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曉勉強地打著精神坐在電腦前面整理數據，不時伸手掩口打一個大大的呵欠，鼠標旁邊放著一杯濃茶。

正軒一走進秘書辦公室就看她這幅光景，他好笑地敲敲她的頭，「Maggie呢？我叫她把合約給新世紀傳過去，她哪里去了？還有，我不是叫你回家了，你還在這硬撐干什麼？」

「經理——」初曉站起身，努力睜著雙眼，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麼無神的樣子，「曼緹剛才聯絡過新世紀那邊，他們說最好把合約送過去，想當面了解一些細節。」他們一向很難應付的，真的都是老狐狸！

「哦。」正軒了解地點點頭，「那麼她去新世紀了，你又在干什麼？」

「整理內測的數據呀。」

她的臉上總掛著淡淡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正軒心中不禁一蕩，但他努力忽視這種感覺。

轉頭去掃了一眼她的屏幕，然後，他果斷地指示她︰「把這些交給世洋，讓他找設計部的人做。他那里一定能找到人手，而且，具體的參數情況他們也比你熟悉。然後，你馬上給我回家！五分鐘以後我再來，如果你還在這里——後果自行想象吧！」

撂下狠話，他給她一個威脅的笑。

「遵命！」初曉歪著頭笑，能感覺到他的關心是多麼讓她幸福的一件事，「謝謝你的關心。」他一點點的體貼總能讓她感動得無以復加；這也是這麼多年來，她願意為他拼命工作的原動力。

面對著她這種偶爾出現的非公式化的笑容，正軒的心中驀地一動；當她不經意露出如此俏皮的一面，當她不再保持著那麼完美的時候，他居然會覺得有一種陌生又熟悉的親切之感。

而這種感覺背後所代表的東西，是他不願意也不能深究的。所以，他只能選擇逃避。他揮揮手，仿佛要將心中的焦慮一同揮掉似的，沉默著轉身就走。

初曉的目光隨他移動著，恬然的笑容霎時凝固在唇邊，一種復雜的感情卻隨之涌上心頭。

他一貫是如此的，如果他一定刻意要忽略什麼的話，不管你多麼努力都一定會被他「忽略」掉。每當她稍微不小心露出一點點苗頭，他就會馬上落荒而逃！已經不是一次了，他做得那麼明顯，讓她想假裝沒發現都很難。

初曉緩緩地坐下來，機械地接通設計部的內線電話，聯絡徐世洋派人手整理一下統計到的數據。

往好的地方想吧，他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大概是認同她的工作能力，暫時還不想炒掉她吧。他不是說過，她是他的愛將嗎？

可是，自己的心情呢？

是的，喜歡他。她喜歡他已經很久了，從她看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凌亂的頭發，他稜角分明的臉龐，他陽光一般的笑臉，他在陽光下揮灑汗水……

但他卻不斷用血淋淋的例子提醒她︰不要對他的感情抱有任何奢望。

看著一個又一個比她漂亮又有手腕的秘書被他掃地出門以後，她只能選擇保護現狀，做一個安分守己的秘書，用一個完美職員的形象掩飾自己。

如果說他拒絕自己是因為自己不夠美麗，不及他的標準，那他不也一樣抗拒曼緹的真心？要不然一向灑月兌的曼緹怎麼會變得患得患失？要知道，曼緹可是她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她有一雙最傳神的眼楮，流轉的華彩寫著熱烈的向往，輕輕一笑就能攝人魂魄；卷曲的栗色長發適度地襯托出她的嫵媚。她比任何一件華麗的衣裳更奪目，她能緊抓住人的眼球，令人完全無法分心去注意她身上的穿著，所以她注定當不了一個好模特。

沒有人知道初曉有多麼羨慕出色的曼緹，她常常在想，如果自己像曼緹一樣優秀該多好！至少自己也會增加一點自信吧。

可是，盡避優秀如曼緹也沒有獲得正軒的心呀！難道說，那個在網絡上的女人會比曼緹更好嗎？

沒錯，她知道那個千肢蟲的存在，從一開始就知道的。

只是她還不清楚這個只存在于網絡中的蟲子，在他心目中到底又算是什麼呢？難道他拒絕所有的愛情，是跟這只蟲子有關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可太糟糕了；人往往習慣于美化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相比之下太容易得到的真心，顯得多麼廉價！

初曉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自嘲地笑，不管是蟲蟲還是曼緹，她們都可以高高在上地嘲笑她的痴心，一個現實世界里他的女伴，一個虛擬世界里的伊人；哪一個不比她更接近他？

如果這個世界上能有一種魔法就好了，如果自己可以像灰姑娘那樣就好了；如果自己能在一瞬間拋掉平凡不起眼的形象，像一個真正的公主那樣，堂堂正正地在王子面前閃亮登場——那該多好啊！

呵，胡思亂想什麼呀！初曉握著拳敲敲自己的頭，驀地才想起，剛才他也曾經這樣敲過的。

心呀，不听話地飛快地跳動著，一下下地，像在叫著某人名字。

初曉背起自己大大的黑色背包，到經理辦公室跟正軒報告︰「總經理，我要回去了，如果你有什麼事的話，給我打電話……」

話未說完，已被他一瞪眼打斷，「叫你回去就回去，還那麼多廢話。明天準時來上班就行了！」

看著她那背著大背包的小小身影走出去，正軒莫名地感到一陣躁動。他煩亂地關上一直也沒有千肢蟲回信的MSN。

努力讓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現在的工作上，那是企劃部送來的關于新網游的廣告文案。可是他認真地看了半天，卻半個字也沒看進去。

偏偏初曉小小的身影卻一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還有不給他回信的蟲子，也一並在他的腦海里繞著圈。

他「啪」的一聲合上企劃書，坐倒在椅子里。

為什麼蟲子不給自己回信呢，雖然沒有什麼要緊的事要說，就是隨便的話家常也好呀，他突然非常地想她。

正軒疲憊地揉著額頭，昨夜還是睡眠不足，現在頭開始痛了。

不知過了幾個小時，屏幕下角終于彈出一個提示︰他有新的郵件，來自千肢蟲。

精神一震，他馬上湊近電腦，鼠標莫過屏幕，輕輕兩下點擊，蟲子的郵件便跳了出來。

「箭︰最近我很忙。听說你也很忙，要注意身體。賺錢並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不要只是一味往前趕，這樣會忽略掉身邊的風景。那樣可是得不償失的呀！不妨給自己放個長假，帶女朋友出去散散心；工作和休息要適當結合，要懂得享受人生呵！」

女朋友？正軒不記得什麼時候跟她提過曼緹了，可是自己沒說過她是他的女朋友吧？這個蟲子，倒會斷章取義！

「蟲蟲︰你這只蟲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八卦？Maggie並非我的伴侶，你大概會覺得我很沒操守吧？不過沒關系，任憑你怎樣想我都好，我只希望你不要誤會。你知道，和我有過親密關系，不代表她就是我的女朋友，雖然這樣說很過分，可這是事實。事實上，如果你願意的話，那個位置永遠為你保留著。你的弦上箭。」

收到這封信，她一定會被氣個半死。

正軒笑著想起從前曾經被她罵過無恥之極的敗類，那時自己和一個苦苦纏著他要嫁給他的前任秘書分手，他們剛剛結束三個月的同居生活。

在千肢蟲面前，他很容易就會為自己的「過去」感到不自在。到底，他對她有什麼樣的感情呢？也許，比喜歡還要多一點。

正軒皺皺眉，把鼠標從發送上移開，然後點擊了一下刪除。又開始重新寫這封回復的信︰「蟲蟲︰最近的確很忙。一段時間之內，恐怕都沒辦法休假了。和Maggie一起旅游嗎？是個不錯的建議，我會認真考慮。說起來，我的事業就是我人生的全部了，至于身邊的風景什麼的，忽略掉應該不算什麼損失。不過，還是謝謝你的關心。你的弦上箭。」

點擊了發送以後，正軒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然後把整個身子傾倒在椅子的靠背上，抬頭看著天花板發呆。

蟲蟲總是能帶給他簡單的快樂和滿足，這種感覺總是摻雜著陌生和熟悉兩個極端；他對這個只聞其字不見其面的蟲子，好奇死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睡著了，等他醒過來的時候，早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了。

正軒揉著酸痛的脖子，坐起身。一眼就看到屏幕上的提示，他有新郵件。

他看了眼時間，六點多了——她還真是只早起的蟲子。

打開郵件看，首先跳出來的是一張大大的卡通人物的笑臉。

「呵，你很不謙虛呀！說什麼事業就是你人生的全部？什麼忽略掉不算損失？你這個自大狂，早晚你會吃虧的，那時候你就知道厲害了。現在我不想說了，我要去打游戲了，你呢，努力干你的事業去吧。別嫌我嘮叨，女朋友是一定要抽出時間陪的。

「不管你和以前那些女朋友都是因為什麼原因而不能最終在一起，但是你的心態要先擺正，愛情是平等的，沒有誰欠誰的，沒有誰一定要讓著誰的。你可別等到失去的時候才後悔，那可就遲了。記得，珍惜呀！你的千肢蟲。」

這個?嗦的蟲子，正軒的心情突然變得十分復雜，她是認真要他和曼緹好好交往嗎？他有女朋友她都完全不在意嗎？

他的自尊心有點受傷，難道這麼多年她都沒有稍稍對他有點不一樣的感覺嗎？難道就只有他一個人在那瞎緊張嗎？這個可惡的蟲子呀！

必上電腦，他信步走出自己的辦公室。

路過設計部時，他被里面仍然亮著的燈光吸引進去了。

居然一進去就看到了初曉在那里。她和徐世洋笑著相談甚歡，完全不似她平日給自己的公式化的笑臉。

原來，她也可以笑得那麼愉悅、那麼明朗。

這個還是自己原來所熟悉的、只對他展顏的初曉嗎？正軒突然不敢再向前邁進，仿佛有一堵無形的牆隔離開他們在兩個世界。不舒服的感覺涌上心頭，但他卻把握不到事情的重點︰為什麼自己會感覺不舒服呢？

就這麼悄悄走掉，當作沒看到他們吧！這樣，是不是能讓自己好過一點？

「正軒！」世洋卻立刻發現了他，搶先喊住他，「早過了下班時間了，你怎麼還在？」

無奈之下他只好走過去，「難道你今天還要加班？初曉呢，為什麼你又回來了？」小心地轉頭去看她的表情。

初曉微揚起嘴角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世洋已經急忙替她解釋︰「是我叫她來的，我忘了她下午回家休息了，還以為她在公司就打她的手機叫她過來幫忙……」

正軒不悅地皺皺眉，「喂，徐世洋，你很過分你知不知道？初曉是我的秘書，不是你們設計部的職員。你給我記住了，下回再有問題找你設計部的人自己解決去，別老來麻煩我們初曉！」

我們初曉！听到這句話，初曉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後暗自笑自己如此敏感︰他根本是無心的，自己卻這樣容易當真。

話說得太快，正軒頓了頓，然後轉換了話題︰「今天晚上還有什麼要緊的事？」

「沒別的了，就是需要留幾個人上線轉轉，然後再了解一下我們外聘的內測員有什麼意見，就這些。」世洋被罵得很不爽，難道自己不能叫初曉幫忙嗎？這家伙是怎麼了，脾氣說來就來。

「哦！」正軒點頭，然後沖他一扯嘴，「那現在不用初曉了吧？」

「不用了，我們正準備出去吃飯呢。」世洋一向對他很誠實。

「出去吃飯？」正軒懷疑地看他，怎麼了？難道他真是準備對初曉下手了？再扭頭看初曉，後者卻立刻垂下眼避開他詢問的眼神。

啊？難道他倆真是在拍拖？正軒的眉毛快扭成一團了，越想越可疑。

「喂，你沒事的話我們就走了！」世洋好笑地看著他一臉的怪模怪樣，不過他現在的任務重點不在他，「初曉，咱們走吧。」

「等一等——」正軒一把拽住了世洋，瞪著他臉看了半晌，最後才擠出一句話︰「今天，我請客！」

安全地把初曉送回家，正軒坐在自己的車子里看著她的窗透出幽幽的燈光，還在出神地想著剛才在餐廳時的事。

「老文，」這是徐世洋對正軒的愛稱，只有在私下無人的時候他才會這麼叫，「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趁初曉離席的工夫，他扯住正軒的衣襟威脅地說，「你最好馬上找個借口消失，我們需要單獨相處的時間——你別這麼無聊！」

「故意什麼呀？」正軒完全給他裝傻，拒絕接收他的暗示，「你們為什麼需要單獨相處？白天相處得還不夠嗎？」

「你成心的是不是？」世洋不悅地眯眼，看他這種反應，真不知該怎麼說他才好，「怎麼，難道我追求初曉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