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賈 第7章(1)
作者︰夏琦拉

她藏身的地方,離那座篝火通明的小煤礦很近很近,是一座廢棄的煤爐,半埋在塵土中,沒有多少人注意。

裴若衣躲在爐洞中,緊緊盯著那個揮汗如雨的身影。

這里的工頭都很凶,工人們明明都拚盡全身力氣干活了,他們還是大聲的喝斥著,威脅工人若不加緊干完規定的工作量,就沒銀子拿。

全佑福力大無窮,一個人頂十個人用,他不挖炸,只負責運煤,別人用的運煤車是單人的,他是用雙人的,別人拉一趟的時間,他能來回拉三趟。

他流汗,卻沒時間擦,汗水浸濕了他圍在脖子上的汗巾。

她躲在爐洞里,揪著胸口,無聲哭泣。

突然,一個老漢暈厥在地上,一車煤全翻倒在地,工頭氣呼呼地走過來。

「你這老不死怎麼搞的,沒力氣就別來拉,這一車煤可比你的狗命值錢多了,你賠得氣嗎?滾滾滾,你別干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說著,就要一腳踹過去攆人,正好連今日的工錢也省了。

全佑福趕過來,警告地瞪了工頭一眼,工頭不敢惹他,模模鼻子縮回腳,全佑福是條漢子,全張家口的人都曉得他的大名,工頭知他一身神身,不敢得罪。

「大爺,你沒事吧?」他扶起秦老漢,關心詢問。

秦老漢一臉悲苦,滿臉倦色掩不住風霜,全佑福頓時起了廁隱之心。

「大爺,你還是先回家歇著吧,你這麼大的年紀了,干不來這種粗活,會累壞的。」

「全爺你不知道,我兒子前些時候才被朝廷征召入伍,我不來拉煤,我和我那癱在床上快半年的老妻就活不下去了。」秦老漢說著說著就落下淚來。

全佑福蹙緊濃眉,那的裴若衣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了。

丙不其然--

「大爺,你放心吧,我年輕力壯,你的活我替你干了。」

秦老漢慌忙擺手,「不成不成,你自己的活就夠多了,我怎能麻煩你?多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說完,他就吃力拱起身子,顫巍巍地推起倒在地上的煤車。

全佑福看不下去,趕緊搶上前,「大爺,你這身子骨就別再硬撐了,還是我幫你吧。」

「全爺,大家都是討生活的人,你也不容易,你幫得了我一時,哪能幫我一世呢?」這位老大爺脾氣也倔得很。

沒辦法,全佑福只得跑去和工頭商量,也不知兩人達成什麼協議,沒多久後,工頭就帶著一臉笑意來到秦老漢的面前。

「秦老頭,你年紀也大了,看你那麼辛苦,我也于心不忍,以後你干兩個時辰就休息一個時辰,免得你要是真累死在我這里,我也是晦氣。」

秦老漢還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大爺,那……」

「放心,銀子我照樣給你,去吧去吧,去找個地方喝口水,休息一個時辰再來,我可告訴你,一個時辰就是一個時辰,你別仗著自己年紀大,就給我耍賴偷懶吧!」工頭不改慳吝本色。

「多謝多謝,大爺真是好心啊。」秦老漢就差沒跪下來謝恩了。

老人家離開後,全佑福就走到工作面前。「多謝工頭大哥。」

堡頭嘴一撇,「不用,你可要說話算話,不但要把秦老頭的工都補上,你的工錢還得讓我抽三成。」

「我全佑福說話算話。」他拍拍胸膛。「你還不相信我?」

「這倒是,全爺說的話向來言出必行,我怎麼會不信。」呀呀呀,這全佑福干活是按量給付,他力大無窮,一個晚上賺的銀子,相當于普通工人七八天的薪俸,他賺到啦!堡頭拍拍他的肩膀,眉飛色舞的道︰「我不打擾全爺干活了。」快干快干,這樣他才有白花花的銀子拿。

被人這樣狠宰,全佑福也不放在心上,接下來的時間,他更賣力地干活,直到天色微白,他也未發現,身上始終有一雙心痛的眼眸凝注。

下工之後烇佑福叫住走在前面的秦老漢,「大爺,你等等。」

「全爺?」

「大爺,我幫不了你太多,這點錢就當我送給大娘我看病錢。」全佑福把自己剛領到的日俸都推了出去。

「我不能拿,這是你辛苦一夜的血汗錢。」秦老漢感動得直掉淚。

全佑福把錢硬塞進他的手中,「大爺,這是救命錢,我認識你和大娘也快三年了,你能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們活活餓死嗎?這些錢夠大娘看病還有剩,你白天照顧大娘,晚上來這里干活,身體是吃不消的,你要是走了,剩下大娘一個人怎麼辦?這些錢,您還是拿著吧,治好了大娘的病,你把家里的面攤重新開張起來,以後我天天去吃,就當你還我的錢了,行嗎?」

秦老漢痛哭失聲,就要給他跪下,駭得他趕緊扶人。

「大爺,你別這樣,快起來快起來。」

「全爺,你真是個大善人啊,你以後會好人有好報的。」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臉有些紅,「呵呵,這沒什麼,我也不過盡自己所能而已,大爺,你快回去吧,大娘應該等得急了。」

秦老漢千恩萬謝,拿著銀子回家去了。

全佑福繼續趕自己的路,大清早,上工的人挺多,他和幾個手下相遇,有說有笑地一塊去玉食堂上工。

裴若衣偷偷跟在後面,一夜未眠又走了這麼多路,她確實很累了,腦子昏昏沉沉,真的很想直接倒地算了,但她不能。他為她承受不眠不休的勞累,沒日沒夜地干活,為她犧牲自己的一切,而她呢?她為他做了什麼?

她干澀的眼里已經流不出淚水,心,已經習慣了疼痛的感覺。

她漫無目的地跟著他,躲在一旁,看他在玉食堂同樣地埋頭苦干,尖酸的老板娘總是不滿意,不時挑毛揀刺地罵他,他總是好脾氣地笑笑,不管是錯是對,他都不還嘴,愛慕他的薛大姑娘,在娘親走後偷偷跑出來,拿出自己的白絹帕子替他擦汗,他總是憨憨地、不帶半絲感情地回絕人家,完全看不出人家姑娘的心思……

裴若衣覺得她不能再繼續看下去了,她怕自己會跳出去,像個吃醋的潑婦般不準全佑福和別的女人這樣接近。

她匆匆轉過身,終解決定回家。

「小姐?!」來開門的月嬸嚇了一跳,完全不明白裴若衣怎麼會從門外突然出現的,「小姐,你什麼時候出去的?啊!你的鞋子和裙子都濕了,身上怎麼這麼煤灰?」

月嬸一路追著裴若衣問,裴若衣卻不理她,到了房門口,她把擔心的月嬸關在門外。

「月嬸,我不叫你,你就別來。」她不想任何人打擾。

「喔,好。」月嬸也不敢多問了。

裴若衣把身上的披風月兌下,隨意丟在地上,坐到冰冷的炕上,從自己的繡花竹籃里找出快要納完的千層鞋底,戴上玉頂針,一針一線地做起靴子來。

這千層鞋底,在買賣城的時候,她是閑沒事做來玩的,可有可無地做,從來也就沒當真。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發現,這鞋底的尺寸竟然和全佑福的尺寸一樣時,她就想著,反正合他的腳,閑著也是閑著,給他做雙靴子吧,瞧他那雙靴子,又髒又爛,怪可憐的。

她是什麼時候對他認了真?裴若衣一邊掉淚,一邊近似瘋狂地揮針走線。是什麼時候用了心去做這雙棉靴的?一針一線,縫進的全是真情實意,是不是從一開始,在她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時,她就下意識地決定給他做這雙棉靴了呢?

要不……這尺寸為什麼就那麼合呢?

全佑福回到家里時,屋子里一片漆黑。

廚房里沒有月嬸忙碌的身影,也沒有嬌人兒的笑臉迎接。

深深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他顫抖著雙腳,一路奔過中庭,推開正廳的門,一室虛寂,一股清冷的空氣挾著黑暗撲面而來,讓他幾乎窒息。

他來到裴若衣的房門前,幾乎不敢去驗證自己的猜想。

砰。

他推開門,房內一樣的虛冷,炕上的棉被疊得整整齊齊,圓凳、方桌、球案、衣屏各歸其位,獨獨少了裴若衣。

她走了!

他腦袋里一片空白,唯一想到的就是裴若衣離開他了、不要他了,他以後再也不能看到魂縈夢牽的心愛姑娘,再也握不到那雙溫暖柔軟的小手。

全佑福頹喪地一跌坐在地上,半晌,感覺到臉上滑下又濕又冷的液體。

他一模,竟然滿掌都是淚。

他傻傻的,呆呆的,想跳起來去找她,可是雙腿完全使不出力氣。

他孤坐在黑暗中,任淒涼一點一點將他淹沒--

「你怎麼坐在這里?」溫柔的嗓音似乎挾帶一絲嘆息,穿破了他荒茫的思緒。

全佑福茫然地抬起臉,聞到了熟悉的香味,他狠狠抽一口氣,生怕這只是一個幻象。

「這麼黑,也不曉得點燈,瞧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似的坐在地上?你不覺得冷啊?」一只溫暖小手扯扯他粗壯的手臂,「還不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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