度,比起慧芬來實在平易近人很多︰「出雲,今天可有時間?過來一下,讓我們話話家常。」

「爸爸,慧芬在你那里?」

「昨晚陪我住了一晚醫院,這個傻女孩。」陳父說︰「我今天出院,會暫住大嶼山的別墅,那個地方夠清靜。」

「我來接你出院。」

「不用了,你也很忙。到別墅來吃晚飯吧。」

「好。」

晚上,出雲如約而來。

進到大廳,陳父和慧芬正在沙發上談話。慧芬抬頭一見出雲,滿腔委屈泛上心頭,眼圈一紅,繼而斗志昂揚,站了起來把下巴一挑,冷漠走開。

陳父笑笑︰「慣壞了。出雲,到花園走動一下。」

他身體未完全康復,出雲把他抱到輪椅上,推著他出到花園。

盛夏時分,花朵也爭奇斗艷,惹來不少蝴蝶蜜蜂飛舞。

出雲選著蔭涼的地方,緩緩推著輪椅,等陳父開口。

「昨晚吵架了?」

「嗯。」

「為什麼?」

出雲溫和地笑︰「爸爸,你難道不知道慧芬的脾氣?」

陳父沒有作聲,過了一會,他問︰「慧芬把所有股份都轉到你的名下了?」

聞到淡淡的硝煙氣味,出雲立即警惕。

「是的。」他對自己說大事已定,再也不必害怕這個坐輪椅的老頭。

當日唯恐片言只字說錯的惶恐,已不復在。

陳父指指遠處的涼亭︰「我們到那里休息一下。」

出雲把他推到涼亭,才坐下來。

「出雲,我一向很看重你。不僅僅因為你是我的女婿,也因為你很有本事。我知道,沒有慧芬,你終有一日也能飛黃騰達。」

「謝謝你的肯定,爸爸。」

「但你也不能否定,沒有慧芬,你要到今天的地位,最少要多用二十年時間。」這一句無情而又無可辯駁。

慧芬之所以敢囂張至此,也是憑借這個事實。

出雲靜靜看了陳父一眼︰「爸爸,你想和我說什麼?」

「老實說,慧芬在我病中把股權全數移交給你,實在出了我的意料。」

「爸爸,你擔心啟迪在我手中不能發展?」

「我擔心的不是啟迪,是慧芬。」陳父終于攤牌︰「出雲,我只有一個女兒,我希望她快樂。錢,不過是用來買快樂的東西,有時候,它還未必可以買到快樂。我想你保證,會一生愛護慧芬,不對她有絲毫背棄。」

出雲站了起來,極端憤怒。

沒有料到,到這個時候,居然還要受這樣的侮辱。

他所缺的,只不過是天生沒有一個好的起點,讓他施展鴻圖大志。是的,他用婚姻換來的成就,可是為什麼到今天,還有人覺得可以用錢來買他的一切。

「爸爸,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想要的已經到手,那對我這樣快死的人已不重要。但我要慧芬一生都是曹太太,而且是丈夫對她專一愛護的曹太太。」

一生?怎麼可能?

即使有人有資格獲得出雲一生愛護,這個人也絕對不是慧芬。

他辛苦堅持兩年,也不過是堅信自己有一天可以憑自己能力擺月兌束縛,尋找自己的幸福。

再說,他現在也不需要陳父的財力支持。曹出雲今天已經展翅,飛上青天。

陳父看著出雲︰「出雲,我不過要一個承諾。對一個父親來說。這不算過分。」

「爸爸,你要逼我發誓終身不和慧芬離婚?」

「不,我要你簽約。一旦你離婚,財產盡遍慧芬。只要你肯簽約,就可以得到剩余的啟迪股份。」

「用財產約束我不能離婚?這真可笑。爸爸,我和慧芬的婚姻,要看上天怎麼安排,帶著錢財交易的永不離婚,慧芬也未必會接受。」

陳父終于威脅︰「出雲,不要以為你已經站在據高點。商場變化多端,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也容易失去。」

「你在威脅我?然後逼我簽約不和慧芬離婚?」出雲輕蔑地笑。

「出雲!」

「老實說,慧芬的脾氣,要和她相處實在不容易。」出雲說︰「我今晚還有事情,晚飯就不打攪了。」他對遠處一個僕人招手,把行動不便的陳父交給他。

「把老爺送回屋子,告訴小姐我不吃晚飯了。」

出雲交代一句,瀟灑離開。

駕著跑車離開別墅時,看見慧芬正在陽台上,靜靜看著他,溫柔如水,滿滿載著愛意。不禁想起,初識的慧芬並不那樣刁蠻,可愛清純,對出雲發瘋一般的迷戀。

慧芬的眼光,跟隨出雲良久,直到跑車一個拐彎,才被拋到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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