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賈 第3章(1)
作者︰夏琦拉

「嗚嗚嗚……嗚嗚嗚……娘……嗚嗚嗚……爹爹……」

全佑福剛回房,就被床上嬌人兒的嚶嚶啜泣聲給嚇壞了,他趕緊放下手中的食盤,大步搶到床前,半跪在床邊,急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一張濕答答的小臉哭到漲紅,揪著軟綿綿的浦被蹭著,被頭已濕了大半。

見她只是一個勁兒地哭,也不說原因,急得他手足無措,又不敢隨便踫她。

「你是個壞人……你買我想干嘛?」她一邊抽噎,一邊防備的瞪他。

「啊,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要買你的,裴小姐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踫你一根手指頭。」就怕小姐誤會,他趕緊解釋清楚。

「誰會相信你的話?你們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你和那些壞人都是一伙的,抄我的家,把我爹爹、叔伯、哥哥們下了獄,害我娘氣急功心,一命嗚呼,我恨你,我恨你,你是個壞人……嗚嗚……」擔驚受怕了那麼長一段時間,一旦放松下來之後,裴若衣再也受不了的崩潰大哭。

「我不是壞人,我絕對不會佔你的便宜,我只是想救你而已。」全佑福急得連連擺手,他報她的恩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害她呢?

「你騙人,若不是想欺負我,干嘛買下我這將死的身子?嗚嗚嗚……娘說過,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嗚嗚嗚嗚……」

「姑娘放心,我就是殺了自己,也不會欺負你,你……你別哭,我找過大夫來看了,大夫說你只是餓壞了,身子沒啥大礙,等養好身子,我定會放你自由,你的賣身契也早燒了,你想上哪去就上哪去,我絕不干涉。」

生怕她不信,他趕緊補充說︰「這間房也是小姐一個人的,我晚上絕對不會留宿在這兒。」

她躲在被子中的小臉露出一半,囁嚅道︰「真的?」

全佑福重重點頭,「真的。」

她試探著露出一個怯生生的微笑,猶如梨花帶淚,震得他心神微顫。

他勉強拉回心神,強笑道︰「我給你帶了雞茸肉粥,你起來吃些,好不好?」

「嗯。」她乖乖點頭,一雙漆黑大眼饑渴地望向香噴噴的熱粥。

他一邊扶起她柔弱的身子,一邊叮囑她,「大夫說你餓了多時,剛進食時不宜吃多,你別貪吃傷了胃。」

「好。」她還是很乖,只因他答應給她飯吃。

她實在是太虛弱了,幾乎握不住湯匙,他讓她靠在枕頭上,一口一口細心地喂她,小心地幫她把粥吹涼,湊到她小嘴邊,待她把一口吞完,他早又挖起了一勺等著。

她急呼呼吃了十幾口,才解了點饑,也有閑暇打量起他來。

之前在迷蒙之際,只感覺他像個凶猛的巨人一樣可怕,可只要近看細瞧,他給人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原先覺得凶神惡煞似的一雙牛眼,如今只覺得忠厚老實,瞧著瞧著,竟覺出幾分熟悉感來。

她吞下一口粥,眼珠兒不自在地四下轉了轉,輕聲問道︰「你叫什麼?為什麼來到這里?」

「我全佑福,我和同伴們從張家口來,拉了些貨物來這里賣。」

他緊緊盯著她,想看她對「全佑福」這個名字的反應。

全佑福?好熟悉的名字喔,她是在哪里听過嗎?

「你……你干嘛盯著我看?」她又羞又惱地嬌嗔著,卻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他在失望什麼?是嫌她丑嗎?

這怎能怪她?她若不是一路上故意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早就被那些婬猥惡心的官兵污了身子,她寧願把自己餓成一副骷髏,寧願忍著髒臭,幾個月不淨身子,也不願遭人玷污,她早就下定決心,若真要逼逢侮辱,她就是咬破舌根了結自己,也絕不苟活于世。

明白她早已忘了他,全佑福有片刻失落。

見她一臉疑慮地瞪他,他急忙解釋,「沒、沒什麼。我只是想,等下吃完粥,要給小姐找條干巾,把濕發擦一下。」

听他這樣說,裴若衣的臉蛋沒來由地一紅,她也不作聲,別扭著不看他。

這人說話輕聲細氣,雖恐傷了她似的,對待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讓她對他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和信任感,怎麼也怕不起他來。

全佑福見她神色不像是在生氣,這才敢繼續喂她。等她吃了七八分飽,他逼自己硬著心,不顧她眼中的渴望,把碗盤收拾好,端到外廳的紅木桌上。

回到她床前時,他大手中抓著一條干淨的布巾,那布巾在他蒲扇般的大手中看來小得可憐。

她嘟著嘴巴,一點都不想同他說話。

他不在意,只是很溫柔地微詢她的同意,「我替你把頭發擦干好嗎?」

她姑意等了半天才點點頭。她說不好又怎樣?她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還不是要任他擺布?

他輕柔地攏起她有些干枯的長發,長期的缺少養分,她的發尾分叉糾結,他不免又想起昔日她一頭豐盈烏黑的長發,有些傷感。

他用干巾包住她的發,細心地吸去水氣,弄了半個時辰,也不嫌麻煩。

溫柔,似乎跟這個巨人一點都舍不上邊,他看起來就是一副力大無窮、合該粗魯的樣子,可是現下,他一雙大手正溫柔地替她擦拭濕發,絲毫沒弄痛她,她之前的丫頭都沒他那麼細心溫柔。

沉默,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情在兩人間默默回蕩。

「好了。」他把布巾放到一邊的矮幾上,扶著她縴腰,讓她躺在枕上,替她拉好被子。「你一定很累了,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直覺他要離開,她有些慌,小手伸出被子,抓住他衣角,「你要去哪里?我不準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她眼圈紅了紅,細聲細氣道︰「我……我會害怕。」

沒注意到自己對他不自覺得撒嬌依賴,算準他其實是個溫柔的人,讓她忍不住想向他使使小性子,要他嬌寵她。

說不出來是什麼感情席卷了他的心,讓他只想寵她,想滿足她所有的要求,無論是有理還是無理的。

他遲疑了下,還是握住她小手,把她的胳膊放進被中,向她低聲保證,「我絕對不會把你一個人丟下。這是買賣城里最高級的客棧,又毗鄰城守的官邸,沒人敢在這里鬧事,也不會有人傷害你。」

「可……我還是害怕。」

她低咽,有些委屈。她很害怕很害怕,他是這段時間里,唯一一個對她好的人,她怕他丟下她一個人,這里又是她完全不熟悉的邊夷荒蠻之地,她既沒錢身子又弱,甚至不敢跟任何人求救。

「別哭。」他粗糙的拇指不舍的拭去她小臉上的淚水,「還記得我跑你說,我是和同伴們一起來做生意的?」

她點點頭。

「我是他們的領隊,我不能放著他們不管。你現在需要好好睡一覺,我保證,等你睡醒了,我一定會在這里。」

「真的?」

「真的。」全佑福點頭,坐到床邊輕聲哄她,「我等你睡著再走。乖,閉上眼楮。」

「好……」她低喃,感覺他溫暖暖的大手輕輕覆住她酸澀的眼皮。

眼楮一閉,疲倦就像是浪潮席卷了她的意識,她真的好累好累啊,一直擔驚受怕,好久沒能睡一頓安穩覺了,現在她可以拋開一切,安穩的睡上一覺。

因身邊始終有一股溫暖的視線陪伴著她,包圍著她,讓她不再害怕。

全佑福的右腳剛踏進紅石客棧的大門,就有人扯著嗓子嚷嚷了。

「欸欸,我說大牛,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把我們幾十個兄弟晾在這里,自己一個人抱著女人跑得不見蹤影,你老實交代,這三炷香的工夫,你干什麼去了?」

小客棧一層的二十張破爛飯桌,全被駝隊的兄弟們佔滿了,他們未來一個月會住在這問客棧里。

下午幾個拖著領隊出去的兄弟,出去沒多久便興匆匆的回來,不到半盞茶工夫,駝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了,他們向來七情不動、六欲不沾的領隊,在奴隸市場買了個小女奴,有人偷偷跟著領隊,回來報告說他帶著小女奴去了堿里最高級的客棧。

老天爺,那家客棧以他們這種身份,可是在門口瞧一眼都不夠格,領隊竟然這麼狠,舍得在小女奴身上花這等大錢?!

全佑福粗眉一皺,知道這關難過,他抱著雙拳,先向兄弟們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兄弟們這頓飯,我請。」

「哎喲,瞧不出我們領隊這麼大方,又是買女奴,又是上高級客棧,現在為了封我們的嘴,連酒飯都請上了。你哪來的銀子?莫非是對大伙兒藏了私?」

駝隊里有忠厚老實的,就有奸詐滑溜的,這挑釁的人叫大毛,在張家口是出了名的無賴潑皮,但因念他上有老母要養,全佑福才會挑他進駝隊。

「大毛,你怎麼這樣說話?」立刻有人反對。「一路上大牛照顧你多少,你自己也不害臊,大家都是哥兒們,認識那麼久,大牛什麼為人你不知道?」

「大牛,別理他。這家伙一張爛嘴,喝醉了酒就會胡說。大家也不想想,要不是大牛挑我們進駝隊,咱們哪來白花花的銀子賺?」和全佑福私交不錯的張大哥也跳出來力挺他。

「听你們放屁。他沒來時,你們怎麼說的?還不是說他傻得要命,花五十兩銀子買個丑婆娘,他一來,你們就改口,一群龜孫子,呸!」

大毛藉著幾分醉意,越發無禮,他抓著一壇酒,搖搖晃晃踱到全佑福身邊,張著臭嘴陰陽怪氣的又說︰「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回去呢,我呸,還銀子呢,就算老子有命回去,銀子也被他吞了大半。」

大伙見他挑釁得過分,有幾個離得近的,紛紛要上前拉人。

全佑福舉手阻止。

說也奇怪,全佑福人雖長得粗莽,但待人和藹,人又厚道老實,和誰都相處得很好,誰也沒見他發過脾氣,但他若真板起臉孔來,那股不怒自威的神情,還真有些怕人。

此時喝酒的都放下杯子,夾菜的都停下筷子,劃拳斗酒的也都停了下來,大伙兒屏住氣,看向他倆。

「大毛兄弟,我全佑福做事,向來一是一,二是二,該兄弟們的,我不會少一分,是大伙的,我絕不一人私吞。你剛才說的話,我當你是醉酒,不會放在心上。你我是兄弟,今日我能容你,他日你出去,用這種態度對外人說話,別人不見得能容你,希望你好自為之。」

「我呸,少跟我講這些廢話,你還不跟我一樣,都是草堆里爬出來的窮小子,你哪來的五十兩買女人?既然你在高級客棧給你那婆娘要了上等房,干嘛還要回這里來?憑什麼你做領隊的,就能獨自一個住在上房,我們就活該像豬仔似的擠大通鋪?」

說來說去,原來癥結在這里。

全佑福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對大毛也有深深的失望。這世間就是這麼不公平,你再如何掏心挖肺地對人,人家也不見得能相同待你。

「兄弟們放心,我原就沒打算住這里的上房,我們帶來的貨物那麼多,雖然已經找到商家托賣,可還是要小心為上。我已和商家打好招呼,我夜里就睡到他家倉庫前的柴房里守貨,退房的錢,分給兄弟們做貼補,快過中秋了,大家也好買點東西回去孝敬父母。」

如此合情合理的安排,大家都感動了,原以為這下大毛應是沒話好講了,沒想到他反而更咄咄逼人起來,他拎著酒壇,豪飲一口,不顧大家的警告,繼續大放厥詞。

「娘的,你騙誰啊,有女人你不上,去睡柴房,你當我是天字第一號傻瓜?」他晃了晃,傻笑起來,「也對,听說你那個婆娘又髒又爛,還得癆病,送我都不要睡……啊啊啊啊……殺……殺人……殺人了啊……放、放、放、放手……」

眾人大驚,猛眨眼楮。也沒見大牛有什麼動作,他不過是把手按在大毛肩上,大毛就像殺豬似的慘叫,是大毛裝的,還是大牛真下了死力?

真下了死力的話,大毛這肩膀就別想要了,大牛那身力氣……

唉,大家齊齊搖頭,都回想起張家口那塊壓在活泉口十五年之久的石石,大牛只用單手便抓起了,連大氣都不喘一下,解決了張家口多年的缺水問題,城守老爺感激得痛哭流涕,差點沒給他下跪磕頭。

「我不許你對裴姑娘不敬!買她的銀子和她住的客棧,是我多年的積蓄。我全佑福從來不打誑語、對姑娘不敬,就是對我全佑福不敬,大毛兄弟,現下你明白了吧?」

「啊啊啊……痛啊……殺人了啊……放手啊,全大爺,你饒了我,我、我、我是龜孫子……」大毛痛得酒也醒了,腿一軟,他跌跪在地,酒壇子也掉到地上,酒水嘩啦啦流了滿地。

沒人打算救他,就算真有人想救,也被大牛那一身蠻力嚇得斷了念。

「大毛,你現下明白了吧?」全佑福面不改色地再次逼問,大手仍搭在大毛的肩上,那股認真勁兒在外人看來,還以為他多想得到大毛的諒解似的。

「明、明、明、明白了……全爺,您老饒了我一條小命,我再也不敢了。」

「喔,你說就說吧,干嘛還跟我下跪,快起來快起來。」

全佑福作勢要扶起他,搭在大毛肩膀的手順勢滑下,拉住他的手腕一提,只听「喀嚓」一聲,眾人的身子都跟一顫。

忠厚大好人,從沒見跟兄弟們紅過臉的紅實大牛,這次真的發火了,代價就是某人的一只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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