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人之福苦了誰 第3章(2)
作者︰單煒晴

「花雁……」他還是喊著她的名,不過這次喘了喘氣,似乎有其他話要說,「我……」

「嗯?」藥還熱著,她可以等他說完。

「……花漂亮嗎?」他吐出了莫名其妙的問話。

昏沉中他仍是惦記著她的感覺。

「很漂亮。」花雁行點點頭。

傻傻的笑咧嘴,他又問︰「……你喜歡嗎?」

這些問題他方才不是問過了嗎?

想是這麼想,她不厭其煩地又回答了一次︰「很喜歡。」

「太好了……」因為發燒使他的臉色異常紅潤,看起來不像病懨懨的模樣,反而笑得比平常還開心。

嗯,就像來到鏡花樓的尋芳客喝醉酒時的神態。

總之,他現下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王爺,吃藥了。」不得已,她只好試著拉回他的神志。

「好、好……」迷迷糊糊地點頭,他靠著老總管的攙扶,半撐起身,「吃藥、吃藥……」

花雁行先就口吹涼,才準備讓他喝下——

「等、等會兒……」齊壬符揮開湯匙。

拿著湯匙的手來不及閃避,藥汁溢了出來濺到她的衣裳。

丫鬟想幫忙擦拭,卻被花雁行擋下。

「王爺有何吩咐?」眼下情況已經夠混亂了,衣裳的事可以晚點在處理,先讓齊壬符乖乖喝藥為上策。

「我要、我要吟詩……」

她現在有點懷疑他不是生病,是醉了才對。

「先吃藥。」花雁行耐著性子,不慍不火地說。

「不,先吟詩……」齊壬符話一說完,身子往旁邊一倒,在場的眾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才穩住他。

「詩何時都能吟,這藥再不吃就冷了。」平時的他明明很好說話,怎麼生了病就跟喝醉酒一樣瘋言瘋語的?

「不成,我要吟詩!」齊壬符好堅持。

冷如秋夜的眸心一閃,花雁行想到了一個法子。

「那麼王爺若是說錯了一句,便要喝一口。」依齊壬符的能力來看,要完整無誤地背誦出來是不太可能的。

她決定用對付酒醉客的方法對付他。

「唔,好……那要是對了呢?」齊壬符與她討價還價起來。

「就一口氣整碗喝下。」

其他人愕然地看了花雁行一眼。

這種橫豎看都佔不到便宜的條件,誰會答應呀!

「好!」這廂酒醉……不,是病昏了的齊壬符傻乎乎的應諾。

旁人對他的天兵回答更是詫異不已。

「那王爺請吧。」只要能把藥喂下,她不會多說一句的。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听他順利地背誦著,花雁行有些吃驚。

「唔……有錯嗎?」

「這首是律詩,王爺還沒背完呢。」

皺起眉,齊壬符想了又想,「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萊此去無多路……青島……不,是青鳥殷勤為探看……」

竟然真讓他給背對了。

難道是因為酒醉……不,生病的關系?

「如何?」他忙問。

「沒錯。」他真的進步了。

「太好了!」齊壬符笑開懷,一點都不像是染了風寒燒不退的模樣,「吃藥吧!」

一陣折騰下來,齊壬符乖乖地吞下苦澀的藥汁,接著又沉沉地睡去。

是夜。

花雁行向綠映告了假,留在西廂照顧睡著的齊壬符。

一整日,齊壬符睡得很沉,幾乎沒有醒來過,除非該吃藥了,或是怕他口渴挨餓,她才會想辦法把他喚醒。

大致上來說,他是個配合的病人,只要等他背完「唐詩三百首」的話。

「唔……」輕聲細吟,由榻上傳出。

花雁行將視線由書本中抬起,轉望著他。

「花雁。」這次他說話的口條清晰,看來是好多了。

探過他的體溫,花雁行道︰「退燒了。」

「我生病了?」他本人似乎對自己這一日來所發生的事毫無印象。

「病得不輕。」花雁行給了這麼一個微妙的回答。

大概也找不到第二個會在生病之時瘋狂背誦詩詞的人,不是病得不輕是什麼?

「是嗎……原來我病了。」他的神情有些惋惜,「真可惜,我原是想邀你出去走走的。」

他想帶她去看那一大片的紅花。

「王爺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吧。」花雁行的回答既不是答應也沒婉拒。

齊壬符遂問︰「那明日?」

「待王爺身體好些再說吧。」

「真的?」他臉上出現興奮。

「王爺若想玩什麼,雁行都奉陪。」前提是他先養好身體。

「那咱們玩紙鳶。」齊壬符壓根沒理會她的話,掙扎地要從床上起身。

很好,他已經被她答應的話高興得昏了頭。

「外頭正飄著雨。」她輕嘆,柔荑不容質疑地將他壓回床上。

白日的晴朗猶如過眼煙雲,短暫得令人懷疑。

「下雨了?」齊壬符側耳傾听,果然听見滴滴答答的雨聲,「那……」

「王爺近來進步很多。」整日听他背了一堆詩詞,花雁行開口稱贊。

「進步?」他神情困惑。

昏迷中大聲朗誦了許多詩詞的記憶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花雁行睞了他一眼,倒了一杯茶遞給他,「王爺今日吟誦了許多詩詞,全都正確無誤。」

「我?!」指著自己,他看起來比任何人都還要錯愕。

「李商隱的《無題》、《錦瑟》、《春雨》,杜牧的《遣懷》,韋應物的《寄李儋元錫》,甚至是李白的《長干行》,這只是一部分。」比較令她好奇的是——「情詩對王爺來說似乎比較簡單。」

「沒錯呀!」齊壬符毫不猶豫地回答,「夫子也這麼說。」

「可能王爺對情詩較感興趣。」

「嗯……」齊壬符撫著下頜,「該怎麼說呢……像‘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也就是說,落日時我步出了前門,望見你正迎面而來,姣好的容貌,婀娜的體態,潤順嫵媚的青絲,一路走來,已落了滿地的花香。這麼一想來,不就是我平時在花廳等待你出現時的景象嗎?如此便記了下來。」

「喔?」花雁行頗不以為然。

若真像他這麼說來,任何人都能輕易地背下四書五經了,只要能將詩里的情境實體化的話。

見她不認同的神色,齊壬符再舉例。

「又好似‘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就是說我心中若有所思的人兒呀!遠在大海的南邊,要送什麼給他表示情意呢?就以一對明珠瓖就、碎玉繞飾的玳瑁發簪吧!」齊壬符說完,突然干笑,「只可惜花雁你不愛那些裝飾品。」

不然他早已買好要送她的頭飾發簪了。

「若這麼說的話,莫怪《長干行》如此冗長的樂府詩王爺都能背誦出來。」或許他適合這種記憶的方法。

瞧他連意思都能解釋得出來,真的是下了一番苦心學習。

「《長干行》真的是一首好詩呢!」受到風寒的影響,他咳了幾聲,喂了幾口水後迫不及待地說︰「可以從兒時一直延續至成年,甚至更久的感情是怎麼辦到的?如此想來,令人不禁動容。」

倘若從以前那個對上書本即瞌睡連連,學堂上永遠只跟周公做朋友的齊壬符口中听見這番話,絕對能讓夫子偷偷拭淚呢!

輕易顯示在臉上的單純表情,讓她知曉他不是打腫臉充胖子,不懂裝懂。

「嗯,我也覺得如此細膩的感情,纏綿悱惻,僅是用文字的排列組合,字里行間便生動地刻畫出來,讀完既心動又心慟。」花雁行難得和他討論起對于某首詩詞的心得,向來冷淡的臉上出現柔化的線條。

稱不上笑容,已讓他滿足不已。

「我終于能和你說上同樣的話題,了解你的意思了。」對于自己的成長他感到滿意,但能追上她的步伐更令他開心。

他想起一開始和她的對話總是牛頭不對馬嘴,八竿子扯不上關系,或許現在還是有此問題,不過他已經漸漸能懂她的話了。

「王爺資質不錯,只是要對于感興趣的事物方能提起興致,我想多加涉獵各方面的知識,對王爺不會有壞處的。」

他對她真的太過用心了。

每每對上那張過于純潔的笑臉,要他別對她太好的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最後都任由他去了。

到底是她太過害怕愛人,還是害怕被他所愛?

你不配……

驀地,腦海深處竄出某個聲音。

花雁行渾身一震,迷迷蒙蒙心志瞬間清晰,冷靜下來,表情也恢復冷然。

目光始終停留她身上的齊壬符察覺她不對勁。

「花雁,你不舒服?」明明他才是病人,她的臉色卻比他還難看。

「嗯?不、沒事——」

話尾未落,花雁行兩眼一翻,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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