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靈劍(七)死去的人以及活著的人 第三十三章 清風夜雨
作者︰小林子

很普通的一把長劍。

就如同以前的習慣,華清雨喜歡在睡前拭劍。

跋在前往青城的路上已然要有十天。那煩人的咳嗽以及胸口的悶疼,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無力的四肢如今充滿著力量,而那本是淌著血的心也已然愈合。

他的體能以及精神已然養到了顛峰,連同著本來放了下的武功。

嗡……

劍尖指向了窗外,那平凡的長劍綻著森冷的光芒。然而,華清雨的眼神卻是越趨的柔和。

收劍入鞘,看著那把長劍,他,只是微微笑了。

一路上,除了練劍,他只用過了這劍一次。

看不過官兵欺凌老婦,于是拔了劍。

然而,他沒讓這劍沾上了血。一方面是那種人總也是逃得最快,一方面是……覺得不值……也不舍……

是怎麼樣細膩的心思,才會為他備上這把長劍?是怎麼樣溫情的人,才會在夜里為他梳發……是怎麼樣慈悲的人,才會親自喂那傷了他的負心人一碗姜湯!

萬般的剛強,抵不上那繞指的柔情。而他自認並非平庸之人,雖不喜在江湖上爭什麼排名,此時卻是對那男人有著一絲的不服。

他口中的大哥,究竟是何等的英雄?要配得上他,決不能只是庸庸之才!

要不然……要不然……憶情他……也該是太苦了……

到了青城山腳,青城門人本請他在山腳的民宿住上一晚,待得明日天大亮,才讓他們通知青城與華山的掌門。

本就是不願打擾師父他們安歇,華清雨自然答應。可就在初步整理了行囊之後,門外就傳來了熟悉的呼喚。

「清雨師弟!」

二師兄!?

此時已然三更,二師兄竟然親自……

華清雨連忙打開了門。

站在門口,欣慰地看著他的,可不正是他的二師兄?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華清江感慨地說著。

那自小比手足還親的二師兄,那與師叔同是自己在華山上最親之人的二師兄,如今也是安然地站在了面前。華清雨心中一酸,于是走了上前,與自己師兄緊緊相擁了。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等到了重逢的激動過,再度仔細地看著他,華清江又是說著了。「自從曉得了你們有去無回,師伯整日郁郁寡歡。再加上世伯愛女也是一同深陷敵陣,兩人總是愁目相對呢。」

「……清雨不該,保不住柳師妹。」華清雨低聲嘆著。

「我們听說了,沈督軍有差人來道歉。那晚賊人前來擄人,柳師妹不幸遭害,你也不知所蹤。真是難為你了,世伯也說過不怪你的。」

一邊說著,華清江一邊走了進華清雨的房間。

可雖說如此,華清江卻沒有問及為何華清雨此時卻能帶著柳練羽的骨灰前來。而華清雨也是在疑惑著事情的轉達有些出入時,忽略了華清江的話語。

「這就是柳師妹的骨灰吧。」華清江輕輕嘆著。

「……是的,師兄。」華清雨低聲說著。

「難為你了……東西收收,我們上青城吧。」華清江說著。

「好的……」華清雨于是開始收拾了東西。

而就在他快要整理好的時候,站在了門口、望著天邊明月的華清江,卻是低聲說著了。

「清雨,害死師父的凶手,我已經找到了。」

華清雨抬起了頭來。

「師門不幸……真是師門不幸……」輕輕的嘆息,就如同此時在山下吹著的晚風一樣細微。站在月光下的華清江,還是以前的華清江,然而卻又比以前要多了些穩重以及威嚴。

他有著自己二師叔的影子,從小華清雨就是這麼覺得。就如同自己也是看著二師叔的榜樣長大的,身為二師叔嫡傳弟子的二師兄,想必陶冶也是更深的了。

雖說師父有意無意間,總是不讓二師兄當掌門。然而,比起自己……或是大師兄,清江師兄才是掌門的不二人選。再者,雖然師父一再說著師兄的武功未成,然而……

「收好了?那我們走吧。」清江師兄回過了頭來,對他輕輕笑著。

「真是難為你了。」青城掌門坐在主位上,撫著自己的胡須,輕輕嘆著。「是練羽沒有福氣,賢婿千萬不要責怪自己。」

可一個活潑快樂的姑娘,到了後頭,成為這等悲慘的模樣。雖說造化弄人,然而……千錯萬錯,也許,只錯在了自己身上。

回到了座位上的華清雨,猶然還帶著一絲苦澀的無奈。

「……賢婿……」

「啊?世伯請說。」從自己思緒抽離,華清雨連忙說著。

「可听沈督軍說了,那晚……紫稜劍現世,是也不是?」青城掌門嘴上說得淡然,然而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卻不是如今六、七十歲的模樣。

「……晚輩當時重病在身,沒能看清,真是愧對世伯。」華清雨其實說得誠實。

「……也是,真是難為你了……」喃喃說著一樣的話語,青城的掌門卻是沉進了自己的思緒。

可就在華清雨感到疑惑,轉頭看向自己師兄的時候,見到的卻是自己師兄冷淡看著青城掌門的模樣。

心中暗暗一驚,正要問起,清江的眼神卻又回復了平時的溫和。

這一年多來,究竟是在眾人身上起了怎麼樣的變化?華清雨輕輕一嘆。

「為何嘆氣?」華清江低聲溫和地問著。

「……沒事。」

「你問我為什麼瞪著青城掌門?」

兩人獨處,走在綠蔭蒼蒼的林道上,趁著師兄帶著自己走覽青城山的時候,華清雨問著。

「還是我誤會了?」

「……你的眼楮還真尖啊。」華清江只是微微一笑。

「……青城掌門是不是虧待了師兄?」華清雨小心地問著。畢竟,許多人還是認為著師兄不配當掌門,更何況青城掌門的成龍愛婿並不是他。

「虧待?不不……」清江笑著,揮了手。「他對我們好禮相待,可說是到了叫人受寵若驚的地步。」

「那師兄為何……」

「因為……那偽君子可真是到了讓人惡心的地步。」既然是自己師弟,華清江說話就沒有了保留。

「……師兄?」可也沒想到師兄竟然是這樣看青城掌門的,華清雨低聲問著。

「難道你當他問著蕭子靈,是為了自己的師父?」

「……難道不是?」

「如果真是,那天就不會對葉月明的使者打躬作揖到連腰都要斷了的地步。」華清江冷冷說著。「我本也以為是個令人敬重的前輩,沈督軍的使者來的時候,也一副氣得要殺了蕭子靈的樣子。」

「……蕭……子靈並不是殺害柳師妹的凶手,柳師妹她是……」

「這點,之後葉大俠的來使也解釋了。而且……打從他一承認蕭子靈收入了蝴蝶山莊門下,那個人的表情就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法?」

「雖說江湖上懷疑著那人的存在,可本也是沒人敢公開說得明白。畢竟,無憑無據的……可自從那段日子,唐門的新任掌門揭了他的身分,他也沒有否認,于是,眾人就曉得了……」

「……曉得什麼?」听得了唐門,本也是心中一跳。然而,听來像是與他無關,也是安下了心。

「那人也是蝴蝶山莊的門人,一手操弄武林,叫人心寒。」華清江低聲說著。

「……那人?」

「你真當那逸真服得了武林中千千萬萬的人?不。」華清江說著。「暗地里除去了反對的聲音,剛柔並濟、安撫馴服著千千萬萬不服的人,可就是藏身暗處的那人。」

「……可就是先前說的葉大俠?」

「是。」華清江看著清雨。「所以我才覺得惡心,師門重恩比不上一個盟主的虛名。」

「……盟主?」

「蒼浩然本在十年前就不服,只擋著一個輩分比他高的玄真,才吞忍了下來。如今,那老而不死的師父死了,他終于當了掌門,今年武林大會的機會,他又怎麼可能放過。」

「可是……」華清雨走上前一步,擋在了華清江的面前。「您又怎麼……」

「葉月明的使者,那天晚上來到了我的房里。」華清江說著。「我心里本就有著厭惡,客套了幾句也本不想多說,然而……」

「……這些事情都是他跟您說的?」

「是。」

「師兄……您可糊涂了,那人想必是想要繼續操弄武林的,您怎可中了他分化的手段?」

「你當我沒有想過?」華清江卻是笑了。「打從他一來,我就察覺了,所以才想要趕他出去。」

「可您……」

「我之所以沒有趕他出去,自然是因為他也告訴了我,究竟是誰害了我師父。」華清江看著清雨,眼神有著一點冰冷。

「……是誰?」華清雨問著。「不就是唐門的人?」

「正是唐門動的手,可說動、誘動唐門動手的人,正是一個你想都想不到的人。」

拂袖而去,華清江走在了前頭,華清雨則是有些著急地趕了上去。

「是誰!您說啊,師兄!」

「……這掌門的位子,我並不稀罕。」一邊走著,華清江冷冷說著。「所以那人才提著要讓我穩穩坐著掌門位置的條件,我就把他轟了出去。」

「師兄一向寡欲,那人怎能說得如此無恥。」

「……這是一個引子,他接著便要我說出一個可以讓我衷心耿耿的條件。」

「所以您就……」

「當然了,師恩浩蕩,我若不能為師父報仇,我豈非枉生為人。」華清江說著。「若是有人能讓我親手復仇,讓我三跪九叩我也答應。」

「……師兄……」

「……想不想見見那人?」

「自然。」華清雨也是咬著牙。「師叔待我恩重如山,情同父子。」

「那今天就不能好好逛這青城山了。」華清江卻是嘆著。

「青城山明日再好生游覽吧,我現在等不及要見見害死師叔的幕後凶手了。」華清雨低聲說著。「師叔與人一向無爭,他究竟為的是名還是利?」

「……名。」華清江淡淡說著。「為了一個掌門的虛名。」

華清雨的臉色青白了。

「信不過師父,總想著在兩人整理遺稿之時,本該單傳的心法竟然是師父留的,絕大多數的劍譜是師父一筆一毫,仔仔細細推敲補齊的,總想著在師祖的遺物中,寫著該傳師父而不是他的遺言!」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錯了!是誰說得!是誰說得!」

「……唐門的人說得。」華清江平靜地說著。「唐門的人,跟葉大俠說得。」

「一面之詞!」華清雨嚷著。「也許……只是那葉月明分化的卑鄙伎倆!」

「……葉月明這人我雖說覺得可怕,然而他不說沒有把握的話語。」華清江低聲說著。「以他的身份,不可能造這種謠……再者,你師父也承認了。」

「師父……」

「那天晚上,是場鮑平的決斗。」華清江冷冷笑著。「他使左手,我也使左手。」

「……師兄……」

「我留了他一條命。」華清江淡淡說著。「畢竟,我是個一言九鼎的人。」

在那入了夜的時候,天空下起了細細的小雨。

看著眼前的師尊,華清雨的眼楮不自覺地紅了。

躺在了床上‘養病’的師父,手筋腳筋被挑了斷,一見到了他,就是激動地要喊。

然而,一張開了嘴,那連根被切下的舌頭,卻更叫人心痛了。

「師兄!」轉過了頭,華清雨痛心地喊著。

「這是他要加的條件,怨不得我。」華清江說著。「我只說要斷了敗者的手筋,他就說要做到這種地步……想是怕我說出去吧?卻也是沒想過,我是真的下得了手的。」

咬著牙,重新轉過了頭,華清雨喊著眼淚。

「若是……若真是那葉月明的毒計,我就要他死得慘不堪言!」

「……若真是人家的毒計,他就不會做這種約定了。」華清江看著床上‘病重’的前任掌門,眼神冰冷。「惱我犯上?一劍了結不成,還要我斷手腳切舌?若我真是不如他,此時躺在床上的人不就是我?」

「……師父怎會如此?他……」

「只是苦練一年有余,就以為勝得了我,妄自尊大。」華清江冷冷笑著。

「……可青城掌門怎讓您……他難道不曾求過情?」

「總共有五十三個人,華山青城的都有,是那場比賽的見證人。」華清江說著。「再說,整個華山,現在還有誰敢忤逆我?」

「……師兄……」看著華清江,華清雨卻是有些害怕了。

那溫和的、喜歡助人的,總是笑著的、甘願暗淡平凡的師兄哪里去了?

如今眼前站著的,的的確確是一派的掌門了。

「哈……哈!」

身後,師父似乎在喊著些什麼,于是華清雨重新轉回了頭。那激動而悲憤的眼神,以及濃濃的祈求,是要想說些什麼……

「想死吧!」華清江淡淡說著。

華清雨轉過了頭。

「每個來照顧的人,讓他咬著筆寫字,他都像要死。」

「……師兄,您這樣……」

「太過殘忍?」

「……沒錯!縱使千錯萬錯,他還是您師伯,我的師父,您……」

「……奇怪了,你的石青只不過是受人指使都讓你殺了為師父償命,如今元凶就在眼前,你竟然說我殘忍?」

「……我……」

「據唐門的人說,我師父受了足足六個月的苦楚,才死了。」華清江雖說語氣冷淡,然而雙目卻是通紅。「如今,他才挨了七天就想死?沒這麼容易。」

「……師兄……冤冤相報何時了……」心中不忍,華清雨求著。

「想助他自盡的人,都讓我逐出了華山。」華清江轉過了身去。「我若還是掌門人的一天,這事就是我做主。」

「師兄……」

「……我曉得,最大的阻撓本就會是你。」華清江淡淡說著。「拔劍吧。」

華清雨的臉色青白。

華清江背對著他站著,背脊挺直,手上無劍。

看著自己師兄的背影,華清雨的手緩緩挪到了腰上的長劍。

「我早就想……會會你這個華山的新秀。」華清江說著,帶著冰冷的笑容。「華山的正統傳人,真的就只有你一個?」

華清雨拔了劍。

華清雨手上,是平凡鐵匠打的,用這平凡鋼鐵煉成的長劍。

華清江在那個瞬間踩了方位避開,左手抽起一把古劍。

師祖傳下來的古劍,師父唯一不肯讓出的寶劍。卻直到了現在,才破了土、現了世。

那平凡的鐵劍怎抵得住上古的利器。盡避劍招純熟、劍氣凌人,才剛擋下了三招,便已滿是缺痕。

華清江見他拿的是凡鐵,眉頭便皺了起。正當停了劍招,華清雨卻將劍法施展了開來。燦燦的劍影,割破了門扉、割開了簾幕,清冷閑淡的劍意。

清風夜雨。

在這個狹小的室內,面對著一個絕頂的高手,手上拿著凡鐵、對著一把上古的神器。

這劍招,美則美矣,卻不是這麼用著的。他該在清風中、夜雨下、閑談之時使開。

在這里,它傷不了這個高手。

然而,華清江卻還是停了劍。而華清雨,則是轉過了身去,遞上了劍尖。

這劍,透胸而過。透過的是自己師尊的胸膛,是自己師尊送上來的胸膛。

華清江沒有阻止。

于是,本是哀絕的雙眼緩緩閉了上,華清雨才抽回了劍。

磅鏗。

承受不住那內力,長劍斷成了兩截,掉落在了地上。

華清江只是低頭看著。

咚。華清雨雙膝著地。跪著的卻是自己的師兄。

「……起來吧。」華清江淡淡說著。

「清雨該死。」

那劍招,本是二師叔傳給了他們的。在那清風明月之時,在華山的山峰,師叔一遍又一遍地使著。

「懂不懂?」

華清江是第一個懂的人,在師叔下了山後,傳給了華清雨。

「懂不懂?」

只有與自己師父一樣的胸襟,才使得開這套劍法。他本是第一個懂的人……

懂得了這套劍法,習得了師父的真傳。韜光養晦,只在月夜之時練劍,避開了爭斗的漩渦,雲淡風輕……

「……起來吧。」華清江淡淡說著。

「將軍。」

吃下了一個炮,葉月明淡淡說著。

對弈之人,卻是心神不寧地看著整個棋局。

說了兩個字後,就不再說話的男人,靜靜等著對手的棋路。

手上拿起了一只象,那人也只是靜靜地看著。

「我輸了。」那人放下了棋子。

「你的象,可以吃了我的馬。」葉月明淡淡說著。

「就算吃了,再三步,也是敗在你的炮上。」那人輕輕嘆著。

「既然如此,何不吃了我的馬?」葉月明問著。

「既然如此,何必犧牲我的象。」那人說著。

「將了軍,整盤輸,這象總要死。」

「……可至少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像極了,你婦人之仁。」葉月明輕嘆,重新排起了棋局。

「……還要死多少人?」那人看著棋盤,輕聲問著。

「這就要看你。」葉月明抬起了眼楮,緩緩說著。

「……像極了你,借刀殺人。」那人輕嘆,扶著桌子,在這月夜之下勉強站起了身。

「需要人扶嗎?師弟?」

「不用……您看這棋局就好。」

由著青城門人與自己師弟處理喪事,同樣身上帶著孝的兩人,在日正當中之時,也在涼亭對桌而弈。

「其實,你回來得正好。」華清江說著。

「……怎麼了?」看著棋盤,華清雨問著。

「有件麻煩事。」華清江嘆著,指了指自己的馬。「小心我得馬。」

華清雨連忙看了過去。

「北方……有個新的王朝,你可知曉?」

「……不知道。」華清雨抬起了頭。「怎麼了?」

「那朝廷,要我率華山回去。」

「回去?」

「回去華山。」華清江沉吟著。「胡人已經退了去,那朝廷讓我們回去。」

「有這種好事?」

「……只是收買人心之舉,花不了銀、用不了人。若真回去,就是承認了那個王朝。

「……可總比寄居在青城的好,在這兒,只是另外一個偽王朝。」

「……沒錯。」華清江看著棋盤,低聲說著。「師弟,下快些,天要黑了。」

「催著我,撓著我,難怪師兄要贏了。」華清雨笑著。

「誰叫你總是舉棋不定?」華清江也笑著。

華清雨一嘆,動了卒。

「不听我的勸?」華清江皺了眉。

「既然擋不了,就闖闖敵陣了。」華清雨笑著。「看是你快還是我快。」

「……清雨,你帶師弟們回去華山吧。」華清江說著。

「為何?那師兄……」

「我已經把我自己賣給了葉月明。」華清江說著。「我已經是他的棋子了。」

「什麼?」華清雨低聲喊著。

「這人不可小覷。」華清江繼續看著棋局。「遇見了,要提著心。」

「可您……」

「據說他想引退了,要提拔我。」華清江說著。「蒼浩然為了一個武林盟主的位子,使盡了心機,卻翻不出他的掌心,如今,這樣的人要我接他的位子,誘惑太大了。」

「師兄難道稀罕嗎?」華清雨說著。

「他告訴我仇人是誰,又還了師父的劍,我本就欠著他了。」像是漫不經心地走了炮,華清江繼續說著。「在這,這天下是需要人。他說,風雨過後,這天下需要的是我……」

「可您就放棄了華山?它可是師叔他……」

「知遇之恩,讓我不可不報……清雨,你可曉得,整個華山在我毀了師伯之前,沒人真正瞧得起我過。」

「……師兄……」

「他們在心里跟眼里總是說著,要不是你為華山尊嚴舍了命,今日輪不到我坐這個位子。」

「……唉,師兄也應該曉得,這些人……」

「我雖說不想計較,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而他……」華清江輕輕嘆著。「記得那個使者?」

「……嗯。」

「就在三天前,他又來到我的房里,這次卻是帶來了葉月明。」

「!」華清雨忍不住站了起來。

「想那葉月明何等身份,與我同桌而談,秉燭夜話。」華清江嘆著。「我想,我求著的,就是那份知遇之情。」

「可師兄怎麼能答應,如今師兄可是……」

「若我還是掌門,華山派本來就要跟了我。可你回來了,我將華山還給你,比起華山的掌門,我更想當葉月明手下的棋子。」

「葉月明……這人究竟是何人……」華清雨喃喃說著。

「一個下棋的人。」華清江微微笑著。「我正在學著他的棋路。」

「……學?」

「據說我可能青出于藍喔,師弟。」華清江看著棋盤,笑得有些開心。「你要輸了,師弟。」

「……師兄,有件事,我也要跟您說。」華清雨嘆著。

「嗯?」

「……石青沒死。」

華清江張大了眼楮。

「所以,我也不回華山了。」華清雨微微笑著。

啊,下雨了……

夜里,在宮中批著奏折,本是悶熱的天氣,外頭突然下了淅瀝的小雨。

放下了手邊以及桌上疊得比山還高的奏折,冷雁智從那龍座走了下,來到了門旁。

正當要推開門,一陣風過,冷雁智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早該睡了。」玄英的聲音。

坐在窗邊,兩只小小的腳一晃一晃的。

這膽大包天的孩子,究竟曉不曉得厲害啊。冷雁智回過了頭,有些無奈地看著。可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白天的時候,宮里的人見到了自己,都是哆嗦地跪了一地,就只有他依然是笑嘻嘻地,拉著自己的衣袍。

他也曉得到處在傳著他是自己的親生子,可真是天地良心,他連一個姑娘都沒踫過,又要怎麼有孩子。

「別看啦,反正到天亮也看不完。」玄英跳了下地,蹦蹦跳跳地來到了他的面前。「說好耍刀給我看的。」

冷雁智嘆了口氣。

對孩子,果然不能說謊。想那天,為了讓他別玩那鋒利的胭脂刀,好勸歹勸,才用了這個當條件。可沒想到言者無心,這孩子一連記了一個月,天天都在嚷。

「好啦好啦。」那軟軟的童音,加上拉著自己衣袍的小手,總是讓人連眉頭都皺不起的。

到底是誰家的孩子,生得這麼古靈精怪,也不拿棒子藤條什麼的好好教訓教訓,養成這幅脾氣。

弄得我現在……一點辦法也沒有……冷雁智又在嘆氣了。

「下雨呢,怎麼使刀?輕輕說著。

「去演武廳練啊。」孩子說著。

「……沒想到,這宮里你比我還熟了。演武廳?在哪里?」

「……太棒了!苞我來、跟我來!」

像陣風似的,卷了出去的玄英可沒想過要等等身後的冷雁智。

瞧了瞧他跑去的方向,冷雁智輕輕嘆氣,走回案邊取了刀,才一邊走回了門,一邊從懷里拿出了青面獠牙的面具。

「……親……親王」

走出了門,門外又是跪了一地提著燈籠的太監宮女。如果所謂的皇帝就是天剛亮的時候就得上朝,接著處理政務直到夜深,偶爾嚇嚇這些太監宮女,那麼希冀了這些大半生的人,可真是痴人。

封了一些年紀大到也許明天就要進棺材的人當太師、當將軍、當宰相,看著他們那副如痴如醉的表情,可真叫人啼笑皆非……

但是,自己也好不過他們了。

「這邊啊!快點嘛!」

遠遠的,玄英的聲音傳了來。

冷雁智又嘆了氣,然而嘴角卻是揚著的,循著那童音的方向,緩緩走了去。

「快些啊!快些啊!」

夜深的宮里,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小孩子喊聲。

正在宮里穿梭著的女子,听見了這聲音,也是一驚。

在城里尋找了多少日子,竟然在這兒听見了英兒的聲音?在宮里?怎麼會呢?

「快些嘛!別走得這麼慢啊,天都要亮啦!快嘛!」

「好好好……咳……」

……冷雁智嗎?

女子心里微微一驚,翻上了屋檐,貼著耳朵小心地听著。

「還沒到嗎?」

「因為你走得太慢了!快點啦!」

「好好好……」看來,盡避小孩在吵鬧著,冷雁智還是慢吞吞地走著。

怎麼會……怎麼會呢?英兒落到了他的手里?天……得要把他抱回來才行,得快些……如果讓冷雁智曉得了他是三皇子,英兒不就……不就……

可心里雖是著急,身體卻不敢動上半分。雖說離了十丈遠,然而若是讓冷雁智發覺了,救回英兒的機會就渺茫了。

「這里?」冷雁智跟玄英才到了寬敞的演武廳,只見玄英又拉著他。

「怎麼了?」

「把燈點上啦。」玄英軟軟地說著。

「好好好……」沒想到這親王還得替小孩兒點燈,冷雁智又是慢吞吞地一道道燭火點著。

等到了火光越來越亮,玄英看著四周滿滿的燭火,也是高興地笑了起來。

「蒼蠅要飛到你嘴里嘍」冷雁智說著。

連忙閉起了嘴巴的玄英,看了看四周,才小聲地說著。「騙我,哪來的蒼蠅。」

「不就在那里?」冷雁智指著

「哪里……」

可正當玄英轉著、找著時,冷雁智已經抽出了刀。

只見一道紅光過,沒有半點的聲息,地上就躺著兩具尸體。

「……哇,好厲害。」玄英驚嘆著,跑了過來,蹲在了地上瞧著。

「看就好,別踫,髒。」冷雁智連忙拉過了小孩兒。

「再一次,再一次!」玄英高興地嚷著、跳著,拉著冷雁智的衣袍。

「……我師父若是看我追著蒼蠅砍,只怕要吐血了……咳……」

「你還沒好啊。」玄英看著他,軟軟地說著。「咳了要有三個月吧?」

「不止……咳……」

「請御醫看啊。」

「看過了,都搖頭……咳……」

「……好了好了,別使了,這麼咳著……我們回去好了。」玄英低聲說著。

「大丈夫一言九鼎……咳咳……你幫我拿著氅子。」

「……好吧,不能太累喔。」玄英一邊念著,一邊接了過。

可不就是你要看嗎,我的小祖宗啊……冷雁智嘆氣著。

等到了玄英遠遠避開,冷雁智才緩緩抽出了刀。

艷極、紅極的刀,只看得玄英目不轉楮。

躍了身,斜劃一刀,就與平時練刀一般。

轉身,緩緩橫劃,今日的刀式嚴謹,不較之前的灑月兌,只是那森森的刀鋒還是震得滿室燭火劇烈地晃著。

「好漂亮。」玄英捂掌嘆著。

在那重重的燭火,只見一格清麗的男子,在那紅艷的刀光中,走著熟悉至極的招式。

一開始,每一個步法,每一道刀鋒,玄英都能看得仔細。可到了後頭,那刀鋒一轉,竟像是響雷般地劃開了空氣,震得玄英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縮得越來越遠,卻也舍不得移開目光。

一連十三刀,刀刀凝聚了極深的內力,一刀快似一刀。

很少時候,能讓他走完這套刀法,只除了自己練刀的時候。

嘶……

一道刀鋒過,五步遠的德燭火減了一排。回頭再一刀,滿室就燭火就又減了三分。

演武廳很大,可對于他還是太小了。等到了終于走完刀法,滿室的燭火也只剩下一盞靠在了窗邊的油燈。

好險好險……冷雁智收起了刀後,直在心里喊著僥幸。雖說汗水就連一滴也沒滲,可要是……

嘶……

最後的一道火光也滅了,冷雁智也終于流下了一滴冷汗。

「……哇!」

可說是天動地的一聲慘叫,遠遠坐在角落的男孩子終于發了難。

等到了冷雁智趕到之後,那男孩子已經嚇得面無血色了。

終也記得自己是男孩子,可那顫著的唇說不準的什麼時候就要號哭了起來。

冷雁智連忙收刀入了刀鞘,把男孩子抱了起來。

「說好了,別哭的,要你不哭,明兒我再使刀給你看啊。」冷雁智連忙哄著。

不斷不斷點著頭,男孩子緊緊抓著冷雁智背上的衣服,卻是不可能放開的。

等會兒抱著他走出宮去,明兒他們又要說什麼私生子了……

冷雁智想著。

可要不抱著他嘛,他也許整路都要哭著了……

冷雁智嘆著。

人說,養兒方知父母恩,可他還沒養到孩兒,就先給折磨得半死了。

一邊嘆著,一邊抱著男孩子出門,冶雁智沒忘了給自己再戴上個青面獠牙的面具。

「你說明天還要使刀給我看的喔……」

「是是是……可你也不能哭才行啊。」

「……嗯!」重重點了頭,把臉埋在了他的肩膀上,玄英可是很努力地在忍耐著。

「我端我端!……燙!」

才一個沒注意,倒好的藥就讓玄英搶了去,可就是才剛踫到碗,藥灑了一地不說,就連手都燙著了。

「小主子!你沒事吧!快啊快啊,沖點水!」

愛里的下人嚇得連忙拖著玄英來到了水井,就是不住打了水讓玄英浸。

玄英把手浸在冰冰涼涼的水里,可也是萬般的不高興。

「小主子啊,您要端藥,也得跟我們說一聲啊。」那僕役嘆著,繼續打著水。「小的自會備好了盤子、粗布給您,也不會跟您搶啊。」

「……等一下我要端。」

「是是……」

「我來我來!」

「小心!小……呼……」眼看著盤上的藥碗終于穩了下來,那負責煎藥的僕役終于安下了心。

「小主子,您可得小心點走啊,這盤子對您來說有些大……欸……小主子啊……」

只見玄英已經走了遠,那僕役只能嘆著氣了。

……

磅。

……

從地上爬了起來的玄英,看著眼前摔破的藥碗跟盤子,有些不高興地轉過了頭來。

「……小主子,您別灰心,小的再煎一碗好了。」連忙陪著笑臉。

「……要快點啊。」走了回來,玄英又蹲在旁邊看著了。

一太早的,又有什麼事了?

听著外頭乒乒砰砰的聲音以及人的說話聲,在那臨時改成的親王府里,冷雁智拿著手上的信,走到了窗邊小心地看著。

……果然又是那孩子。冷雁智在心里嘆著氣。他總是找得著新玩意,前些日子追得一只青蛙跳得就要斷了氣,這次又找著了什麼新游戲?

緩緩走回了桌邊,繼續拆著送來親王府的信。

既然晚上又要進宮去發呆,就別怪他白天偷著懶。

「……藥……藥來了!」門外,玄英喊著。

藥?這次的新玩意,冷雁智悄悄瞧了瞧門。

「藥……藥啦!」玄英又在喊著了。

……我沒讓他不能進來啊,他又在喊著什麼了?

「……藥啦!藥!」

……啊,對了!冷雁智連忙跑了過去開門。

丙不其然,捧著一個正在搖晃的盤子,玄英沒好氣地站在了門外。

「好慢啊。」

「……抱歉。」忍著笑,冷雁智連忙讓了開。

只見玄英小心地走了進來,把盤子擱在了案上,就是夸張地揉了揉自己肩膀。

「好酸啊。」

「辛苦你了。」冷雁智一本正經地說著。

「……不客氣……哈哈哈……」玄英說著,接著就是大笑著跑了出門。

端了藥呢,要連盤子一起收走才是。冷雁智看著玄英的背影,只是嘆著。

重新坐上了椅子,一手拿著蔡豌,冷雁智繼續看著他的信了。

一接著一封,等到了一只燙著金色雲紋的請帖出現了,冷雁智放下了藥碗,靜靜地看著。

山莊里的人,想必曉得是我了吧,也許,三位莊主也已經氣得把我逐出了師門。

卻是為何,七師兄卻是寄來了請帖……請君入甕?……呵……要我入甕,也並非不能,把你們藏起來的餌丟出來,我不就進去了?

……多久了……要有多久了……對我不聞不問,躲著我、避著我、就連山莊遷了走也不知會我。若是不把我當成了山莊弟子,早說一聲也是,看是要廢去我的武功、還是要我的命,都好……都好!

就只要他……把他還了給我,一切好談!

重重捶了桌子,冷雁智的胸口劇烈起伏著。

不然,要我下去?作夢!現在我是什麼身分,你們又是什麼身分,我沒讓大軍踩平了你的江南城,不是給華親王面子,只是我沒要做得絕!

「……我來收盤子……」玄英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問著。

冷雁智緩緩轉過了頭去,然而,卻連一個笑容也擠不出來。

也許,這孩于要讓我嚇壞了,可我……可我……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玄英卻是擔心地問著,爬上了他的膝蓋,輕輕擦著他的臉頰。

「沒事……」偏過了頭去,冷雁智閉著眼楮。

「不哭啊,說好了,不哭啊。你不哭了,明兒我再端藥給你喝。」

破涕為笑,冷雁智抱著那個小小軟軟的身體,只是不住低聲笑著。

難得乖巧的玄英,靜靜讓他抱著,眼楮看著窗外,只是偶爾眨了眨。

在那窗外,有著一張戴了面具的臉,玄英就這樣看著,心里只覺得疑惑了。

好好的,大家都戴什麼面具呢?像是冷哥哥這麼俊,戴著一個丑死人的面具,也只能把人嚇哭而已。而他呢,又是為了什麼要戴著面具?

欸……第二個……玄英忍不住伸出了手。然而那戴著第二張面具的人,卻是轉頭與他身邊一直看著的人低聲說著話了。

伸出了修長的食指,戴著第一張面具的人放在了自己唇前,示意噤聲。

于是,玄英忍不住笑了起來,也學著把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唇前。

噓……

肩膀抖動著,那人想必也在笑著,可就是見不到他的臉。

「想不想吃燕窩?」冷雁智抱著他,帶著笑問了。

「……要!」連忙跟冷雁智說著。

「那就走吧。」依舊抱著他,冷雁智走了出門。

再見……玄英連忙跟窗外的兩個人揮了手。

「怎麼啦?」冷雁智也回過了頭,可窗外明明就是沒有人影。

「噓……」玄英連忙把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唇前。

「怪垓子。」冷雁智嘆著,繼續走了。

大人才怪呢,喜歡戴著面具嚇人。玄英抱著冷雁智,還是看著空無一人的窗外。

不過以為這樣就能嚇著我?哼,再恐怖一點才有可能啦。

「……要不要下來自己走?」

「不要。」

「壞孩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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