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女妖 第5章(2)
作者︰瑪德琳

羅蕾萊驚悸的屏息,遏抑不斷反胃的反應,不甘示弱的瞠大泛紅的雙眸,虛張聲勢。「你要我配合你什麼?」

「將那把琴交給我。」他垂垮的臉皮抽離了笑意,死寂得如同一具懸吊于牆上的裝飾標本。

「什麼琴?」她故作詫異迷惑,努力不讓對方看穿內心劇烈的波動。

「傻瓜,在我這里無須害怕,那把琴是屬于我們的,本來就應該回到它的歸屬之地。」施奈德輕聲勸導。

怕你個大頭鬼!無緣無故把她弄來這里,亂七八糟的認親之後又理所當然的向她索討她的幸運物,除非她吞了失心丸喪失理智,才有可能交給他!

羅蕾萊抿起唇,微微聳肩,「這種事你應該去問拜倫,在我被軟禁的這段時間從沒再踫過那把琴,連它現在身在何處都不清楚,你跟我要根本是浪費時間。」

施奈德笑道︰「你的口才不錯,希望不是經過拜倫特別教導,那個吃里爬外的混蛋說穿了只是一根牆頭草,就跟他窩囊軟弱的父親一樣毫無半點用處。」

听見老怪物刻意的污辱字眼,她忽覺惱火,「我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你不必故意一再把我們牽扯在一塊兒!」

「先別急著否認,男人要擺平女人的方法都一樣,只是花招的多寡罷了。」

施奈德臉上曖昧的笑,令羅蕾萊感覺一陣難堪,仿佛赤果果被拆穿。

「你和拜倫究竟是什麼關系?」

「關系?打從他父親把一個小表頭扔給我之後,我想這個字眼就不再具有任何重要性。他是我一手培育的殺人工具,他卻跟他父親一樣多愁善感,一天到晚只想了解自己生存的意義何在……可悲又愚蠢。」

羅蕾萊受夠了施奈德扭曲的說法,憤慨地反駁,「他居然還把你這個老怪物說是恩師,你這惡心又沒有血淚的老怪物活該下地獄!」

莫非拜倫所謂的相像便是如此?養育他成人的老怪物不把他當成一個存有感情的個體看待,一如她像個可供交換的貨物般受到無情的對待,假使真是如此,那她一點也不想了解彼此的相像點,這未免太過悲哀了。

施奈德發出啞笑,「他對我而言只不過是一條訓練失敗的狗,連咬人都還會猶豫不決,根本不值得你為他辯護。」

「我不過是站在人道立場替他說話。」她堅決否認自己的憤怒是出于心疼拜倫,以不耐煩的神情睨視著老怪物,問道︰「說到底,你究竟想怎麼樣?」

施奈德也早已喪失扮演慈藹長輩的興致,凸起的眼球陰沉的瞪著她,嘲笑她的愚昧無知。「你大概不曉得自己身邊竟然帶著一個極大的寶藏吧?」

「……寶藏?」羅蕾萊一呆,喃喃地問。

「你的母親跟著小雜碎私奔,當時,我並不知道原來這個小雜碎是名家之後,家族里全是著名的制琴師。相信阿瑪蒂這名字你應該不陌生。」

當然,世界三大名琴之一的阿瑪蒂,深諳提琴歷史的人都應該清楚。史特拉底瓦里、瓜奈里、阿瑪蒂,古典樂界流傳下來公認的三大珍貴名琴,所以習提琴者們甚至是天才琴師無不神往渴求,三大名琴的價格以出產年份與琴音優劣而訂,動輒便是百萬美金的天價。

「相信你一定清楚我在說什麼。」施奈德逕自往下道︰「作夢也想不到,這個小雜碎的祖先竟然曾經受雇于阿瑪蒂家族,對史特拉底瓦里的制作秘方也略有所通,這些秘密全藏在一把琴中。」

謎底霎時揭曉,老怪物貪圖的是這筆「寶藏」!

天曉得在科技日新月異的二十一世紀,這些流傳百年的世紀名琴,制作方法以及漆料的配方神秘依舊,一如達文西畫作的顏料來源與成分一樣奧秘難解。

假使有人解開這古老的秘方以及名琴的制法,恐非一夕致富如此簡單,那肯定是爆炸性的顛覆整個提琴市場、整個古典音樂界。

羅蕾萊覺得喉頭艱澀如噎,硬是擠出聲音,「這才是你綁我來主要的目的……你想知道那些秘密……」

施奈德陰惻惻的接話,「羅曼羅蘭曾經說過,‘一支好的曲子勝過一支軍隊’,偉大的希特勒首領更曾經秘密訓練一組音樂菁英,企圖實踐這個理論,在他的藏寶庫內,更是發現高達十多把失竊日久的絕世名琴,你不會相信那畫面是多麼壯觀,其中還包括一支一七零七年的達斯金。」

一連串的震撼接續朝她投擲而來,轟炸得她頭暈目眩,幾乎無法正常思考。

這些怪人究竟是從哪個星球來的?居然連二戰魔頭希特勒都能搬出來!

她冷靜地道︰「老頭,不要跟我說你是納粹出身。」

施奈德啞聲失笑,刺耳的笑聲像是銳器刮過玻璃,她扭頸橫覷一眼同樣面露微笑的莫里斯太太,那表情透露著她問了一句愚蠢至極的廢話。

「羅蕾萊小姐,」莫里斯太太終于開口,濃厚的英語系腔調,怪異的中文發音令人想笑。「不用懷疑你的眼楮,雖然將軍已逝,但精神依然不滅,追隨他理想的子民們只是暫時沉寂,蓄勢等待重出的機會。」

無怪乎莫里斯太太一身卡其色改良式軍裝,老怪物陷入瘋狂的眼神和紀錄片里冷血變態的蓋世太保如此神似,羅蕾萊心想,倘若不是她的神智夠清晰,恐怕會誤以為自己是錯闖時空,回到二戰時代。

這里究竟是什麼鬼地方?羅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家族?這些人是從精神病跑出來的瘋子還是……

最重要的是,那個把她推入火坑的罪魁禍首,如今人在何處?假使,這全部是一場天大的騙局,她究竟能听信誰的話?

「我需要你來幫忙解開藏在琴中的秘密,現在,你應該知道為什麼我必須千方百計將你弄來我身邊。」末了,施奈德如是道。

***

足以穿破厚厚雲層的尖叫,震響了每一片瓖嵌于天井的琉璃菱窗,連鎖效應般,追逐的腳步聲倉惶地響起。

「放開我!」

匆忙奔竄的縴細嬌影在轉彎處被成功的阻攔。誰料想得到,眼前這張哭慘的漂亮臉蛋,短短數日,耍盡了驕縱難搞的性子,徹底磨光了眾人的包容。

「我不屬于這里!你們要我說幾次?」一想到要再次被帶回陌生的建築物進行一堆繁瑣的檢驗,顧不得公主形象,發抖的嬌吼道。

「夠了。」隱身于二樓露台處俯視許久的男人,淡淡出聲制止守衛們的擒捕行動。

拜倫雙臂橫掛在斑斕的馬賽克磚柱上,煙霧彌漫中的俊臉異常冷淡。「脾氣耍夠了吧?別以為每個人都有那個閑工夫把力氣耗在你身上。」

「拜倫,我好害怕……你明明說只要幫你露個臉就好……我好想念爹地,你能不能送我回台灣?」

拜倫只手支顎,薄唇叼著短煙,兀自吞雲吐霧。蠢,無知,漂亮的臉蛋令人發膩,他甚至連眼神都不願意停留在她身上,那太浪費也太沒意義,若不是為了通過最終考驗,這個女人對他而言,比二氧化碳還要不如。

垂睇半晌,他輕蔑地道︰「我一直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什、什麼?」

從白痴小鮑主過于雀躍的目光推敲,肯定是幻想著他告白的畫面,可惜的是,下一秒鐘,他即將毫不留情地親手敲碎這些愚蠢的粉紅泡泡。

拜倫漫不經心的牽動嘴角,仿佛談論天氣好壞般閑閑的笑道︰「我忘了告訴你,你是羅家領養的孤兒,同樣被遺棄在聖心育幼院,只是你幸運地遺傳了羅蘭家的基因,擁有一張好臉孔,所以那個注重外貌的富商才選擇領養你,而不是她。」

他說話的語氣一如之前尚在台灣時那般溫柔,但出口的每個字都像抹著劇毒,直射她的心。

底下的驕縱小鮑主一如他所預料,震驚地跌坐在地上,長久以來信奉的一切全盤瓦解,這訊息宛若世界末日猝然降臨,毫無緩沖時刻。

「不,不可能的……爹地說我是遺傳了媽咪,才會這麼優秀、漂亮……你騙我……你騙我!」

「你優秀的基因來自于羅蘭,但你令人厭惡的性格倒真的是遺傳了那個姓羅的暴發富,這一點我不否認。」拜倫俊毅的臉龐面色不改,猶然笑著。「不過,正因為歸功于你的性格,才讓我節省了不少時間和力氣。」

「你胡說……我怎麼可能不是爹地的小孩……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Dolly頻頻搖首,拼命催眠自己這是拜倫的惡作劇。

拜倫深吸一口煙,笑容更大,看見一尊完美無瑕的女圭女圭在自己面前崩潰,這種難以言喻的快感遠勝于煙癮的滿足,是啊,他從未否認過自己身上的每個細胞全是壞胚子的極劣基因,他甚至因此引以為傲。

最好是粉碎個徹底,這樣才不枉他一再容忍那令人反胃的偽裝與安撫。

剎那間,一張咬牙切齒,總是充滿憤怒的圓眸,永不認輸的蒼悒臉蛋劈進他的腦海,攪亂了全副心神,間接控管了他的心緒。

是的,一切都是謊言,所有關于兩個羅蕾萊的每一句,全是一場卑劣又可笑的騙局。

羅蘭家族要的那個羅蕾萊,是此刻失去了光彩的Dolly,不是她。

他終是滲透了她自以為堅不可催的心防,利用了她多愁善感的尖銳敏感,鏟除了最終考驗過程里不必要的小麻煩。

他毫不猶豫地將她這個冒牌貨扔給了泯滅人性的施奈德——那個害死他父親並欺瞞他將近二十年的幕後真凶。

他們很像,太過容易被感情蒙蔽了雙眼,使得自己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他巧妙地運用了兩人過于相像的弱點從旁設計,看似迂回曲折的圈套,實則步步皆致命,而她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只因為她的心已然受制于他。

如今,他必須再次親手掀開那層粉飾謊言的美好表相,即使後果將會令她跌入痛苦的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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