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之一代將軍 第九章
作者︰綠光

三天後,二十萬後援軍全數到齊,四營副將集中在統帥營里商議軍事。

「瓦刺人率三十萬大軍佔領邊境樓,有意再往下延伸到代縣,若不從正面阻止,只怕災事會擴大。」第一營副將看著地形圖,眉頭微鎖。

「這邊境樓位高地聳,易守難攻,如今可是苦煞了咱們。」第二營副將的臉像是喝了一大碗黃連的苦。

「將軍,只怕這會是場持久戰。」第三營副將依舊嘆氣。

「年前怕是趕不回了,糧草會是一大隱憂。」第四營副將也嘆。

皇上雖是撥出二十萬雄兵欲奪回邊境樓,然而馬糧卻不及,若是真要持久作戰,只怕還沒上戰場,便已經餓死大半。

大伙都知道,這趟任務分明是皇上在惡整將軍,就盼他能軟下姿態去求他,讓他過過癮,然後龍顏大展地決定公主下嫁,此事圓滿,皆大歡喜……可是歡喜個屁!將軍還是那個死樣子,沒把皇上惡意的威逼看在眼里,明知有陷阱,卻執意要來,害得大伙不得不一起送死。

坐在主位的宇文歡斂眼不語,接過無咎遞來的茶水。

這些問題之于他都不是問題,他有他的做法,但必須暗著來,說要商議軍策,也不過是一般征戰前的例行公事。

「將軍?」四大營副將全都目光灼灼地看著有點心不在焉的統帥。

濃密的長睫微掀,他懶聲道︰「我不打持久戰,這事,大伙都是知道的。」在邊關上,他們相處過一年多,知道他的行事作風,明白他一向快速作戰,絕不拖泥帶水。

「可是……」

「今晚,全員戒備。」

「將軍?」

「我答應你們,絕對能讓你們趕在過年回家。」話落,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快快滾回自己的營帳。

大伙正準備離席,其中一人眼尖,瞧見宇文歡座位後頭似乎有抹蠢動。「將軍!」話出的瞬間,腰間長劍已抽出逼到他身後。

宇文歡嘖了聲,伸手挾住凌厲劍身。

「將軍?」第三營副將震住,難以置信他竟以兩指制止他的攻勢。

「出去,別嚇著我的貓。」他懶聲回應,彈回劍身。

「貓?」四大副將都瞪大眼。

「不成嗎?」俊面一沉,陰邪駭人。

「成成成!」將軍正常時,看起來俊朗颯逸,然而臉一沉,一樣俊美,卻透著一股教人毛骨悚然的邪氣,于是眾人一窩蜂的,全跑光了。

等人一走光,先是听見無咎的大笑,而後是幸兒奮力爬出被子的窸窣聲響。

「歡哥哥,我要悶死了!」她喘著氣,粉女敕小臉悶出紅暈。

宇文歡瞪了她一眼,一把將她揪出。「等戰事一停,我非要立即將你遣回不可!」這兒可是有二十萬雄兵,外加瓦刺的三十萬大軍,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把她淹死!

要是讓人瞧見他窩藏她,肯定回朝便流傳著他征戰之間不忘帶軍妓在身,屆時那纏人的公主要是追查過來,他頭一個劈了無咎!

「歡哥哥,你留下我嘛,我可以幫上你的忙的!」盡避被被子悶得有點頭昏眼花,她還是愛嬌地央求。

「好,你說,要怎麼幫我?」他哼了聲,指了指地形圖。

幸兒看了下,裝模作樣地攢起眉,摩挲著細滑下巴,學人有板有眼地說︰「這事,不難,但,也不簡單。」

「廢話!」誰都會說。

「我還沒說完!」她抗議地哇哇叫。「我要說的是,這邊境樓加城牆約莫十一、二層樓高,雖說咱們要攻的是底下的城門,但城門欲破不易,倒不如攻頂上的邊境樓,只要派兵攻打樓台,瓦刺必引兵而上,屆時咱們另分一路專攻城門。」

「照你這種說法,光是對方的箭雨就可以把咱們都串起來烤了。」宇文歡哼了聲,但已極感動她為他研讀兵法到這種地步。

「歡哥哥,咱們必得夜襲啊。」她輕笑,掩嘴咳了兩聲,又說︰「從勁隊里挑出百來名身手最為矯健的高手,趁夜火燒樓城,再派出精銳箭手,在箭頭包上火藥射入火中,歡哥哥,你說,接下來會如何?」

趁亂之中,鳴鼓搖旗潰散瓦刺軍心,分派兩路,呈雁陣形進攻……宇文歡微微眯起眼,突道︰「幸兒,你還在想禍害遺千年?」要不,從何生出如此歹毒的想法?

他的幸兒怕死,也怕別人死,怎可能談笑論戰事?

她微愕,而後甜甜笑開。「不,無咎哥哥說,並不是要當壞蛋才能活得久。平時我在家時,會替歡哥哥誦經,還刻了幾幅佛畫供在佛前,偶爾開倉救濟、造橋鋪路,替侯爺府所有的人積陰德,大伙一起長命百歲。」

「是啊、是啊,都是你無咎哥哥說的。」冷眼瞟向無咎,只見他笑得放肆,不由得更惱了。

他七歲被丟棄于山上,被娘找回後,無咎便已經在府里,他不知道他的底細,但是無咎卻把他模得一清二楚,也是頭一個不拿他當異類看待的人……隱隱約約之中,他總覺得無咎是他的同類,有時甚至覺得他比慶兒更親。

「歡哥哥∼∼」嬌女敕嗓音不此當年輕細,反而多了股成熟的嫵媚感,一股淡雅香氣隨之灌入他的鼻息之間,沁入他的骨子里,扯痛了他不敢放肆的心.

「你喝藥了沒?」他沉聲問,幾乎是咬著牙才能強迫自己冷靜。

她嘴一扁,女敕臉好苦好苦。

「請你的無咎哥哥去幫你拿藥來,喝完之後給我上床睡覺,關于戰事,不需要你多嘴,再多嘴,我就把你趕回去。」偷偷把她推開些。

被推開,就像是被拒絕親近,她扮了鬼臉,吐了吐舌頭。

不打緊、不打緊,無咎哥哥說,歡哥哥的心不是鐵打的,總有一天會教她給感動的……

只是總有一天,究竟是在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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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如魅,月隱遁。

一抹黑影從統帥營走出,而後,無咎也閃身而出。

「二切小心。」清淡的嗓音幾乎融入強勁的風中。

宇文歡似笑非笑,唇角微掀。「保護好幸兒,她若有差池,我殺你一百遍也不夠。」

「我既然會將她帶來,定是為了力保她的性命,你盡避放心.」

看了他一眼,宇文歡不再言語,拉開布條蒙臉,只留一雙精銳的眸。

他蹬地躍起,瞬躍數十丈高,轉眼間隱沒在夜色中。

若是外人瞧見,必當他是個內力深厚,武功高強的江湖人,然而事實上,他從未拜過任何門派,從未習過各路招式,這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也是為何每回上戰場,他總是一馬當先地殺出血路。

他的眼力極好,可以瞧見幾里外的狀況,他的耳力極好,可以听見幾里外的所有動靜。他自幼神力加身,三歲已能捏碎桌角,是故七歲時不慎打死一匹馬而被親爹丟于後山,一夜後被撿回無恙,因那夜他空手殺了一只狼。

點地再起,躍上枝頭,落地再疾奔,自扎營處到邊境樓城門有二十里遠,在他的腳程下,連半炷香的時間都不用。

他身形如魅,奔至城門下,迅速躍至邊境樓樓頂,單腳立于屋脊上,取出先前暗藏在身的火藥,往下扔去,就在快要落地的瞬間,握拳擊出掌風,火藥轟然發出巨響。

霎時,天搖地動,哀嚎鬼吼四起。

又躍入城內牆,宇文歡依樣再放了幾次火藥,爆炸聲震碎了寂闃的夜。

約莫一刻鐘後,城門外突地戰鼓聲震天價響,有如滾滾洪水沖破城門。

瓦剌人多有防備,但從未受過如此吊詭的攻擊,一時之間只能四處逃竄,任由明兵入侵。

站在樓宇頂端,只見城門外微微散落的雁陣攻入城內,看著底下恍若人間地獄般的殘殺,他嫌惡地別開眼,卻突地瞥見約莫一里外,有抹小小身影騎馬逼近,眼見要混入軍隊之中。

「混帳無咎!」他咬牙低咆,暗夜微露的月光側映出他妖詭的側面。

余光瞥見底下城牆已列滿弓箭手,他縱身躍起,身影與沖出雲層的月相映,有如天神之姿,然而眸泛青光,獠牙微露,形似妖怪。

就見他落地再躍起,兩個跳躍就擋在那疾奔的馬兒身旁,一把將上頭的人兒拉入懷里,隨即滾到一旁。

一陣天旋地轉,幸兒還搞不清楚東南西北,便被頂上兜頭落下的怒吼給震得神智清醒。

「搞什麼鬼!不是說喝了藥便要你睡的嗎?!」宇文歡難掩狂躁地大罵.

她抬眼,咳了兩聲,瞧見他沒事,松了好大一口氣。「歡哥哥,我一覺睡醒,沒瞧見你,心想你不知上哪,又突地听見戰鼓大起,我猜你肯定是出戰不讓我跟,所以……」

「所以你就膽敢不听我命令,騎馬上戰場找我?!」他憤怒難平的嗓音幾乎快要壓過抽動人心的戰鼓聲。「你想死也不用挑在此地!」

懊死的無咎為何要教她騎馬?!明知她身子骨極差,顛簸勞頓的,分明是要她的命!

「我、我……」擔心他啊,擔心得要死,擔心得坐立不安。

「無咎呢?」

「我正要說,瓦刺人突襲我軍,所以無咎哥哥擋著要我快走。」

聞言,他總算明白雁陣散落的主因。

懷中香氣襲人,他微惱地起身,腦中快速運轉,思忖著兵馬分散多少,再凝神去追听二十里外的聲響,瞬地,有人驚喊——

「爵爺,小心!」那是無咎的聲音。

來不及回身,宇文歡已听見了成串箭翎凌空穿破而來的聲響,第一個念頭轉來就是——

「幸兒!」他聲嘶力竭地吼,親眼瞧見第一支箭射落在她的腿邊,第二支箭、第三支箭……亂箭似雨,他無法將她推離險境,只能移動身形擋在任何可能會落在她身上的箭道上。

箭,自背穿透過胸,熱血噴灑在幸兒錯愕的小臉上。

「不——」她瞪大眼,淒絕哀喊著,小手立即撫上他的胸口,小臉滿是驚恐和慌亂。「歡哥哥!歡哥哥!不要——」

他咬了咬牙,單手抓起她,將她往無咎的方向丟去。

無咎快馬趕來,立即接住她的身子。

「快走!」他咬牙吼著,在月光模糊的映照下,身形似人非人。

無咎立即策馬朝反方向而去,一眨眼的工夫,整片箭雨落下,哀嚎頓生,幸兒眼睜睜地看著那身影被周遭亂而無緒的軍隊和箭雨掩去,身子狂顫不止。

「歡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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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哥哥、歡哥哥……」已被明軍收復的邊境樓城牆上,傳來幸兒斷斷續續、抽抽噎噎的哭聲。「快去救歡哥哥、快去救歡哥哥!」

她抱頭靠在城牆上,巨大的無力感像是要將她徹底吞噬。

她到底是來干麼的?她到底是想救誰,終究又是害了誰?

天亮後,無咎哥哥才帶著她回邊境樓會合,她的粉顏早已拭淨,但是溫熱的血卻仿佛還黏膩腥熱地貼覆在她的肌膚上。

血啊,是歡哥哥的血!

銳利的箭從歡哥哥的胸膛破出,濺了她一臉的血,然後不見了、不見了……那箭像是透過歡哥哥的身體穿入她的胸膛,刺破了她的心,在瞧不見之處,淌了一攤的血,像是要一口氣流盡她殘存的氣息。

天蒙蒙亮,她的眼前卻是一片黑暗,沒有歡哥哥的世界,時時像是子夜。冷汗沿鬢滑落,她像是要昏了,卻又咬牙強撐著。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若真見著尸……心頭陡然掐緊。

她要伺候一輩子的歡哥哥若是不在了,她還留著做什麼?做什麼?淚眼恍惚地瞪著城外成堆的尸體,血水浸染著大地,在天色微亮之際,顯得駭人可怕,她卻怔忡地直視著,顫抖的縴弱身子像是隨時會從城牆墜落。

「你在做什麼?」一把力道扣住她。

她驚喜回眸,隨即又滑下兩行清淚。「無咎哥哥……歡哥哥呢?歡哥哥呢?他會不會有事?他沒事吧?雖然歡哥哥像文人般縴細,但我知道他很厲害的,他不會有事的吧?」

一連串的問題讓無咎沉默了一陣才開口。「他們已在城外的尸體上一一搜查了。」

胸口驀地一悶,氣血翻涌,一股腥甜沖上口,毫無預警地嘔出一口血。

「幸兒!」無咎趕緊抓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歡哥哥……真死了嗎?」她滿口鮮紅,目光迷散。「死了嗎?」

「我沒這麼說!」他難得表露惱怒。「你給我清醒點,你還要伺候你歡哥哥的,不是嗎?」

「是啊、是啊,我是這麼想的,但是……」眼前一黑,她跌進黑夜里尋找她的歡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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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沾上了瓦剌人的血啊,教小丫頭瞧錯了……咱們都被小丫頭說的話給嚇死了!」

「這下子,今晚可要大開慶功宴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一些武將們的欣躍嗓音。

「幸兒呢?」有人低問,那嗓音裹著她不曾听過的柔情。

「她在房里。」她听見了無咎哥哥這麼說。

不一會兒,她听見門被推開的聲音,輕緩腳步走來,床榻邊微微地陷下,她立即張開眼。

「醒了?」聲音有些訝異。

瞪大水眸,她很用力地瞪著,盡避霧氣彌漫她的眼,她就是不願眨一下,就怕一眨,來人就會消失不見。

宇文歡撇唇哼了聲。「瞧傻了?」

是她習慣的譏誚口吻!她立即掙扎著坐起,盡避氣喘吁吁,盡避渾身難過得像是魂魄要抽離身體,她還是強撐坐起,雙手直揪著他的衣袍。

「怎麼,睡傻了?」語氣戲謔,但黑眸卻是專注地鎖住她。

她身子輕晃,氣息如絲,卻執意不肯躺下,用力拉開他的衣襟,瞪著他精實卻白皙的胸膛。她常覺得歡哥哥是個最不像武人的將軍,他細皮女敕肉,面白如玉,沒想到就連身子也是如此,上頭甚至連個疤痕什麼的都沒有。

怎麼可能?衣服是換新的了,自然沒有箭穿透的痕跡,然而身體呢?換了衣服也順便換了一副軀體了?

眯起眼,再湊近點,努力地瞧,甚至雙手在他的胸膛上輕撫。

「幸丫頭,你在胡鬧!」聲音夾雜惱意,還有些許不知所措。

她再抬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只見他別開眼,唇角譏誚地微掀。「怕我了?想走?也行,明兒個天一亮,我就讓無咎送你回去……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話未完,懷里的丫頭已經緊緊地環抱住他,雙手在他的背後交握,放聲嚎啕大哭。

「歡哥哥,我好怕再也看不到你……」

宇文歡只能瞪著她的頭頂。已經有多少年沒讓她這麼百無禁忌地抱著了?又是多久沒听她哭得這麼慘烈了?

她……不怕他嗎?

「歡哥哥,打從第一眼看見你,我就覺得你是神!」她抬眼,又哭又笑的,像是極為激動,原本蒼白無血色的粉顏添了點紅暈。

「……神?」他冷冷掀唇哼著。「你打算要膜拜我嗎?」

她真不怕他,從她的眸底讀見的,全都是她赤果果的情感,知他還活著的狂喜。說他是神?他是非人非妖也非神,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

「那怎麼可以?」她氣喘得嚴重,又是笑又是哭。「你要成仙了嗎?不行啊,你要是成仙了,幸兒怎麼辦?」

已經有多久沒听見她如此語無倫次的話了?這蠢丫頭。

「放開,你抱疼我了。」鼻息間皆是她身上的清雅香氣,令他難受。

「疼才好,會疼就是人,不是仙!」她抱得更用力了。

「……無咎,別光站在那兒笑,把她拉開!」俊白的臉已有抹赧紅。

「再讓她抱會兒吧,她哭了一夜。」無咎難得為她說情。

「……笨蛋。」心疼極了,卻不願彰顯在外,只是以煩躁的手勢揉亂她的發,掩飾心憐。

她一頭長發垂散,原本就蒼白的粉顏如今更是半點血色不存,就連女敕唇上亦是一片慘白,整個人病弱得揪緊他的心。

連照顧自己都不會了,還說要伺候他一輩子。

「爵爺,我再去替幸兒煮一帖藥吧。」話落,無咎立即退出房外,刻意留下一方天地讓他們閑敘。

懷里的人兒還在哭,哭得肝腸寸斷,哭得他都想哭了。

「你究竟哭夠了沒?」像是不耐極了,但只有幸兒懂,他是在擔憂她的身子。

「我高興啊。」

「高興什麼?」

「高興歡哥哥還活著,就在我的眼前,被我緊緊抓著,哪里也去不了。」

「放心吧,我想死,還不見得死得了。」譏誚掀唇哼著,瞧她頓了下,他索性把話攤白。「幸丫頭,你親眼瞧見箭穿過我的身體了,知道我為何沒事嗎?」

那聲音陰柔得教人打顫,她知道他又在嚇她了,輕搖頭,說︰「只要歡哥哥能活著,才是重要。」她不想知道,倘若他難以啟口的話。

「你真不怕我?」聲音逼近,神色是沒有把握的。

「怕什麼?」她不由得笑了。「九年前,歡哥哥救起我時,我第一眼就覺得歡哥哥不像人,美得像天仙,但那都不重要。無咎哥哥說,神魔本一體,只要想法上去了魔便成佛,歡哥哥又何必在意其他?無咎哥哥給我的書上也說了,佛陀只是個名號,是要引人向善的指標,換言之,只要一心向善,眾生皆是菩薩。」

「……你想出家啊?」怔愣半晌,他才吐出這句話。

無咎在搞什麼鬼?居然給她灌輸了如此古怪的思想。

「我才不出家,我要伺候歡哥哥一輩子。」她愛嬌地摟緊他。「歡哥哥,當你救起我時,在我心里,你已是佛了。不過是皮囊,善念才是無敵。」

「我救你,不過是因為你和我有相同的命運罷了。」何來善念之說?沒注意到她瑟縮了下,他自顧自地說︰「幸丫頭,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七歲時被我爹丟棄在山上?你知道為什麼嗎?」

賴在懷里的臉輕擺了下,他又繼續說︰「因為我力大無窮,因為我似妖非人,我爹曾拿刀砍殺過我,但我安然無恙。」話到最後,他明顯地感覺她抖了卜,而後生氣地跳了起來。

「歡哥哥!你是故意在讓我害怕,故意要讓我走!」她不是傻子,豈會听不懂他的話中意。「但我不怕!我怎會怕?我感激都來不及了,只要歡哥哥能夠安好無恙,我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你,是我的歡哥哥,一輩子的歡哥哥!」

宇文歡不語,陰邪的黑眸直瞅著她因怒而生光的粉顏。

他沒料到她的心思如此細密,竟能將他的想法揣測個十足。是的,他要趕她定,把她趕得遠遠的,避開可能出現的災禍,省得他日她真是因他而死。

他不信命,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沒有輸的本錢。

「遇見我爹時,歡哥哥問,我是否真不怨他當年將我丟棄在林間,你還記得嗎?」重重喘息了兩下,盡避頭昏眼花,她還是執意要說,「我不怨啊!倘若我一身病鼻惹爹娘厭煩,而將我丟棄在林子里,是為了讓我跟歡哥哥相遇,時光倒轉,我還是寧可被丟棄!」

話落,重重地咳了兩下,氣若游絲地低喃著,「就算歡哥哥救我只是一時興起,我也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報答恩情。只要歡哥哥能安好,要我把命獻上,我眉也不會皺啊……」

這些年,她早就發現歡哥哥在疏離她,很刻意的,只是她假裝不知道而已。只要他不明說,她就永遠裝傻,要賴他個永遠。

「別說了。」大手輕撫著她的背,就像她初進府時,入冬之後咳得嚴重,他總是守在床邊,哄她入睡。

手微顫著,像是快要壓抑不住即將傾巢而出的情感。

這笨丫頭知道她在說什麼嗎?她滿月復心思放在他身上,一切為他打點到盡善盡美,她知道這麼做,是意味著什麼?

若說是報恩,也早已太過,這分明是對他有情,對他這非人非妖的怪物有情,要他如何能不激動?

他一直以為終有一天,她會怕他,爾後棄他而去的。

「歡哥哥,別想試探我,我當年說了承諾,就會做到,別要我怕,我不怕的,我只怕見不到你,我只怕……只怕……」黃泉路上不相逢。無咎哥哥說,他倆不同命,怕是死後也難逢。

這是怎樣的一份情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伴在歡哥哥身旁,一輩子不離不棄,永不分開……

軟弱無骨的身子自他身上滑下,他快手抓住,從她散亂的發絲間瞥見她唇角的一抹紅。

「幸兒!」他驚懼低吼。

「若歡哥哥是鬼……我就是鬼奴,若歡哥哥是妖……我就是妖奴,我不怕,不要趕我走……」恍若是昏迷前的囈語。

「閉嘴、閉嘴!別再說了!」他咬牙,重聲朝外暴咆。「來人啊!無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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