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魅影 第四章
作者︰李樵

「來來來,大家趕快來下注!」丁峻招呼著。「我賭楚依依沒法演金喜。」

「我賭她演定金喜了。」有一個人說。畢竟楚依依的演技是有目共睹,而阮襲人卻連演戲的經驗都沒有。

「我偏說她演不成。」剛才被楚依依羞辱過的女孩恨恨地說。

「你呢?」丁峻問阮襲人。

「我?」真受不了他,這種事他都能拿出來賭!「我賭楚依依演得成。」

「嗟——沒志氣!」丁峻丟給她一個衛生眼。

阮襲人只是微笑以對。

楚依依像高貴的女王走到一個四眼田雞的男孩面前,大家的視線跟隨她的背影,看她怎麼應對。

「喂,把你那丑不啦嘰的眼鏡給我。」楚依依命令道。「你,」她又指著另一名女孩。「那件難看要死的外套給我。」

她邊說邊把那頭狂野的長發編成兩支麻花辮。

「阿虎,鞋子和襪子月兌下來。」她說著便月兌下她的長靴。

「大小姐要我的鞋襪做什麼?」阿虎不解地問。

「做什麼?鞋子和襪子除了用來穿還能做什麼?」楚依依已經穿上外套、戴上眼鏡,那個高貴的楚依依轉身變成了鄉下女孩,不過那語氣依舊得理不饒人。

「大小姐……」他穿過的鞋襪怎可髒污了千金之體的楚依依呢?

「月兌!」楚依依冷眼一瞪,「本小姐要穿你的鞋是你三生修來的福氣,還廢話什麼!」這麼一啐,阿虎馬上動手月兌鞋。

楚依依雖然跋扈任性,卻是個敬業的演員,她要演什麼就要像什麼,就算要她演個丑女,她也會不計形象演出,這也是大家會封她為「千面女郎」的原因。不過,走下螢光幕,楚依依就是楚依依,她還是那個跋扈任性、頤指氣使的大小姐。

套上襪子,再穿上大頭鞋,頓時,一個活月兌月兌的金喜呈現在大家眼前。

楚依依撿起地板上的布巾弄成包袱,走上舞台。

「我是金喜,老家在中國,我可是坐了好久好久的船才來到美國。唉,快折騰了金喜我半條命。」

楚依依說著好听的京片子,逗趣的語氣把大家都惹笑了。

「不過,大家都說美國是個快樂天堂,是自由民主的殿堂,紐約更是個隻果大城。」

楚依依伸開雙臂轉了一圈,她的表情變了,嘴角帶著甜笑,一副對新世界的向往與期待,大家不由被她吸引住。

「哇,你看!」她突然瞪直眼楮,雙腮鼓得圓圓的指著前方,大家不由得隨她的手指看去,「是自由女神耶!」她興奮地叫了起來。「哇,美國人個兒高、鼻子高,連他們的雕像也這麼高!」楚依依踮腳舉高手,又指指鼻子,最後擺起自由女神一手拿聖火一手拿憲法的姿勢,表情非常生動可愛,大家看得都大笑出聲。

「該死,沒想到她演得這麼好!」丁峻喃喃說。

「嗯。」阮襲人也看得出神。

「不過,」丁峻哥兒們似的拍拍她的肩︰「我還是支持你的。」

「謝謝你的捧場喔。」阮襲人苦笑。

接下來,楚依依像劉佬佬逛大觀園,一會兒驚呼,一會兒大叫。

「哇,好漂亮的衣服!」她突然將臉湊近一個背景道具,假裝那是透明櫥窗。她眼光迷蒙,喃喃地說︰「如果我也穿上這洋裝,戴上那有著很多緞帶和花朵的帽子,是否會和街上那些淑女一樣漂亮?會有英俊的紳士邀我共舞嗎?」

楚依依滑著舞步跳開,她的臉泛著潮紅,拉著裙擺彎腰為禮,仿佛面前就有個人邀她共舞。她那羞澀的模樣,讓在場男士的心為之一跳,恨不得沖上舞台當那個邀舞的人。

楚依依輕輕哼著歌,在舞台上輕舞起來,紅色的裙浪舞著漂亮的弧線,像一只翩翩飛舞的蝴蝶。

舞著,舞著,大家也沉浸在金喜的幻想中。

突地踫,好大一聲。

「哎喲!」

楚依依驚呼一聲,她腳上一只過大的皮鞋也飛掉了,並打中了舞台前一個男孩的臉,他也「哎喲」一聲,同時把大家從幻境中喚醒,楞楞地看著跌坐在地上的楚依依。

夢醒了!

楚依依楞然地看著自己,她的發辮散了,眼鏡也斜掛在臉上,楞楞傻傻的模樣既可愛又好笑。

「哈哈哈!」有個人捧著肚子大笑了起來,「大小姐演得太好了!太好了!」居然是阿虎。

阿虎邊笑邊揩淚,太、太……太好笑了,他的大小姐從來沒有這麼可愛過哩!

阿虎的笑意感染了大家,一時間,大家都大笑出聲。

「嘿,你感動個什麼勁兒?你的角色快被搶走了耶!」丁峻瞪著比別人拍手拍得還用力的阮襲人。

「依依小姐演得真的很好嘛。」阮襲人拍得手都紅了。

這個死阿虎,給她記住,竟敢給她笑那麼大聲!楚依依拔下眼鏡,丟開另一只臭鞋,把身上那件外套月兌下,甩一甩長發,轉眼間,那個可憐兮兮的金喜不見了。雖然說剛才那一跌是個意外,不過也造成了她要的效果了。看到大家眼中的崇拜之色,楚依依笑得可得意,她赤著腳走到于拓面前︰

「喂,這個角色是我的吧?」

于拓嘴角噙著淡然的笑,「楚小姐不愧是亞太影後。」他淡淡地說,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不過不急,等我們看過另一個人的表演,再來作決定。」說完,他撇開眼,墨黑曜石般的眸子往人群中看去。

察覺到于拓不懷好意的視線,阮襲人悄悄地挪了一步,又一步,準備躲到丁峻身後。但——來不及了,于拓已經尋到她,並且無情地、狠狠地把她揪了出來。

「襲人,該你上場了。」

一桶冷水當頭兜了下來,阮襲人整個傻住。

「我?」她比比自己,瞠目結舌。別……別開玩笑了,緊接著影後後回演,不是教她自取其辱嗎?阮襲人拚命搖頭。

「你說什麼?」楚依依擰眉。「這角色不是我的嗎?」

對呀對呀!依依小姐演這個角色是當之無愧!阮襲人點頭如搗蒜。

「這是一個公平的競爭。」于拓的語調還是平靜無波。「我們已經見了楚小姐的演技,接下來,該看襲人的,才能作比較,作最後的裁定。」

听了,阮襲人又拚命搖頭。

「你瞎眼了不成?憑我的資歷,憑我在電影圈的成績,憑我剛剛的演出,憑大家的反應,誰都知道我才是演金喜的適當人選,這還需要此較嗎?」

沒錯沒錯!依依小姐所言甚是!阮襲人又重重地點頭。

丁峻看不過去阮襲人的孬樣,大手一伸把她抓了出來。

「嘿,我說楚大小姐,你該不是在害怕吧?」丁峻狡猾地笑了起來。「害怕會輸給小阮嗎?」

小阮?他們已經好到可以叫對方的小名嗎?阮襲人瞪他。

「笑話,我怕什麼?」楚依依挺胸。

「那不就得了。」丁峻揚了揚眉。「讓我們看看小阮的金喜吧。」

激將法奏效。「哼,看就看!」楚依依拂袖走開。

「上,小阮!我罩你!」丁峻豪爽地拍拍她的肩,又推她往前走。

阮襲人無語問蒼天。天哪,這哪里是「罩」?這根本是陷她于不義嘛!

「來來來,快來下注!」身後又傳來了峻的吆喝。「我賭小阮贏!」

阮襲人當下拐了一下腳。天,她真是交友不慎啊!

雖然如此想,阮襲人還是認命地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舞台。

唉,她覺得自己是被逼上斷頭台的犯人,每一步都是萬般不甘。經過于拓身旁時,于拓突然靠近她,一股熱息立即拂來,她的耳根子燒了起來,卻听于拓在她耳邊說︰

「靜下心,想想茱莉安德魯斯扮演的實習修女,想想她對修道院以外的世界,那種既害怕又期待的心情。」

好上帝,這個男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他早就料到用一個毫無演戲經驗的她會引起反彈,所以早就安排好一切。

他從頭到尾都在設計她!

阮襲人愣住,瞪直了眼看他,臉上那股紅潮,是氣憤而非害羞。

于拓回視她的眼神,眼底似乎這麼問︰你害怕了嗎?

誰、誰在怕了!鼻子里的叛逆卻教她不願在這個男人面前低頭。挺挺肩,抬高了頭,她勇敢地走上舞台,卻不知道于拓凝視著她的背影,嘴角有一抹溫柔的笑。

一站上舞台,燈光突然打了下來,光線好亮,阮襲人差點睜不開眼。她只手遮眼,微眯著望著光源所在,一個工作人員對她比著道歉手勢,原來正在做燈光測試。唉,真是諸事不順!

她凝神站定,眼光掃視底下一圈。好可怕!扁線把她整個人曝顯在眾人面前,也讓她感覺到眾人探索的眼光。

愈是心亂如麻,阮襲人的表情愈是沉靜,這該歸功她曾經受過的專業訓練。

她盯著底下烏鴉鴉一片,好多眼楮在看著她,里頭有看好戲的,有好奇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鼓勵的——就像丁峻,他拍拍胸膛,又對她比出沒問題的手勢。阮襲人心里苦笑,還不都是讓他給拖下水的。

她轉開眼,視線踫上于拓。他定定地看她,往常那雙總將她卷進漩渦的深潭黑眸,此時顯得沉潛而安詳,奇異地安撫了她。

他信任她。他的眼里透露著這樣的訊息,頓時,她的心篤定了下來。

她閉上眼楮,讓自己進入金喜的世界。

金喜別了家鄉的爹娘,飄洋過海到新大陸展開新生活,長路迢迢,旅途漫漫,她孑然一身,唯一的行李是她一古腦的夢想……想到這里,阮襲人覺得海風吹拂過她的皮膚,腳下微微晃動,空氣中有一股腥味……是的,金喜搭著輪船,從中國出發已經一個月余了……突然間,阮襲人跪倒在地上猛嘔。

「怎麼了?怎麼了?」有人著急地問。

「她該不會緊張到胃抽筋吧?」另一個人說。

「唉,在楚大美女後面演出,壓力大是難免的嘛。」

听著團員們的猜測,于拓表情深不可測,只是靜靜地盯著舞台上的人兒。

「嘖嘖,可憐的小東西。」丁峻一臉憐惜。「暈船暈成這樣,我看,她恐怕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喔——」原來如此,經過了峻的解說,大家終于恍然大悟。

阮襲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用袖子抹了瞼,然後漫不經心地抬眼,眼神突地一愣,她伸手抹了抹眼楮,又再抹了抹眼楮。

「America!」她大叫出聲。

阮襲人那活像沒見過世面的大嗓門把大家都逗笑了。這次不用丁峻解釋,他們知道金喜是看見了自由女神,自由女神可是美國的精神像征。

接下來呢,金喜會怎麼看待這個陌生的城市呢?阮襲人已經忘了緊張,她慢慢融入劇情,揣摩金喜的心情。

她回憶著「真善美」的情節,茱莉安德魯斯走出修道院,對于將面對的生活充滿恐懼,卻又告訴自已不要害怕;金喜也是個有勇氣的女孩吧,才會獨自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來到陌生的國度,金喜的心情是忐忑不安,也是興奮的,她對所有的事物充滿好奇……阮襲人隨著自己對金喜的了解,她仿佛變成了金喜,看見了金喜所見的一切,她的身體自然地擺動起來,步伐也變得輕快……

喔,迎面而來的淑女好漂亮!呵,前方的紳士輕抬禮帽,對她頷首為禮呢!金喜邁著輕快的腳步,左顧右盼……

「唔!」阮襲人突然發出慘叫。

「這回又怎麼了?」有人急忙問。

只見阮襲人呼疼的模模鼻子,皺眉盯著前方,然後,抬高眼楮,又再抬高眼楮,又抬高眼楮——「赫!」又是大叫一聲,跳到了四五步外。

「哎哎,她撞到人了,而且這個人有她的兩倍高大。」丁峻繼續負責實況轉播。

「喔」原來如此!眾人又是一陣點頭。

這個城市所有的事物是如此的新鮮,金喜忘記害怕,她忙著探險這一切,連路邊的野花都教她打從心底愉悅起來……阮襲人彎腰似乎拿了什麼東西,並拿到鼻間嗅了一下,表情愉悅而滿足。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摘了一朵野花!」有人興奮地大叫。

呵,今晨下了一陣雨,路面凹地積了一處水……阮襲人撩起裙擺大躍步一跳。

「我也知道了,她跳過一個水窪!」

迎面走來了一對母女,小女孩像洋女圭女圭般可愛……阮襲人突然停下來彎腰逗弄什麼。

「小孩!一定是小孩!她在和小孩玩耍。」

團員們隨著阮襲人的演出,仿佛看見了金喜的所見所聞,情緒亦隨之起舞,對劇情的進展也抓到了節奏,他們興奮莫名,血液隨之熱烈奔騰。

「一群笨蛋!」楚依依抱胸冷眼看著這一切。「他們以為是元宵節猜燈謎嗎?還猜得那麼開心。」

「你覺得她演得如何?」不知何時,于拓已經站到楚依依身旁。

楚依依偏頭看他,只見陰影縷刻著于拓半邊瞼。

「演技生澀、不成熟。」她毫不客氣地批評。

「那麼,你覺得她站在舞台上的感覺如何?」于拓繼續問。

「那還用說,自然是比不上本小姐!」楚依依想也不想地說。她的自信來自于先天的自負與別人對她的驚艷。

于拓對這孩子氣的答案輕笑出聲。「你再看仔細點。」

竟敢質疑她!楚依依擰眉,不過她還是听從于拓的話認真地打量阮襲人。

阮襲人並不是個一眼就讓人印象深刻的人,但她的氣質特別,溫文中有著堅定,平靜中有著不輕意妥協。

再仔細一看,站在舞台上的她,似乎有那麼一點不一樣。燈光下,她的四肢修長,肢體的擺動從最初的僵硬到完全放開,自然不做作,表情也變得吸引人。

不過,只有這樣而已,她就算演得再好自是不能與她楚依依相提並論的啦。

「還過得去。」她噘嘴,一臉這已是她最高的評價。

「你知道舞台劇的魅力在哪里嗎?」他看她。

楚依依沒回答,只是看著他。

「共嗚。沒有背景與其他演員幫忙,演員必須靠肢體與生動的表情將觀眾帶入情節,引起觀眾的共嗚,否則演技再好也是沒用。」

「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襲人雖然是初試啼聲,她或許是生澀了點,」于拓轉頭看看團員們的反應。「但她已經成功掌握了這點,她引起大家的注意,也深深抓住了觀眾的情緒。」

「是嗎?那我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楚依依挑釁地說。「可見她並沒有完全成功。」

「是嗎?」于拓只是輕揚嘴角,然後望向楚天。「你賭你妹贏吧?」他問。

「我誰也不賭,這個游戲規則是你定的。」楚天聰明地不讓自己陷入戰爭。

于拓仰頭一笑,轉身對丁峻說︰「記我一筆,我賭襲人贏。」

于拓這番話樂壞了丁峻,卻氣死了楚依依。可惡,她老哥竟對她沒信心!

此時,阮襲人又做出了一個奇怪的動作。

她的腳步突然頓住,然後向右閃了一下,不成,又向左側身,哎,還是不行。然後她的眼楮突然一亮,抬手向上比了比,自己也低,邊蹲還邊往上瞧。

「咦,什麼意思?」有人抓了幾下頭皮,百思不得其解。

「對呀,看不懂耶。」這下,他們被考倒了。

「笨蛋,這樣還看不出來!」這時,卻听見不應該出現的聲音。「她的前頭擋了搬重物的工人,左閃右躲讓不出一條路,她只好叫工人把東西拿高,她自己也蹲低身子,自然誰也擋不住誰的路。」

解釋完,楚依依正等著那預期中的「喔——」結果,什麼聲音也沒有。她疑惑地看去,卻見大家正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干嘛,只準你們可以猜謎,我就不能呀。」楚依依瞪回去,有點粉飾太平的味道。

被她一瞪,團員們趕緊轉回頭,卻無法止住喉嚨的笑意,而丁峻更是放肆地笑出聲。原來,他們的女王並不是那麼的無動于衷嘛。

楚依依也看見了于拓嘴角的笑意,她不自在地轉開頭。

「你現在覺得呢?」很顯然地,于拓不打算放過她。

「你別說了,我承認她就是了。」楚依依臉上飄過一抹赧色,終于認栽了。

恍然不覺底下早已經作出裁定的阮襲人,已經演到了最後階段。

金喜張開手臂擁抱新的生活,她旋轉著,旋轉著……

在晃眼中,阮襲人仿佛看見自已正站在另一個表演舞台,她看見觀眾們對她喝采叫好,他們紛紛丟下鮮花與禮物……此景是如此的真實,讓阮襲人有著置身在夢中之感。

怔愣中,她緩緩停下旋轉,神志仍沉浸在方才的夢境中。

她不知道團員們涌上舞台擁抱她歡迎她;她听不見他們親匿地喚她小阮;她不知道于拓將她帶下舞台,她乖乖地讓他拉住她的手帶進他個人的辦公室,乖乖地讓于拓安置在沙發上。

她不知道于拓蹲在她面前已經凝看她很久了;她不知道他修長的手指、飽滿的指月復,一次又一次地輕撫她被掌摑的臉頰;她不知道他的眼光溫柔如水,帶著一種憐惜與心疼……

冰冷的踫觸將她從夢境中喚醒。

「噢。」她輕呼一聲。

「還疼嗎?」耳邊響起男性低柔的詢問。

本彌漫著薄霧的眸子漸漸清晰,阮襲人看見于拓蹲在她面前,「你——」他正在她臉頰上涂抹著某種藥膏,涼涼、冰冰的。

「你的臉還有點紅腫,這藥膏你帶回去,回去別忘了再敷些冰塊,睡前再涂點藥膏。」于拓動作輕柔地將瘀血的地方揉開。

「你……知道了?」他的動作溫柔得教她想落淚,早上的委屈頓時全涌上心頭。噢,阮襲人,怎麼你在這個男人的面前就變得如此脆弱不堪?

「楚天全告訴我了。」涂得差不多了,于拓收起藥膏。

「喔。」

于拓看了她一眼,「要我幫你報仇嗎?」他突然間,語氣竟是認真的。

「報仇?」他天外飛來的一句讓阮襲人愣了愣。

他……竟也會說這樣任性的話?若不是情況特別,阮襲人還真會笑出來。

「她傷了我最寶貴的演員,你說我該不該懲罰她?」

寶貴?他說她是寶貴的!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好幾拍。

傻呵,她居然為了這個男人的一句話虛榮了起來。

「臉蛋,對一個演員來說是很重要的。」他又說。

阮襲人的心頓時沉了下來,像被打入了冷宮。

是啊,對他而言,她只是個演員。「依依小姐不是故意的。」她低低地說。

「是嗎?你一點都不在乎嗎?臉蛋對女人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我又不是個漂亮的女生。」只不過是挨個耳光,又不是被劃破瞼。

「你是個美麗的女人。」

他說了什麼?阮襲人猛地抬眸看他。

這一抬眸,阮襲人立刻察覺到這真是個錯誤的舉動,因為,于拓的湛眸就近在眼前,一時間,眼對眼、鼻對鼻,她失去了應對能力,只能傻愣愣地看著他。

他們的視線膠著、纏繞著,一種莫名的氣息彌漫在他們四周,仿佛他們這樣凝視對方已經好幾世紀了,仿佛他們是一對相愛好久的戀人……

就在氣氛一觸即發之際,阮襲人突然把視線移開,臉驀地燒了起來,心跳急促了起來。她不得不移開呀,再繼續對視下去,她會輸掉她的心,他會知道她極力想隱藏的秘密。

噢,他怎麼可以有那麼一雙眼楮!在他灼灼的凝視下,她的心跳雜杳,呼吸紊亂,她到底是著了什麼魔!

就在她思緒雜亂時,于拓冷冷地丟了一句話︰

「是嗎?既然你不記仇,那就算了。」

他在生氣!雖然他聲音輕如絲,表情淡然如斯,但阮襲人就是覺得他在生氣。

「你……看起來好像在生氣?」她遲疑地問。

于拓猝然起身,同時也一把將她拉起,阮襲人腳下一個踉蹌往他懷里跌去,兩具身軀突然接近,溫熱的氣息頓時包圍住兩人,來自于他,也來自于她。

阮襲人驚惶地抬眸,直直地撞進他卷著漫天暴風的眸子。

他的臉靠得好近,他的呼吸直接撲上她的臉,他的眼睫毛長得不可思議,他的黑眼珠又黑又亮……他的眼鏡不知何時已取下,在他的瞳眸中,她清楚地看見赤果果的自己。

他的眼鏡呢?阮襲人急得差點伸手遮住他的眼楮。

哎,他實在不該任著這雙眼楮隨便盯著人看,那是不道德的!

「你……」你的眼鏡哪里去了?阮襲人想問的是這句,但于拓接下來的動作,卻教她吐不出一個音。

他在撫模她的臉,他的黑眼楮緊盯著她,眼神有一種將她燃燒殆盡的氣憤;但他的觸模卻出奇的溫柔,像對待一個情人,一時之間,阮襲人迷惑了。

他的臉低了下來,阮襲人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要吻她了……

就在她以為他要吻上她之際,他卻撇過頭俯在她耳畔,男性灼熱的氣息頓時染紅了她的耳朵與脖子。他輕輕地,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我,是在生氣。」

說完,他逕自走出辦公室。

阮襲人捧著燒燙的臉,身子攤軟地坐回剛才的沙發上。

他是真的在生她的氣!

可……他到底氣她什麼呢?她迷惑不已。

同樣的,站在辦公室外的一個人也充滿迷惑。那個人偷偷地看了看渾然不覺被偷窺的阮襲人,又回頭看看已經走遠的于拓,突然,一雙手不禁握成拳……

———

無人的劇院,辦公室門縫下流泄出燈光——

兩個男人各自坐在一張沙發上對飲。

「好醇的酒。」于拓將酒杯湊到鼻端聞一聞,然後輕啜一口。「法國?」

「不愧是行家。」坐在于拓對面的楚天朗聲一笑。「這是法國出產的葡萄酒中最好的一種。」

于拓轉動酒杯,看不出情緒的眸子盯著杯中的酒液滑動。

「依依打人的事,我很抱歉。」楚天神色一轉嚴肅。「她的性子被我給慣壞了。」楚天實在拿他那個嬌蠻妹妹沒辦法。「我送她到你這里排戲,本想是藉此收斂她的脾氣,學習人際關系,沒想到第一天,就給你惹麻煩了。」

「別說了,當事人都不計較了。」于拓的聲音一轉冰冷。

「怎麼了?」他突來的氣憤讓楚天不禁好笑。「她不是你一直在找的人嗎?」楚天與于拓的情誼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盡,于拓的事,他一向很清楚。

「她……怕我。」于拓仰頭將剩下的酒一飲而干。

呵呵,原來這是他所在意的,楚天不禁微笑。于拓看似冰冷無情,其實擁有滿腔的熱情。唉,真是難為他了!

「反正五年都已經熬過去了,還怕這一時半刻嗎?」楚天意味深長地說。

于拓搖晃著酒杯中的冰塊,他看著冰塊叮叮當當撞來撞去,在杯底凝成水痕。他的嘴角漸漸浮起一抹莫測高深的笑意。

是呀,冰,終有融化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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