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人之福苦了誰 第8章(2)
作者︰單煒晴

花雁行倏地抬頭,滿臉驚愕。

「收回你的話!」

「為什麼?」

「總之,這種話你以後莫要再講。」花雁行四處張望,好像怕被人發現。

齊壬符沉默了半晌,「花雁,你是不是在隱瞞什麼?」

他早就看出來了,只是她不說他也不願逼她。

聞言,花雁行終于冷靜下來。

「青樓里的女人哪個不是隱瞞了過去,拋卻過去才能留下?」她也是想這麼做,只可惜天不從人願,她的過去始終追隨著她。

「那你拋卻了嗎?」

再簡單不過的問句,卻深深震蕩著她的心。

她……拋卻了嗎?為何自己回答不出口?

她若沒拋卻的話,怎麼有辦法重新在這里生活?若沒拋卻的話,何苦離開自己的家鄉?

每一個問句都像在鞭笞著自己的心,因為每問一句就有另一個聲音告訴她︰是了,她從沒拋卻過。

否則她不會這麼放不下,不願輕易地去愛上任何人,不願輕易相信別人,甚至一見到孟少陵便感到害怕。過去一直深深地困擾著她,就因午夜夢回中也不斷侵襲,她比別人更清楚自己壓根放不下。

「要拋卻是很困難的。」齊壬符頓了頓,才續道︰「我認為接受也未必不可行。一個人一生若是逃避自己,要再站起來更困難,所以才選擇拋卻。但屬于自己的東西要怎麼拋掉?若像等同于錢財那種身外之物都已難拋卻,更何況是一個人的過去。」

花雁行心里很是激動,無法相信天真如他、純潔如他也能說出這番話。

听起來好似簡單,卻蘊含著連智者也難以做到的道理。

她以為他像白紙染墨,忘了他也是人,也有難以忘懷的過去,只是他和別人不同,他選擇面對,接受自己的過去。

她早該清楚身在皇家有更多說不出的苦,可他從沒提過,也從沒有暗自傷神的嘆息。

他的眼澄澈得像從不曾被過去給困擾。

驀地,她嘆了一口長氣。

「誰說你笨來著?你是我看過最聰明的人。」她伸出軟綿綿的手撫上他的臉頰,來回撫慰著。

這是她首次主動觸踫他。

齊壬符卻露出了苦笑。

「等我好嗎?」他說。

「我等你。」她沒有片刻猶豫。

齊壬符的笑容更苦澀了。

當一個女人決心說謊騙人的時候,會變得非常溫柔乖順,不管說什麼,她都回答好。

她甚至不過問他要去哪兒。

所以他才會笑得這麼苦,他情願不知道她在騙自己。

「我一定會來接你,在這之前,絕不要跟任何人走。」但他還是這麼說。

「嗯。」她頷首。

然後,他推開了她的手,轉身。

這不是她第一次送他,卻有預感會是最後一次。

花雁行像痴了般,凝視著齊壬符離開的方向。

他的身影好半晌前已經消失,她卻舍不得移開目光。

「你騙他。」孟少陵不知由何處走出來。

花雁行仍沒收回視線。

「因為他錯了。」如果再繼續和她攪和,他總有一天會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身為水銅鏡的摯友,齊壬符想必也在孟少陵對付的名單里,她這個孟少陵的「共犯」又怎能和他太靠近?

「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本來就沒有錯,他又有何錯呢?」煨火的爐上,水已經滾燙,孟少陵重新落座泡著茶,像是從來沒離開過。

「你說得沒錯,他沒錯,錯在他愛上的人是我。」而她的錯則是……

「你沒有錯,只是在不對的時間愛上了不對的人。」雲淡風清的語氣比談論天氣還要漫不經心。

「不對的時間愛上了不對的人?」她垂首黯然地咀嚼著他的話,猛地大笑一聲,「哈!你是說我愛上了他?」

不能承認,饒是死都不能承認!

若是承認了,孟少陵不知道又要使出什麼手段,她壓根無力保護齊壬符,是以才要將他推得遠遠的,遠出孟少陵觸手可及的範圍。

「你說呢?」他將問題丟還給她。

心底清楚他說的是事實,又能如何?

看來,她似乎總在不對的時間愛上不對的人呀……

「適才,你是否曾覺得他和我很像?」

花雁行抬首瞅著孟少陵的眼,喃喃道︰「很像,真的很像……卻又如此的不一樣。那雙眼純真熱情,同時又有著智慧的光芒,當凝視一個人的時候是如此的專注且心無旁騖,這樣的眼如果真的跟你像,只怕所有人都瞎了眼。」

齊壬符能帶給別人的是數不盡的快樂,而孟少陵怕是不見底處的鬼獄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在你心中的評價竟是如此的難堪。」孟少陵沒有生氣,話里反而抿著輕輕的笑意。

「或許我該讓你早點知道。」冷凝著臉,她身上有股豁出去的氣勢。

「莫要莫要。」他搖搖頭,「有誰喜歡被人討厭的呢?」

花雁行瞪著他半晌沒說話。

在她看來,他不就挺樂此不疲的。

「你到底需要我替你做什麼?」她不知道孟少陵的計謀已經進行到哪兒,看情況他也不願意告訴她,所以她只想快點離開。

這次,不管山間野嶺都好,她定要找個孟少陵找不到的地方,遠離世俗、遠離塵囂。

至于齊壬符……有一天他會知道事實的真相,只是那時她也早離開此地了,但願他知道了以後別恨她。

思及他,柔媚的臉蛋上黯然無色。

「你不用做任何事。」良久,孟少陵才這麼說。

沒錯,花雁行只是個額外的樂子。

他想看的是一個人在痛苦中掙扎的模樣,如此而已。

花雁行並沒有騙他。

她不能走,因為孟少陵沒有要她離開的意思。

所以她繼續留在鏡花樓,但她一反常態地,有客人就接,幾乎到了來者不拒的地步。

唯一的例外就是齊壬符,可齊壬符始終沒出現。

她的笑容少了,嘆息多了。

別人眼里看來她或許沒有不同,其實她不過是將嘆息都留給自己,只敢在無人之時,偷偷地嘆,細聲地嘆。

相對于她的委頓,鏡花樓里的花則越開越漂亮。

不少客人看了直稱這兒夜晚倚門賣笑,白晝可以收錢開放讓人參觀了。

沒有人知道,因為她滿腔的深愁化不開,無處可宣泄,只好將心力全投注在花兒身上。

她更加熱愛這些一草一木、一花一葉。

不用膳、不睡覺都無所謂,但她不能一日不拿著工具穿梭在這些花兒之間。

她的身影越發縴細,神情因為愁思更加有風韻。

好幾次她忙到忘了時間,忘了上工,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好多人盯著她瞧,無論男女,全瞧著她照顧這些花草。

日子一久,竟成了鏡花樓里的一種生意——人人搶著看她種花。

有些酒是越陳越香,有些女人是越來越有味道。

花雁行就屬于這一類,偏偏她自己沒感覺。

沒人催她坐在那兒陪酒當然好,她倒也不在乎別人盯著她瞧,橫豎一頭栽進照顧這些花草的工作中,她便可忽略四周。

忽略這個她已經心寒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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