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硯 第八章
作者︰綠光

嘩嘩的水聲自東廂院落的浴房里傳出。

西門祖掬起一掌心的水往臉上打,企圖讓自己再清醒一點。

遺憾的是,水是溫的,不足以教她清醒,反倒是教她的腦袋愈發混沌。

「事情怎麼會那麼巧?」她喃喃自語著。

他的腳不是正受著傷?他的毒不是尚未完全痊愈?既是如此,他今兒個怎麼會跑到書肆里?

包教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竟然分毫不差的在她說出那句話時,出現在她面前。

這是怎麼著?

是老天要滅她?還是老天認為她應該要把所有的話說清?或者是,老天認為身懷不祥的她,和受盡詛咒的西門府不能再留住他了?

她沒那麼想了,打從他拉她一把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打算自他身上得到任何好處,甚至她也想要使個法子讓他離開,說不準他一離開之後,所有的事情都會因而落幕。

她對他沒有任何非份之想,打一開始,他不過是個過客,在南京稍作停留,他就該要離開了。

哼,他听到她說的話之後,應該就會立即離開了吧?

壓根不需要她絞盡腦汁地想計策趕他走,她也不需要解釋什麼,就當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她的日子一樣一成不變。

「小姐,妳還沒起身?」

「嗯。」听著珠兒推門而入,她只是懶懶地回應著,沒打算要離開微涼的水面。

「小姐,該起身嘍,要不就算是盛暑也會染上風寒的。」珠兒抱著衣裳走到屏風後頭。

西門祖抬眼睇著她,隨即自浴桶里起身,任由她替她包上干布巾,再套上衣裳。

「小姐,我幫妳拿了晚膳過來,多少吃點吧。」

「妳方才是去拿膳食?」西門祖坐到桌邊,任由珠兒替她擦拭著一頭濕漉漉的雲瀑長發。

「是啊,順便替三爺他們送膳食。」

「是嗎?」她輕喃著,愣了一會,隨即回頭訝道︰「三爺還在府里?!」

「是啊。」珠兒回答的理所當然。

「妳確定?」

「確定得很,因為我方才才替他們送膳食過去啊!」

西門祖聞言,不禁眨了眨長睫,一時之間有些難以置信。

怎麼回事?他應該要走的,為何沒走?

他分明听見她的話了,不是嗎?盡避是因為段其秀煩得她口不擇言才說出那些話,可先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一般人听見,應該都會覺得心生不悅的。

他在當下就轉身離開了,她以為他會就那樣走了,畢竟他若是要投宿的話,在南京城隨便找個地方,壓根都不難,可他竟然沒走。為什麼?難道是想要听她解釋再作打算?

「小姐很在意三爺?」

珠兒突如其來地開口,教西門祖微詫地瞪著她,喃聲道︰「妳在胡說什麼?我哪里在意他來著?」

「若不在意的話,怎會如此在意三爺是否還在府里?」她輕笑著。

「我、我不過是因為今兒個在書肆里說了一些話,覺得有些失禮,所以以為他應該離開了才是。」任誰听了那些話都會受不住的,更遑論他這個高高在上的慕容三爺,他豈受得了這種委屈?

「小姐想同他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的?橫豎我打一開始就是這麼想,既是如此,又何必解釋?」事到如今,多說無益,隨便他怎麼想,她管不著。

「也好。」

「咦?」也好?好什麼?

「三爺在府里也待上好一段時日了,瞧他似乎傷勢已經痊愈,現下若是要走,咱們也就不會顯得不夠厚道。」珠兒將她一頭長發拭干之後,走到她身旁。「小姐,三爺願意走,是好事;他若是不走,往後麻煩肯定不小。」

「怎麼說?」西門祖不禁疑問。

「三爺一進府,先是撞見不干淨的東西,而後又是進機關房受了傷,這些事也不知道打哪兒流傳出去的,搞得城里的人全都知道,這不是好事,只會讓傳言再傳下去,沒完沒了了。」

「原本就沒完沒了。」她哼笑著。

打府里鬧鬼謠言頻傳,城里沒半個人給她好眼光瞧過,她若是上街,就算沒落個棒打落水狗的下場,也得要接受眾人毒辣的目光。

她老早就見怪不怪了。

「可這樣下去,豈不是成了偷雞不著蝕把米了?」珠兒微蹙起眉。「原本是想要利用慕容三爺拉抬西門府的名望,順便能夠藉他得到人脈,替書肆開源,然而如今看來,這一招是使不動了,既然如此,倒不如送他走,好歹也落個清靜。」

「妳說的不無道理。」她並非不明白,只是……「珠兒,依妳瞧,為何三爺至今尚未離開?」

「也許他是想要小姐給一個交代吧,畢竟小姐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那些話,三爺肯定覺得難堪且惱火,大不了在書肆里擺宴道歉,稍稍安撫三爺的心,他便會覺得舒坦,不至于覺得無臉見人。」

「是這樣子嗎?」其實她似乎也不需要特地向他道歉,與其道歉,倒不如激他,他便會自動離開了。

珠兒說得對,他確實該走,而且愈早愈好。

說不準這宅子真是受了詛咒,他若是再待下,恐怕會引發不測,他一走,她心里便能踏實而平靜,回復到原本的生活。

「好,我現下就去。」話落,她立即起身。

珠兒見狀,忙拉住她。「小姐,妳還沒用膳。」

「無所謂,不過是幾句話,說完我就回來。」趁著現下,就讓她一鼓作氣吧,要不到時候她肯定會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那是無妨,可問題是小姐妳才著一件中衣啊。」珠兒不忘提醒她單薄的衣衫。「要去,好歹再搭件罩衫吧。」

「嗄?」

後院客房里,一抹挺拔的身形來回走動,一會兒走到門口,一會兒走到窗前,顯得焦躁不安。

「她為什麼沒來?」慕容真回頭問著正在用膳的掠影。

「嗄?」掠影咬了一口香酥雞腿肉,一頭霧水地抬頭。

「你說,她為什麼不來同我解釋?」慕容真走回桌邊,坐在掠影身旁,一臉光火地瞪著他。

掠影趕忙將嘴里的食物吞下月復,抹了抹唇,問︰「三爺說的是祖兒姑娘?」

「廢話,要不然我說的會是你嗎?」他沒好氣地啐了聲。

「她話都已經說出口了,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可也許她是被人激的,也或許是她一時說錯,更有可能是……」

「是什麼?」掠影掏了掏耳朵,好整以暇地等著。

「是……」慕容真驀然語塞,隨即惱羞成怒地瞪著他。「你現下是怎麼著?不能替主子分憂解勞就算了,甚至還打斷我?你是何居心啊!」

沒瞧他正心煩著,難道他就不能說幾句好听話安撫他?

「若說要分憂解勞,那咱們要談的,應該是舒大娘,而不是祖兒姑娘。」掠影反問他。

「談舒大娘做什麼?惹我心煩的又不是她!」雞同鴨講不成?

「可咱們今兒個上街,不是听舒大娘說……」

「那不重要!」慕容真雙手環胸,毫不掩飾的火氣寸寸燒上他不怒而威的黑眸。「那些事我現下沒心情管,我想知道的是,祖兒姑娘為何會在書肆里說了那些話?!」

他猜她絕對不是出自于真心,也許是段其秀在旁鼓噪,她為了杜絕眾口,才會一時月兌口而出。

「不意外啊。」掠影淡聲道。

「嗄?」

「她會毫無心機,純粹熱情地招呼咱們,我才覺得意外呢。」事實上,一頭栽進去的人只有三爺,他可是始終清醒得很。

「你在胡說什麼?」這不等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嗎?

「三爺,我說的都是真的啊,你自個兒想想,打一開始,她明知道西門府鬧鬼,也沒告知咱們一聲,反倒是熱絡地邀咱們住下,這里頭肯定有文章嘛,就算她堂妹嫁給了二爺,那又怎麼著?咱們同她不熟啊,她之所以會這麼做,肯定是有她的盤算和心思,畢竟她也是個生意人,生意人是不會做蝕本生意的,這一點,三爺該是明白吧?」不用他再說下去了吧?有些事說得太明白,反倒是有些難堪的。

「你的意思是說,她貪圖我慕容府的財勢?」他挑起濃眉。「你的眼楮沒事吧?你沒瞧見西門書肆的門檻都快要教人給踩平了,她哪里需要我幫忙?」

「可,舒大娘也說了,一個月忙也不過就那幾天,就算能夠持平整個月的開銷,但沒人會嫌錢多的吧?」像他就壓根不嫌,覺得多多益善才好咧。「再說,她要的也不見得只是錢財,說不準是人脈,她希冀三爺像二爺幫助墨寶閣一樣,藉慕容府的聲勢拉抬西門府,好杜絕西門府的鬧鬼傳聞,這可是一舉數得呢。」

「真是如此,為何我沒察覺到?」

可,在他昏迷時,他明明听見她近乎低泣般地呢喃,那絕對騙不了人的,就算她是刻意演給他瞧,她又怎會知道他在那當頭已經清醒了?

話再說回來,倘若她真是有難,只要她開口,他沒道理不幫的。

「那是因為你栽進了祖兒姑娘的溫柔窩里了。」說著,不忘再啃一口腿肉。

慕容真聞言,緩緩抬眼,深沉黑眸不悅地瞪著他。「誰栽進了祖兒姑娘的溫柔窩了?」

他真栽進去了嗎?為何他壓根沒發覺?

「……」掠影垂下眼,無言地嚼著肉,思忖著到底該不該說。

就說了,旁觀者清嘛,他確實是瞧得很清楚,可三爺的肚量不挺大,就怕自己一說出口,便會惹禍上身。

「說呀。」

確定把肉吞下口,確定自己離門的距離很近之後,掠影才緩聲道︰「三爺若是壓根不在意祖兒姑娘,也就不會任她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听了她那一席話還待在這兒不走。」這些話出口,會不會就此惹來殺身之禍?

「你在胡說什麼?誰教誰玩弄于股掌之中?」慕容真一起身,掠影隨即退後一步,躍到門邊。

「我說的是真的啊!若不是三爺在意祖兒姑娘,又怎會直盼著她到客房解釋?若是他人,三爺老早就拂袖而去,一點情面都不給的。如今,瞧瞧時候都已經不早了,三爺非但還沒用膳,甚至還引頸期盼著祖兒姑娘的到來。」

「你還說?!」他瞇起黑眸,殺氣橫竄。

「我說的是真的嘛,三爺若不是在意祖兒姑娘,怎麼會老嚷著她為何不來探你,甚至腳傷未痊便要上書肆探他。三爺,你自個兒想清楚,你是不是一想她,便覺得心頭發悶;若是見不著她,便覺得脾氣浮躁;可若是見著她,嘴角又止不住地上揚起來,甚至滿心滿腦子地想著她,她的身影就在眼前飄啊、蕩的,怎麼也揮拂不去?」掠影拔尖喊著,見慕容真逼到面前,索性把眼一閉,等著他毫不留情地在他胸口上落下一拳。

來吧,反正他早巳覺悟,也習慣了,打小時候起,三爺要是有火無處發泄,他就是受氣包,就是準備遭殃的那一個。

牙一咬,很快就過去了,頂多吐幾口血而已。

只是,等了好像有點久,拳頭遲遲未落下,他不禁狐疑地微張眼,瞧見他家三爺單手撫在胸口,好似在思考什麼。

「三爺?」他試探性地喊著。

慕容真攏緊眉頭,一臉不解地睇向他,「你怎麼會知道?」

「嗄?」

「我問你怎麼會知道?!」他微微蓋惱地咆哮著。

「呃,我猜的,甚至我還猜著,三爺盼祖兒姑娘來,不是氣她不解釋,而是氣她為何有困難卻不直說,對不?」分憂解勞,里頭應該沒有包括替主子解惑這一項吧?但既然他不懂,身為隨侍的他,自然是得要開導開導他嘍。

「你何時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蟲了?」他瞇眼陰沉問道。

「一直都是。」好歹跟在他身旁二十年,怎會不了解。

「是嗎?」他冷哼了聲,踅回桌邊,近乎喃喃自語地道︰「原來這種感覺就是代表我在意她啊,我怎麼會沒發現呢?」

是了,這就是在意、就是喜歡,是不?

他怎麼會蠢得壓根沒發覺,甚至還讓掠影揣度出他的心思了。

原來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滋味……還真是五味雜陳呢,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一瞧見段其秀便覺得惱,就覺得那家伙怎麼瞧怎麼礙眼。

掠影瞧著他驀地勾笑,又突地露出陰冷狠笑的神情,不禁暗叫不妙。他肯定是說錯話了,不該多嘴教三爺發覺自己的心意,如此一來,三爺豈不是更走不開了?

江南還有不少分行等著要巡視,若是卡在這里動彈不得……糟糕!還有尋寶的事呢。唉呀,怎麼會一大堆麻煩事啊?

掠影抱頭低叫著,突地听見門外有人敲門,隨後傳來一聲輕喚,「三爺,你睡了嗎?」

祖兒姑娘?

兩人不約而同地睇向門口,慕容真隨即快步上前,開了門,笑出一臉喜悅道︰「妳來了?」

西門祖聞言,不禁有些疑惑。來了?他在等她嗎?

「來來來,進來吧。」慕容真熱情地招呼她入內。「用過晚膳了嗎?」

「還沒。」等等,這是什麼反應?她以為他應該是大為光火,甚至橫眉豎眼等著興師問罪,可他為什麼會是這等反應?

「那就一道用吧。」他將尚未用過的筷子遞給她,笑得一臉滿足地睇著她。

西門祖一頭霧水地睞著他,隨即又趕忙斂下眼。他是氣瘋了不成?怎會笑得如此曖昧且吊詭?

怎麼辦?她還要不要開口?要怎麼開口?

「妳有話想對我說?」慕容真笑瞇了眼,為她開頭。

「是啊。」

「那就說吧。」他等著呢。

真能說?把她方才所想的事全都一字不漏地說?

在書肆里,他分明听得很清楚了,壓根不需要她再重復一回。可他的反應不太對勁啊!她原本是打算來挖苦他、譏笑他,屆時他便會因為掛不住顏面而掉頭就走,然而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的反應和她原本預設的全然不同,如今要她如何激他?

「我想,你該知道,我不過是想要利用你罷了。」她咬了咬牙,終究一鼓作氣地道。

她斂下眼,不敢瞧他的反應。

「嗯哼。」她都說得那麼明白了,他豈會不懂?「利用我什麼?」

「利用你什麼?」這就是他的反應?「我原本是想要利用你的關系,將我書肆里的商品能夠帶到群花閣里擺賣著,可天曉得竟踫著你受傷一事,便把這事兒給耽擱了下來。」

「嗯哼,就這樣?」他不甚在意地道。

「你……」她抬眼對上他的眼,發覺他的目光好柔好暖,像是要包容她所有似的,彷佛他也早巳猜到她要說什麼,可既然知道她要說什麼,為何他壓根不惱?「你為什麼不氣我?」

「氣,誰說我不氣?」嘴上說氣,可他的神情卻和話語背道而馳。

事實上,他笑得很樂。

「但是你的反應不像。」不該是這樣的吧?

「我氣得是妳有困難為何不直言告訴我?妳認為我慕容真幫不了妳嗎?」瞧她難以開口,他索性搶白。「咱們好歹也是有些姻親關系,妳有困難,或者有什麼事要我幫妳,盡避開口,不需要拐彎抹角,更不需要耍弄心機城府,盡避把話說白就可以,懂嗎?」

西門祖听得一愣一愣,眨了眨長睫,隨即又斂眼沉思。為什麼會是這種狀況?她都還未開口,他便說了一大堆。而他的意思是說,她不需要花費心思,只需要開口,他就願意無條件幫她?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對他這麼好?

她付著,然而一旁的掠影卻似乎已猜到慕容真下一步會說什麼,已經先行退到門外。

「因為我喜歡妳啊!」他月兌口道。

「嗄?」她瞪大眼,張口結舌。

「而且,我要定妳了。」他支手托腮,態度悠閑、口吻輕松,但字言卻是相當強烈,語氣絲毫不容質疑,像是一旦經由他決定的事,誰也別想要改變。

先前不知道那就算了,如今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那就沒道理再置身事外,再者,還有不少謎團待厘清呢。

西門祖怔愣地望著他,感覺耳邊嗡嗡作響,心頭怦怦難息。冷靜一點、冷靜一點,說不準她听錯了,她不需要因為他的一席話而把自己嚇得魂飛魄散。

「妳沒听錯,我真的看上妳而且愛上妳了,所以只要是妳的麻煩,我慕容真全數擔下了。」這是他給的承諾,至于她收不收……會的,她一定會收的,到最後,她一定會被他的真心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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