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 第一章 十年之後(3)
作者︰展顏

書房。父親徐顯祖一個人默默地坐在燈下。他望著身邊的一切,心中五味雜陳。這書房,這家,一切熟悉而又陌生。這是他住了幾十年的房子,這也是他闊別了一整年的地方。女兒已經成了儼然的主人,而他,似乎已經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個最熟悉這里的過客。今天,從看到女兒們的第一刻起,他就充滿了失望與不自在,一切仿佛都和他在飛機上想象的太不一樣了。大女兒的客氣,小女兒的冷淡,以及她們倆共同的疏離……還有那個從塵封多年的往事里憑空出現的阿菊……

他不由自主地逃到了這里,他的書房。這里的一切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這是他在這個家里躲藏自己的最好的角落。多少年了,他就是在這里,在這盞燈下,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當他不想面對這個家,不想面對過去的回憶與眼前的痛苦,不想面對女兒和不想面對……

門突然開了。黑暗中,一個縴細的身影閃了進來。

那身形,那動態,還有那甜膩的蓮子湯的香氣……是那樣的熟悉,曾無數次鮮活在他的眼前與夢里。輕盈、靈巧、頑皮,雖然在黑暗里看不見她的表情,卻可以讓人從那一瞬間的動作里自然而然地想象到那張美麗的臉上洋溢著的嬌憨與俏皮。

他一時竟痴了,不知身在何處。

「小意……是你嗎?小意?!」

那身影站在門後的黑暗里,一動也不動。

「小意!小意!」他激動地站起身,一時竟然跌跌撞撞地不能自已,「你回來了?!你回來了?!小意!」

那身影終于動了。它向前邁了一步,從黑暗里走到燈光下。

「爸爸,是我。漪。」

燈光下,靜立著的,果然是小女兒,漪。

她無聲無息地站著,身上披著晨衣,手里端著一只瓷碗。直勾勾地盯著父親,瞠目結舌的父親。

「爸爸,這是蓮子湯,我給你準備的宵夜。您喜歡喝蓮子湯的吧?!我特別多放了紅棗,這樣煲出來的湯會特別的甜香……您喜歡這樣的吧?!」

漪的語氣出奇地好,恭順、乖巧、親密,還帶著幾分撒嬌。

「呃……好……好……」父親唯諾地應著,接過漪手中的瓷碗,「謝謝你……」

「不用謝,爸爸,不用謝的。」漪輕輕地將身子倚在父親的椅背上,語氣依然甜蜜得近乎詭異,「喝啊,您喝啊……這時您最喜歡的蓮子湯呢,嘗嘗合胃口嗎?!多少年都沒喝到了吧?!」

「嗯、嗯,我喝……很好……很好喝……」父親開始在漪的「督促」下喝湯,贊不絕口但似乎食不知味。

「喝完了……好喝……」父親轉過頭,將空碗遞給身後的漪。

漪沒有接,她微笑著望著父親的臉。

「給……很好吃……」不知怎的,徐顯祖被女兒的態度弄得很不自然。

「爸爸,您剛才叫我什麼?」漪突然問。臉上依然帶著詭異的笑容,語氣依然甜蜜親昵。

「呃……不是……爸爸剛才叫錯了……對不起……」徐顯祖有些緊張地解釋。

「您把我認成誰了?我記得您好像叫的是什麼‘小意’……小意是……」

「沒有,沒有誰,是爸爸弄錯了,沒有什麼。」徐顯祖打斷女兒的話,很慌忙。

「噢……那也許是我听錯了……」

「是……是你听錯了……」

「那我走了,我要睡了。爸爸,您也早點休息啊!」漪不再糾纏,收起碗,甜甜地笑著。

「好的……晚安……」徐顯祖如釋重負。

「爸爸,媽媽叫什麼名字?」漪走到門口,突然轉過身來,問。

「啊?!她……她娘家姓柳……」徐顯祖猝不及防,回答得有些結巴。

「她是叫柳如嗎?」漪一字一頓,秀麗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收起了剛才的甜美笑容,語氣也開始變得僵硬。

「呃……是……」徐顯祖不由自主地應著,臉上卻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猶豫。

漪沒有再說話,走了出去。悄無聲息。

徐顯祖怔怔地望著女兒消失的門口,「小意……我還能按你說的這樣做嗎……或者,你所希冀的,就是今天這種效果?」

第二日。

案女三人一起吃早餐。

冬日的陽光暖暖地透過玻璃窗,灑落滿室。餐桌上擺滿了東西——不但準備了糕點牛女乃咖啡之類,還熬煮了粥,拌炒了小菜。

然而,桌上的三個人卻似乎都沒有什麼胃口。一夜的休息仿佛並麼沒有多大效果,父親的臉上依舊浮動著倦意。漪則延續著昨天的安靜,低著頭靜靜地撥弄著半碗稀粥,從頭到尾幾乎沒有往嘴里送,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有漣的心情仿佛還不錯,她雖然也只吃了一點蛋糕,但卻極力地夸贊了阿菊的手藝。

就在這安靜得近乎尷尬的早餐即將結束的時候,漪突然拋出了一句話,仿佛一個重磅炸彈,一下子將近乎凝固的空氣擊了個粉碎。

「我要出去幾天。」她說。

漣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父親原本就沉重的臉色也微微一變。

「出去?去哪兒?」漣問。

「有點事情,幾天而已,辦完了就回來。」漪顯然沒有細說的打算,輕描淡寫地與姐姐敷衍。

「開玩笑……明天就是除夕……你要去哪里?!」

「漪!不要太任性……」父親的臉色已經幾近鐵青。

「我有很重要的事。對不起,不能在家過這個年了。我會盡快回來的。」漪對姐姐說。看也不看父親,說完便轉身上樓去,「我要先收拾一點東西。先回房了,對不起。」

漣顯然無法理解妹妹的態度和舉動,「爸爸,我去問問她。」說完便尾隨漪而去,把徐顯祖一個人丟在客廳里。

臥室里。

漪果真在收拾,她正在把幾件貼身的衣褲放進包里。

漣沖了進來。

漪沒有抬頭,也沒有停止手中的動作,仿佛並不意外。

「漪,你到底要去哪里?!」

「說過了,有點事情。」

「不能告訴我嗎?!連我也不說?!」漣顯然非常憤怒,抑或是傷心。

漪沒有說話,手中的動作也沒有停頓。

「那好,不管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我們從來都是形影不離的。」漣說著,「砰」地打開衣櫃,開始往床上扔衣物。

漪停下了動作。她抬起頭,望著憤怒的姐姐。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我想還是算了,有些事情我想你並不想知道,抑或者你知道了也不會相信。」漣說,語氣中透著壓抑著憤怒的平靜。

「什麼事情?!你知道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漣也停了下來,直勾勾地盯著漪的臉,咄咄逼人。

「沒什麼……你就當我是出去玩幾天,就當我是不想跟爸爸在一間屋子里住……」

漣的語氣忽然軟了下來,她又開始整理她的行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因為父親!」漣真的生氣了,「我知道你不喜歡他!雖然我也不喜歡,但是他畢竟還是我們的爸爸!他把我們丟在外面不聞不問了十年,我們都怨他。但其實這些又都是誰造成的?!不是他!是那個女人!她頭也不回地走了,頭也不回!真正欠我們的人應該是她!你看看父親的樣子,這些年,你可曾見過他真正開心地笑過?!遍根到底,他也不過是一個被拋棄的可憐人……在這一點上,他跟我們是一樣的!案親一年就回來這幾天而已……你就不能稍稍忍讓一點嗎?!你看看他的白頭發……」

「不是!謗本就不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漪打斷了漣慷慨激昂的「演說」,用同樣慷慨激昂的語氣。

「不是?那是什麼?你到底知道了些什麼?漪!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一直以為我們對于彼此來說都是透明的……可是你……」漣很受傷,語氣頓時變得很無力。

「漣……不是……其實,我是不想告訴你的。因為……我知道一旦你也知道了真相,你會跟我一樣難過、一樣震驚……甚至你的痛苦會更勝于我!其實我知道,這十年里,你雖然和我一樣怨恨著父親,但事實上你是敬重他的……遠勝過我對他的感情……」漪的眼里有淚水,說得很猶豫,「所以,我一直瞞著你……」

「漪,究竟是什麼?告訴我,我求你……」漣忽然抬起頭,望著妹妹。她的眼里亦有淚光點點。

漪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無論如何也得告訴你了……」

她站起身。

「漣,來……我先給你看幾樣東西……等你看完之後你就會知道,這十年來我們記憶中的一切都是怎樣一個無聊的謊言!」她的語調忽然間又一次變得高亢,眼里的淚水忽然決堤而出,在一瞬間,淚流滿面。

漪首先遞給漣的,是幾張照片。

「先看這張。」漪抽出其中一張,說。

「這張你應該還記得吧?!我拿給你看過。」

漣低頭一看。

是那張,她們的母親在埃菲爾鐵塔前的那張照片。漣曾經拿給她看過,之後,她們就一起去見了那個叫林恩宇的男人。「這不是……」漣有些疑惑。她不明白妹妹此時把這張照片再次鄭重地擺在她面前究竟想要說明的是什麼。

「對,這就是我當初在書房里找到的那張照片。」漪看出了姐姐的疑惑,說。

「我曾經拿給你看,用來證明我們的母親曾經去過法國。但是,現在我並不是想說明這個。我是想讓你再仔細看看,仔細看看照片上我們的母親——對了,關于她是否肯定是我們的母親這一點,我已經從父親那里得到證實了。他昨天親口告訴我,我們的母親名叫柳如。」

「昨天?昨天你……」

「這個過一會兒我再解釋給你听。」漪打斷了姐姐的問話,「你現在先好好看這張照片。你有沒有注意到,照片上的這個女人有多麼美麗?不僅僅是她的面孔與身材,更重要的是她的那種氣質、神情和渾身上下流淌出來的那種風韻……自信、自然、自由,像風一樣清新而又不羈……」漪的話幾乎是在喃喃自語。

「她的確很美……」漣細細地看著照片,也忍不住發出了感慨。

「你再看看這一張。」漪的話鋒突然一轉,抽出另一張照片。

這也是一張頗有些年代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對夫婦和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約莫一兩歲,姍姍學步的年紀。毫無疑問,這是她們的父母和她們的一張全家福。

「你記得我們曾經照過這張照片嗎?」漪問。

漣搖搖頭,「從這上面看,我們都還小……」

「是啊,我也不記得。但是,在我的記憶里,我們家好像從來沒有照過全家福。我再三地找過了,這是唯一一張。」漪說,「不僅是唯一的一張全家福,還是父親和母親唯一的一張合照。」

漣驚訝地抬起頭。

漪的神色非常篤定,「真的,就是這樣。我找了又找,父親和母親從來沒有同時出現在一張照片上——除了這一張,勉強能算是他們的合影。唯一的合影。」

漣一時語塞,她從沒想到過這些。

「你不覺得非常奇怪嗎?他們毫無疑問應該是通過正規途徑結成的合法夫妻,可是,以他們的經濟條件和生活背景,他們竟然連一張合影都沒有!甚至沒有一張結婚照!難道他們連正式的婚禮都沒有舉行過?!」

「呃……的確……有點奇怪啊……」漣若有所思,「也許是她十年前離開的時候把它們都帶走了……」

「你真的這樣想?」漪的語氣略帶諷刺,「一個拋夫棄女跟男人離家出走的女人會在走的時候帶走她和她丈夫的全部合影,卻把自己獨自一人的照片以及與女兒、朋友等其他人的合影全部挑出來留下?!」

漣無言以對。

「你再看看這張照片上的女人。」漪指著那張唯一的全家福,說,「與剛才那一張相隔多少年而已?!你可還能在這個女人身上發現之前那張照片上的一點影子?!當年的英氣勃勃,自由,不羈與瀟灑!」

漣細細地看著。的確,她顯然已經變了,更加縴瘦的身形,更加蒼白的臉。更重要的是,眉宇之間的那份神情,仿佛是一只正在被追捕的兔子,時時刻刻驚恐而又不安,缺乏安全感。

「她好像很緊張……」漣喃喃道。

「至少,她的臉上找不到幸福與快樂。」漪說。

「你再看看這幾張……」漪把剩下的幾張照片一一攤在漣的面前,「看看它們,再回憶一下記憶中母親的樣子……她長得的確漂亮,但是,她是多麼的虛弱,多麼的蒼白啊!你可有片刻的記憶中的母親是紅潤的、豐腴的,或者是像第一張照片里那樣自由而驕傲的?」

漣看著眼前的幾張照片。有母親的獨照,有母親帶著她們倆的合影,但是,畫中的母親都是無一例外的縴細而蒼白。她想起了母親臨走的那個夜晚,她羊脂白玉一般透明的肌膚、冷得像冰塊一樣的手……

「也許,她婚後的生活的確不快樂……但是,原因是什麼?也許是因為她根本不愛爸爸……也許是因為她愛著的一直是另外一個男人……也許就是那個男人……所以她才……」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漪打斷了姐姐的臆測,「我早就說過,即使我告訴了你事實,你也不會願意相信。」

「但是事實上就是有可能……」漣辯解。

漪再次打斷了姐姐的話︰「其實,當我看到這些照片之後,我也有過你現在的這種想法。所以,我為了進一步了解當時的真實情況,又做了一些事情……」

「你還做了什麼?」漣有些好奇。

「你還記得晨室的書桌抽屜里的那本舊時佣人的聯絡電話嗎?」漪說。

「啊?!所以你就按照那本……」漣很驚訝。

「是的,我開始偷偷地按照那上面的聯絡電話尋找那些曾經在母親和父親十年婚姻生活期間在這個家里做過幫佣的人,雖然有一些已經無法再聯系上了,但是我還是順利地找到了一些人,例如……菊姐姐……」

「啊?!那這麼說來,你早就已經聯系上菊姐姐了?那你為什麼要借故把她弄到家里來?」

「這只是因為我看到了她的境況實在是太可憐了……所以想把她重新請到我們家來做事。如果就這樣直接把她叫過來對于你來說肯定有些突然,也沒有辦法解釋我是怎樣找到她的,所以……」漪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對事情後來發展的好奇顯然戰勝了對妹妹蒙騙自己的不滿,漣沒有再在阿菊的問題上糾纏,「那你找到了哪些人?他們又說了些什麼?」

「我所聯絡到的最早到我們家來的人是一個叫桂嫂的女人,你對她有印象嗎?」漪問。

「沒有……」漣茫然地搖頭。

「我也沒有印象。但是她告訴我,她在我們家做過近一年的佣人。她剛來的時候,我們尚在襁褓中。」

「是嗎?那她說了些什麼?關于母親和父親的……」

「她對于母親與父親當年的事情幾乎緘口不言。她說不議論以前主人家的家事是做幫佣的最起碼的道德。我再三套問,她才說了一點點。但是,她非常肯定地告訴我,母親是一個非常好的女人,她很高貴,對所有的人都很和氣……對父親、對我們都很好……而且,母親非常端莊,絕不是隨隨便便的女人。」

「那她有沒有說父親和母親的結合……還有,他們的感情究竟怎樣?」漣追問。

「她沒說。」漪說,「所以我又找了其他一些人……有……」

「簡單點告訴我,他們都是怎麼說的,不用一個一個詳細介紹。」漣似乎迫不及待。

「總之,所有的人都很肯定地說,母親是個好女人。」漪說。

「僅此而已?!」漣有些失望。

「所有人當中,只有一個人比較詳細地告訴我父親和母親的一些事……」漪又說。

「他怎麼說的?!」

「你自己去問她吧,她就是菊姐姐。」

「菊姐姐?!」漣非常驚訝。

「是的。當初菊姐姐突然離開我們家其實並不僅僅是因為嫁人,而是還另有原因……」漪突然有些吞吞吐吐。

「什麼原因?」

「因為……」

「因為我犯了一個錯誤,老爺限期讓我離開。」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姐妹倆的談話。

二人一驚。循聲望去,推門進來的,正是阿菊。阿菊那張沒有血色的臉不知為什麼而漲得通紅,神情顯得激動而嚴肅。「大小姐,小小姐,對不起,听到你們的談話……我是擔心小小姐,所以……大小姐,我早就讓小小姐把事情都告訴你,可是她一直忍著……她怕你知道之後傷心……」她轉過臉,對漪說道,「小小姐,阿菊知道的事情,阿菊願意再原原本本地跟大小姐講一次,哪怕再趕阿菊走,阿菊也願意!」

「菊姐姐……你知道什麼,就再說一次吧!」漣說,「沒有人會趕你走的!」

阿菊沉默了幾秒鐘,似乎平復了一下激動的情緒。

「大小姐,小小姐,你們都是好人。你們知道嗎?你們可真是和當初的夫人一模一樣啊!不但長得像,為人也像!夫人就是這樣一個好人,她心善,待人很好,就跟二位小姐一樣,一天到晚不管跟誰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夫人對我們這些下人都很好,對老爺和小姐們就更沒話說了!那時候阿菊雖然小,但這一點還是看得出來的!夫人無論什麼時候見到老爺,總是一副笑臉,可老爺呢?總是淡淡的。你們有印象的吧?!老爺和夫人一直都是各有各的房間……老爺的房間從來不讓別人進去,連夫人也不準。沒事的時候,老爺總是一整天一整天地待在他的臥房里或者是書房里,誰也不見,連飯也不下樓來和夫人一起吃。夫人總叫我把飯菜給老爺送到房里去,你們都記得的吧?!」

「好像是……」漣開始回憶,「父親似乎很少跟我們一起吃飯……」

「菊姐姐,你接著說。」漪說。

「有好幾次,我端飯菜老爺,在門口敲了好久都沒人應。我推門進去,老爺或是已經喝酒喝得醉醺醺了,或是拿著幾張紙,看得痴了!仿佛著了魔一樣……還有好多次,我剛走到門後,就听到老爺在里面仿佛在哭似的,反反復復地念叨著一個名字……」

「什麼名字?」漣開始有所警覺。

「小憶。」漪說,「你有印象嗎?小憶。」

「小憶?!小憶不是……」漣大吃一驚。

「是的。你還記得嗎?我們都曾經听父親月兌口而出地喚母親做小憶吧?!可是,那些時候,你可曾注意過母親臉上的神情?以及父親之後的舉動和言語?」漪問漣道。

「這個……我倒沒有注意……但父親的確將母親喚作過小憶啊,可是那又是為什麼……」

「大小姐,那時候你和小小姐都還小,你們沒有印象不奇怪。」阿菊接著說,「但是我是記得的!我記得清清楚楚。有一回,老爺在花園里看報紙曬太陽,夫人在一旁坐著。老爺看著看著,忽然說︰‘小憶,替我換一杯熱茶……’我記得當時夫人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呆呆地望著老爺。老爺抬起頭,神情立刻變得很局促,只說了一句︰‘我累了,上樓去。’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夫人一個人坐在院子里,呆呆地愣了好久才回屋去……還有好幾次,老爺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對著夫人叫出‘小憶’的……每一次老爺都很尷尬地匆匆走開,而夫人每一次都是愣在那里不說話,好像很難過的樣子……」

「那這個小憶到底是……」漣若有所思地望著妹妹。

漪的臉色很平靜,「先不要猜,接著听。」

「後來,又有一次,我給老爺送飯時,又在門口听到了老爺在念叨著什麼‘小憶’,我忍不住下樓告訴了夫人。我記得夫人當時的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她一反常態,反復地問我說︰‘你听清楚了?是在叫小憶沒錯?’、‘你以前還听到過嗎?听到過幾次?’然後她很嚴肅地叫我不要跟任何人說起,也不要再問這件事,就叫我走了。我回廚房之後,隱隱約約地听到夫人在外面自言自語地說……」

阿菊忽然停了下來。

「說什麼?」漣問。

「當時我听得也不真切……不好亂講……」阿菊有些猶豫。

「菊姐姐,你說吧,好像是什麼就說什麼。」漪說,「就像那天你跟我講的時候一樣,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我隱隱約約听到夫人好像聲音里帶著哭腔地說︰‘小憶,你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肯離開……’」阿菊說。

「這是什麼意思?!」漣問。仿佛是在問阿菊,仿佛是在問漪,又仿佛是在問自己。

「你覺得呢?如果阿菊沒有听錯,這到底會是怎麼回事?」漪盯著漣的眼楮,目光如炬。

「我不知道……」漣有些明顯地言不由衷,「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匆匆離開?難道就是因為你知道了這些事?」

「不是的。」阿菊頓了一頓,繼續說,「夫人走了以後,兩位小姐也被送到學校去住了。家里整日整日地就只有老爺一個人,家務事一下子就少了很多。佣人們無聊的時候,就難免湊在一起說東道西——雖然老爺明令禁止大家談論夫人的事,但是這種事情沒有私下不招人議論的。有一天,我在走廊里听到幾個佣人在議論夫人,說夫人表面上裝高貴,到最後還不是紅杏出牆……我一時就火了,忍不住沖過去說︰夫人根本不是那種人,是老爺一直有別的女人!她們不信,我就又說︰是真的!我在老爺房門口听到的,他總是……正說著,老爺不知道怎麼就過來了,他听到了我的話,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紅一陣白一陣的,然後就說︰我早就說過了,不準議論夫人的事,你們幾個三天之內滾蛋。我當時也不知怎麼了,竟然跟老爺頂撞了起來。我說︰就算是趕我走我還是要說,夫人的苦總要有人知道,不能讓她白擔了惡名……本來已經轉身要走的老爺听了我的話,忽然又猛地一下轉了回來,他直勾勾地瞪著我,眼楮里像要噴出火來,可過了一會兒,眼神突然又變了,變得很空洞,很蒼涼無奈,表情也一下子變得很悲哀。最後他竟然什麼也沒說,只嘆了一口氣,就走開了。」

「那後來呢?你就走了?」漣問。

「嗯。第二天我就走了。其實我知道,做幫佣的最忌諱說主人家的事情。即使知道了什麼,也應該悶在肚子里。我說得太多了,不可能再留在這里了,所以……」阿菊結束了她的敘述。

漣仿佛陷入了沉思。一時間,整間屋子都陷入了沉默。

「漣,我知道你此刻心里已有一個模糊的猜想。」漪終于打破了寧靜,「就像我當時听完阿菊的話一樣,那時候,我也不願意相信我的這個猜想。所以,阿菊來後,我又跟她一起做了一些事……」漪一邊說一邊站起身。

「什麼事?難道還有什麼?」漣語調已有些異常,听起來十分刺耳。她顯然已經開始意識到,漪的調查似乎已經有了一個明確的結論,而這個結論,也許會推翻在她們腦海里和內心深處保持了十年之久的一些原以為已經根深蒂固毋庸置疑的東西。

「我和阿菊幾乎打掃了整間屋子,我們整理了每一個房間。後來,我們找到了這個,在母親的房里。」漪從扔在床邊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件東西,重新走回漣的面前。

是一個本子,普通的黑色的皮質封面。看上去也似乎還有些年代。

「這是什麼?」漣問,語氣不自覺地透著緊張。

「日記。」漪說。平靜的聲音與漣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越發顯得怪異,「看看吧,是母親的日記。雖然沒有時間,但是從所記錄的一些事情上來推算,應該是距離她離開前三年多的時候開始寫的。」

漪伸出手,手有幾分遲疑。

「事情已經說到了這個分上,無論如何,也無法再瞞你了。所以,漣,事實即將全部揭開。無論如何,你只有面對,就像我當時看清全部事實的時候一樣。本不想告訴你,但是……也許是注定的。即使是痛苦,我們也要一起承受。」漪說,重重地把日記本放到漣的手上。

漣深深吸了一口氣,翻開那本日記。

這是一本十分凌亂的日記,看得出來,都是在主人心緒十分混亂或者情緒十分激動的時候匆匆寫下的,很多頁都只有一兩句話,甚至連日期和時間都沒有。

「看看吧,雖然不是每一篇都清晰易懂,但只要你看完了,你就還是能明白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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