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回首 第9章(1)
作者︰桔梗

再次見到梁千韻,驚覺恍若隔世。

她喜歡坐在靠窗座位,旁若無人,自由自在。唐天坐在她對面,深深凝視著她。

今天,她穿了一套寬大的白色毛料長裙,長袖善舞,腰部有一條一厘米的淺米色紗質長帶,在中間打一個蝴蝶結,一直低垂到腳踝處,成熟中不失嬌艷。長發燙為大波浪,隨意地披在肩上,盡顯嫵媚風情。珍珠項鏈,鑽石耳環,手腕處一只叮叮作響的銀質手鏈,細微之處亦可以看出她的精心。

面前的這個女人人如其名。梁千韻,果真是千種柔情,萬般風韻。

梁千韻看著闊別五年的唐天,心中感慨萬千,五味雜陳。六年之前初遇,這個男子身上冷靜凝然的氣質吸引了她,自信淺笑,猶如人中之龍;六年之後再見,吸引她的仍是他身上冷然的味道。

原來不斷尋找,不斷體驗,兜兜轉轉,又轉回相同地方,轉到相同的一個人。

最初打算回來,心里不是沒有擔心。擔心他有新的感情,擔心他可能已為人父,這些均令她有小小的猶豫。但是,撥通電話的那一刻,她的笑容悄然升起,唐天仍舊保有這個號碼,而且一直等待她的來電。

梁千韻的面前放著一杯卡布奇諾,不斷升騰的泡沫象征著愛情的華美。

侍者雙手將Menu遞給後到來的唐天,畢恭畢敬地問︰「先生,請問要什麼飲品?」

唐天不看Menu,不移開他的視線,說︰「麻煩給我一杯鮮女乃。」

梁千韻的眼神閃過一絲慌亂,攪動咖啡的手輕輕顫抖。

原來,他還是有改變。

但是,她很快恢復鎮定,神色自若問道︰「你不是喜歡卡布奇諾嗎?」

想起顧臨悅凶巴巴的口氣,想起他給予她的承諾,唐天的眼神溢出光彩,聲音沒有硬度︰「不是喜歡,只是習慣。前幾天做了一個身體檢查,胃有些小小問題,所以戒掉了咖啡。」

梁千韻在唐天臉上與眼眸深處看到了溫暖,看到了他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信號,心中頓時升起疑惑與不安,「原來你變了。」

唐天發覺自己的心出奇的平靜。以他的精明和睿智,他可以看出梁千韻的擔憂與害怕。即使那些只是隱藏在她心底。他可以感覺到她對他有感情。若是在五年前,或者是在五年之中的任何一刻,獲知這項消息會令他欣喜若狂。

沉寂五年的手機有了聲音,他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差點忘記了來電鈴聲是她喜歡的《少女的祈禱》。接到她的邀請,他一路飛車赴約。可是,奇怪的是,離目的地越近,初听到她聲音的激動一點一點消散,想見到她的急迫亦相應減少。

五年來,他一直以為,如果可以見到她,他一定會緊緊擁住她,激動地流下喜悅的眼淚。

現在,他的心願實現。可是,他什麼也沒做,沒有擁抱,沒有親吻,沒有流淚,只是安靜地坐在她的對面,一口一口喝著鮮牛女乃。

這究竟是為什麼?

梁千韻看出唐天有些走神。她決定要拉他回來,所以她問了一個直接觸動根本的問題︰「唐天,你還愛我嗎?」

腦中同時浮現顧臨悅活潑靈動的笑臉與梁千韻淡然遺世的神情,她們交錯重疊,在他心中盤旋不肯離開。

媽媽與之述的問題已經提上日程,不能再逃避。

「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會給你答案。」

得知真相的顧臨悅從唐氏大廈出來,經過接待處偶然听到兩位接待小姐的八卦對話。

「喂,那個女的你認得呀?」是問她有沒有預約的那一個。

「若是想保住堡作,以後見到她就要馬上放行,附帶送上電梯,摁好樓層。否則,梁小姐在唐總面前告上那麼一個小小狀,你吃不了兜著走!」

「哇塞!她是唐總什麼人,這麼有地位?」

「女朋友嘍,說不準哪天就變唐太太了。他們交往很多年了,公司員工中有五年以上工作經驗的一般都知道她。不過有些奇怪,她一向冷淡,少言寡語,今天竟然沖我笑,還說了聲謝謝。真奇怪。」

彼臨悅一走過,兩個人立即停住罷才話題。同時微笑,同時致意︰「梁小姐,再見。」

「再見。」她不想再去解釋。

一個人游蕩在喧嘩的鬧市區,各種型號的車子與各色各樣的人爭相尋找一個可以通過的空間,顧臨悅亦想找到一個獨屬于自己的空間與人。

只是,那個上天帶給她的人,她認定的真命天子,其實屬于別人。仰著頭,望著陰暗灰色的天空,悲從心來。

那一夜唐天回來得很晚。

彼臨悅一個人坐在臥室的大床上,兀自發呆。游蕩半天的結果仍是回到這里,不知道要向誰訴說,也不知道誰可以幫助自己排遣這抑郁情緒。只想安安靜靜獨自思考,獨自解決。

唐天回來之後,照常洗澡,然後在書房看文件。之間左等右等不見顧臨悅送鮮女乃過來,焦躁一點一點從心底冒出來,竟然令他覺得面前的文件面目可憎。

壓住煩躁,繼續看了一會兒,實在是身心飽受煎熬。他決定不再和自己的生理需求作對,丟下文件,去臥室看看顧臨悅在忙些什麼。

「原來你在忙著發呆。」唐天上床,撩開棉被,與顧臨悅並肩而坐。

臥室內的燈光調得很暗,昏黃柔色光調,感覺溫暖又溫馨。

彼臨悅轉過頭,看著唐天的側臉,有稜有角,曲線完美。她低下頭,無意識地數著棉被上盛開的梔子花朵,聲音低低沉沉︰「阿天,你的側臉很帥。」

唐天伸出兩只手,一只手托住彼臨悅的下巴,一只手按住她的後腦,強迫她看著自己的正臉,不滿足地問︰「難道我的正臉不帥嗎?」

彼臨悅無力地扯起一個笑,「帥。」

唐天直覺顧臨悅有些不對勁,她的情緒不高,整個人看起來軟軟的,沒有精神,沒有活力。

她應該是那麼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的可愛女孩啊。

「悅悅,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唐天想來想去,最後歸結出這個結論。何況,他憶起今天為了見梁千韻,不僅沒有陪她吃午飯,還把她一個人丟在唐氏大廈。

彼臨悅輕輕地搖頭。

在唐天的印象中,顧臨悅一向是一個有什麼說什麼直來直去的坦誠女子,不做作,不隱瞞,開心會大叫,不開心會大聲呼喊,滿意會大笑,不滿意會抗議。她的一張臉反映著心里的所有想法,投射出內在的一切情緒,透明,直接。卻又那麼生動,美好。

她是一個透明人。與她在一起,唐天覺得舒服輕松,不用猜測她在想什麼,不用費盡心思確定她的情緒。

現在,顧臨悅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沒有開心,也沒有不開心。神色冷淡,表情刻板,一張臉平平整整,毫無出彩之處。

唐天慌了,內心忐忑,手足無措。他笨手笨腳地攬著她的肩,東扯一句西扯一句開始解釋︰「悅悅,我今天不是故意丟下你不管的。我真的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彼臨悅倒在他懷中,聲音平板無波︰「我沒有生氣。」

「不對,你肯定在生我氣。你若是氣我,可以罵罵我,也可以打打我。只是千萬不要不理我。」

彼臨悅翻個身,將頭埋向他懷中,雙手抱著他的腰,不肯抬頭。

此時溫馨浪漫,唐天在哄她開心,說一些傳出去無人會相信出自唐氏企業總裁之口的話,不惜撒嬌,不惜放段。他亦不惜說謊,只是為了博得她的歡心,抑或是那位梁小姐的歡心?

彼臨悅沒有反應,唐天繼續說,這次采用柔情攻勢︰「悅悅,你剛才沒有送鮮女乃給我,我都沒辦法專心看文件。文件上的數字都變成了蜘蛛,在我眼前亂爬,非常討厭。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彼臨悅總算露出半張小臉,一雙眼楮望向唐天的眼眸深處,「阿天,我真的不是生你氣。我只是累了,今天走了很多路。」的確是累了,的確是走了很多路。穿越了一條從無數堆積的材料到達真相的灰暗旅程,在無邊黑暗的隧道中慢慢模索,看不到出口,看不到光明。她真的好累啊。

「那我陪你睡吧。」

「好。我要睡覺。」

一切等睡醒了再說吧。

轉眼即至元旦,唐氏企業一年一度的周年晚會定在十二月的最後一天。

唐氏企業規模宏大,周年晚會上當然是精英無數,個個出口成章,對這些穿西裝打領帶的高層而言,談論股價走勢、商界新聞、經濟形勢就像評價手中的茶水味道如何一般稀松平常;美女如雲,個個艷裝濃抹,各色晚禮服夾在一片灰藍黑之中,譬如一只只花蝴蝶,穿梭自如,點綴色彩斑斕。

為了這次晚會,唐天特地幫顧臨悅定了一套淡粉色晚禮服。顧臨悅從試衣間走出來的時候唐天差點窒息,理由是太漂亮太高貴簡直有月兌胎換骨之效果。本來唐天約定要與顧臨悅跳開場舞,但是,由于阿偉的蛋糕店負責晚會的所有甜點供應,人手不夠便打電話請顧臨悅臨時幫忙。顧臨悅很爽快地答應了,纏著唐天將開場舞換成最後一曲。基本上唐天對于顧臨悅的要求來者不拒,一方面是想她開心,另一方面當然要歸功于顧臨悅小姐燦爛的笑容與甜甜的聲音。

唐天每每抵擋不住,最後棄械投降,不但應承她提出的條件,偶爾還會割地賠款,再加上一些附加條件。

「悅悅,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我是一個成功的商人。我未損一兵一卒,攻城略地,橫掃千軍萬馬;你損兵折將,節節敗退,最後割地賠款,連自己也賠上了。但是,現在的情況是不是反過來了?」

彼時顧臨悅正在試衣間換裝,換下華麗典雅的晚禮服,穿回自己的牛仔褲和T恤。她走出來,凝望著鏡中的自己,注意到身後的唐天微笑佇立,姿態隨意。鏡中的兩人距離適中,高矮合適,初看上去確是一對壁人。他的眼神直接,她的眼神渙散,隨口問道︰「是嗎?」

鏡中的唐天笑意濃濃,「是。」

「我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顧臨悅依舊看著鏡子。

「是。」

彼臨悅轉過身,一手提著晚禮服,一手挽起唐天的胳膊,心情稍稍好轉,「我們走吧。晚會快開始了。」

唐天空出的一只手捏捏她的鼻子,然後拿過紙袋,看起來心情也不錯,「不用擔心。我不出現,晚會不會開始。因為,我要致開幕詞。」

「那就是說我們可以遲到嘍。」

「當然。不如我們去看看珠寶?」

「不要啦。做甜點要提前準備的,萬一我遲到幾分鐘,丹丹怕是會拿刀殺了我。就算和天借十個膽子,我也不敢耽誤她男朋友的工作哦。」

「哼,你一點都不怕我。」

「我不怕你,我只是愛你。」說完這一句,顧臨悅抬起頭看著唐天,等待著那句她一直想听到的話。即使是加了個也字她也不在乎。

可是,唐天的回應只是一個笑容,只是一個輕輕的吻。

「喂,顧臨悅,你遲到兩分鐘又四十五秒!」顧臨悅一進到廚房就被嚴之丹拉住。

「我說了準時嘛。你遲到會令阿偉從一個有優秀潛質的蛋糕師淪落為無業游民。」

「這是什麼道理?」顧臨悅大吃一驚,不明白自己只是遲個幾分鐘竟然會影響一個人的一生。

嚴之丹撇撇嘴,「很簡單。你遲到,準備工作就會不到位,阿偉會著急,一急就會影響手藝,擾亂心神。不專心狀態下做出的蛋糕能好吃嗎?不好吃不就等于毀了阿偉的前程?」

彼臨悅「啊」了一聲,故作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但是,丹丹,如果我是勻速毀掉阿偉前程的罪魁禍首,那麼你就是用加速度幫助這一結局提前出現的推波助瀾之手。因為,你攔住我講一些莫名其妙沒有營養沒有建設性話語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五分鐘。估計,你的阿偉現時和熱鍋上的螞蟻沒兩樣。」

「啊!啊!啊!」嚴之丹大叫三聲,拉起顧臨悅急速奔跑。估計,受驚的不只是一路上遇到的大廚,怕是還有鍋碗瓢盆吧。阿偉永遠像一杯溫開水,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可以保持微笑與平和。即使現在看到兩大美女橫沖直撞進入蛋糕制作間,不小心撞倒旁邊的布袋,面粉灑了一地,他的情緒依然溫和。

兩大美女你看我我看你然後一起看地上的面粉,就是不敢看阿偉。

「對不起啊。」顧臨悅先開口,「我遲到了。」

「對不起啊。」嚴之丹後開口,「我撞倒面粉了。」

「沒關系,你們沒事就好。丹丹,你去幫我買一些水果。悅悅,我們開始吧。」

嚴之丹領命而去。制作間里剩下阿偉、顧臨悅和其他幾位師傅。兩人一邊做一邊閑聊,其余人專注于忙手上的事情,制作間的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

「悅悅,你今天準備做什麼口味的蛋糕?」

彼臨悅輕車熟路配好面粉、綠豆粉與水的比例,笑著說︰「綠豆蛋糕,營養,脂肪含量低,比較適合女士食用。」

阿偉出言稱贊︰「你總是有那麼多的創意,沒有重復,不拘一格。」

「沒有你說的那麼好啦。我只是想世間所有的植物都可以當作原料,只是想做出任何口味的蛋糕。」

「有沒有想過加盟我的蛋糕店?我不僅需要你幫忙,也需要你指點。」阿偉說出提議,笑了笑,說︰「當然,唐先生事業做得很大,可能想你輕閑過日子。」

「你放心,做蛋糕是我的興趣,也是我這一生的事業。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領域,我的領域就是制作蛋糕。至于你的提議,我一定會考慮。」

「謝謝你。悅悅。」阿偉鄭重其事向顧臨悅道謝。

彼臨悅笑,「你不會因為這麼點小事就道謝吧?」

「我感謝你,不僅因為你今天幫忙,還有另一個原因。是丹丹。我知道丹丹喜歡我,為了我做店里的服務員,為此不惜犧牲自己的興趣與愛好。我很擔心,也很愧疚,但是又無能為力。有一天丹丹跑過來對我說她要辭掉現在的工作,繼續學畫,要做一個出色的畫家。我真的很高興她可以做自己所喜歡的,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我知道是你點醒她,謝謝你。」

「不用謝。我只是將自己的體會告訴她。只有找到自己的領域才會做真正的自己。」

彼臨悅的綠豆蛋糕最先做好,阿偉和其余幾位師傅仍在做最後一道工序。

「悅悅,麻煩你先把做好的蛋糕推出去。我的手上都是面粉,走不開。」阿偉沖顧臨悅揚揚他的兩只手。

「好啊。」正好可以去看唐天致開幕詞。雖然自己不能和他跳開場舞,看看他和誰跳也好啊。順便評判一下他的舞技。顧臨悅打定主意,推著小車,樂顛顛進入晚會大廳。

大廳里燈火齊明,金碧輝煌,人影攢動,暗香浮動。西裝與晚禮服交相輝映,以灰黑藍白四色為主色調,赤橙黃綠藍紫蜿蜒其中,色澤鮮艷,濃墨淡彩,簡直可媲美印象派大師筆下的名畫。

彼臨悅按照次序擺放好切成菱形狀的蛋糕,美目四顧,尋找唐天的身影。隔著層層人群,在開場之前的喧鬧與雜亂中,她一眼便見到了同往常一樣裝束的唐天。

黑色西裝,白色襯衫,淺灰色領帶,經典搭配。

她笑了,邁開步子想趁開場之前與唐天說幾句話。但是,走了幾步,尚未走到場中央,身子便停住。

因為,她看到了唐天身旁的女子。一個身著白色晚禮服、嫵媚妖嬈、集萬種風情千般風韻于一身的美麗女子,一個與她有著相似容貌的女子。

如果她沒有意識,她會以為站在唐天身旁的是自己,是另一個自己。只是,現在,她非常清醒,清醒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

唐天一身黑色,她一套白色,站在奼紫嫣紅中,那麼突出,那麼顯眼。

那麼相配。

無論是衣著,還是氣質。

六點整,唐天上前台致開幕詞。整個大廳頓時鴉雀無聲,似乎可以听到時鐘的滴滴聲。人群以前台為中心圍成一個圈,一層一層向外擴散,他站在圓心,她與他直直相對。

而顧臨悅,站在了圈外。

唐天開口,幾句鏗鏘有力的話語擲地有聲,激起掌聲無數,經久不息。唐天制止眾人的鼓掌,宣布晚會開始。走下前台,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輕輕吐出一句話︰「可否和我跳這曲開場舞?」

她將手置于他的掌心,微笑︰「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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