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靈劍(六)舊時的情分 第二十六章 大義
作者︰小林子

「不行!千萬不行!求大俠為我們作主!」帶傷男子跑到了謝衛國的面前,撲通一聲便是跪下了。

「求大俠作主!」其余的人也都紛紛跪了下地。

「胡兵來襲,清河城被圍一月有余,食糧殆盡。百姓以樹皮、青草、野鼠維生,苦不堪言。眼見餓莩滿街、尸臭沖天,官老爺才會甘冒大險開倉濟民。求大俠作主,小民必會立上永生牌位為您祈福。」男子拜了倒,哽咽地說著。

「師叔。」蕭子靈也低聲說著。「我看事情不單純,我們把他留下吧。」

然而,謝衛國只是平靜地听著,沒有什麼表示。

「還不走了。」華服男子看謝衛國如此,就也低聲喝著。于是,押著老人的雙胞男子也一左一右地把他架了出去。

「慢著,慢著!別這樣!別這樣!」帶傷男子一把撲了上前,拉著雙胞男子之一的袍子。

「師叔!」蕭子靈在原地跳腳。

兩個男子本要離開,豈料衣擺卻拖著一個人。一直默不吭聲跟著的高大男子緩緩地將手伸向了帶傷男子的頭顱,微微蜷曲起來的手指蓄滿了內力。

一見此狀,華服男子的眼皮跳了一下,然而他什麼也沒說。

但是,蕭子靈卻是出手了。

只見一團暗青色的身影閃過,蕭子靈的手扣在高大男子的手腕上,本要借著巧力把他帶了遠去,而男子見蕭子靈出了手,便也翻過了腕要去擒他的手腕,只見兩人翻過了十幾次掌,饒的都是快得分不清究竟是何人。眼見自己竟然敵不過一個年紀只有自己一半的小女圭女圭,高大男子有些不悅了,運起了十分十的內力,改掌成拳,竟然是要與這蕭子靈斗上了。

華服男子眼見不對,本要阻止,然而見到牆上那塊金光閃閃的匾額,也就把話收回了嘴里。他倒真想看看名聞天下的蝴蝶山莊是否真有天大的能耐。

另一方面,見到高大男子似乎已經沒有取走帶傷男子性命的企圖,蕭子靈卻不戀戰,輕飄飄地向後退上了三步,朝高大男子抱了拳,沒有繼續與他交手的打算。

然而,男子卻怎麼肯放,氣沖沖地向蕭子靈邁上了三個大步,猙獰的面孔似乎是要把蕭子靈擰成肉醬般。

眼見沖突一觸即發,謝衛國終于說話了。

「還不走?」

「求大俠……」帶傷男子見蕭子靈先前如此,連忙轉向了蕭子靈求情。

「自身難保。」謝衛國說著。

等到了眾人終于離開後,跟著老人的那行人也繼續哭哭啼啼地跟著隊伍。

蕭子靈越想越不是滋味。

「師叔,您怎麼能如此!」

「不然?」謝衛國平靜地回答著。

「您可知那人這一去,性命難保。」蕭子靈跳著腳。

「做得出私開官倉的事,就要有掉腦袋的準備。」謝衛國說著。

「可……好,那麼這匾額是怎麼回事!華親王要造反了,師叔卻要跟著同流合污嗎!」

「不然呢?」謝衛國看向了蕭子靈。

「我們該要設法阻止,接著讓人盡快上報朝廷……」

「朝廷肯信?」

「當然!我的話玄武肯定是信的!」

「就算肯信,他們能做得了什麼事?」

「他們可以出兵……」

「北方有魯兒列作亂,西方與南方有察維爾為禍,如果朝廷有余力肯管江南,為什麼我守在這兒都不曾見過朝廷的人。」

「這……」

「前有察維爾,後有華親王,如果我不低頭,這清水鎮怎麼可能守得住!」謝衛國拍上了桌,顫抖著聲音。

「……師叔?」蕭子靈難得見謝衛國如此激動,不免有些害怕。

「不可以,這里一定要守住,不管一棵樹還是一株草都不能毀的。」

「為什麼呢,師叔,為什麼您一定要留在這里?」蕭子靈問著。「以天下之大,一個清水鎮有什麼能讓您留戀的?」

「……我答應過的……」

「啊?」

「我答應過他,一輩子……都要留在清水鎮……」

誰?

「他喜歡這個地方,這里的水,這里的山。他常常說,當一切事情都結束了之後,他要帶我回清水鎮,在這個小鎮上靜靜生活著。他的身邊只有我,我的身邊只有他,無論晴雨晨昏……可是,他……他竟然……」

「就為了如此,您要讓整個丐幫都與朝廷為敵嗎?丐幫的千世英名會毀了的,古良難道就不會難過?」

「古良……」

這一夜,清涼如水。謝衛國站在庭院里,看著前方的屋子,不發一語。

樹上小小的白花緩緩灑落著,灑得他一身清透的香。

柄家大義,民族大義,對他來說都是無所謂了。自己已經不是當年為了行俠仗義,仗著一身熱血持鞭闖蕩江湖的小表頭了。隨著歲月的流逝,放在心上的事物就越來越多了,然後,膽子也越來越小了。

這座小小的清水鎮有什麼好眷戀的?

他怎麼會曉得,每一寸土地、每一口水,都是他們當年一起走過、一起飲過的。

看看如今的清水鎮,與當年幾乎是一模一樣。因為戰禍傾頹的屋舍讓他修了復,在清水鎮里的人則還是跟古良在的時候一般,有條不紊地工作著。

有時候自己會想,為什麼任何事情在古良手里就是會變得有條有理的?就算他已經不在一年多了,他手下的人還是跟以往一般地過著日子,各司其職。就算他已經不在了……

……對了,自己也好久沒看過他了……

……是啊,古良呢?

謝衛國猛然一個轉身,然而身後就只有自己的影子。

「古良?」謝衛國開口問著,倉皇地掃視著四周。

「古良!?」謝衛國沙啞地呼喚著。

是了,古良呢?古良呢!?

「古良!」

「饒是個什麼東西,呼來喚去,我瞧他也沒什麼本事,還不是乖乖地歸順?」那個華服男子一改奉承嘴臉,在火堆邊喃喃說著。

「因為你們不是當時的人。」長胡子的老人說著。「蝴蝶山莊的威名不是一夕之間達成的,雖說近幾年收斂了許多,然而在十幾二十年前可真是聲動江湖。」

「我瞧最近也沒落了,除了之前的幾個人外,也沒什麼後起之秀。」

「就這幾個人也夠瞧了。」老人撫著自己的胡子。「一年前毒娘子不也在嚷嚷著什麼葉月明就是沈雲開?如果真是如此,現在江湖里朝廷上可也不曉得還躲著多少人。」

「想起來就發毛。」華服男子喃喃說著。

「如果真能拉攏了謝衛國,大業就定了一半。想想,如今勢力最大的也許就是你剛剛見過的那位,就算是察維爾的將軍還得禮讓三分哪。」

「……算了算了,事情既然都辦好了,快些回去吧,以免節外生枝。」華服男子說著。「在他們的地盤上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說到這里,大個子要注意一下。給那小女圭女圭一鬧,好象真想干上一架的樣子。」長須老人說著。

「……說的也是……咦?人呢?」華服男子四處看著。

「先前說是去撿材火,不過看他的樣子,只怕是回去了。」雙胞兄弟的其中一個說著。

「回去!?」華服男子跳了起來。「真他的傻個子!真要鬧起來謝衛國會不管嗎!門主會把咱們宰了!」

「還說,快回去!趁著事情還沒鬧大前!」長胡子的老人也站了起來。「可不要弄出什麼大事。」

想著前些時候受到的挑戰,高大男子全身的真氣都在沸騰著。

雖說當時那個小女圭女圭只有用著單手,然而卻也隱隱約約可以見到洛英掌的影子。

看來也只有十八歲的年紀,這套掌法使出來卻也有大將之風。只怒的是,他竟然是淺沾即走,讓自己心搔難耐。

斑大男子走回了清水鎮,躲過了夜里丐幫巡邏的弟子,潛進了宅院。

陰森森的宅院里,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吸聲。就連門外弟子混濁的呼吸聲都听得一清二楚的高大男子,不免有些疑惑了。

真的沒人在嗎?高大男子皺了眉頭。

「古良,你說,該怎麼辦才好?」

隱隱約約的,突然有了人語,高大男子嚇了一跳。

月光下可以見到一個人影站在牆邊,然而……也只有一個人影。

彷佛是那位謝幫主的聲音?究竟他是在與誰說話?

「我曉得,你說的都有道理,但是如果我們走了,清水鎮一定會被毀了的……我舍不得啊……古良……真的舍不得……」

待得走近一瞧,這先前讓他們奉為將軍的丐幫幫主竟然是在對著自己影子說話?

驚愕之余,男子高聲笑了起來。他還道這丐幫的幫主是個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竟然要護法親自出馬招降?如今看起來只不過是個瘋子!

「你是誰!」猛地里爆出一聲怒喝,先前挑釁的少年站在男子身後皺著眉頭喊著。「三更半夜潛入,有何居心?」

「哈哈,沒想到你師叔竟然是個瘋子。」高大男子對著蕭子靈笑著。「真是想不到。」

見到牆邊的謝衛國看著他們兩人發呆,蕭子靈心里一緊,殺意斗生。

不可留,真要讓他把話傳出去,師叔就不用做人了。

「你來這里有何目的?」蕭子靈沉聲問著。

「找你過招。」

「除了你以外還有誰來?」

「獨身一人。」

「好!」

蕭子靈突然出了手,而高大男子正要凝神接招的時候,冷不防一道亮紫色的光芒閃過,喉頭便是一陣的冰涼。

「莫要怪我,只道你知曉得太多。」蕭子靈輕抖劍尖,一滴鮮血便迎風灑落。

「紫稜劍……」言語變成了血中的咕嚕聲,高大男子睜大了眼楮,不敢置信地看著蕭子靈。

「蕭子靈!你真已入了蝴蝶山莊門下!」隨後趕到的數人翻過牆後,見到了蕭子靈手中的軟劍,便是一陣的驚呼。

從來也沒有想過殺人竟然是件如此容易的事情,蕭子靈的心里既是害怕又是興奮。手中的劍微微顫著抖。

牆邊的謝衛國看著這一幕,只是說了一句話。「別留活口。」

「饒你個謝衛國!別欺人太甚!」華服男子怒斥著。「今日是誰不留誰活口,一切都可難說!」

「慢著,護法。」老人說著。「先把事情弄清楚,真要是大個子闖了什麼禍,就別冒犯了謝幫主。」

「……說的是。」華服男子穩下了聲音。「謝幫主,今日蕭子靈殺我門人,到底是為何緣故,您竟然是坐視不管?」

「……」謝衛國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們兩人。

「……謝幫主?」

「我已經說過了。」謝衛國終于開了口。「不留活口。蕭子靈,你沒有听見嗎?」

聞言,蕭子靈的手顫了一下,然而,不是因為懼怕。

等他抬起眼楮看著華服男子兩人時,老人突然覺得,很久很久以前,在蕭家莊彷佛也見過那麼一對眼楮。掌門師弟慘死于紫稜劍下時,使劍的女子就是有著那麼的一對眼楮。真要說仇恨,自己卻倒是因此而終于能出頭,只是如今心頭還盤據的是什麼?只是對于那冰冷的紫色有著一種深深的恐懼罷了,而這,卻也是這十年來練劍時所念念不忘的對手。

「讓我來。」老人說著,從背上拔起了劍。

「對付這個小子,不用單打獨斗。」華服男子陰冷地說著。

「是嗎?」謝衛國說了話,往兩人踏出了腳步。「那麼,誰是我的對手。」

「……謝幫主,你可知這個決定對于丐幫將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華服男子說著。「華親王不會坐視這件事情不管。」

「……他不會曉得的。」

謝衛國已經出手。

當謝衛國的長鞭挾著雷霆萬鈞之力往華服男子擊去時,老人也對蕭子靈出了手。

比一般的長劍還要寬上兩寸、長上五寸的大劍,對上蕭子靈手中,比一般長劍還要細上半寸的軟劍,簡直就像是巨龍對上一條細蛇似的可笑。

老人雙手舞動著巨劍,竟是靈活似少年,卻又犀利似雷電。

短時間內老人已經在蕭子靈的劍上以快打慢,連擊上七七四十九劍!

但是,當蕭子靈拉回了劍,對他微微一笑時,老人才曉得事情的發展已經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四十九劍如石牛入海,開山破石之力擊上那有如柳枝般的軟劍竟然就這樣化為無形?

「抱歉了。」蕭子靈只說了這句話。

挾著內力而來,那劍上竟然綻出燦爛的光芒,老人的雙眼只閃了一閃,那劍尖就已經是到了眼前。

喝!

饒那老人也是個江湖上使劍的能手,情急之下向後躍開了七步之遠,雙手掄動著大劍就往眼前擋去,想要擊開那怪異至極的陰邪兵器。

但是,此時的紫稜劍卻是不像最初了。

只听得清脆的一聲金鐵交擊之音,那把曾經殺人無數的大劍卻是像把孩兒的木劍般,應聲而斷。

蕭子靈的劍彷佛沒有遇上過任何阻力一樣,切開了老人的大劍,直直削落。

這一方面,謝衛國對上了華服男子。

華服男子沒有取出兵器,只是用著一雙肉掌迎戰。

謝衛國沒有多言,舞動著黝黑的長鞭就往男子擊去。男子一開始也不敢硬踫硬,只是游走其中。

一寸短一寸險,更何況是男子手上並沒有任何的兵器。

謝衛國的長鞭虎虎生風,華服男子甚至連接近他的身邊都沒有辦法。

然而,華服男子並沒有改變臉色,他只是沉穩地接著招,四兩撥千斤地將那雷霆之力化了開去。

他在等,等那長兵器所必然會出現的空隙,等謝衛國使盡了內力,等他那一股氣換過,在真氣交換的空檔,是所有人的破綻。他一向很有耐心,而這也是他獲勝的最大籌碼。

謝衛國本來也是在等,等那男子的破綻,同樣也是等不到。

然而,謝衛國終于還是露出了個破綻,一個致命的破綻!

當一朵白花飄落在他面前時,謝衛國听到了一聲小小的呼喚。

于是,他偏過了頭去,也見到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那人張開了手,讓花朵緩緩飄落在他手上,他對著他微笑,對著他莫可奈何地嘆著氣……

衛國……

于是,華服男子等到了他所想要等的時候了。

「師叔!」蕭子靈一招得手後,見到的便是如此的場景。

華服男子穿過謝衛國眼前的幻影,以著畢生的功力蘊于掌上,擊向了謝衛國!

迷霧般的幻像有如水中的倒影般碎裂了,謝衛國閉上了眼楮,彷佛一切的一切就該如此結束般……

然而,在華服男子的掌風襲到面前時,謝衛國還是側過了身。

然後,謝衛國出了手。

三掌交會,兩人都是退了一步。

謝衛國還是面無表情,而男子則是緩緩地從嘴中涌出了鮮血,接著,便是向後倒了下地。

塵埃揚起,謝衛國卻沒有勝利的喜悅。他張開了手掌,靜靜看著自己的手,眼簾微闔。

「師叔?」蕭子靈走了過來。

謝衛國看了蕭子靈身後的尸體一眼,然後蹲、探出手模了模自己對手的腕脈。最後,謝衛國說了。

「……還有兩個人,不能讓他們回去通風報信。」

循著火光找去,便是見到了那兩名男子。清水鎮外本就是稀無人煙,唯一出沒的人就只有丐幫的弟子了。

然而,蕭子靈感到疑惑的是,先前跟著他們的那行人到底是去了哪里。

「一人一個,干淨俐落。」謝衛國說著。

「啊……是。」蕭子靈連忙答應著。

緩緩走近的蕭子靈兩人,彷佛是深夜的羅煞。無聲無息,卻又致命。

謝衛國伸出了手,在抓住雙胞男子之一的頭時,那一瞬間,彷佛有著喀喳一聲,便將他的脖子擰斷了。

然而蕭子靈手中的劍在劃開另一人頸子的同時,竟然是頓了一頓。

「啊……」驚醒的男子本待要驚喊,頸子上卻是熱辣辣的一陣巨疼。

驚慌之余往自己脖子上抹去,卻是熱呼呼、黏答答的一手鮮血。

「啊……」男子喘著氣,睜大了眼楮,蹬著蕭子靈。

「他們人呢?」

蕭子靈本就不是為了心軟。

「他們……」

「知縣他們。」蕭子靈為了心中不祥的預感而恐懼著。

「他們……他們早就……」

一出了清水鎮,老知縣與那些跟著他走遍江南地帶的人就被滅了口,埋進了地里。南方的小樹林里,那股血腥味到如今也還沒有散去。

野獸啃盡的遺骸散落在林里各處,蕭子靈走走停停……

「為什麼……」蕭子靈說著。「至少,也要上官府給他個合理的交代。至少,剩下的那些人並沒有什麼罪過……」

「太多人本就沒有什麼罪過。」謝衛國只是如此說著。「然而,死得比他們慘的,卻是大有人在。他們,只是在清水鎮的土地上,多添了二十條冤魂而已……不會寂寞的。」

同樣的,在清水鎮的宅邸里,本來要添的兩條鬼魂如今卻是讓鬼差少取了一條去。

本已經沒氣的華服男子,在氣息停止了半個時辰後,突然之間猛然喘了口大氣,接著便是睜開了眼楮,掙扎地將自己沉重的身體撐了起來。

他一向都是活到最後的人,這次也不會有例外。除了無比的耐心外,他還修有能壓抑心脈的邪功。

可恨的謝衛國……華服男子撐起身體時,喃喃咒罵著。可恨……

謝衛國那一掌幾乎擊碎了他的內髒,然而,他還是活了下來。

可恨……

「失火了!」

驚見熊熊火光,蕭子靈兩人便是連忙趕了回清水鎮。

「幫主!失火了!」吳城見到謝衛國,就是驚聲喊著。「弟兄們如今正在搶救著。」

「哪里?是哪里?」謝衛國問著,一邊看向了烈火的方向。

「是……古長老的宅邸。」那人顫著聲音。

華服男子放火燒了大宅,然後在眾人兵荒馬亂之中趁亂逃了出來。清水鎮大宅失火,眾人為了搶救此時可能也陷入其中的幫主跟長老,已經是全體動員。華服男子趁此遠走高飛,謝衛國也是在最後清理火場時,才發現少了一具尸首。

「幫主!您有見到長老嗎!」吳城的聲音一直都是抖著的。「火太大了,弟兄們進不去……」

然而,謝衛國卻又是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他見到了那株彷佛檠天火炬一般的白花樹,以及漸漸化為灰燼的古老宅院,還有幾個在他眼前擔心地流下男兒淚的丐幫弟子。

「幫主!」

他是一幫之主。

「幫主!怎麼辦?長老是不是還在里頭!」

他是一幫之主,然而,卻只是一個人!

「不在。你們別管了,里頭已經沒有什麼了。」謝衛國說著,接著便是落寞地掉頭離去了。至少,他可以不必親眼見到。

就這樣,什麼都沒有了。

謝衛國站在一片殘垣破瓦中,看著傾頹的屋舍以及焦黑的樹木,像是心里頭突然有什麼東西穿透了似的,只留下一塊血淋淋的、空蕩蕩的傷口。

「啊,不要緊,咱們弟兄齊心合力,三兩個月就又蓋好了一座不是?」看到謝衛國難過,以為自己的幫主深怕無法對長老交代,連忙說著。「保證跟以往的一個樣子,而且還要更新、更牢靠,相信長老……」

「夠了,別再說了,拜托,讓我靜靜。」謝衛國低聲說了,而吳城也只得默默地走了遠去。

謝衛國走進了那曾經是重重院落的地方,來到了古良以前的房間。這里也是一樣的,只剩下一堆的焦土。

謝衛國走到了被燒成只剩骨架的櫥架前,看向了那經歷了大火,卻是奇跡似地完好的玉城。

他自己以前摔碎了一座,那時也是心痛到無法自己。

然後,古良如今又為自己造了一座。一模一樣的,卻不是那時的玉城。

「啊……」當謝衛國觸及這件稀世珍寶後,因為極為細小的裂痕,這件玉器卻是碎裂了。上好的玉塊掉落在灰燼里,焦黑的地上多出了十幾道閃閃發亮的圓潤光芒。

「啊……」轉過了身,謝衛國的手抵著牆,低聲、沙啞地喊著。自己幫里的人就在不遠處,他不能讓他們曉得自己此時的可笑樣子……

但是,為什麼呢,自己想要留住一切,一切卻是無情地消逝。

不留下任何東西,任何……

「少了一個人。」清理火場的時候,蕭子靈低聲說著。

「啊?」一名弟子疑惑地問著。

「有一個人跑了。」蕭子靈重復著。

「誰?」從宅院後方走回的謝衛國,沉聲問著。

「不曉得,認不出樣子。」蕭子靈說著。「不過,樹下的尸體應該要有兩具。」

「是的。」謝衛國看著地上唯一的一具尸首。

「怎麼辦呢,師叔?是不是讓人去追?」

「算了,就這樣吧。」

「啊?」

然而,謝衛國已經轉回了頭。

「傳命下去……即刻……返回總舵……全部的人……」

「這……那清水鎮……」一個弟子問著。

「不用管了……別再管了。」謝衛國說著。「至于子靈你……我送你到軟沙岡。」

「啊?」蕭子靈一時不敢相信。

「什麼?幫主您……您不與我們一起回去?」吳城驚呼著。

「……我已經累了,十分累了。就這樣告訴岳心蓮吧……她會懂的,她一向懂的……」

武威關中。

「……好的,我曉得。京師那兒,就由我來吧。」冷雁智平靜地說著。

將軍府內,書齋中。四人對談。

書齋外,空無一人。將軍府外的士兵,排成了三十列,背對著將軍府向外警戒。又有十隊機動軍士,沿著將軍府外圍巡邏著。

冷雁智、姜將軍以及胡人的將軍跟一個漢人,在書齋中、地圖旁,低聲研商。

「至于武威關,我推薦由韓典來守。」姜將軍說著。「韓典擅守城,只需兩千軍士,武威關穩若盤石。」

「那麼,姜將軍與我同行嗎?」胡人的將軍問著。

「不,我與冷公子一道去京師。」姜將軍說著。

「冷公子那兒無需第二人調度軍力了。」胡人的將軍大笑著。「冷公子一代將才,小小的京師怎會放在他眼里,倒是我這兒如果沒姜將軍替我分勞,只怕打得辛苦。」

「將軍過謙了,有二王爺在,將軍自已有人分勞。」姜將軍也笑著。「不瞞將軍,姜某親人埋骨京師郊外五里岡,自要祭掃。」

「如此一來……那就不強求了。」胡人將軍沉吟著。

「將軍心里掛懷何事?」姜將軍問著。

「不……無事……」胡人將軍說著。

「大哥心里想些什麼,說出來,二弟也可替您分憂。」先前與冷雁智、姜將軍一塊攻城的將軍問著。

胡人主將一出將軍府,便讓自己的二弟見著了自己愁眉深鎖,那胡人的將軍也就策馬一旁,低聲問著。

「說來也無大事……倒是,你可見過了那位?」

「那位?」

「趙公子。」

「……不曾。」那二王爺也皺起了眉頭。「不曾見過他又怎麼?」

「沉寂數年之久又突說發兵,一舉攻入中原後卻不曾見過人影,由不得我疑雲重重。」

「哈,大哥,那又怎的?戰事至此順遂,甚至死傷不足百人,眼見中原就要落入我軍之手,大哥又在擔憂什麼?」

「戰禍殃民,中原土地大好,卻不是我黃沙故鄉。」胡人主將說著。「若非求一個推心置月復的好友,若非求一個永世太平,若非報那永永遠遠也還不清的恩情,我豈會將子民大好性命葬送于這異鄉的土地。」

「……那冷公子……」

「與我結交之人並不是他。」胡人主將冷冷說著。「姜恆為報大仇引我軍入主中原,若說他與冷雁智只是狼狽為奸、共圖江山之輩我也不會驚異。」

「大哥的意思是那冷公子……會背著趙公子……自取帝位?」

「不是不可能之事。」

「哈!大哥……你也未免想得太多。我瞧那冷公子不是這種人物,再者……名不正言不順,他拿什麼即位?漢人最重血緣,沒有帝王之家的血統,難得人心。」

「不得人心又如何?原本是他們漢人之事,我擔心的是若他翻臉不認人……」

「就算如此,漢人的大軍也只有五萬,我方有足足八萬的兵馬。」二王爺抬起了下巴。

「可我們如今是在異地,食糧飲水半數以上全賴漢人供應,萬一……」

「萬一真是如此,瓦哈拉妹子也會找她夫婿為我們報仇不是?」二王爺笑著。

「不過,我想大哥是多心了。大哥想想,當初要不是他們,今日我倆只是在草原上牧羊的兩個平凡男人。」

「我沒說他們全信不過,我只是信不過趙飛英之外的人。」

「大哥,你快與女人一樣疑心了。」

「……也是,我想來是太過小心小眼。」

「我想,大哥是累了。」

「不……也許,我只是想與趙公子再共飲一杯。」主將看著天上的月亮,低聲說著。「人生知己難得幾人,我卻與他將近四年未見。」

「等攻下中原之後再一起飲酒吧,大哥。喝了酒以後,大哥就不想再拿刀了。」二王爺笑著。

「呵……錯了,我們一向只飲清水。」主將說著。「清水淨心,這是他教我的。」

然而,等到主將拍馬而去之後,二王爺只是在原地不甚贊同地喃喃自語著。「瞧大哥將他說得多好……他還不是只想利用我們替他們打江山而已。照我說來,一舉拿下中原算了,中原富庶,我族人就不用游牧為生……」

另一頭,與那漢人一同出府的冷雁智只是凝神听著漢人的低語。

江南已下,丐幫弟子不見蹤影。華親王萬事具備,只欠東風。

「那麼,山莊呢?」冷雁智低聲問著。「山莊那兒有什麼動靜?」

「一點動靜皆無,冷公子。事實上,江湖沒有蝴蝶山莊的消息已經很久了。」

不可能,山莊應該已經曉得大勢幾乎已去。就算不在江湖,無論是丐幫亦或是其它還在江湖上的師兄姊,都應該會將消息傳回三位師父的耳里。是真不管江湖事了?為什麼?應該……她們應該要急如熱鍋之蟻,斥責應如狂雷來到自己面前。

事情……不該如此順遂,甚至到了現在,他周圍不但沒有出現任何一個山莊的人,就連山莊的消息都無一些。

甚至到了現在都引不了山莊出面?

真要……真要自己率兵南下掃蕩遍及南方山嶺的一草一木,方能找出那已經隱蔽深山的山莊嗎?

「……冷公子休急。」察言觀色後,那名中年的漢人低聲說著。「量那山莊也不敢傷及公子分毫,等到大事定了,天下盡入掌中,即使是蝴蝶山莊,也得低頭了。」

真要……真要到如此的地步嗎……

「冷公子務必要沉著以對,將心神專注于大業。」那人繼續說著。「山莊那兒,察唯爾三親王已經承諾必會留意,一有消息亦會快馬萬里回傳,冷公子不必多慮。」

離開了山莊後,憑著一股不甘心的仇恨,找上了他們。

于是,沉寂了數年之久的大業又開始運作,這次,還加上了華親王的助力,更是如虎添翼!

然而……他原本只是要三千軍士……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

冷雁智在自己暫居的府邸外、小院中,沉思不語。

「你瘋了嗎!」一個男子憤怒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冷雁智只是一愣,立刻就轉頭四顧著。

幻覺……是幻覺!?

是幻覺嗎!他竟然听見了……他的聲音?

「你怎敢答應?怎敢答應這種事情!」

「……師兄?是師兄嗎!?」听見了如許嚴厲的斥責,冷雁智卻只是倉皇地找著聲音的源頭。

「三更出城來,我有話對你說,別讓其它人跟著。」

「冷公子?您要到哪里去?」守著城門的士兵問著。

「我去走走。」冷雁智說著。

「好的,請等等,我請隊長派人跟著您去……」

「不用。」冷雁智有些不耐煩地說著。「我一個人去,還不開城門?」

「深夜城門沒有將軍手諭不能開啟。」衛兵說著。「軍令如山。」

「……好,我懂了。」冷雁智看著那個衛兵說著,接著便向上躍了起。

「啊,冷公子?」

即使是絕頂的輕功,也不可能越過如此高聳的城牆,于是,冷雁智出了刀。

一刀切入了石壁,借力使力,冷雁智空中一個翻身又向上躍了去。

上了城牆,冷雁智收起了刀,在一干將士的驚愣眼神中快步走到了城牆邊。

「等一等,冷公子……」

冷雁智輕輕一蹬,衣衫輕飄,有如天外飛仙一般躍下了高牆。

一般人只會跌得粉身碎骨,然而,冷雁智卻是回頭一掌擊在了牆上,減緩了向下的力道後,又再擊了一掌、又一掌。

就連城牆上的軍士都會感到搖撼的三掌過後,冷雁智輕輕躍到了地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還不與四位將軍通報去!」一個隊長喝著。

冷雁智只在城外走了不到一個時辰,那人就出現了。

月光下,遠處的身影有些模糊。

「你來了,你終于來了……我曉得的,你一定會來的。」冷雁智的語氣有些急切,他走近了那名男子,一步又一步。「你怎麼醒的,怎麼來的,身體要不要緊,夜風很涼,為什麼不進城里?」

「我很失望,非常的失望。」那人卻只是冷冷說著。「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嗎?為什麼你擅自決定了,冷雁智,你說個明白。」

「……我……」冷雁智站定了腳步,手腳冰冷。

「我是怎麼說的,你都忘了嗎?」那人自己走了近,于是在月光下露出了一張滿是小疣的丑陋面容。看不清表情,然而,從那語氣來想,該也是憤怒異常的了。「你怎麼敢這麼做!你知不知道會害死多少人!」

「不是我!」冷雁智終于也喊著了,三分的恐懼加上七分的著急。「是察唯爾!他們耐不住,所以就先起兵了!」

「那你為何讓魯兒列一起,為何讓我方五萬的軍士也投入戰場。察唯爾……如果只有察唯爾,事情不會如此的難以收拾!」

「……你……師兄,你在怪我?」冷雁智走近了十幾步。「我……我只是……想要人幫我救你出來,然而,如果不與察唯爾合作,我是要如何下得了江南,回得去山莊?」

「借口,只是借口。」那人沉下了聲音。「你大可與朝廷合作,率領如今的十三萬大軍一同迎戰察唯爾。你之所以不如此做,是因為你的野心在作祟!」

「……你說什麼……我的野心?」冷雁智失聲喊著。「我哪來的野心!」

「帝位,君臨天下的帝位。你之所以無法拒絕他們的提議,就是因為你無法抵抗王位的誘惑。」

「不是!」冷雁智高聲喊著。

「你之所以為虎作倀,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我,我……只是你的借口。」

「不是!」冷雁智高聲喊著。「你怎麼能如此說!你怎麼能都怪我……」冷雁智踉蹌一步,跪坐在了地上。「你怎麼能都怪我,我……我是為了你啊,如果你不是不醒,如今我也是心甘情願地守在你身邊……」情急下失言了一句,冷雁智讓自已的話語給嚇得連忙咬住了唇。抬起了頭,他有些驚慌失措地看向了眼前的男子。

「……現在,還來得及……」那人卻是平靜地說著。「走吧,雁智。回去山莊吧,一切都還來得及。明天他們見不到你,首先魯兒列就會回頭了。而他們……自然不會冒險孤軍奮戰。見不到魯兒列跟他們,察唯爾也會曉得的,而朝廷……只要給朝廷一點時間,一點喘息的機會,察唯爾是敵不過朝廷的。」

「……師兄……可是……可是就差那麼一點……」冷雁智低聲吶喊著。「就只差一步了。」

「……走吧,雁智……走吧……趁著現在還來得及……」男子伸出了手。

令冷雁智在瞬間屏住氣息的,是從男子右眼角流下的一滴晶瑩的淚滴。

所以,在這個剎那,冷雁智幾乎無法思考地,就將自己的手伸了出去,讓男子握了住。

「……好的……我跟你走……」冷雁智的唇劇烈地顫著,幾乎要說不清楚話了。「帶我走……」

然而,男子卻只是靜靜看著他,很久很久,最後,閉起了眼楮。

「……傻瓜!」突然地,那男子甩了月兌冷雁智的手,轉過頭走了幾步,掩面痛哭著。

在男子嘶啞的哭聲中,卻是挾帶著幾聲女子的嗓音。

冷雁智的全身在瞬間僵硬。

「笨蛋!笨家伙!」那人哭到了最後,從臉上撕下面具,憤恨地朝著地上扔著。「混帳東西!混帳!」

「謝玉!」想到了一個故人,冷雁智站了起身,啞聲喊著。

「……混帳東西!」那人卻是只有一愣,然後就是氣憤地不斷踢著腳下的黃土。「混帳!混帳!」

「謝玉!」冷雁智氣極怒極,大步走上了前去,一把將那人拉扯了過來。

在月光下十分清晰的,是一個女子的面容。兩行清淚凝在臉頰上,本也是個絕世佳人。

「妳……」劇烈喘著氣,冷雁智甚至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語。

「……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女子哭著。

「妳……妳……」冷雁智的手抓得死緊。「妳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妳就這麼想看我的笑話是不是!妳說啊!」

「……因為,你不肯見我……」謝玉哽咽地說著。「我三次求見,你都不肯見我……」

「……走!」冷雁智從喉里擠出了一個字後,將謝玉扔在了地上。「走!現在走!否則,我不敢保證我不會殺妳……走,立刻走!」

「冷雁智!」謝玉啞聲喊著。「我剛剛說的話沒有錯,飛英他確實是說過的,沒有他的決定,你怎麼能擅自作主!」

「……我說過了,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冷雁智還是背對著她,冷冷說著。

「冷雁智,你這樣一來,會萬劫不復的!」

「是!萬劫不復!可是,我現在難道就不是嗎!」冷雁智回過了頭,對著謝玉冷冷說著。「不然,你說該怎麼辦?啊?好,叫我等,我也等了兩年。然後呢,什麼都沒有!而山莊……趁著這兩年躲了起來,躲到了我不曉得的地方,這就是山莊對我做的事情!」

「冷雁智!」

「……我會的……會停止的……」一陣激動過後,冷雁智微斂了眼眸,看著地上的謝玉。「妳去……叫她們把師兄還給我,我就住手。」

「……冷雁智,你听我說……」

「我、已、經、听、得、太、多、了!」冷雁智喊著。「現在除了他以外,誰的話我都不想听!叫他來!叫他自己來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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