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就到了下午。剛才韓樾過來說他還有些事要她再等等，可這一等就是一個小時。越等尤晴就越煩躁，書本上的字早就變得模糊不清，思緒也變得雜亂無章。

本想留下來看好戲的小媛也因為等得太久而離開了，臨走時照例留下一臉賊笑，和那句，「小晴，把握機會」！

機會？尤晴搖頭苦笑，在韓樾面前，她能表現得正常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更何況是主動邀約呢？

按捺不住，她再次將頭轉向後方，卻意外地發現剛才還相談甚歡的韓樾和藍思琦兩人現在似乎正在為某件事爭執。藍思琦的臉色越來越沉，像是隨時隨地都會火山爆發一樣。

終于，「你簡直是在開玩笑，我不同意你這麼做！」藍思琦忽然整個人從位子上跳起來，怒氣沖沖朝著韓樾吼道，敲打桌面的聲音讓不明就里的人一驚。班級里所剩無幾的人都齊刷刷地轉頭望向他們，疑惑不解。

「我已經決定了！」坐在對面的韓樾臉色倒還平靜，習慣性地輕撥著頭發，語氣中透露出不容改變的堅決，只有望向藍思琦的眼孔中透出零星的火氣，卻也不張揚。

「你……」半晌，氣得說不出話來，渾身的怒氣無處發泄的藍思琦，轉身拿起旁邊的書包就往外走，臨走時的步子更跺得震天響。

怎麼了？三年來沒見過發這麼大脾氣的藍思琦。即使和林曉對陣也只是冷冷地諷刺，這樣劍拔弩張不顧形象還是第一次。更何況她發脾氣的對象還是韓樾，那個永遠一臉溫柔的韓樾。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似乎是所有人腦海中共同閃過的問題。班級謠傳他倆已是一對，現在這樣自然而然會想到情變。只是真是這樣嗎？已有好事者湊到韓樾面前想了解事端，卻都被他一句雲淡風輕的「沒什麼」擋回。之後，他在座位上良久沒有動作，眼神開始變得迷離，最後干脆閉上了。整個人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包圍著，讓人無法靠近。

他們是怎麼了？真的是情侶吵架嗎？是什麼讓他如此憂愁？坐在前面，尤晴注視著他不願將目光移開。

良久之後，韓樾終于睜開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習慣性地撥了撥垂到眼前的頭發，臉色逐漸恢復了平靜。轉頭發現尤晴在看他隨即起身向她走來，慣有的笑容又回來了，干淨而清澈。

「對不起，等久了吧？」他親切地詢問，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怎麼樣？前面給你看的都弄懂了嗎？」坐到尤晴身邊，他順手拿起尤晴的本子，還是同樣的溫和。

「啊，基本上都懂了。」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心思還放在剛才的事上，轉頭望著韓樾的臉，想在他臉上尋出一些破綻，可惜什麼都沒看到。他的嘴角依然掛著慣有的微笑，一臉平和。尤晴忽然有種沖動，想沖上去撤下他一臉的平靜，只是……她沒有勇氣也沒有資格。

算了，既然他不想說，那就不要問了！

「哎!」尤晴深深地嘆息，收回心思，鎮定心神將思緒轉回課本上，「我在這里看到你是這樣做的，但我有些不明白。」順手指了指用紅筆劃出的一行重點問道。

「啊，這里啊！嗯？有什麼問題嗎？」他溫和地詢問，語氣很認真。

「嗯，我就是覺得……」在紙上點點畫畫，尤晴說出心里藏了很久的問題，暫時將所有的事拋到腦後。

「哦，是這樣的……」拿起筆，韓樾開始解釋。片刻之後，兩人已完全沉浸在學海中了。

一來一往間，天漸漸黑了，學校里變得很安靜。當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所有的人都已經走光了，只剩下昏黃的燈光和一排排的課桌陪伴著他們。

「同學，快回家吧！要鎖門了！」檢查教室的老伯來了又走了。

「啊，這麼晚了啊！」尤晴不好意思地抓抓頭，「不好意思啊，班長，你回去要晚了！」

「沒什麼的。你都懂了嗎？」韓樾溫和地微笑著望向她，讓她的臉又有些紅。

「嗯，都明白了。謝謝你，班長。」

「啊，沒什麼的！」他輕輕柔柔地回答。兩人起身開始理書包。

尤晴一邊整理書包一邊快樂地道︰「終于明白大家為什麼都這麼喜歡問你題目！簡直比老師上課說的還要好！」

「啊？是嗎？」似乎沒有太大的驚喜，韓樾聲音反而變得有些低喃。埋下頭理書包看不清他臉上真實的表情。

「嗯，是啊！大家都說班長你像是個天使呢！」沒有听出異樣，尤晴繼續說道。

「啊，是嗎？天使?」他喃喃的低語，習慣性地撥弄了一下頭發，眼瞼低垂看不清楚眼神，讓尤晴錯過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痛楚，「你也這麼覺得嗎？」他轉頭望向尤晴，表情很認真。

沒有注意到韓樾的神色，尤晴依然高興地在說︰「當然啦！班長你就像是……」

「好了，晚了，走吧！」韓樾的聲音突然加重，硬生生地打斷了尤晴的話。他不想听這些，天使？難道他們都不知道，墜入人間的天使早已被折去羽翼，永遠都飛不回天堂了嗎？這樣的天使只能痛苦地生活在煉獄里終日仰望天堂。他不要當這樣的天使。

他三兩下收拾好東西直接往外走去，腳步又急又快。

「啊，等等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尤晴急急地收好東西，跟上他的腳步，卻不敢靠近。

走向車站的路上，兩人都保持沉默，任微風清清地拂過臉頰。尤晴開口想說些什麼，卻被韓樾身上一股疏離的氣息擋回。

他是在生氣嗎？是為了藍思琦還是為了其他什麼事？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呢？嘴巴張張合合幾次想開口卻又覺得怎麼說都不合適。心里的疑惑被她硬生生地壓下，只能跟在他身後往前走。

「啊！」正在考慮如何開口，迎面卻撞上一堵肉牆，「什麼東西？」抬頭發現是韓樾的身體，他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額頭鼻子被撞得有一點痛。

「為什麼要走在後面？也因為我是天使嗎？」他清幽的聲音響起，卻讓尤晴的心一寒，從沒想過他的聲音會變得如此的冰冷。

看著尤晴驚訝的臉，韓樾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惡作劇的快感。天使？心底冷冷地發笑。耳旁又響起剛才藍思琦的話︰「你絕不能參加5000米跑，不要忘了你有心髒病」。真是斬釘截鐵的話啊！不過他感謝她的提醒，否則他真的差一點就忘記了，忘記了他每天都是在死神手里求生，忘記他可能根本沒有明天，忘記了他虛弱得需要藥物才能活下去。呵呵，天使？她說他是天使，難道這就是天使的生活嗎？

不，這不是天使的生活，是惡魔的煉獄，每天都在面對死亡的恐懼，什麼事都不能做。這怎麼可能會是天使的生活呢？月光下原本看來白淨的臉卻蒼白得可怕。

尤晴抬頭驚訝地望向韓樾。站在眼前，卸下一身溫柔的他讓人看得害怕，連聲音也變得尖銳了，眼神里沒有溫度，反而蘊藏著無數的不甘。他怎麼了？一瞬間不知如何開口。

看著她陰晴不定的臉，他忽然一言不發地轉頭離開。

「呃？班長？」又被甩在身後，尤晴有些著急，這已經是今天第二次丟下她了，平時的他是不會這樣不顧別人的感受的，他怎麼了？「啊，等等！」她只能亦步亦趨地緊跟他的步伐，雖然現在的他讓人害怕。

「班長，你怎麼了？是因為藍思琦嗎？」走到他旁邊尤晴謹慎地問，偷偷觀察他，實在是想不出其他理由能讓如此優雅的他失控。

是因為思琦嗎？韓樾皺了皺眉，隨即又搖了搖頭，不，不是。盡避再不情願，但卻不得不承認思琦說的全都是對的。韓樾忽然覺得全身無力，今天他是怎麼了，都這麼多年了他還不能坦然面對嗎？渾身的力氣似乎正一點一滴地被抽走。他原就不該對希望存有奢望的，只是……回頭望著還在旁邊盯著他看的尤晴，平凡如她都可以希望，為什麼他不可以？他不甘！

「班長？班長？」等了許久都沒有任何回應，他只是緊緊地盯著她，尤晴感到一陣恐慌。

「不要再叫我班長了。」聲音忽然提高變得更尖銳了，口口聲聲的班長讓他的頭開始發痛，難道從來沒人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歡別人叫他班長。

「呃？」她驚異地看著他，有什麼問題嗎？這三年來大家都是這樣叫的啊！「班……」

「車來了！」無力再去阻止她，只是他真的不想再听下去。抬腳率先上車，又將尤晴甩下。一句班長讓他肩負了太多東西，而那些他從來不想要。

「啊!」尤晴吞下還沒說完的話，只能緊跟著上車，當她再次站在韓樾旁邊時，發現他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去了。沒有笑容沒有表情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人們惡作劇時擺在車廂里的雕塑，蒼白無力得令人心痛。

他怎麼了？是什麼讓他這麼痛苦？忽然發現大家都不了解這個天使班長，也許——他根本就不是個天使！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尤晴一直投向這邊的目光讓他很不舒服。他早就說過他不喜歡別人的注視，因為要維持那樣的微笑其實很累，而他現在早就沒有這樣的力氣了，所以他這次沒有笑。

「啊？」發現自己又被抓包了，尤晴尷尬地低下頭，他的眼神令她心慌，「沒、沒什麼!」這次是第一次韓樾在發現她偷窺後沒有露出那個溫柔的笑，反而是冷冷地看著她，很冷很冷，不過一種奇怪的直覺卻告訴她這才是韓樾真正想用的表情。

「是嗎？」冰冷的語調，他再也沒有力氣支撐下那樣的笑容了。感覺全身的力量在不斷地抽離，自己會隨時到下，現在有誰能給他力量嗎？

轉頭看向尤晴，她的臉紅撲撲的看上去很健康，是她嗎？忽然想到她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喜歡我？」望著她，他說道。不確定自己為什麼這樣說，但他就是想知道，不是為了徹底拒絕她，而是……

「啊，」比前一個問題還要勁爆，她這次是真的被驚呆了，「啊，班……班長，你……你……」舌頭明顯打結，怎麼這麼直接，簡直比小媛還要直接，這叫她怎麼回答?

「不要再叫班長了，我不喜歡听。」吸了一口氣，他輕嘆著阻止，閉起眼，「你喜歡我嗎？」低著頭繼續追問，他的語氣有絲顫抖。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迫切地想要一個力量，一個在他失去力量的時候給予他力量的人，而她……就是那個人嗎？至少現在看來她很符合這樣的要求，普通、溫柔、充滿希望。

「啊，這……這……喜……喜歡！」受不了這樣的韓樾，終于還是說出來了。臉早已像是煮熟的蝦子，頭越垂越低，鼻子都快踫上胸口了。

原來她喜歡他的，那麼就這樣說定了。他要她的力量總要付出些代價，那麼就是他的心吧！他給她他的心，而他要她的力量。

低著頭，尤晴等著韓樾的回應，卻始終沒有下文！怎麼了？用眼角瞟向韓樾，卻發現他的眼神又轉向了窗外，心也早就不知到哪里去了。

這算是怎麼回事？尤晴見此為之氣竭，什麼嘛，這可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表白啊！怎麼是這樣的結果?心里有些氣惱。不過……這樣也好，實在受不了那樣表情的韓樾，冷冷的，沒有笑容，讓人看著心慌。只要他好，那就一切都好。她偷偷地笑了。

到站，下車，尤晴依然站在韓樾身後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敢打斷他飄忽不定的神情。目光卻也不曾離開那個孤寂的背影。

「你為什麼喜歡站在我身後？」他低低地詢問，隨著微風傳來顯得很真切，她站在身後讓他感覺不到她的力量，使他有些慌亂，「喜歡我為什麼只想站在我身後？」聲音漸漸抬高，他轉身看向尤晴，「為什麼不站在我旁邊？」腳步停下兩兩相望，他想要一個可以站在他身邊給他力量的人，一直都這樣希望著，可是她似乎並不明白。

「啊，班長？你……」韓樾的眼神少見的認真，烏黑明亮，還帶有些微的火氣。

「不要再叫我班長了！我說了我不喜歡听。叫韓樾，或者是樾！」他急切地想要她的力量。但她這樣叫他，讓他怎麼向她索取力量呢？

「啊？」一下子這麼親密。會不會……尤晴的臉不自覺地又紅了。

「叫啊！」他上前兩步，和尤晴眼對眼，鼻對鼻。沒有動作，卻讓尤晴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啊，哦，韓……」想叫，但樾字到嘴邊咕噥了半天卻怎麼也說不出來，是不習慣，但更多是緊張。兩個人這麼近距離地接觸，讓尤晴的呼吸變得很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