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賦 第5章(2)
作者︰蘭析

夜,已經很深了,但月光卻很明亮,照在床頭,更是讓人睡意全無。

慕癿琪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日間顏皓所說的話,一直在腦海里揮之不去,難道展大哥真如顏皓所說的那樣,無藥可救了?

心里煩亂,她又翻了身,發現還是睡不著,睜開了眼,正想爬起來去外面透透氣,忽然,門外響起了一道壓抑的咳嗽聲。

是顏皓嗎?

她下意識地緊閉上了眼。

門,被輕輕推開了,也帶進了一室的寒意。她感覺有人走了進來,腳步似乎微顯沉重。

忽然間,腳步聲停了下來,四周靜寂得只听得見來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微微睜開了一條縫,她看見顏皓正一只手撐著桌面,另一只手緊捂著胸口,臉色蒼白如雪,額際還布滿了細細的冷汗。

「顏皓,你怎麼了?」

她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翻身下床。

沒料到她還未睡著,顏皓微怔了怔,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已爆發了出來,他止也止不住。

眼前驀然一黑,他再也無法站穩,竟就朝地上跌去。

「顏皓——」

慕癿琪大驚失色,連忙伸手扶住他,但畢竟她個子太過嬌小,承受不住一個男人的重量,跟著他一起狼狽地跌在了地上,後腦「 」的一聲,撞上了櫃角。

「好痛——」

她痛皺了一張臉,但也顧不得自己,連忙爬起來,緊張地扶起懷中還在劇烈咳嗽的顏皓。

「喂,你怎樣了?顏皓——」

「不要——那麼大聲——」顏皓好不容易才勉強壓下咳嗽聲。

「不需要叫太醫嗎?」慕癿琪擔心地看著他蒼白的臉。

顏皓搖頭,輕咳了兩聲,「先扶我到床上去。」

「哦。」慕癿琪依言吃力地扶起他,走回床邊,然後讓他輕靠著床沿,並為他蓋上了被子。

「你真的不要叫太醫?」一切弄妥之後,她又不確定地問了一次。

他究竟得了什麼病?上一次發作的時候也是這樣可怕。

顏皓輕搖了搖頭,而是淡淡看了她的頭一眼,「你剛才踫到頭了?」

「沒事。」慕癿琪連忙搖頭,卻忽然一陣頭暈,連忙停下來,強扯開笑容,「雖然有一點點痛,不過沒事——」

眉宇間的神色似乎稍緩了些,顏皓收回目光,微微垂下了眼簾,掩唇低低咳嗽著。

「你——」慕癿琪看了他半晌,最終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你究竟得了什麼病啊?為什麼生病了也不找太醫?」

顏皓目光一閃。

敏感地感覺到四周空氣的異變,慕癿琪又揚起笑臉,「你不想說就別說了,當我沒問。」

顏皓沉默。

慕癿琪頓了頓,「其實,如果你有什麼不開心,可以跟我說啊,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顏皓抬眼,深深望進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里,「你還當我是朋友嗎?」他已經直接拒絕了放她回去救展少遠的請求,她還會拿他當朋友?

「雖然我承認,我還在生你的氣。」慕癿琪緊緊咬住下唇,「你不讓我回去救展大哥,我當然是生氣,但朋友之間也會發生口角,不是嗎?又不是說,一吵架連朋友也沒得做了——」

顏皓別過了頭,「無論你說多少次,我都不會放你回去。」話音方落,他又掩唇輕咳起來,緊蹙起眉峰。

這一次發作似乎更加厲害了,胸口一直血氣翻涌,怎麼也壓不下來。

「好好,我們先不提這件事了。」慕癿琪輕嘆了口氣,伸手輕拍著他的脊背,感覺到手掌下的人因觸踫而僵直了脊背,眼中的嘆息不禁又加重了一分。

「你不要老是這樣提防人啊!這樣不僅你累,別人看著也累——我替你拍背,是覺得你咳得很辛苦,作為朋友,不能為你分擔,總該為你做些什麼吧?」

眼前那雙眼楮明亮得幾乎能奪人的魂魄,顏皓唇角一揚,牽出一抹嘲弄的冷笑,「你被展少遠保護得太好,完全不知道人心的險惡。」

「是啊,也許人心真是險惡的,但並不是這世上全是壞人。」慕癿琪滿臉的不認同,但話音方落,便困倦地掩唇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顏皓見她眼皮都要沉下來了,動了動身子,正想翻身下床。

「你不要亂動。」慕癿琪努力睜著眼,打起精神,「你現在臉色很差,又不肯叫太醫,還是先在我這里休息一下吧!我趴在這里睡一會就好了。」

顏皓還未回答,她便已大咧咧地直接將頭趴在被褥上,以手枕額,閉上了眼楮。

「更深夜重,孤男寡女,你不怕我對你做什麼麼?」

「你若真要對我做什麼,早就做了啊,對吧?」慕癿琪似睡意已濃,回答的聲音也越來越模糊,「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嘛,朋友之間——應該互相信任——」

他坐在床上,看著她就那樣趴在那里沉沉睡去,眸光頓時深沉了幾分。

朋友嗎?他並不想,只當她的朋友,她可又知道?

心口驀地竄上了一陣劇痛,他緊緊揪住了胸前的衣襟,連指節都已泛白。等他好不容易強壓下不住翻痛而上的氣血,冷汗早已濕透了重衫。

明天必須要用陰雪草下藥了,他已經無法支撐下去了。

掩唇輕咳著,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一抹刺目的紅色。

他臉色一變,連忙撐起身子,低頭一看。

她的後腦處裂開了一道傷口,鮮血早已染紅了四周的長發。很明顯,是剛才踫傷的。

「慕癿琪——」他輕喚了一聲,竟沒有回應,顯然早已昏了過去。心口猛地一揪,連他都分不清究竟是舊疾發作而痛,還是為她而痛?

這世上會有這樣的人?她自己都受了傷,卻還一心為他擔心?

沒有變,不是嗎?

十年前他所遇到的那個女孩,歷經了十年還是沒有變。

她是他唯一可以相信,唯一想要保護的人……

當慕癿琪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舒服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褥,但殿里早已不見了顏皓的身影。

他究竟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身子好了些沒有?

從床上撐坐起來,後腦處卻傳來一陣刺痛,她不禁倒吸了口涼氣。輕撫上後腦,這才發現自己的額上包了一條厚厚的紗布。

是顏皓為她包扎的嗎?

心里忽然涌上一絲莫名的甜意,她正想翻身下床,殿門外忽地響起一道嬌媚的聲音︰「慕姑娘,你終于醒了?!」

慕癿琪一怔,不禁探出身子,只見門外走進一道華服錦衣的美貌女子,一身的珠翠,絕代風華。

「你是——」

慕癿琪遲疑了下,想起顏皓再三交代過,不能接近這宮里的任何人,眼中不由露出了戒備的神色。

女子唇角一勾,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慕姑娘,不用擔心,若是沒有三皇子的默許,本宮又如何進得來這清心殿?」

本宮?

慕癿琪一怔,以本宮自稱,看來這女子是後宮嬪妃了。

女子緩步走了進來,並隨手關上了宮門。

「今日本宮前來,是為了跟慕姑娘談談三皇子的事。」女子轉身看著慕癿琪,眼中隱隱掠過一絲詭異的冰寒……

今夜的月色很美,淡淡的月輝傾灑進窗台,照出了一室的明媚。

他似乎很久很久沒有這樣靜坐在這里欣賞月色了,也很久很久不曾擁有過這樣平靜寧和的心情。

是因為她嗎?

回想起她的一蹙一笑,一言一行,與十年前,那個清麗溫暖的身影重疊起來,就覺得心底的某個角落似有什麼融化了開來。

這二十多年來,他從不曾感到過溫暖,卻在她的身上找到了。這世上,怕也只有她——才可以讓他卸下心頭的防備吧?

微微一笑,他第一次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既然他找到了自己心中所屬的人,他絕不會再一次放開手的。

驀地,宮門外響起陣陣爭執聲——

「慕姑娘,您這是干什麼?」

「我要見你們三皇子。」

「慕姑娘,三皇子已經安息了,您不能進去。」

「不行,我有事要找他,非常重要。」

……

是她?這麼晚了來這里干什麼?

難道是風柔?

他微一蹙眉,翻身下床,但眼前突來的昏眩卻讓他幾乎栽倒,連忙單手撐住床沿,他輕甩了甩頭,強壓下胸口翻騰的氣血。

「玄明,讓她進來。」

「是。」

門口的影衛依言放行。

慕癿琪幾乎是沖進來的,但沖進乾坤殿後,卻又站在門口怔然望著他,臉色蒼白得像鬼。

「這麼晚了找我什麼事?」他極力掩飾著身體的不適,淡淡地問。

慕癿琪眼中掠過了數種復雜莫測的神色,就像正在矛盾掙扎著什麼一般。她原就不是個善于掩飾情緒的人,是什麼事讓她這樣困擾?

顏皓微蹙的眉峰不由深了兩分。

「你——」正想開口,卻听慕癿琪深吸了口氣問,「展大哥身上所中的‘思殤’之毒,你有解藥,是嗎?」

那一瞬間,心底原本融化的那個缺口復又迅速封冰了起來。

他冷冷地笑,眸色如刀,「那又如何?」

「原來你真的有——」慕癿琪忽然無力地晃了兩晃,輕靠著門沿,「顏皓,你能不能拿陰雪草救展大哥?」這句話她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

「不能。」他毫不留情地拒絕。

「你一定要拿陰雪草救展大哥。」慕癿琪沖了過來,緊緊盯著顏皓,滿目的哀求,「那你告訴我,你要怎樣才肯拿出陰雪草?」

顏皓藏在被中的手一分分地握緊,唇邊卻在冷笑,「好,既然你這樣堅持,我成全你。不過,我倒要看看,你為了展少遠又會犧牲到何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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