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靈劍(三)君莫笑 第十四章 君莫笑
作者︰小林子

話說當日,謝衛國隨著蕭子靈一行人來到梅山鎮。

一到了鎮里,手腳伶俐的小苞班就連忙去聯絡鎮內的接應,而謝衛國,則在客棧附近的茶坊坐著品茶。

幾個扛著謀生工具的泥水匠見了面,一起坐在謝衛國隔壁的桌子。

「敢情兒您也是上那竹山鎮是嗎?」一個泥水匠問著。

「可不是,千里迢迢趕來給竹仙蓋廟哪。」其中一個泥水匠笑得前仰後合。

「都說那村里窮,可偏偏最近為何富了起來……」

「沒人敢收稅,地主也升了天,這樣還不富就沒天理了……」

幾個泥水匠和坐在其它桌子的家眷,都低低笑著、議論著。

本來,這也不關謝衛國的事,他一邊喝茶、一邊听著,只當作是等人時的消遣。然而,一句話閃過耳邊之後,他楞了一楞,連忙放下了杯子留神听著。

「……可听說,那地主一家子,都是給竹仙血洗了……就連那知縣老爺,也是給一刀砍去了頭……」

◇◆◇

從靖州城往西北走,就來到了這座梅山鎮。往北,就是他們所說的竹山鎮;往西的話,可以到華山。

那個叫做華清雨的人,當時還在華山上面壁思過,不可能插了翅膀來京城害趙師兄。而冷師兄,卻是往京城的西南方走了去。所以,他跟在蕭子靈身後一起來到了這梅山鎮,一方面是幫趙師兄看著他的小徒兒,一方面,也是順道來找冷師兄。

帶著一具尸首,冷師兄孤零零的一個人,不回山莊,又會去哪兒呢?

沿著海、湖的幾個大城鎮,有幾個師兄弟姊妹守著。他們都說沒見過冷師兄。自個兒的幫里,消息從京城附近就斷絕了。因為,再往西南,就是重重的山嶺。

就算乞兒到處為家,也不可能找個沒有人家的窮山僻壤去……

于是,有個念頭,在謝衛國心里一閃而過。

◇◆◇

從窗外傳來,細細碎碎的,仿佛是風、又像是嘆息的聲音……

是誰……誰在那兒……

細碎的腳步踩過落葉……不,這只是晚風吹過竹林的聲音……

那淡淡的嘆息聲,听起來是多麼的熟悉……

冷雁智睜開了眼,走下了床,推開自己竹屋的門。

東方的天邊微微亮著魚肚白,在那黯淡的天色里,竹林開滿了花。一陣微風吹過,就像是下了雪一般。

另一間竹屋外,一個穿著白色布衣的男子,靠著牆壁,靜靜看著天邊那泛著談紫色的雲彩。他在想什麼呢……他在等什麼呢……

這一定是夢,一定是夢……

冷雁智輕輕走了向前,除了紊亂的呼吸以及響亮的心跳,不敢再發出任何的聲音。

他怕……怕會在無意之中驚擾了這個人兒……

他怕……怕會在他發現他的一瞬間,自他眼前消逝無蹤……

直到走近了他的身邊,才快若疾電地握住了白衣男子的手。不是幽魂,不是幻影,雖然有些冰冷,不過,那明明就是實體的肉身!

男子回過了頭,不發一語地瞧著他。

「……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焦急地重復著愚蠢的問句。直到那冰冰冷冷的表情似乎漸漸融解了,直到那寒冰一般、面具一般的臉,融成一個淡然的微笑。

「雁智,你還難過嗎……」

◇◆◇

師兄!再度睜開眼時,心里只剩一陣的冰涼。

閉上眼,重溫著那夢里的笑容,冷雁智的眼角漸漸泛起了淚光。

手里握著的,是趙飛英的手。然而,他的笑容,卻是要等到夢里才能見到。

重新睜開了眼,冷雁智無奈地笑著,把趙飛英的手擱回他身旁。

也難怪會做這種夢。都怪他,昨晚又在他房里睡著了。

站起了身子,環顧室內一眼,那日趙飛英身上穿著的白色布衣,還整整齊齊地擱在竹屋里的角落。

是他親手洗去了沾在上頭的塵土,也是他親手晾了干、折得整整齊齊的。

輕輕笑了笑,冷雁智決定回到自己屋里。

然而,就當他推門而出,看見了眼前的情景,也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大氣。

在那清晨的微微曙光下,昨晚的綠竹在今早開了滿林的花。

◇◆◇

「啊,您來啦。來來來,看看今天的果子,可是昨天剛從梅山鎮運來的呢。」

一個果販帶著滿臉的笑容吆喝生意。

「咦?真是的,不是說昨天就要來的嗎,害我等你等到天黑呢。」雜貨店的老板娘叉著腰喊著。

「抱歉了,大嬸。」冷雁智笑了笑,走進了那家雜貨店。昨天早上,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只覺得心里一直不能安寧。結果連山也不敢下,守在趙飛英身邊整整一天,最後還在他身旁睡到了天亮。也許是因為沒有睡穩,今天去山泉邊漱洗的時候,還看到自己微微腫著的眼眶,不知道的人,也許還會以為自己哭過……

「最近發生了什麼好事啊?」眼見冷雁智陷入沉思,老板娘忍不住問著。

「啊?」冷雁智不自禁地抬起了頭,嘴邊還帶著笑容。

「啊什麼,就是這個。」老板娘捏了捏冷雁智的臉皮,冷雁智閃避不及,當場被吃了一頓豆腐。「你的嘴角足足可以吊上五斤豬肉,心里在想什麼,來,說給大嬸听听。」

「呵呵……沒什麼了……」冷雁智低了頭笑著。

「就是嘛,您笑起來多好看的,我這輩子還沒瞧過像您這麼俊的人呢。」老板娘也笑得合不攏嘴。「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還以為您拿著刀要來搶錢哪,嚇得我的腿兒直打哆嗦。」

「真的?」冷雁智揚了揚眉。

「可不是,像個活僵尸一樣。想當初,小紅看上你的時候,我還死命勸她的。現在啊,只要你點個頭……」

「先前托您買的酒,不曉得是不是到了?」冷雁智連忙閃過了話題。

「啊……到了到了,早到了。昨天還包好了就等你來拿呢。」老板娘一邊喃喃念著,一邊從腳邊抬起了兩小壇酒。「本錢二兩,加上五錢運費和我要拿的利潤,就收你三兩好了。」

「多謝大嬸。」冷雁智付了錢,二話不說拎了酒就走。

「……這……奇怪了……剛剛才要跟他說什麼的……」老板娘喃喃自語著。

◇◆◇

就在冷雁智與那雜貨店的老板娘話說家常之際,附近的一間荒涼小廟里,謝衛國低垂著斗笠,透過竹編的縫隙瞧著冷雁智。

整整守了兩天,終于見到了冷雁智的行蹤。謝衛國幾乎就要歡呼出聲了。

其實,離最近一次見到冷雁智的時候,少說也有快三年的光景,一開始,謝衛國還不太敢貿然上前相認呢。

然而,瞧冷師兄這副模樣,似乎過得還不錯。那麼,趙師兄呢,他究竟為什麼要帶走趙師兄,又到底是把趙師兄葬在哪兒了?而且,為什麼也不跟莊里聯絡呢?

冷雁智走得極快,眼看就要出了鎮。謝衛國連忙也跟了出去。

師兄!師兄!等等我啊!

謝衛國急得想大喊,卻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泵且不論他自己,冷師兄之前在京里要算是半隱居的。他還沒胡涂到當街喊破兩人的身分。

直到出了小鎮,漸漸地,來到了人煙罕至的地方。

謝衛國張大了嘴,正要開始扯起喉嚨大喊之時,一把紅艷艷的刀就砍了過來。

我的天!

連驚呼都來不及了,謝衛國連續後翻了三個跟斗,從袖里滑出了一道長鞭,手腕一甩、施展了開,登時將自己守得密不透風。

听見那一聲聲砍在自己鞭上的清脆聲音,謝衛國心里登時發著毛。要不是自己的鞭子還混織著天山冰蠶絲,只怕自己也要跟這長鞭一起了帳。

「師兄!我是衛國啊!」謝衛國不斷狼狽地喊著,直到那刀勢減了緩,謝衛國才連忙遠遠躍了開。

那斗笠早不知道碎成了幾片,飄散在夕陽里了。

冷雁智手里拿著刀,靜靜地看著這個自稱是自己師弟的人。

「師兄,我終于找到您了。」謝衛國喜不自禁地說著。「您上哪兒去了,怎麼不跟莊里聯絡呢?」

冷雁智沒有說話,拿著刀,悄悄退了一步。

「師兄,您將趙師兄的遺體帶去哪兒了,快跟莊里交代一聲吧。」

冷雁智又退了一步。

「師兄,您怎麼……」

「你認錯了人,回頭去吧。」冷雁智轉身離去,隱于漸漸變暗的夜色之中。

「騙我!你明明就是十三師兄!」謝衛國奔了向前,無懼冷雁智陰森森的臉色,慌張地喊著。

「師兄,您是怎麼了。您到底把趙師兄的遺體帶去哪里……」

「住口!」迅若疾電的刀影欺了上身,謝衛國反射地向後閃過了身去。

然而,直到定了神,冷雁智已然不見了蹤影。謝衛國看著地上摔碎了的酒壇子,眼里只有無盡的疑惑。

冷雁智是從村外來的,又是回到了村外,想必不是住在村里。

而在這村外,那荒涼的草原中,唯一有人的,也許就只有梅山鎮了。

再加上,只要想起那村里盛傳著的,住在竹山上的神仙,冷雁智的去向就不難了解。

結果,守在山下幾天,冷雁智都沒有出現。

直到耐性都磨了光,深深吸了口氣,謝衛國義無反顧地朝那山頂攀去。

◇◆◇

一站上了竹山頂,謝衛國險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作夢。

之前,他還以為,沒有比蝴蝶谷更美的地方了。然而,那蒼綠的竹林、盛開的柔美白花,以及從不遠處傳來的潺潺流水聲,卻更也是人間仙境。

屏氣凝神的謝衛國,在行走間還刻意放輕了腳步。這仙境一般的地方,假如突然從竹林里飄出了美麗的竹仙子,自己是一點也不會驚訝的。

冷師兄就一直住在這兒嗎……謝衛國不禁有些羨慕了起來。自己在江湖里打滾多年,沾染了一身的俗塵,假如有這地方可以隱居,自是也不願再回人間的了。

遠遠的,有兩間竹屋。謝衛國心里一動,便走向了前去。

凝神听著,沒有人呼吸的聲音。冷師兄是出去了還是根本不住在這兒?

「冷師兄?」謝衛國敲了敲其中一間竹屋的門,不過,理所當然是沒有回答的了。

「我進去了喔。」謝衛國還很有禮貌地通報了一聲才走進房門。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捂住了嘴。

天……天……

「趙師兄!趙師兄!」謝衛國連忙走了向前拼命搖著趙飛英的身子。

沒有反應。

謝衛國探出了手去量他的脈搏……當場一顆心就跌到了谷底。

沒有脈搏……

收回了手,謝衛國呆呆看著這位叫他們整個莊里都要翻過了天的趙師兄。

趙師兄是確實斷了氣的,然而,為什麼……為什麼他的身軀還這麼完整……

是冷師兄做了什麼嗎……天,難道,冷師兄之所以要帶走趙師兄,就是因為……

看著那冰冷的軀體,謝衛國在心里暗暗嘆著。從那一塵不染的絹制白衣、細心梳整過的整齊發髻,以及此時還帶著山泉清冽香氣以及晶瑩水珠的臉龐,可以想見他那冷師兄在這遺體上所下的工夫以及心意。沒有一個普通的師弟會對自己的師兄做到這種程度。更何況,他那冷師兄還是干冒師門大不諱,帶走自己師兄的遺體,甚至運到了這千里遠的竹山,在他身邊守了將近一年……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然而……

就因為自己舍不得,竟然讓趙師兄至今還不得入土為安嗎!

「師兄,對不起,衛國來晚了。」謝衛國沉重地說著。

小心翼翼抱起了趙飛英的身子,謝衛國走了出門。

◇◆◇

險峻的竹山頂上,之所以能孕育出這有如仙境一般的竹林,自然是因為那股沿著岩壁潺潺流下的山泉。嚴格來說,這片竹林並不是在竹山頂,而應該說是在半山腰才是。

然而,雲霧繚繞之下,山底的人們頂多也只能見到那隱在白雲之間的綠竹。而從冷雁智現在的方位再往上看去,便是終年積雪不化的山峰。這清冽的泉水,是郡積雪融解而成的。

冷雁智靠著綠竹,正沉沉睡著。那裝了半滿蔬果的籃子,還沒在山泉里,隨著水波緩緩晃動。

自從當日在山下見到謝衛國之後,為了擔心這個師弟是否會找來山上,足足有好幾天睡都睡不穩。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從睡夢中驚醒,好幾個晚上,他都是趴在趙飛英房里的桌上戰戰兢兢入眠的。

然而,今日在這山泉沐浴之後,卻是難掩那突然襲來的睡意……

白晰的肌膚上,還透著薄薄的水氣,身上穿著的淡黃衣衫,隨著微風緩緩飄動著。地面上的雲,此時,只是冷雁智身旁那一陣一陣的水霧。頭頂上那盛開著的白花,正緩緩雕謝著,其中的一朵,飄落在冷雁智此時帶著幸福微笑的睡臉上。

就像是他的觸模一般,輕柔、而帶著深深的憐惜……

長長的睫毛緩緩拍動了,當冷雁智張開迷蒙的雙眼之時,四周的景象,正籠罩著一層濃霧。

猶然是那個身上穿著白色布衣的男子,猶然是帶著那抹有些哀傷的微笑。

此時的他,坐在他身旁,緩緩撫著他的發,而自己,卻是連眼楮都睜不太開。

「我睡著了嗎……」冷雁智含糊地說著,依舊帶著濃濃的睡意。「是什麼時辰了,師兄……我們要下山了嗎……」

「沒關系……再陪我一會兒……」

◇◆◇

當謝衛國抱著身上罩著件斗篷的趙飛英下山之時,已然是過了正午。

敖近,有著一間修建中的廟宇。幾個泥水匠正躲在陰影里睡著午覺,只有一個婦人在替他們整理狼藉的杯盤。

熬人抹了抹汗,那日頭的太陽曬得她口干舌燥。然而,就當她抬起頭之時,她見到了一個青年,打橫抱著樣東西,坐上了一輛停在山腳的馬車。

熬人帶著疑惑的眼神,目送那馬車離去。

沒想到,一闔眼就過了將近三個時辰。落葉以及花瓣堆了自己一身,冷雁智揉著額頭,掙扎地坐了起來。

泉里的蔬果被沖到了兩塊大石之間,冷雁智輕輕打了個哈欠,才起了身拿過那個竹籃,緩緩走回竹屋。

日頭已然西下,冷雁智提著竹籃回到了自己屋里,難忍那濃濃的睡意,趴伏在床上,深深潛入了甜蜜的夢鄉。

◇◆◇

「幫主,隔壁睡著的是誰啊?」

謝衛國正在寫著信,幾個好奇的小伙子,則團團圍著謝衛國吱吱喳喳地問著。

幫主抱回了一個人,安置在隔壁的客房,還叫了三個會武功的人守著,豈不費人疑猜。

「這是機密要事,不可多問。」謝衛國沉聲說著。難得的嚴肅口氣,讓幾個少年連忙捂起了自己的嘴。乖乖,他們這幫主的心情,看來不太好呢……

「車子準備好了嗎,干糧呢,飲水呢?」謝衛國繼續寫著信,一邊問著幾個少年。

「都準備好了,幫主。明天早上就可以出發了。」

「等我寫完信就出發,先去準備準備。」謝衛國繼續埋首于書信之中。

「咦?可是,天都黑了……」

「也許會有人追來,我們不能冒險。」謝衛國淡淡說著。

師尊在上。弟子衛國日前于追尋兩位師兄途中,巧遇趙師兄墓寢。然而,冷師兄至今不知所蹤……趙師兄的遺體未曾腐化,弟子自當恭送回莊,請師尊無須掛懷。

寫了又撕、撕了再寫,謝衛國躊躇再三,決定還是將冷師兄那驚世駭俗的作為給隱瞞了起來。自己師尊的火爆脾氣自己又怎麼可能不清楚,如果再牽涉到二莊主的徒弟,冷師兄只怕難逃兩位師尊的雷霆之怒。

嘆了口氣,謝衛國把信折了好、封了漆,交給一名恭立在旁的男子。

「連夜快馬送到靖州城,轉飛鴿到蝴蝶山莊。」

男子領命而去,謝衛國站了起身,捶了捶自己酸疼的肩膀。

若是冷師兄就此罷手,自是前事一筆勾消。然而,若是冷師兄追了上來,他難道真得跟冷師兄動起手來嗎……

幾分的勝算?自己比上莊里使刀的第一高手……

早晨第一道的曙光射進了屋里,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多日來的大霧散了,冷雁智大大打了個懶腰、就著屋里的水盆漱洗之後才出了門。

然而,隨著放晴,那滿林的花卻也謝了一半。不只如此,那前幾日還蒼蒼的綠竹,也枯死了一大片。

冷雁智看著眼前的淒涼景象,久久無法言語。

以前,跟師兄第一次發現這里的時候,師兄醉心于這里的美景,險些還誤了回京的日子。然而,若是讓他見到了此時的殘景,不曉得又會有多麼的痛心……

「師兄,雁智進來了。」盡避明知里頭的人依然不會應聲,冷雁智仍然謹守著禮儀。

然而,當他推開了門之後,隨著卷進門內的落葉以及殘花、冷雁智重重驚喘了一口氣。

「師兄……師兄!」

倉皇地掃視著室內,沒有,沒有……桌上沒有留下只字詞組,床上的人不翼而飛!

他是醒了嗎……然後呢,他去哪兒了!

又驚又喜又急,向後退出了門外,那枯黃的竹林掩住了他的視線。

「師兄!我是雁智!你在哪里!」

走進繁密的竹林,冷雁智一遍又一遍地高聲喊著。

枯死的竹林只被輕輕一推,便折斷傾倒了在地。清脆的斷裂聲音,以及隨之而來的、沙沙作響的竹葉摩擦聲,伴著那有些沙啞的叫喚,在山谷間不斷回響著。

「師兄!出來見我!」冷雁智嘶聲喊著,然而,卻沒有人回答。

找遍了整個竹山頂,冷雁智筋疲力盡地跌坐在地。

不對……不對……師兄不在這兒……

那麼,他究竟是去哪兒了……

他的身子還沒有養好,他又會去哪兒……又能去哪兒呢……

可惡……可惡……抱著頭,冷雁智緊緊咬著自己的唇。都怪我……都怪我……我竟然忘了留字條在桌上,我竟然睡得這麼遲……我該是寸步不離地守著他的!

他一醒來,沒見到任何人,自然會走……

不對!他明明就應該還記得這里!他明明知道,還有另外的一間竹屋,他明明知道,我一定是睡在里頭的!

不對……不對……他又怎麼知道我也在這里……

不對……不對!就算不知道他自己是怎麼來的,這兒他難道不認得嗎!這兒是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地方啊……

低低嗚咽著,冷雁智將自己的下唇咬得鮮血淋灕。

是他在躲我嗎……他不願見我嗎……我已經不怨他了啊……他還在怪我把他擋在門外嗎……那時我是氣不過……氣不過他總是不把他自己放在心上……氣不過他只有在寂寞的時候才會來找我啊……

師兄為了這事在生我的氣嗎……他為了一時的氣話而真的不再見我了……

我不要……我不要!

躍起了身子,冷雁智跑回屋里拿了刀以及銀票。

無論他走到天涯海角,我都得把他找回來……把他找回來……

不對……不對!他這樣的身子是要怎麼下山!

匆忙跑到崖邊,焦急地向下看著。師兄不會傻到用他這樣的身體下山吧……就算是多麼的不想見我,也不會就這樣……就這樣……

「天,我都快瘋了……」冷雁智看著那深不見底的懸崖,緊緊抓著自己的頭。如果師兄真是失了足,跌在這深谷里……

那是什麼……冷雁智看著約莫十幾丈深的崖邊,那老樹的枝葉還掛著一塊被扯破的白絹。

蒼白著臉,冷雁智一躍而下,一手抓住了老樹的枝干穩住身形,另一手顫抖地拿過了那塊不祥的白絹,是師兄的衣服……他真是從這兒下山的……冷雁智的心髒劇烈跳著,天哪……

沿著岩壁,冷雁智一改先前飄逸的身形,緩緩攀了下山。一面攀著、一面著急地望著四周。找些什麼,然而又不想看見什麼……

多麼矛盾不是嗎,然而,若真要叫他見到那跌落深崖的遺體……他還寧願就此也縱身隨了他去!

直到站了下地,冷雁智終于才確認了自己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虛月兌地坐在了地上,如釋重負地把頭靠在膝頭。

「咦?你怎麼啦……」一個婦人提著給工人的飯籃,經過了路上,遠遠就看見了坐在山腳的冷雁智。覺得好奇走了近,才發現他是一身的泥土。

一見到了人,冷雁智躍起了身,沒有發現自己動作的粗暴,一把扯過了婦人的手臂。

「有沒有看見……你有沒有看見一個穿著白衣的男子經過這里!」

「你先……無放開我……不要這麼沖動……」婦人簡直嚇壞了。

「快說!有沒有一個穿著白衣的男子從這里下山!他比我高個大概一個頭左右,長得……長得……非常的好看,身材不胖也不瘦,大概只比我壯一點……」

「真要見到這樣的人,我就跟著他後頭走啦!今天還在這兒替我家相公送飯嗎!」

冷雁智回過了神,放開婦人,婦人喘了幾口氣,責怪地看著他。

這竹山鎮真的都是些怪人。早知道如此,當初就該勸家里的那口子不要來了。

「大嬸,我在找我一個身受重傷的師兄。您有沒有見過他,他也許是今早……不,更也許是昨日就……」冷雁智又咬了咬唇。

「約莫是這兩日……您有沒有見過……」

看著冷雁智那無助到仿佛快哭了的臉,以及那一身的狼狽。婦人軟下了心,開始細細想著。

「沒有啊……這樣的人,真要有見過,我不會不記得的。」那婦人輕輕搖了搖頭。「抱歉了,我幫不了你,你回竹山鎮問問吧。在這附近走動的人,約模都是住在竹山鎮了。

冷雁智的臉色,當場沮喪了下來。「多謝大嬸……」冷雁智輕嘆了口氣,茫然地走向了竹山鎮的方向。

「不過……在這地方,我倒是見過一個人……」那婦人喃喃自語著。于是,冷雁智停下了腳步。

「奇怪……可是,他不是穿白色的,好象是暗青色……」

想起了謝衛國的冷雁智,喜出望外地轉回了頭。

「他長得如何,是不是跟我約莫一樣的高?」

「……這……我也看不清……不過,他手里抱著的東西……現在想想,是有點像是個人哪……可是,用塊布蓋住了,我也沒有把握……」

沒錯……是衛國!一定是他帶走了師兄!冷雁智的心里豁然開朗。

是他!他正在找自己跟師兄,想必是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把師兄帶了走!

他一定會將師兄送回山莊的,然而……他會不會……會不會把師兄給火……

不……不會的……別急……別急……冷雁智……師弟他要交差,自然會小心運回師兄的身子,只要沿著路上找,一定可以找得到……

運起了十分的內力,冷雁智只身飛奔往梅山鎮。昨天師弟就帶走了師兄,他得要快一些!

先往梅山鎮,然後買匹快馬。師弟帶著師兄,一定走不快,他只要連夜追趕,一定可以在他們進靖州城之前趕上。

進靖州城,他們極有可能會改走水路。到時候……要在他們回莊之前追上,就將是難如登天。

冷雁智在路上策馬狂奔著,他那淡黃色的衣衫隨風揚起,遠遠看去,就像是朵黃雲一般。

路上的行人偶爾也會投來驚疑的目光。是不是官府的要差趕路呢?要不,這麼個趕法,那馬撐得住嗎?

路上遇見了輛馬車,冷雁智策馬而過,一個飛躍落在了車上,引起了車上人們的驚叫以及恐慌。

「壯士饒命啊!」

然而,眼前這位滿眼紅絲、風塵僕僕的「壯士」,卻只有撥了開布簾。

里頭坐著的是一個婦人以及兩個孩子。

「不是。」冷雁智轉身又飛奔了出去。

馬已然跑了二十丈遠,然而冷雁智卻像抹輕煙一般地卷上了馬背。

馬兒悲嘶了一聲,冷雁智無情地抽了個鞭子,早已跑了將近三個時辰的駿馬也只得咬牙忍痛揚長而去。

一氣呵成,那曼妙的身影讓先前的幾個百姓也看呆了。

「孩子的爹……我們剛剛……」

「想必是做了夢吧……」

一般行人上路,少說也要走走停停。然而,冷雁智卻是馬不停蹄。

身下的駿馬耐不住折磨,已然開始吐著白沫、越跑越慢。

然而,若是放任這匹馬吃個草、喝個水、再休息幾個時辰,他與趙飛英的距離,就將會是越來越遠。

冷雁智著急地抽著鞭子,催促著身下的駿馬加快步伐。無奈,筋疲力盡,那馬終于哀嘶一聲,跪倒在地。

冷雁智一個輕輕巧巧的翻身躍了下來,看了倒地不起的馬兒一眼,微微抿了抿唇,繼續向前奔著。

又狂奔了將近一個時辰,眼見夕陽已然西下,冷雁智終于停下了步伐,扶著膝頭大口喘著氣。

自從前日就未曾進過食,又全力趕了一整天的路,此時,他的雙腿就像是鉛塊一般的沉重,也實在是再也抬不起來了。

可惡……可惡……

抬起了頭,冷雁智看著前方的天際。然而,視線卻已然有些模糊不清。

頭顱昏昏沉沉的,冷雁智此時才想起自己連壺水也沒帶在身上。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唇瓣,冷雁智瞪視著前方。

怎麼可以……我怎麼可以在這個地方倒下……

師兄他……他還在等我……

直到太陽下了山,四周已然伸手不見五指。

看來,在月亮出來之前,是趕不了路了。冷雁智停下了蹣跚的腳步。

要是誤走了岔路,只怕要一直走到了深山里,離靖州城的方向會是越來越遠的。

兩條腿都犯著疼,然而,冷雁智卻不敢坐下來休息片刻。

他只怕,這一坐,就是再也起不來了。

寂然無聲的路上,只有夜風在林子里吹過的沙沙聲。幾個旅人早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就停在了路邊,生了幾堆火,開始準備晚上的食糧,好讓自己或者是馬匹都能好好休息一會兒。

然而,冷雁智現在的地方,卻是四周都不見任何人影。

冷雁智睜大著眼楮靜靜等著,只要那月光透出了雲,就是他再度放足而奔的時候。

然而,才停了不到一刻鐘,那難耐的夜風,卻像是針針剌進了自己的身體。

捏著臂膀,冷雁智忍著打顫的牙關,閃身進了林子。

大樹擋去了少許的夜風,然而,那寒意卻像是從自己的心底升起一般……

夜梟在身旁的樹上低低嗚咽著,除此之外,也只剩幾頭野獸畏懼的目光。

只身在這寂靜無聲的夜里,仿佛自己只是抹被遺忘在世上的游魂。

就算今日真的凍死在這里,又有誰會知道……又有誰會傷心……又有誰會來尋我呢……

他會嗎……他一定會的,是不是?

好冷……冷雁智終于忍受不住那極度的疲乏以及倦意,靠著樹干緩緩坐了下來。即使心里不斷苦苦掙扎,那沉重的眼皮卻是一下又一下地敲著……

不能睡……不能睡……要是沒有御寒衣物就睡在這荒地里,不可能見得到明天的太陽……

可是……好累……我真的好累了……

為什麼……為什麼這世上的人都要跟我作對……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就是不肯可憐可憐我!

還給我!把他還給我!不然的話,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幫主,可以生個火嗎?弟兄們的衣物都很單薄,只怕耐不了寒。」一個男子低聲問著。

「笨蛋,要是給後頭的人發現了怎麼辦,停下來睡覺已經是很冒險了啦。」一個少年神秘兮兮地低聲喊著。

「可是……可是……」

眼見幾個兄弟吱吱喳喳、煞有其事地爭執著,謝衛國忍不住輕笑出聲,「去去去,撿把材、生把火,凍壞了大家就不好。」

「幫主,你笑得太大聲了啦!」一個少年低聲喊著。

「不能生火啦,會被發現的。」

「沒關系,就算是被發現了也無所謂……」謝衛國聳了聳肩。

一滴露水滴在了臉上,于是,冷雁智的眼皮微微掀了掀。

第二滴……第三滴……冷雁智緩緩睜開了眼。

厚重的雲層已經飄了開,冷雁智茫然看著前方,透過樹葉的隙縫,滿天的星斗低垂著,照亮了整個大地。

冷雁智看著銀白色的樹林,恍惚間,還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

遠方,有著低低的笑語聲以及微弱的火光。

冷雁智站了起身子,緩緩走了過去。

「早說嘛,幫主。害我們趕路趕得像是什麼似的……」一個少年當場提高了音量。

「我可有說累了的話可以休息喔。」謝衛國漫不經心地撥著火。「不曉得是誰一直喊著要趕路的。」

「我……我是以為有人會追來啊……」

「就算是現在追了來,也沒用的。」謝衛國低聲說著。

「為什麼沒用?」

冷冽的話語讓眾人噤了聲,一個身影從林子里走了出來。

臉上的髒污未曾減去那面容半分的清麗,只是,那通紅的雙眼讓人想起了暗夜嗜血的修羅。

幾個人連忙躲到了謝衛國身後,謝衛國緩緩站了起身。

看了冷雁智一會兒,也知道了他這一路追來有多麼的艱辛。謝衛國低低嘆了一聲。「師兄,你這又是何苦……」

「把他還我……」冷雁智踉蹌地走上了幾步,而原本緊張到差點尿褲子的人,看見了冷雁智狼狽而虛弱的樣子,暗暗放下了心。

什麼嘛……原來是只病獅子。

「師兄,你就放手吧……趙師兄他……他是已經去了的……」謝衛國的目光低垂著,捏緊了自己的手。「冷師兄……我曉得你……我曉得你是舍不得師兄……但是……但是……你把趙師兄強自留在身邊,對趙師兄又是公平的嗎……」

「你說什麼……」冷雁智的聲音微微抖著。

謝衛國看了看身後睜大眼楮瞧著的人,再度嘆了口氣。

「我跟他有事情要說,你們先離開這里,一個時辰以後再回來。」

「可是,幫主……」

「去吧,你們不能听的。」

幾個人瞧了瞧謝衛國,模了模鼻子有點不甘願地走了開。

等到幾個人都走遠了,謝衛國才又緩緩開口。

「冷師兄……听我一句話吧。到了現在,該是放手的時候了。」

「你敢教訓我?」冷雁智的聲音仿佛是透著寒風。

「衛國不敢。」謝衛國低聲說著。「然而,衛國卻想替趙師兄問一句……冷師兄,你把趙師兄留在身邊,是要留到什麼時候?你這麼……這麼做,趙師兄又是答應的嗎?」

「……這是我跟他的事,用不著你插手。」冷雁智走近了一步,目光炯炯逼人。「再說,他還沒死。一個大夫說過,他只是中了毒,最遲只要三十年就會醒了的。」

「冷師兄,你……你難道真的相信這等渾話?你可有親自測過師兄的脈搏,你可有親自听過師兄的心跳,師兄他明明就已經……」

「住口……住口!那又怎的。模不到、听不到就一定是沒有嗎!」

「趙師兄他已經死了!冷師兄!你醒醒吧!」

「住口!」冷雁智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根本沒有死,他身子黑氣明明就是退了去,他身子明明就未曾腐化……他……他……他沒有死,他不會死的……」

「……冷師兄,你……」謝衛國看著冷雁智的表情也漸漸軟化了下來。情之一字,就只是情之一字,叫他這冷師兄迷了心智失了心。

「冷師兄,我帶你回莊吧。回了莊,心,也可以慢慢靜下來。」謝衛國輕輕說著。「冷師兄,你還記得莊里吧。你以前的房間,我們都沒有動過。師父他老人家也想你想得緊。跟我回去吧,師兄。這江湖……就不要待了……」

冷雁智緩緩抬起了頭。

「你們還是不相信是不是?跟你們回莊,然後呢?你們根本不相信師兄他還活著,你們會害死他的!」

「趙師兄如果真的還活著,大莊主一定會看出來的,也一定會醫。」謝衛國柔聲勸著。

「如果大莊主看不出來呢?」冷雁智冷冷說著。「如果大莊主也認為師兄已經死了,你們打算怎麼辦?」

「讓師兄入土為安。」謝衛國冷靜地說著。

「……我就知道。」冷雁智淡淡笑著。「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這麼做,一旦讓他進了莊,你們還會讓他活著出來嗎!」

「冷師兄!我求求你冷靜下來想一想!」

「想什麼!還要想什麼!你們既然認定他已經死了,為什麼就不能把他給我!我來守著他!讓我來等!」

「冷師兄,不要執迷不悟了!」

「廢話少說!」冷雁智拔起了刀,刀光森森,「把他還給我,這件事我當沒發生過。不要逼我對你動武。」

謝衛國退後了一步。

「師兄,你現在的狀況跟我動手又有幾分的勝算。」

「你可以試試。」冷雁智的目光微微掃著,只見三輛馬車整整齊齊地停在附近。

冷雁智緩緩走向馬車,直到他即將要觸及布簾之時,就傳來了皮鞭破空之聲。

冷雁智一個側身閃過,然而那鞭梢卻只有在空中微微轉了個方向,仿佛有著生命一般,再度擊向了自己。

冷雁智又一個轉身,刀鋒砍上了鞭身。

只見火花乍現,刀子和鞭身都沒有缺口,而那鞭子卻牢牢纏上了冷雁智手里的刀。

「撤!」謝衛國大喝一聲,轉了個身,抽回鞭子。

冷雁智只覺手里一麻,手里的刀差點就要離手。暗暗一驚,冷雁智知道自己的內力損耗已然太大,如果真要與這師弟硬踫硬,只怕沒有好處。

一個念頭閃過,他借力使力地任由那長鞭將自己甩了近謝衛國。

若是近不了他的身,是沒有辦法傷到他的。

要使長鞭,講的是柔勁、巧勁以及腕力。謝衛國一察覺冷雁智的打算,半途就松開了鞭子。然而,只見那落下的鞭稍又再度揚起,謝衛國手腕一轉,又往此時還在半空中的冷雁智身上抽去。

鐺的一聲巨響,冷雁智一刀砍下,借著鞭身反彈之力,遠遠地後翻了三丈,落在第一架馬車之前。

長鞭又擊了來,冷雁智著地一滾,避過了鞭身,趁勢躍上馬車、掀開簾子。

沒有。

長鞭又抽向了後背,冷雁智閃身而過,朝著第二架馬車奔去。然而,那長鞭卻是像條靈蛇一般緊跟而來,算準了冷雁智落腳的地方,就朝他的雙腿卷去。

冷雁智微微一驚,待要在空中翻身避開,卻是突然而來的一陣頭暈目眩。

低哼一聲,冷雁智側身落下,那鞭稍眼見就要打上他的胸前。謝衛國連忙抽回了長鞭。

長鞭自面前一閃而過,冷雁智刀身橫放護住了頭臉,那長鞭鏘的一聲打在了刀身上。震得自己的手微微刺痛。

「夠了,師兄,你的身體已經不能再打了。」謝衛國收回了鞭子,眼見冷雁智已經連站都站不穩,只得重重嘆了口氣。

雖然氣喘吁吁,冷雁智的目光依舊冰冷。

「若真當我是你師兄,就不要再阻止我。」冷雁智蹣跚走了向前,顫抖地掀開簾子。

沒有,那麼,就只剩下一輛了。

欲言又止,謝衛國別開了頭,不忍去瞧冷雁智帶著期待以及疲憊的身影。

冷雁智走向了第三輛馬車掀開簾子。然後,就是眼前一陣的黑暗。

「他呢……他在哪兒……你把他帶到哪兒了……」冷雁智回過了頭,抖著聲音問著。

「兩個兄弟日夜兼程護送他回靖州城,此時還遠遠走在前頭。進了靖州城就直接走海路回莊。」

冷雁智無法言語,他愣愣地看著謝衛國。

「此時即使是快馬兼程,也要連續趕上三天路。只要上了海,再要追上只得憑空插了雙翼。」

謝衛國一個回身,狠狠抽向六匹正倉皇地想要逃離的駿馬。

悲嘶之聲劃破了本就不寧靜的夜。兩匹馬當場被打破了頭,鮮血四濺,而其它的馬兒更是發了瘋似地拉扯著頸上的皮繩。

又是一鞭,一匹人立起來的駿馬,又是當場頭破血流。

「住手!」冷雁智一個飛撲向前,謝衛國卻是手上一鞭都不停地繼續殘殺著剩下的馬匹。

冷雁智的刀已經抵在了謝衛國的頸子上,那冰冷的刀鋒卻是離了將近一寸有余,連條血絲都沒有劃破。此時,最後一鞭已然抽了去,六匹馬都倒在了地上,嘴里溢著鮮紅的泡沫。

「謝衛國,你就真的以為我不會殺你。」冷雁智的聲音,帶著低微的顫抖。

謝衛國的眼里沒有懼意。

咬了咬牙,冷雁智收回了刀。

「好,算你狠!」

冷雁智頭也不回地又向前奔去,這一下,只把謝衛國嚇出了一身冷汗。

「等一下!冷師兄!你這樣的身體又要怎麼趕路!」

兩條流星也似的身影一前一後地竄向了靖州城的方向。眼見冷雁智發了瘋似地狂奔著,謝衛國只得也苦苦跟了上去。

足足追了將近三百丈,眼前那抹淡黃的身影終于虛弱地跌落在地。

謝衛國的呼吸停了一個瞬間,然而,直到冷雁智還兀自想要掙扎爬起之時,謝衛國忍住了眼淚,奔向他身邊,把他扶起。

「放開我,我自己走。」冷雁智一把撥開了謝衛國的手。然而,拖著腳步走了一會兒,卻又頹然摔落下去。

及時抱住了昏迷不醒的冷雁智,謝衛國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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