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靈劍(六)舊時的情分 第二十八章 烽火三處
作者︰小林子

先朝留下的避難道,從宮中通往偏僻山區的密道,就在崇光殿中。

既然皇帝已然出征,剩下的只有黯淡的幾道燈火跟守衛了。

天才剛要亮了,如今是天色最暗的時分。城外大軍蠢蠢欲動,而宮里卻與此時的城中一般,太過的安靜。

「不,母後,我也不走。」崇光殿外,玄慈拉著自己的母親,堅定地說著。「我不能舍棄城里的百姓,既然要留,就大家一起留。」

「太子殿下……」杜揚忍不住說著了。

「這里有我在就成了,杜揚將軍身負重任,你莫要難為了人家。」皇後說著。

「你若要真有身為太子的自覺,就立即出宮。若是你被敵軍所擒,而皇上真已有了什麼萬一,這天下可真要分崩離析。」

「母後……可是……皇弟他……」

「此時還記掛著你的皇弟!」皇後低聲喝著。「你是何等的身分,現在該想著的是社稷的安危才是!玄英頑劣好玩,若真有什麼萬一,該也是他咎由自取!」

「……母後……」玄慈看著自己母親因為一連三日無法闔眼的紅腫雙眼,心中只是一酸。

「皇後請與太子一起離去,京城中的百姓自有岳將軍照料。」杜將軍低聲勸著。「真要尋著了玄英皇子,岳將軍定會護送皇子南下相聚。」

「……」

「母後,一起走吧……」玄慈拉著自己的母親,低聲求著。

「……玄慈,你听好。」皇後低聲說著,蹲下了身,與自己兒子的眼楮平視著。「你是這天下的孩子,你這命,不屬于自己。所以,你不能留。」

「我……」玄慈眼楮一紅,待要說些什麼,自己的母親卻又繼續說著了。用著甚至是有些無情的話語。

「但是,玄英是我的孩子,我一個人的孩子。」皇後一雙眼楮充滿著血絲,語調卻是冷靜地要人害怕。「我要找到他,他是我的,誰都休想要搶他走。」

「……我也舍不得母後啊……」玄慈哽咽著,一雙手還是牢牢抓著自己的母親。「我不要一個人走,我不要當太子了,二皇弟要就給他當吧,我只寧願當母後的孩子……」

「太子殿下。」杜將軍連忙低聲說著。「莫要輕言如此,如今聖上不在,太後又與二皇子相繼不見了蹤影,日後追查,只怕少不了罪行。這禪位之說,萬萬不可輕言提起。」

「這龍椅,多少人要坐,你卻要輕言舍棄,卻不曉得真是年紀太小,還是真不掛念。」皇後悠悠地說著。「我不是要舍下你,可你是當朝太子,我只得把你給了社稷。你真當我不掛心?你與玄英都是我的心頭肉,然而,你若要死了,我要如何跟千千萬萬的百姓交代。」

「……」玄慈只是閉起了眼楮。

「莫要再拖拖拉拉的,玄慈!若在敵軍來犯之前再不開城,只怕這城中的百姓都要血流成河,你擔得起嗎!」皇後喝著。

「……」

「好了,走吧。」皇後站起了身,疲憊地說著。「杜將軍,太子的安危就交給你了,半年之後,峨嵋見。」

「……是……」杜將軍行了禮。

「若是玄慈不走,就把他打昏了扛走。」皇後說著,走了離去。

「遵……懿旨。」

「母後……」看著自己母親離去的背影,玄慈哽咽著。

「太子殿下,走吧。」杜將軍低聲說著。「半年之後,皇後與三皇子必定平安歸來,太子勿念。」

***

萬軍齊備。

朝陽下,萬把刀刃反射著燦爛的日光,刺目地直逼得人非得要遮住了雙眼。

胡人的兩個將軍,與姜將軍冷雁智二人,都騎著馬,來到了不遠處的小丘陵上。

十幾名傳令兵,早已經恭候在了一旁,只等著一句進攻的口令。

胡人的主將只是嚴肅地看著京城高聳的城牆,而另外一個胡人的將軍則是不斷地模著自己腰上的配刀,同樣也是一言不發。

姜將軍望著京城,有著一種難言的殘忍快意。而冷雁智,則是靜靜看著京城外的大軍。

「只等著冷公子一聲令下了。」姜將軍輕聲笑著。「此時對付玄家王朝,就有如催枯拉朽一般,冷公子莫是覺得太過的容易,反而興致缺缺了。」

「玄武帝那兒不會出錯吧。」冷雁智只是說著。

「除非是天下了紅雨,不然玄家王朝是滅定了。」姜將軍的語氣里有著一種難掩的興奮。「冷公子不也是曾經說過,這玄家本就是竊了趙家的王朝,如今覆滅只是天意。」

「只苦了百姓。」冷公子喃喃說著。

「成大事必要有所犧牲,冷公子莫是心軟了?」姜將軍的眼神有些不以為然。

「事已至此,那玄武帝不可能再回來了。天下三分之勢已定,只差這小小的城門。」姜將軍看著眼前的城門,冷冷笑著。「待得這城門破,一切就成了定局,這是天意。」

「……是啊,天意……」冷雁智喃喃說著。

『報!』一個探子騎著快馬,匆匆忙忙地趕了來。「密道守軍見著了太子人馬。」

「往何處去?」姜將軍問著。

「只曉得往西方走去,想是要翻山越嶺,避開我方大軍。」

「有幾人隨行?」

「約莫一百多人。」

「好……太好了……」姜將軍喃喃說著。「他殺我嬌妻幼子,我要他血債血償。」

「小小孩兒不成氣候。」冷雁智低聲說著。「等到他死,玄武又死,那華親王只怕真要成了個正統皇帝。」

「……沒錯。」姜將軍像是恍然大悟。「我幾乎忘了。」

「好好護送太子一行人。」冷雁智轉身吩咐著。「千萬別驚擾了太子。真要有了什麼危險……就請太子回京避難,我們必當好生款待。」

「是!」那人告退了。

「還是冷公子想得周全。」姜將軍低聲說著。

「我只是覺得,與其讓那華親王為帝,我不如把天下給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幼小孩子罷了。」冷雁智有些不屑地說著。

「想那華親王最多也只有幾年的悠閑日子了,冷公子可千萬別急啊。」姜將軍笑著。

「我?我可不急,我早已經習慣等待了。」冷雁智淡淡說著。「準備好了就打吧,我看大伙兒也等得要不耐煩了。」

「哈哈哈,說得好啊,那兩位將軍的意思如何?」姜將軍轉身問著剩下的兩位將軍。

「就由兩位將軍決定吧,我二皇弟會下山領兵,我只想在這兒好好看看這中原的風光。」那胡人的主將說著。

「那就有勞了。」姜將軍微微笑著。

「終于要上了嗎!我等了好久啊!」胡人的二將軍拔了刀,生氣勃勃地說著了。「這爽朗的天氣,可真是砍人頭顱的大好時候!」

「沒錯,等會兒將軍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姜將軍說完,轉向了傳命兵。

「傳令下去,叫姚副將再去城門口宣威。一柱香過,再不開城門,就血洗京城。去!」

「是!」

「……想那玄家竊居皇位多年,天怨人怒,民不聊生。如今大軍已至,天命難違,若爾等順應天命,開城以迎,我等仁厚之心,必定饒了整城軍民的身家性命。若爾等再要冥頑不靈,待得一炷香過,血洗京城!」姚副將語畢,來人便遞過了一柱香。

清晨的大風吹著,香煙裊裊。

姚副將騎著馬,來到了城門口,翻身下馬將那柱香插在了地上。

『一柱香過,血洗京城!』

萬軍齊喊,那聲勢真可直達天際。

咿啊……

然而,那余音未裊,京城的大門卻是真的開了。

姚副將甚至還沒能回到馬上呢,就目睹著京城開了大門。

幾個百姓打扮的人,像是有些害怕地,合力打開了門。然後,見到了城外的大軍,莫不也飛快地拔腿跑了。

姚副將看著眼前的場景,也是愣在了當場。

『報!』山嶺上,傳命兵連忙騎著馬趕到。

「城門已開,請將軍下令。」

「……真開城門了?」胡人的二將軍手上還拿著一把亮晃晃的刀呢。「不會吧,我就連個兵都還沒有宰過,就……」

「二弟,莫要胡說。」胡人主將低聲喝止著。

「我沒料到他們就這麼投降了。」姜將軍皺著眉。「你要如何,冷公子?」

「……言要有信。」冷雁智說著。「我只怕這是空城計。」

「我讓三千人進城打探。」姜將軍說著。

「只小心莫要驚擾了百姓,在這春秋之際,誠信為要。」

「我懂的。」

***

『嗚……嗚……』

冷雁智才剛掀開了副帥帳,里頭小孩兒的哭聲就傳了出來。

「……你還在哭?真要哭到什麼時候?」冷雁智說著。

「你殺了我娘跟哥哥……嗚……」玄英趴在了床上,哭得淒淒慘慘。

「……什麼時候?」冷雁智問著。

「……剛剛啊!就在剛剛……」

「……好了,回家去。」冷雁智揉了揉自己額頭,有些難以招架。這小孩兒再要哭了下去,他的頭只怕就要裂成了兩半。「沒事了,城開了,現在城里要走的人都準備要走了。」

「……真的?」小孩兒的哭聲停了。

「沒有傷到人,想來你家人都沒事。我帶你去城門口等,待要找著了自己娘親,就快些跟著走吧。」

「……我不相信。」小男孩的聲音還有些稚女敕。

「不相信也要去,我們要進城了,除非你要一個人在這兒。」冷雁智說著。「我會讓人帶你去城門口等上幾個時辰,直到你找到爹娘為止。我等會兒有很多事要做,不陪你了。你……自個兒保重。」

回頭看了小孩兒一眼,冷雁智才轉回了頭,走出了帳篷。

然而,才沒有走上幾步,玄英就追了出來。

「等等!」玄英連忙喊著。

「……有事?」冷雁智停下了腳步。

「你叫什麼名字?」玄英說著。

「問我的名字做什麼,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沒有回過頭,冷雁智說著。

「……你對我這麼好,以後我要報答你。」抬起了頭,玄英認真地說著。

「……是嗎,怎麼報答?」回過了頭,冷雁智輕輕笑著。「男子漢一言九鼎喔,這可不能隨便說說。」

「我是認真的!……好!這給你。」低頭想了一會兒,咬著牙,玄英從頸上解下了自己的玉佩,遞了上前。「以此為證,我玄……陳弦英,一言九鼎。日後你拿這玉來見我,就算你要成山的金銀,我眉頭都不皺上一下。」

听聞了小孩兒的夸大話語,冷雁智忍不住搖了頭笑著。然而,見到了小孩兒手上的溫潤美玉,冷雁智卻是微微一驚。

「……這是……」冷雁智蹲下了身子,輕輕把那玉佩拿在了手上。

晶瑩剔透、鮮紅似血的玉佩,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想來價值連城。而在這略顯炎熱的午後,更是散發著陣陣的沁心寒氣。

冷雁智看著自己手上的血玉,竟是出神了好一會兒。

「……我娘給我的,現在給你。」玄英可愛地笑著,雖說白女敕的臉上還有著一些些的髒污,然而卻依舊是個玲瓏可人的孩子。「以此為證,性命作保,我不會忘了你。」

「……我不能收。」微微苦笑著,冷雁智搖了頭。「這太貴重了,你我素昧平生,談不上什麼恩情。」

冷雁智將血玉還給了玄英,然後才看著他柔柔笑著。「你我果真有緣,不過我不能收。」

「你不喜歡嗎?這很漂亮啊。」看著被退回來的血玉,玄英疑惑地說著。

「……我很喜歡,不過我還是不能收。」冷雁智笑著。「好了,把這收好,別讓別人看見了。你的心意我了解,不過我不要你什麼證物。」

「……好吧……」玄英有些頹喪地把玉佩重新掛回了自己身上。

「……好好保重自己,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見上一面。」輕輕握著男孩子的小小肩膀,冷雁智探身向前,吻了吻男孩子的臉頰。「好好保重自己,知道嗎?我不能再陪你了。」

「……謝謝。」玄英小聲地說著。

「珍重。」

***

京城中的百姓,攜家帶眷,背著細軟倉皇地逃出了城。

雖說「賊軍」不傷人,然而這時候,誰的話也是不能相信了。況且,誰曉得月前才出城的大軍萬一回來了,這打起仗來會不會也要了自己的命?

除了京城的幾個大戶,幾乎就走了一半的百姓。

而小小的玄英,讓兩個護衛一左一右陪著,在城門口等著。從天亮等到了天黑,從一開始的引領企盼,到了後來就是坐在了地上,抱著膝頭,呆呆看著了。

天色已經黑了,除了一小部分的軍隊駐扎在了城里,大多數的大軍都還是在城外頭扎著營。遠處營火點點,這頭三個人吹著冰冷的晚風。

那兩個士兵自然是連眉頭都沒有皺上一下的,畢竟軍令如山,真要陪他等上三天三夜也是連聲都不吭的。

然而,這個小孩子怎麼辦……

偶爾擔心地看了一眼,兩個護衛在心中不免也有些可憐他了。

『……你去稟告冷公子。』眼見城門口已經要有一個時辰都沒有人走了,一個護衛低聲跟另外一個人說著。

『……這也好,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

『怎麼了?』連忙從城里走了出來,身上披著大氅的冷雁智,遠遠的就見到了坐在地上的玄英。

「冷公子,好象等不到人。」一個護衛連忙說著。

「等不到人就帶他進去城里找啊,他總有家吧?」冷雁智走到了三人身旁。

「他不說話。」一個護衛小心地指了指地上的玄英。「家人的名字,家在哪里,他都不說。」

「……為什麼?」冷雁智疑惑地問著兩個護衛,接著才蹲在了地上,問著玄英。「怎麼了?為什麼不跟他們說?我讓他們帶你去找人好不好?」

「……」玄英只是倔強地搖了搖頭。

「……你不是急著想回家嗎?」冷雁智好性子地問著。

「……」玄英又是搖了搖頭。

「……怎麼了?有困難的地方就告訴我吧?」

「他們一定早就從密道走了。」玄英低聲喃喃說著。「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嗚……」

一整天的委屈跟心慌,終于宣泄了出來。玄英抱著膝頭哭著,只覺得害怕極了。

四周又是黑漆漆的,母後皇兄都不見了蹤影,他不曉得去哪里才找得到他們……而且……而且他又不敢問這些人,萬一……萬一他們要對他們不利怎麼辦……

密道?要從密道走,首先得先要有本事進宮才行吧?冷雁智輕嘆著。不過,對于這個神奇的男孩子,冷雁智倒也有些習慣了。

「他們會回來嗎?」冷雁智問著正在哭泣的五歲男孩子。

「……嗯……」

「……好啊,那就等吧。」冷雁智笑著。「反正我那兒大的很,不少一副碗筷吃飯,你就跟我回去吧。」

「……可是……可是……」玄英遲疑地抬起了頭,看向了冷雁智。

「可是什麼。」冷雁智低聲說著。「沒什麼事情是要你這個小孩兒擔心的,你只管吃飯睡覺就算盡了你的本分。」

「……可是,如果他們要很久很久才回來怎麼辦……」玄英哽咽著。

「那你就住『很久很久』啊。」冷雁智笑著。

「……真的可以嗎?」玄英低聲說著。

「當然可以,因為是我說的。」冷雁智伸出了手。「來吧。」

與冷雁智走回了城,盡避心中有著忐忑,玄英還是緊緊抓著冷雁智的衣角了。

沒辦法,因為黑漆漆的外頭實在好嚇人。他可是從來沒有離開宮里這麼久過……

等到冷雁智掀開一角大氅,讓小玄英進來躲風時,玄英就一起抓著冷雁智的大氅了。

雖然家里的事情我騙了他,可是我說會報答他的事情是真的……玄英在心中暗暗發誓著。我一定會報答他的,我發誓……

「要喝牛肉湯還是人參雞?」冷雁智突然問著。「現做的啊,我可好久沒有親自掌廚了。」

「……我想吃冰糖燕窩……」

「呵……好啊,那有什麼問題。」冷雁智笑著。

「啟奏皇上!」

門外傳來洪鐘一般的聲音。玄武從棚里的桌上抬起了頭。

「傳他進來。」

「是!」

等到了來人入了帳、行了禮後,玄武便讓他起了身。

「將軍何事?」

「啟奏皇上……武定關外胡軍一波來又一波,眾將士據關以守、卻是早已身心俱疲、斗志萎靡……」

「大膽!」旁人見他無禮,大喝了一聲。

「你又是什麼身分!竟敢斥喝于我!」來人身穿盔甲、怒目而視。「一介閹臣,退下!」

玄武左手一揮,制止了身旁太監的發難。

「怎可對將軍無禮,站在一旁。」

「……是。」臉上脹得發紅的太監總管,退了開去。

「將軍,繼續說下去。」玄武坐在椅上,平靜地說著。

「……是。聖上,近日在軍中,有一傳言囂囂不絕,聖上……可知曉。」將軍深深行了一禮。

「……盡避說。將軍與我此刻並無君臣之分,不需顧忌。」

「……皇上……」將軍跪了下來,痛心地說著。「軍中傳言,京城陷落,皇太後、皇後、太子相繼失蹤。中原北半,胡軍已佔,人心惶惶。是以援軍遲遲未至、是以糧草中輟已久。皇上……」將軍深深叩著首。

「……無稽流言,怎可深信。將軍莫要自亂陣腳。」

「……皇上……」將軍沒有抬起頭來。「月前,流言一起,在下便暗中指派三批密探北上,日前陸續回報,皆是……」

「……皆是?」

「皆是胡軍已佔京城,魯兒列趁我不備,又遭漢賊開關相迎!杜將軍護送太子前往峨嵋山區避難,皇太後與皇後行蹤不明。」

「……」玄武看著眼前的主帥,不發一語。

「……聖上……」

「……城中百姓可還安好?」

「……是,杜將軍令大軍五千留守城中,散發各宅,著民服、護百姓。胡軍攻下城後……無人傷亡,京中平靜。」

「……這就好。」玄武喃喃說著。

「……聖上……大勢已去。」將軍痛心地說著。

「……武定關守不住?」

「……至多月余。」將軍低聲說著。「雖仍有壯兵三十多萬,然而餓兵難遣。」

「……華親王那兒,依舊沒有動靜?」

「……華親王推托委塞,直述其對抗察唯爾早已筋疲力盡,如今實是無力援助。」將軍眼中露出了熊熊怒火。

「……意料中事,不是嗎?」玄武苦笑。

「可華親王大軍月前竟已盡出!皇上!」

「……你是認為……」

「不可不防!」

「……他若真想做皇帝,又怎可作出這等辱親喪國之事?……他不敢。」

「……既已忘君,又怎記得民族大義!」

「……華親王那兒還有多少人?」

「二十萬!」

「……看來,這年來打那胡人,沒什麼損耗不是?」玄武苦笑。

「……是。」

「……當真是兩面夾殺,想我三十萬好男兒只怕血染沙場。」玄武搖著頭。「將軍有何高見?」

「聖上龍體為重,宜先移駕,這兒留給孫某,戰至最後一滴血染沙塵!」

「笑話!若你與這賊軍本是互通一氣那又該如何?」一旁的太監總管忍不住插嘴了。

「若將軍真與敵軍互通一氣,今日我等項上腦袋已是將軍之物。退下,再要插嘴,就是軍法處置。」玄武平靜地說著。

「……聖上!」本已是氣得臉色發紫的主帥,跪了下來。

「將軍所言甚是,然而……若這社稷當真毀于我手,朕……自當一死以謝天下。」

「……聖上若是崩殂,這天下無繼,華親王就成了君主。」主將哽咽著。「臣下寧願一死以衛聖上安危。」

「……現在,大伙兒還在戰場上嗎?」

「是……」

「帶朕去看看。」

「皇上!前線危險,若龍體有何萬一……」

「若真有何閃失,就是我失天命,有何可惜。」玄武淡淡說著。

『嘩!』

已經是夜深了,敵軍卻還是一波又一波地攻著城。

還未近得城牆,那震天的殺伐之聲便已是令人心驚。

眉頭一皺,玄武撩起了下擺,就是快步走上了城牆。先前遠處中軍,若非今日來到前線,還不曉得戰況如此激烈!

「聖上!聖上!請著甲冑!」孫將軍連忙喊著,隨後跟著。

火光。

漆黑的原野上,關外,滿是刺目烈火。

上萬敵軍有如潮水涌來,甲冑撞擊之聲,震得關上士兵雙手微顫。

箭雨。

每當大軍至,己方便是一陣箭雨以對。直逼得敵軍又退下。

退去的原野,布滿了尸首。

城牆上也滿是火炬。

「火光可擋去些許箭雨。」孫將軍說著。「太過刺目,敵軍失了準頭,可減少我方傷亡。然而胡人已學了去。」

「……他們日夜攻城?」

「是……」

「武定關易守難攻,若不是……」玄武嘆著氣。

「聖上小心!」

遠遠的見一強弩射來,孫將軍連忙邁步向前,用臂上的小盾、在玄武面前接下了快箭。

咚。

那力道震得孫將軍甚至退了一步。

『小心!箭雨來了!保護聖上!』

突地听人大喝,玄武目光一凜,他身前便滿是持盾衛士。

咚咚咚咚。

一連十數聲,城牆上偶有慘呼之聲,然而玄武卻是毫發未損。

『察爾!察爾!』

必外的殺伐聲突然增劇了起來。

「聖上!快快移駕,那胡人只怕已然曉得您上了城牆!」孫將軍連忙喊著。

「……正要讓他們曉得朕來了!傍我弓箭!」玄武喝著。

「……是!」

沒有一會兒,一把亮晃晃的長弓以及一筒金箭便已呈上了前來。

咚咚咚咚。

又是一陣的箭雨,然而卻都讓身前的衛士擋了下。

「讓開!」

玄武一喝,身前的衛士便是連忙退開了兩旁。

只見玄武拉弓,一枝金箭便被火光照耀得光彩奪目。

咻!

只見那金箭從城牆上遠遠射了去。

『委!』

眼前一支金箭射來,胡人的將領便是連忙逃了開。

咚。

金箭射入了地上。

「哈哈哈!……」胡人的將領仰天笑了起來。

咚。

第二枝金箭卻是恰好插在了他的臉上。

『……嘩!』

將領身旁的胡兵驚聲尖叫著,而城牆上的孫將軍則是大喝著。

「聖上射死胡兵大將!聖上萬歲萬萬歲!」

『聖上射死胡兵大將!聖上萬歲萬萬歲!』

城牆上的軍士高聲喊著,軍心大振。箭雨連發,直逼得胡人大軍又退一里。

那死去的胡將還在原地,臉上插了一枝亮晃晃的金箭。

「恭喜聖上!聖上萬歲萬萬歲!」孫將軍跪了倒。

然而,玄武只是略略搖了手,讓旁人拿過了弓箭,就是下了城牆。

「孫將軍,隨朕來。」

「是!」

「若是華親王為我之援,如何?」

「敵軍必退,天下大安!」孫將軍恭聲說著。

「若是華親王為我之敵,如何?」

「……聖上洪福齊天,也許……」

「不。」玄武伸出了手,阻止了孫將軍的發言。「胡軍退而不亂,今日只是僥幸。」

「……聖上……我大好男兒戰死沙場本是當然,然而聖上身系天下安危,絕不可有所閃失。」

「要朕舍下這三十萬子民遠去,以天下之大,只怕也無我立足之地。」

「……聖上……」

「朕留下。」玄武說著。「若是華親王為我之援,天下安矣、社稷安矣。然而,若是為我之敵,為的也只是朕座下的龍椅。以朕一人可保將士三十萬安危,值得。」

「聖上!」

「莫要多言。」玄武搖了搖手,扶起了眼前的孫將軍。「今日你我密談,朕……也不自稱朕了。將軍記得,我有二事相托。」

「……聖上請說,孫某就算肝腦涂地,也必不辱聖命!」孫將軍退在了一旁。

「……其一,這三十萬將士的性命,你可要為我保住。」玄武沉聲說著。「莫要效那于莽夫所為,就算是忠臣節士,彼時彼刻也得為我留住性命,曉得嗎!若是讓我或太子再起之時卻是無兵可使,九泉之下,我在列祖列宗之前,也必告上一狀。」

「……是……」孫將軍抹著男兒淚。「謹遵聖旨。」

「……其二……」玄武略略偏過了頭。「請你為我好生照顧一人。找到他,照顧他,莫要讓他顛沛流離。」

「……聖上請吩咐。」

「……蕭子靈,你可听過?」

「是。」

「……可嘆他為朕家破人亡,今日朕不但失了天下,還負了他,可恨……可恨!」玄武重重一掌擊在桌上。

「聖上保重!」孫將軍連忙勸著。

「若朕崩殂,朕要你以性命相護于他,你可願意!」

「是!」孫將軍跪了倒。「謹遵聖旨!」

「……起來吧。」玄武又將孫將軍扶了起。「今日一談,出了帳外,便當無事發生。只是那時,莫要忘了朕之所托。」

「謹遵……聖旨。」

***

華親王的大軍,浩浩蕩蕩地開了來。

終于等到了援軍,眾將士莫不喜上眉梢。可只有孫將軍一人,愁眉深鎖。

「將軍,怎不開城門?」身旁的副將好奇地問著。「這是華親王的援軍啊。」

要開嗎……不開嗎……

孫將軍高高站在城門下,看著轎里的華親王,心中只是憤怒。

若真是友,此時就不該躲在轎中了。真是敵?若是此時拒援軍于外,只怕徒然為皇上招來個妒疑的惡名。

再說,若真是敵,一旦拒開城門,與那華親王只是多了個理由協敵攻城。

「開城門吧。」玄武帝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了起。孫將軍一听,連忙轉過了身拜倒。

「怎麼,孫將軍,朕的皇弟來了,還不快開城門迎援軍。」玄武微微笑著。

于是,城門緩緩開了。而孫將軍,只是緊緊握住了腰上的配刀。

「師叔一定不知道,新的山莊有多麼的美。」

前頭有兩個丐幫的弟子駕著車,後頭蕭子靈就能與自己師叔說著話了。

相較于一路之上都是沉默寡言的謝衛國,蕭子靈的話顯得有些多……多到這十來天里說的話,加起來只怕比在山莊中的那些日子還多。

山莊美則美矣,然而想做事的都出了山莊,而留下來的,除了偶爾交談問安個幾句之外,只怕也與現在眼前這師叔一樣寡言了。

「雖然跟以前比,可能對外頭聯系沒這麼方便了。重重的幾道關卡,沒里頭的人引路也是進不去的。所以,師祖擔心著大師祖回來時擔了憂,才讓我出來找找……順道問問,為何這幾個月來音訊全無……」

看著眼前依舊發著呆的謝衛國,蕭子靈只覺得自己喉頭有些緊痛了。

在心里暗暗嘆了一聲,蕭子靈從身旁拿起了水瓶,喝了幾口,順道想著還能有什麼樣的話題。

『停!』

突然的,馬車外頭有人在喊著。蕭子靈听見了,便是連忙探出了頭去。

「車里是什麼人?」為難的不是胡人,而是漢人。

守在橋前,後頭是重重的木柵,前頭則是約有十來名配刀的士兵。

「爺兒,里頭是我老爺跟少爺,要往北方去。請爺兒好心,盡快為咱們奔走奔走。」前頭的丐幫弟子只怕早已熟練,一邊說著,一邊就塞過了一小包的、沉甸甸的銀兩。

甚至沒有遮掩地惦了惦,看來是挺滿意這份量的。于是,就讓蕭子靈一行人的馬車駕到了一邊。

「一天只放一次,等一個時辰。」那漢人說著。

「謝官爺!」那兩個丐幫弟子說得可熱絡了。

『官爺,您一次只放二十來人,那我們還得等上多久啊!』

遠遠的,幾個平民百姓都在嚷著了。

「不準吵!多放了人,造起了反,你們擔得起嗎!」那官差回過頭就是吼著,而眼見著前頭似乎安撫不下,拔起了配刀就是惡狠狠地走了向前。

「師叔……」蕭子靈回頭問著。

「別惹禍。」謝衛國閉目養神著。

師叔是說的有理,可是……

「我下車透透氣。」蕭子靈說著,跳下了車。

眼前的大河面上吹來了清爽的涼風。還沒過午呢,微帶烏雲的天空遮去了折騰人的烈日。

前頭還有不少等著過河的隊伍,見著了蕭子靈也是和善地笑了笑。

蕭子靈打了招呼後,就往前走了去。

河的另外一頭,似乎也有著人在排隊。

駕著車的、步行的、騎馬的男男女女,隔著河也朝這邊望著。

這邊的急著想過去,那頭的也急著想過來,這事兒可真有趣。蕭子靈揚了揚眉。

「公子,上哪兒去啊?」一個婦人和藹地問著。

「軟沙岡。」蕭子靈笑著說了。

「喔……八成不好走啊,路上幾個地方都還在打著仗。」

……然而,這戰事只怕就快要停了吧。

蕭子靈自然不會說出口,只是望著河面暗暗嘆了氣。

可不曉得玄武怎麼樣了?現在他的天下亂得很,只怕也忙得焦頭爛額了吧。

還有……憶情……

這一去,就再也沒有消息。說什麼三個月就回,結果讓他天天到莊門口等著,等到身旁的燈籠都熄了,天都亮了,才讓自己師叔拎著耳朵回莊。

然而……說是如此說著,在其實可以說是孤零零的這段日子里,卻也是想著山莊了。

師父也是一樣的吧?不願回山莊,卻又思念著山莊。他還記得那些夜里,師父往南方的夜空看去的寂寥眼神。

……莊里的人都對我很好,師父。尤其是師祖,雖然整天冷冰冰的,但是靈兒曉得,她是整個莊里最疼我的人了。靈兒犯了錯,師祖總是打不下手,只是讓靈兒在自己房里跪著,跟您懺著悔,然後三師祖又會偷偷跑來放我……嘻……

『蕭子靈,你透夠氣了嗎?』

遠遠的,就是謝衛國的聲音。

「來啦!」蕭子靈連忙喊著,跑了回去。

河的這一頭,又更繁華了。

幾道關卡,越往北方,這戰火的痕跡就越淡了些。

這頭不遠處是個小鎮,于是幾個人就往官兵指著的方向去了。

蕭子靈又下了車,好奇地四處瞧著,跟著謝衛國的馬車慢慢走著。

冷不防,蕭子靈就讓人擦肩撞了個正著。

「抱歉!」

那人連忙喊著,一邊繼續往河那頭沖了去,想必是要趕著過河的。

然而,之所以讓蕭子靈停下腳步的原因是……

「等等!請等等!」

那人頭上戴著黑紗帽,遮去了胸口以上的部分。一邊喊著,一邊朝河邊奔了去。

本該是擋沙擋風的一般打扮,可在現在這陰涼的天里,卻是有些突兀。

而且他……盡避是勉力跑著,那有些瘸腿的步伐,卻是……

『不用跑了,今日你是排不到的,橫豎過不了河。』

「排?排什麼?」那人站在河邊,卻像是真的不解。

「一天只能放二十來人,排著過。你的號碼牌。」那官差給了他一個號碼牌。

那人低頭看了看後,卻只是驚呼著。「等我能過,不是要半個月了?」

「正是。怎麼,有意見?大伙兒都是排著等過河,沒人能例外。」

蕭子靈見狀,還沒有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一雙腳就已經是走了過去。

「真的不能通融通融嗎?我讓人追著,很趕時間。」

「這里有誰不趕時間?走、走!不等就自己游過河!」

「怎麼……」

「唐憶情。」蕭子靈站在他身後,沉聲喚著。

「大哥!」那人嚇了一大跳,失聲喊著,一邊回過了頭。

然而,見到了蕭子靈,他卻只是呆呆站在那兒。

「這位兄台……」

「你不認得我!」蕭子靈胸口一把火氣上揚,就是提高了音量。

而見著了蕭子靈的怒氣,那人更是呆了。

「兄台莫是認錯了人?」那人低聲問著。

「你不是唐憶情嗎?」蕭子靈忍著氣問著。

「……我……」

『蕭子靈,怎麼回事?』謝衛國遠遠地走了來。

「……咦!」那人指著蕭子靈,就是一聲驚呼。

「我不睬你了!你根本就忘了我!」蕭子靈氣極,轉頭就走了。

「……等等!等等!子靈!等等!」那人連忙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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