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扣 第八章
作者︰旋心怡

士壯從來人手中接過密函,那人還神色不定地在他耳旁悄聲講話。

「真的?怎麼會這樣?」士壯瞠大眼。

「是,這是千真萬確的事,請你轉告給王爺知道,告辭。」來人說完便走了。

士壯連忙奔進王府大廳,站在弘冑面前卻說不出話來。

「什麼事?看你慌慌張張的。喔,有密函。」他伸手接過。

原來是浙江總督來的報告。他看完之後,發現士壯仍呆呆的瞪著他。

「怎麼了?你又睡不好,成天呆滯。」

「主……主子……」士壯臉色發青。「我有一件事要說給你听……」

「什麼事?」

「剛才送件來的人說,總督口頭交代,要把您關心的事轉告給您知道。」

弘冑登時兩眼發亮。「快說!」

「那個……安嗣王……死……死了。」士壯口吃。

弘冑有片刻的怔愣,直直瞪著他。

「什麼?!」他猛然揪住士壯的衣襟。「你再說一遍!」

「安……安嗣王死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弘冑雙眼露出可怕的光芒。「這一定是誤傳!快!立刻召來偵查總管,下令立刻追查!」

「是!」士壯立刻飛奔出去。

弘冑兩手發抖的跌坐椅上。他不相信!

這一定是誤傳,他的御凌五官端正,不是早夭的相貌。

絕對不會……她絕對不會如此狠心撒手人寰……

弘冑不吃不喝等了三天,終于偵查匯報送到他手中,他雙手顫抖著打開,上面寫著︰謹呈和親王爺︰

經卑職詳細調查,事發當日,安嗣王在半途發現有驢車跟蹤其車隊,于是過去杏一看。當時安府總管在遠處觀望,只見安嗣王下馬和對方交涉,對方並未下驢車,過沒多久,猛然有水從驢車潑出,登時听見安嗣王的慘叫聲,總管立即策馬趕過去,但凶手快速駕車逃離,等總管趕到出事地點時,安嗣王已經躺在地上,毒發身亡。

再向仵作仔細詢問,安嗣王爺的左手掌邊,確實有一道如您所言之疤痕。

當地地方官已經全力追緝凶手,一有消息,卑職會立刻向您報告。

信紙從弘冑手中落下,他一個踉蹌往前傾到,士壯即時拉住他。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我的御凌、我的孩子……」他雙手緊揪士壯前襟,臉色鐵青。

「主子……」士壯被他嚇壞了。

「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他眼里布滿血絲,牙齒發出緊咬的磨擦聲。

他感覺到昏眩,像是被人從頸後勒住,無法呼吸,整個胸膛幾欲爆開。

他的心好痛,無法忍受的痛,再也忍不住狂嚎般的怒吼──

「不可能!不可能!御凌不會死!」

他放開士壯,像瘋了一樣拿起茶幾就往椅子砸。

「爺,爺……」士壯臉色發青。

「天啊……我弘冑一生恭謹為人,為什麼老天要這樣處罰我!」

弘冑狂吼著再砸。他的喉嚨叫破了,發出像野獸的聲音,還不停的砸東西,把廳里所有的東西全砸了,木屑四射,還是不能發泄他滿腔的痛苦。

他抓下自己的頭發,血跡斑斑。

「爺……你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士壯哭著抱住他。

他怒吼一聲,掙開他,整個人往牆上撞去。

「砰」的一聲,牆印上血漬,他又撞,一下,二下……

「王爺!」士壯大吼一聲,跳過來,手成刀狀,狠狠往他後頸一敲。

弘冑這才癱軟倒下,往後倒在士壯懷里。

「王爺……爺……」士壯哭著抱住他,兩人跌坐在地上。

和親王瘋了。

朝中大臣們在早朝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就說嘛,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私情,否則死了一個嗣王,干嘛把自己搞成這樣。」副丞相說。

大臣甲說︰「就是啊。我還听說那時他不吃不喝,面色枯槁,有如皮包骨,兩眼深陷不說,周圍還有一圈濃黑,活像個僵尸,皇上去看他,還被他嚇了一大跳。」

「我還听太監說,他看到皇上親自來看他,從床上下來想要跪下行禮,誰知整個人就往前栽倒在地上,嚇得所有人七手八腳再把他抬上床躺著。」大臣乙說。

「那他今天來上朝,是復原了嗎?」國公一問。

「看樣子身體是好了,可是……」大家全轉過頭去看站在最前排的弘

「我看啊,腦子卻壞了……」國公二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腦袋說。

大家看著他身上穿的大紅朝袍。

「怎麼會穿這種顏色的的袍子,又不是要舉行大婚,你們看看,還是精工細繡的花袍啊……」果毅公故意大聲地說,全朝的人都听見了。

弘冑轉身走來,當面就給果毅公一拳,把他的牙齒當場打斷一顆,血流如注,嚇得全朝王公大臣噤若寒蟬,沒人敢再亂說。

朝堂上的侍衛將軍立刻命人將果毅公送去旁殿治療。

然後滿朝文武大臣都相信這皇上的親弟弟和親王──是瘋了。

養心殿里。

「皇上,奴才有和親王的事向您稟報。」內侍彎著腰在皇帝耳旁說。

「何事?和親王怎麼了?」皇帝放下手上的筆專心聆听。

「奴才听說,和親王近來有驚人之舉。」

「听誰說?」

「听殿前帶刀侍衛長說的,他素來與和親王的下屬交好,這消息是他親口告知。和親王將您賞賜的六名秀女,全送給未婚的侍衛們當妻子了。」

「什麼?朕賜給他當側王妃的那六名秀女?」

「回皇上,正是那幾個。」

皇帝靜默不語。

「皇上,奴才還有下文。他將府里的秀女全數送走後,竟然招募一批戈陽腔南曲派的樂師到府里。」

「這好……音樂有助修養心性。」皇帝點頭。

「回皇上,您有所不知,這些樂師全長得細皮女敕肉、面貌清秀,故京城里的人們議論紛紛,所傳之事不堪入耳。皇上,依奴才看,這下子可能沒人願意把他們的女兒嫁給和親王了。」

皇帝面有慍色,且听內侍說下去。

「和親王還邀請許多大臣過府去听這批樂師演奏,這‘戈陽腔’俗稱‘高腔’,聲音是又高又尖,他竟然讓他們用這種曲調來演奏所有的曲于,參宴的大臣們受不了,紛紛掩耳逃竄。」

皇帝嘆口氣,說不出話來。

又過了些時候,在勤政聚賢廳里,皇帝處理完政事後,與大臣們閑話家常,接著話鋒一轉,說︰「各位賢卿,朕突然想到,不知你們可知有哪家閨秀可以配得上朕的五弟和親王?」

此話一出,大臣們個個面面相覷,不敢作聲。

皇帝開始不安。難道弘冑又做了什麼事?

「直說無妨,朕不會見怪。」

「稟皇上,微臣是不知有哪家閨女配得上和親王,但最近和親王的行事令人匪夷所思,臣不認為有人願意主動……」

「他做了什麼事?」皇帝的臉色凝重起來。

「回皇上,和親王最近命人用紙板做成鼎彝、盤等青銅器,放在幾榻上,說是代替古玩來賞玩。」將軍一說。

「是這樣嗎?我听到的是和王爺瘋狂收購玉佩、玉扣之類的玉飾品,還買了大批繡工精美的布料,數量之多,可能終其一生都穿戴不完。」將軍二說。

另個大臣馬上接著說︰「皇上,這都還是小事,前幾日,奴才听到的,才真正令人無法理解。」

「說,他做了什麼無法理解的事。」皇帝嚴肅地說。

「稟告皇上,這和親王最近突然迷上喪儀,不但請專辦喪事的人家到府為他講解有關喪事的一切處理法,還要人家按照真實情況,在他府上做過一遍,而喪者竟然就由他本人來當,還命令侍衛、家僕做供飯、上香、燒金紙等禮儀,還要他們放聲大哭,他自己則坐在一旁,吃飯、喝茶如同作樂一般。」

「真有此事?」皇帝怒聲問道。

「回皇上,確有此事。和親王還說,人沒有活過百年而不死的,那又何必忌諱這種事呢?知道這種禮儀習俗,也是一種樂趣。」大臣說。

話一說完,殿內陷入一片令人泛起寒意的寂靜,誰都不敢再發表意見,只好呆站一旁,陪著陷入深思的皇帝。

于是皇帝派人宣來弘冑,先把他痛罵一頓,罵到再也說不出話來,才揮手要內侍宣旨。

「和親王弘冑听旨,由于你憂心國事勞心勞力,以至于積勞成疾,朕特賜你到處游山玩水,調劑身心,所以從今起外放一年,順道視察新疆關防,期滿再回京覆旨續任。」

彬下听旨的弘冑微楞。皇帝願意將他外放?

「每月月初要上報所見所聞及行蹤,記住了。」

弘冑叩頭謝恩,伸手領旨。

正準備要告退時,不意皇帝又出聲︰「走之前,朕要你去辦一件事,是有關安嗣王御凌的事,你先繞到西湖畔的安府。」

他暗暗握緊拳。皇上這是在處罰他,強迫他去面對一壞土的殘酷現實。

皇帝把他驟變的臉色看在眼里。「朕實在不明白,死了一個無所事事的無用嗣王,害朕折損二位棟臣──你半死不活,而中迅則是終日沉迷酒鄉,這個安御凌真是有本事!」

弘冑低頭不敢看向皇上,怕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朕要你辦的事就是──安親王夫婦,已經在去年冬天相繼去世,安王爺是本朝功不可沒的重臣,所以應追謐以禮,這件事就由你代朕完成。」

「遵旨!」

「還有,如果你在這一年內沒有給自己娶妻,等你回京,朕會送十二個秀女給你當妻子,一個都不準送人,听到沒?」皇帝說。

弘冑當場呆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爺,皇上要我們什麼時候到達新疆?」駕馬車的士壯問。

他們正在前往杭州西湖的路上,慢慢走的馬車上就只有他們二人。

「沒有說,一年內隨時都可以。」弘冑躺在馬車里,正是駕車座的後方,可以清楚听見士壯的聲音。

「那我們可以悠閑的慢慢走。」

「不,盡早到杭州,把這個……麻煩事辦完,我們可以早點出發到新疆。」弘冑意興闌珊地說。

才說著就想起御凌說過的話,他不自主的喃喃說出︰「我要去遨游四海,看盡崇山峻嶺,吃盡山珍海味,听遍奇音異樂,感受風吹在臉上的涼爽、雪下在臉上的寒冷、烈日烤炙的苦痛……」

不由得一陣心酸。好吧……他代替她去走一趟。

听他這麼說,士壯沉默了會兒,才又問︰「爺,既然你不想去看安嗣王,破壞你的回憶,為什麼不干脆回絕皇上?」

是啊,他為什麼沒有勇氣拒絕?

四哥明明是要他去看清御凌已經死了的事實,斷了他的痴念。

沒錯,不來看那一壞土,御凌就會永遠活在他心里、在他夢里,不受現實殘酷的破壞;可一旦去看了,自己能忍受看著冰涼石碑,想像她孤零零的躺在土下的那種痛苦嗎?

他閉上眼楮,伸手緊握住胸前的芙蓉玉扣,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都已經過了漫長的二年半,想起她時,心還是會陣陣的刺痛。好想好想她啊!

想她笑語嫣嫣、她眉頭微蹙、她深情款款注視他的樣子……

這些影像依然鮮明如昨日,完全沒有因時間的消逝,而有半點褪色,就像對她的哀傷一樣,也沒有半點減少。

知道她死了之後,他的世界就變了,再也回不到從前那種自覺清高、滿足、自制的境界。他的心像破了個大洞,一直覺得自己忘記一件很重要的事,是攸關生死的大事,可是他卻怎樣也想不起來。

他的世界在崩潰、在沉淪,雖然拚命的想捉住什麼來阻止自己下墜,卻發現沒有一樣東西能抵擋得住墜勢。

不管是音樂、珍寶,還是美酒、美人,沒有一樣能填補內心的空缺。世上沒有一樣東西能彌補他失去御凌的疼痛,他多想再一次抱緊御凌啊……

他空有一切名聲地位,卻無法填補心神上的空虛。他大力地摩娑著玉扣,只有藉著撫模這個御凌留給他的東西,產生和她有關聯的感覺,才能稍稍安慰他苦苦的思念。

也曾將絕色抱在懷里,可是卻燃不起熱情,因為那眉、那唇,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一個。他不要在別人身上假裝得到御凌,那只會突顯自己的軟弱和不堪,他不需要再有這些感覺來嘲笑、責備自己。

馬車外的天空是如此湛藍,他卻有一種憂傷孤寂的悲愴。漫漫人生,該以什麼期望來活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心智扭曲變形了,可他卻無力去扳正,也不想扳正。要為誰扳正?為何要扳正?他又為了什麼要清醒?

這世上還有什麼事物是他想要的?

除非,老天爺將御凌還給他!

「爺,萬一……你做不到皇上的要求,沒娶老婆,那怎麼辦?」士壯問。

「那還用說,當然就留在新疆不回京了。」

「那不是抗旨嗎?」

弘冑苦笑。「那就抗吧!誰受得了十二個老婆!送給你要不要?」

士壯連忙搖頭。「不用了,我可不想被醋淹死,我只要一個,一個就夠了。」

幾日後。

「爺,我們就快到了,你要不要我替你將落腮胡給剃一剃?」

「不必。我換件干淨的衣服就好。」換好衣,綁好辮子,他就爬到駕車座和士壯坐在一起。

經過路人的指點,他們來到西湖畔人煙最少的地方。

遠遠的就看見一座雅致的南方式四合院,四周有高高的磚牆圍繞著。

馬車在掛有木區的大門前停下,門是關著的。

弘冑抬頭看著木區,嘴里無聲的念著︰「平福居……」

眼眶卻開始疼痛起來。那是御凌的筆跡……是她寫下的期許嗎?

平安就是福,所以叫作平福居?

「爺,要不要我去叫門?」

他緩緩搖頭。再等一等,等他有勇氣時,再跨進門檻。

士壯了解的垂下頭,下了車默默的將韁繩綁好。

一陣童稚的叫聲,由遠而近,「姨……姨……」

驀地有人回答,聲音就在牆內。「姨在這里……」

弘冑全身一震,不自主的驚跳起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那明明是他日思夜念的聲音!是思念太過,把別人的聲音听混了嗎?

他一個縱跳,跳上馬車頂,居高臨下的往牆內看去。

他看見一名身穿漢人服飾的婦人正背對著他,向直直朝她跑去的孩子張開雙手。

孩子快樂的笑著撲進她懷里,婦人笑著將他抱起轉圈。

弘冑幾乎摔下馬車,是突然的失望讓他站不住腳──因為那不是御凌。

真的听錯了,把別人的聲音听成是御凌。慢慢的,他頹然坐在車頂上。

「爺,怎麼啦?什麼事?」士壯仰頭看他。

他正打算開口回答他沒事,一個念頭驟然出現,驚得他張口楞住。

這安王府怎麼會有小孩?哪里來的小孩?

雖然那時御凌放出風聲說是她的侍妾有孕,但真正有孕的人是她,她的侍妾是不可能有孩子的,那究竟這孩子打哪來?

「快!叫門!」他跳下馬車,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原因。

士壯一听立刻把門敲得砰砰響,沒多久就有人來應門︰

「來啦!來啦!做啥呀,門都快給打破了,要不要賠啊……」

門呀的一聲打開來,弘冑立刻閃進,開門的老頭嚇了一跳。

「喂!喂!您們干啥呀?留步啊!留步……」

弘冑二個縱跳就來到正抱著孩子往里走的婦人身旁。「站住!」

這一女一孩都嚇了一跳,倏地轉頭看他,臉上充滿驚訝。

「你……」女人出聲。

「你是御凌的侍妾!」弘冑說。

這名婦人正是怡情,她在看清楚滿臉胡子的人之後,臉色發白的退後一步。

「說!這名孩子是誰生的?」他厲聲問道。

她懷里的孩子被他這氣勢嚇到,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乖,小小不哭……不哭……」像是孩子給她勇氣,怡情埋怨地看他一眼,低頭哄孩子。

「姨……怕怕!」小孩說著,拚命往她懷里鑽。

「他叫你姨,那這孩子不是你生的,到底是誰生?父親是誰?」弘冑逼問。

怡情有點慌,臉色更加慘白,張嘴還是說不出話來。

「他是我生的!」一個堅定的聲音出現。

弘冑轉過頭來,看見房子大廳走出另一名婦女來。

「您是哪位?這樣大搖大擺的走進安王府來大呼小叫,我家王爺雖然不在了,我們可還是貴族世家,您不怕我招來官府的人嗎?」

她一說完,偌大的四合院紛紛有人探出頭來,往他這邊聚集。

弘冑仔細一看,所有人幾乎都是老年人,年輕精壯的男子沒有看到幾個。

怎麼安王府會落敗至此?昔日的風光何在?

「我是和親王。」

「和親王?」婦女的臉上掠過一抹驚訝,但隨即隱去。

「請問五王爺大駕來此有何貴干?」

弘冑注視著說話的婦人,越看越覺得她面熟。

「你是誰?為什麼本王覺得你很面善?」

熬人略顯不安,但馬上就鎮靜如常。「我是安王府的當家夫人。」

「胡說,安嗣王從沒娶老婆,哪里來的夫人!」士壯在旁大叫。

熬人充滿艷麗風采的大眼往士壯一挑,並不回話,但她的神情立刻勾起弘冑的模糊記憶,他一定在哪里看過她。

「這正是本王的疑問,請問你是誰的夫人?」

「我家夫人正是安嗣王的妻子。」把他們圍住的人群中有個老人說。

弘冑發現他們每一個人臉上都布滿好奇的神色,在這種情況下,絕對無法把事情問清楚,于是宣布︰

「本王今日是奉旨而來。」

此話一出,人群中響起一陣陣細語。

「你們都退下吧。」婦人說,「王爺請上座。」

說完,她做出手勢,請弘冑和士壯進入大廳。

才跨過門檻走進大廳,弘冑就看見供奉神靈祖先的大神桌上,供著一個新立的牌位,上面寫著「安靖麗太.御凌先考之牌位」。

霎時,他猛然一驚,又涌起似萬針扎心的痛。

就像第一天得知她死訊一樣的難過,那時還未見過實在的影像,而現在親眼見到了,又讓他重回當時的心痛……

他顛躓一下,士壯立刻上前扶住他,把他硬架到椅子上坐,不讓他再看。

他知道那名婦人正仔細地觀察他,但他還無法開口說話,決定先平靜一下心情再說。

僕人送上茶,躬身離去,女主人才開口︰

「請問王爺今日到安王府是為了什麼事?」

「請問你怎麼稱呼?」

「大家都稱呼我為玉夫人。」她說。

「你說那名孩子是你生的?」弘冑問。

「王爺遠道而來,就為了這件事?」她臉上頗有責怪他小題大作之意。

「當然,我必須了解安王爺是否留有後代可繼承王位。」

「王爺所言甚是。沒錯,那名孩子……事實上,妾身生的是一對雙生子。」

雙生子?御凌也是雙生子之一……

「可否帶出來讓本王看?」不知道為什麼,他懷疑這對孩子真的是她生的嗎?

「很不巧,王爺,其中有一名讓婢女帶出去玩,您只能先見到一個。」

于是她招來僕人,要僕人去抱小孩來。

抱來的就是剛才他看到的那一名小孩。

小孩一看到他就大聲哭泣,「要……姨……姨!」

女主人抱著他說︰「小小痹,小小不哭,讓娘抱一下。」

沒想到小孩哭得更大聲了,還揮舞著小手小腳扭動,然後淒厲的喊︰

「姨……姨……要姨!」

她皺著眉頭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拚命搖動著孩子。

「他幾歲了?」弘冑也皺起眉來忍受哭聲。

「一歲十……」她苦著臉說。

「什麼?」孩子的哭聲太大了,他沒听見。「對不起,麻煩你再說一次,這小孩幾歲?」

「一歲十個月。」

弘冑算了一下,發現時間不對,如果是御凌的孩子,應該二歲了,不過還是要仔細看他長得像誰。他雙目精燦地打量著小孩,他長得一點也不像他或是御凌,倒像是……

「我怎麼看他怎麼像國舅爺。」士壯說。「你確定他真的是安王爺的孩子?」

「士壯──」弘冑話還未說完,女主人已經轉過身來,狠狠的給他一巴掌。

「啪!」清晰的五指印顯現在士壯的臉上。「請你講話莊重一點!」

這下連弘冑都嚇了一跳,這女人的脾氣可真火爆。到底她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這安王府里出現?

士壯搗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士壯。」他警告的看他一眼,要他退下。

小孩子看到他被打,竟然笑出聲來,還拍拍小手,惹得士壯橫眉豎眼。

弘冑覺得這女人不太像正經的女子,當初御凌怎麼會把她留在身邊?

玉夫人將孩子交給僕人抱出去之後,又轉過身來。

「對不起,妾身最恨有人說這話,還請見諒。」她對著弘冑說。

「本王從未听御凌提起過你,可以請你說說,你是什麼時候進安王府的?」

玉夫人把眼合上,再故意緩緩地睜開,還往弘冑臉上一挑︰「妾身何時進王府重要嗎?重要的是妾身替安嗣王爺生了一對兒子,不是嗎?」

她這樣媚眼一挑,登時讓弘冑想起──她是雲鳳閣的花魁青艷!

雖然現在穿的是布衣素裙,臉上也無濃艷妝容,但是她的神情沒變。

在不敢置信下,他迅即出手抓住她的手腕,轉頭朝士壯發令︰

「叫所有人退下!」

「走開!走開!都走開!」士壯立刻跳出門外,把站在外面探頭的老人家們全趕走。老人家們紛紛發出抗議的聲音,這聲音引來怡情的注意,她迅速將孩子交給一旁的女婢,趕到前廳去。

弘冑等到門前已經淨空了,才厲聲說道︰「你是青艷!」

「王爺好眼力,青艷打扮成這樣,還是讓您一眼給看穿。」她冷靜地笑著。

他加強力道。「御凌是你害死的!」

青艷的臉上這才微微皺起眉。「有什麼證據說是我害死的?」

弘冑忘了自己還握著她的手,越發出力,咬牙切齒說︰

「我的手下查出當日駕車的小廝是你的人。」

青艷的額頭滲出汗來,一張俏臉也開始發白,因為她的手快斷了。

「住手!」沖進廳來的怡情叫道,「請和王爺放開她。」

他這才發現青艷的手腕上已經被他抓出紅痕,他放開手,但站到她面前阻斷去路。

「說!如果今日你不說明白,我不會放過你!」

青艷揉著手腕。「我能說什麼?我沒有害死御凌,若有,我怎麼敢光明正大的住在這里,還自稱是他的夫人?」

「你!」他瞪著她。「那麼御凌為什麼會中毒而亡?你擅使毒,御凌就是你害死的。」

「王爺怎說我擅使毒?我只是青樓女子,若有這種本事,還會待在那里?」

「是的,和王爺……」趕進大廳的怡情也出聲。「人不是她殺的,當時她和我在車上。」

「根據本王當年的調查,所有……所有接觸過你的人,都說進了你的房都會覺得頭昏眼花,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青艷嫣然一笑。「王爺,您弄錯了,那不是我使的毒,那是花樓常用的伎倆,燒的是引情香,相信您也曉得是做什麼用的。」

弘冑的眉微皺。沒錯,他是听過這種事。

就在這時候,門口傳來一陣孩童的笑聲,接著一名女子抱著一名孩子跨進大廳,當場青艷和怡情的臉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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