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劍 第二章
作者︰水墨

懊死的!

東方昭獨自品嘗著並不香甜的後悔藥。

他是被下了什麼蠱?為什麼她一哭,他的身體就像被點了穴般無法移動,竟然還把她帶到客棧梳洗休息?

她只是個頭腦不太靈光的丫頭不是嗎?

一定是因為他最近經常夢見小雪,而看到她的眼楮又讓她情不自禁想起小雪的關系吧。

對!一定是的。

東方昭對自己下著心理暗示。

「新衣服放桌上了。」東方昭沒好氣地對著房門喊。

「知道了。」里傳來寧無猜乖巧的聲音和……水聲。

東方昭不可思議地張大嘴。

這……這丫頭當真呆得如此?連個守門的人都不叫就大咧咧地寬衣洗澡?真是……

東方昭瞧瞧四周,這客棧來往的人甚多。而這間客房又剛好在靠進樓梯的地方……沒辦法!

東方昭只好硬著頭皮在門外守著,擋去過往人等听聞水聲而浮想聯翩的目光,時不時還得揮揮拳頭惡霸似的強迫一些過客抹去他們頭腦中的美人出浴圖。

等她大小姐沐浴包衣完畢,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東方昭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

他發誓,明天早上一定要甩開她,決不心軟!

他再不允許自己心軟!

此趟任務艱險,他是不可能帶著她的……不!他不是怕她有危險,只是怕她拖累自己而已。

沒錯,是這樣的。

東方昭再次對自己加上強制性心理暗示。

「無猜?」听聞水聲漸漸停止,東方昭詢問房內的動

靜,屋內卻一聲也沒有。

東方昭不禁心生狐疑。

又敲了敲門。

還是沒有回應。

不知是出于什麼樣的情緒,東方昭竟莫名其妙地緊張

起來。他顧不得許多,一腳踢開房門闖了進去。

眼前的景象卻叫他愣住了。

寧無猜梳洗得白白淨淨,穿戴整齊,長長的睫毛齊刷

刷地下垂,呼吸均勻地趴在一邊的桌子上——睡著了!

看著她恬靜的睡容,東方昭這才想起,姑且不論遇到

他之前,她在那塊大石頭上坐了多久,就單單跟著他這一

路的腳程,若是一般姑娘家恐怕也早就吃不消了呢。

看樣子,她真是累了。

那麼,是離開的時候了。

照這樣子,她應該是要睡上一夜了,如果他現在離開

的話,任她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趕上吧。

只是,剛欲抬腳,卻發現自己的身軀有些僵硬。身體

似乎不太配合思想呢,難道他打心底里不想走,真的想照

彼這個陌生痴女嗎?

當然,東方昭立刻否認了這個想法。

下定了決心,東方昭還是上前把她橫抱至床上,讓她

好好休息。老實說,她不似看著般輕巧呢,看來平日里營

養應該很好才是。她的家人也正在找她吧,想著,東方昭不知不覺地放了心。

傍她蓋好被子,又輕輕關上了房門,東方昭輕手輕腳地離開。

只是忽然發現自己竟像個女人般細心,不覺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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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寧無猜睡得很甜,而東方昭快馬加鞭,離開了小鎮。

在奔馳的馬背上,東方昭想起小雪,想著這個名無猜的女孩,想起了許多不開心的往事。

他不想欺騙自己,他對這個女孩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想像愛小雪一樣愛他,這是他很多年沒有過的情感,

可是他也提醒自己,他是個殺手了,他再不是小時侯的東方昭了。即便在心中自己從未改變過,他也知道從第一次殺人起,他就陷入了一個無法掙月兌的深淵,再也出不來了。

作為一個殺手,他殺過很多人,樹敵太多的結果是︰任何接近他的人都會有危險,他選擇了跟從那個明知其收養自己是圖謀不軌的男人時,就知道自己選擇了一條無心的路,從此再沒有愛的權利,再沒有關心的資格。因為那些他曾經以為無比美好的感情如今只會令他更痛苦,更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血腥污濁。

所以,這個像小雪的女孩是他的破例,也是最後一個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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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拂曉。

晨光初照,空氣中漂浮著濃濃的水汽,顯得很是冰涼。

「阿嚏!」荒野中,一個噴嚏也分外響亮。

「不見,回去後給我開帖傷風藥。」風小徐胡亂捏了捏有些泛酸的鼻子。

「沒問題,我倒是擔心咱們能不能回去。」君不見停下腳步,茫然地望了望四周。

風小徐無奈地嘆了口氣。

是她不對,她早該想到的。

真的,真的是她不對,風小徐內心充滿了自責。

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天下第一號大路痴君不見帶路來找無猜。現在好了,不但君不見走丟了,連她自己也不知身在何方。

君不見有些尷尬地望著她。

無奈,風小徐只好再度施展她的算盤絕技。

「阿嚏!」

涼爽的晨風中,夾雜著青草的芬芳。

一個女子噴嚏連篇地撥著算盤,另一個則是滿臉期待。

「咦?」

「你又怎麼了?」君不見皺眉,她不會連家都找不到了吧。

風小徐瞪大了眼楮,「我找到無猜了!」

「……」這次君不見倒是相當冷靜。

「你怎麼不說話?」風小徐有種被強烈質疑的不快感。

「我在考慮你的話的可信度。」君不見絲毫不隱瞞自己的態度,「你上次明明說無猜的命格變動了。」

「嗯……我是說過,不過現在又變回來了不可以嗎?」風小徐想不出什麼合理的借口,畢竟她只會算命,又不會改命。

君不見狐疑地看看她,考慮了下說︰「那你現在說無猜在哪里?」

風小徐自信滿滿,優雅地抬手,一根玉指指向正南方。

「阿嚏!」

「好!」

風小徐氣得差點沒昏過去。強壓著想掐死人的沖動,面向君不見,「我傷風了你很開心是不是?」

君不見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白了她一眼,「我是說‘好’,我就再信你一次……」。

達達……達達……

清脆的馬蹄聲自南邊傳來。

君不見和風小徐聞聲凝神觀望,發現馬背上坐著的是一個青年男子,身材修長,面容算得上英俊,但冷酷的神情卻令人不敢近身。

好一張酷臉啊……風小徐正感慨著,君不見卻一個縱身飛去馬前。

見前面忽然飛出人影,東方昭收緊韁繩,狂奔的馬仰天長嘯一聲,乖乖地安靜下來。

好功夫!將這一切收于眼底的風小徐禁不住在心中贊嘆。

東方昭看著攔路的少女,俊眉微皺。

怎麼這兩天他總是踫到奇怪的事情,先是莫名其妙地被人叫「哥哥」,又平白無故地被人攔馬。

君不見感受到了東方昭散發出的不悅,不過仍然不甚在意地上前報拳道︰「請恕在下無禮,我見兄台自南方來,可曾見過我的一位朋友?是一個年輕少女,腦筋不很靈光。」

東方昭腦中霎時閃過寧無猜的身影。

應該是她吧……

不過,那已經不關他的事了。

他完全可以一句話也不說,策馬而去。

于是,東方昭理也不理,調轉馬頭,揮鞭而去,帶起一片塵土。卻在身影即將消失時,冷不防地留下一句︰「她在南邊小鎮的寶來客棧。」

不等君、寧二人有所反映,遠方只留下一片馬蹄濺起的塵土在空氣中飛揚。

「哥哥不開心嗎?」

跳躍的火光映在東方昭無表情的臉上,顯得詭異無比。幽冷的眼神透過篝火,望向更遠處。不料眼前卻總會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一張清晰白淨的臉。

「哥哥不要無猜了嗎?」稚女敕的聲音在腦海中盤旋著。

她只是一個痴女而已,而剛好長得像小雪,剛好又誤將他認成自己的哥哥,才會有那些言語不是嗎?自己干嗎要把她當成一回事。

那兩個女子大概是她的親人吧,現在是不是已經帶她回家了呢,她家人應該是將她照顧得很好……

從前,他也是幸福的。雖然家里很窮,但是他有父母,有一個可愛的妹妹。後來,父親死了,臨終前囑咐他︰一定要照顧好你母親和你妹妹。又後來,母親染上了風寒,沒有挺過第二年春天,合眼前,她對他說︰「阿昭,娘要去和你爹團圓了,照顧好你妹妹。」

不只是為了母親,也為了自己,為了小雪。

那是他世間惟一的親人呵。

可是,他又沒能做到。

那年的瘟疫,體質柔弱的小雪沒能避過。

他忘不了得知小雪患上重病後自己的驚慌;他忘不了大人們見著他們紛紛避開時的厭惡神情;他忘不了因沒錢買藥而哭著求大夫時,大夫那冰冷鄙視的眼神;他忘不了小雪受病痛折磨時,自己撕心般的痛苦。

當他惟一的朋友小毛帶著那個男人來到時,小雪已經離開了。

惟一的親人也失去了。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徹底崩潰了。

這世界對他來說剩下的只有厭惡,他恨透了那些貪婪的目光,和幸災樂禍的冷嘲熱諷。

這時,那個男人對他說︰「想做殺手嗎?」

他點頭。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不用再面對自己不想面對的一切。然而,他又錯了。殺了他們,換來的不是自己的好過,而是鮮血淋灕,世人的鄙視和懼怕,以及徹夜難免的索魂噩夢。

直到漸漸地,他麻木了,麻木到連明知自己被東方恨利用也無所謂。因為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值得他去珍惜,再沒有什麼目標可以努力了。

將自己全身心的封閉,從此再不受傷害。

很久不曾想過這些了……因為在那雙幾乎透明的眼楮中看到了折射的自己,競牽動了舊日的傷口,滲出血跡斑斑。

原來自己還是不能徹底地麻木呵……

因為主人的出神,原本旺盛的篝火已顯得奄奄一息,只剩殘留的火星在偶來的風中掙扎著,就像人的生命般脆弱。

「沙沙……」

早聞有異的東方昭冷哼,跟了這麼久,這幫家伙終于要出手了嗎?

他不急不緩地起身,緊了緊身上的包袱。

「這里荒郊野外的,倒是個打斗的好地方呢。」

草叢里的人影聞聲似乎一頓,緊接著二十幾個黑衣人飛身而出。轉瞬間,將東方昭團團圍住。

東方昭一動不動地掃視著眼前的敵人。

來人個個黑色勁裝,只有一個右臂系一條紅色絲巾,想必是此伙人的頭領了。

「目的?」東方昭開門見山地問。

「赤霄。」

黑衣人吐出簡短的兩個字,但卻已經足夠讓東方昭猜出他們的來意。

看來,赤霄寶劍重出江湖的消息已經走漏,而這些人的第一個目標,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就是他手里這張千劍峰圖紙了。

黑衣人不再多言語,一抬手,二十幾名黑衣人齊齊用劍對準了東方昭,在清冷的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銀光。

東方昭眼里閃過一絲嘲弄的神色。

這樣就想打敗他嗎?看來,是要和他們玩一玩了呢。

左手暗推劍鞘,一把通體晶瑩的長劍自鞘中飛出。

就在二十幾只劍同時刺向東方昭時,東方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身躍起。

黑衣人見一劍落空,立刻分散開把守東方昭有可能落地的位置,卻只听一聲悶哼,回頭一看,發現手臂系紅巾的黑衣人不知何時,左胸插著一把通體晶瑩雪白的劍,驚恐地指向天空。可惜的是沒等他們有所反應,便已經失去知覺,追隨他們首領去了。只在他們的喉嚨間,皆多了一個紅痣一般的傷口,仔細看便可發現,細小的傷口上插著的是一枚枚穿喉銀針。

這一切仿佛都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瞬。

頃刻間,空曠的荒野上多了二十幾具尸體。

東方昭穩穩落地,在黑衣人身上拔出了自己的劍。看看地上尚不能瞑目的死者,冷冷地嘲弄︰「愚蠢。真的以為我會用劍和你們決斗嗎?」

有膽來搶圖,就該知道他的身份,劍,從來不是一種適于殺手的武器。

事實上,他剛剛只不過利用劍出鞘時的反光,引開他們的注意力。而將劍直直射向他們的頭領。又利用他們分神抬頭之際,將二十二跟銀針發出,以最快的方式了解了這場戰斗。

不過……

東方昭陷入了沉思。

這二十名黑衣人顯然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武功里刻意絲毫不流露出一點門派的特色。每個人嘴里都含著毒藥,可見是抱定「不死不歸」的死士,所以他才懶得留一個活口。可這樣也讓人對他們的來頭無從猜起。

但起碼有一點肯定,赤霄劍現世,風波驟起。

「沙沙……」

遠處草叢里異樣的聲音引起了東方昭的注意。

還有漏網之魚嗎?

哼,有種來就不要逃走!

靶受到草叢中人的顫栗,一種捕獵者的刺激猶然而生。東方昭沒有直發一枚銀針,而是緩緩地走向前,享受著狩獵的快感,感受著獵物強烈的戰栗和恐懼,直至死亡。

「阿嚏!」

草叢中傳出入的噴嚏聲。

東方昭一愣,這聲音……不可能!

他不再緩緩逼近,而是快步上前撥開草叢,看到那團縮在草叢中冷得發抖的身影。

「無猜!」

人影緩緩地抬起頭,露出一雙晶亮的大眼,由疑惑轉為清晰,最後又轉為喜悅。

「哥哥!」歡躍的聲音在曠野中回響。

無猜騰地起身跑到東方昭身邊。

無視于無猜的喜悅,東方昭則是徹徹底底地不可思議,隨即陰沉的臉上蒙上一抹冷然。

無猜忽然怔住了,喜悅的表情轉為疑惑,看看東方昭,又看看他手中正對著她的劍。

「游戲該結束了。」冰冰的聲音不帶一丁點兒的情感。他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麼,但他知道,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是不可能這樣短的時間內內追上一個騎馬的人,除非她是一個輕功高手。而一個輕功高手似乎又不太可能是個白痴,除非她別有目的。

別有目的接近他的人何只她一個?他見得太多,她本來演得很好,他幾乎相信了。可惜……東方昭嘴角扯起一抹諷刺。

這一步,她走錯了。

那幽不見底的水瞳深處埋藏的,恐怕也是難以平撫的野心吧……

絲毫沒有意識到東方昭已經冷冽如冰的視線,無猜眨了眨眼楮,有些失望地垂下長長的睫毛,語氣中流露著無比的失望,「哥哥還是不要無猜跟著嗎?」

東方昭諷刺地揚起嘴角,「我說了,別再演戲,該結束了。」是的,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那她的演技當真是太好了,好得他都忍不住要心痛。

「什麼?」無猜還是不太能明白他的話。

「不懂嗎?」

無猜搖榣頭。

「那這樣呢!」東方昭冷不防地發出數枚銀針,齊齊射向近在咫尺的寧無猜。

暗器,通常都是用來遠距離攻擊的。但一旦到了近處,就像剛才的黑衣人,一根小小的銀針亦足以斃命。

無猜一回神,就見漫天彌漫著點點的銀光。素白色的身影直覺地閃身,揮動衣袖出掌。

被閃過的一排銀針齊刷刷定在地上。另一排被掌風推入衣袖,穩穩地停在左手指縫。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姿態靈動,宛若曠野中的一只翩翩起舞的白蝴蝶。

東方昭望著寧無猜手中的銀針,眼神中透著被欺騙的憤怒。

丙然是身藏不露的高手,那就別怪他出手不再留情了!

一提氣,東方昭瞬間欺身寧無猜面前,右手掌風毫無預警地掃向無猜左胸,無猜下意識地閃躲並用拿著銀針的左手回擊。可當她看清來人時,卻驟然一驚,左手迅速回撤。

銀針散落一地,在月光的映照下,閃出刺眼的銀光,晃得寧無猜一個趔趄。東方昭抓住這個空檔,猛出一掌。

「咚」的一聲,無猜硬生生地挨下這一掌,純白色的身影飛出數尺。

「你!」

東方昭萬萬沒想到她會硬接這一掌,見她搖搖墜墜飛出數尺,頓時覺得胸口一悶。

「你做什麼!」語氣中沒有絲毫的問意,反而是急切和責怪。

無猜強支撐著身體站起來,眼神依然是清澈和疑惑。

想說話,卻遲遲不開口,喉嚨抽動著,用力咽些什麼。

「哇!」無猜猛吐出一口鮮血。

在東方昭眼中,那鵝黃衣襟前的一抹艷紅仿佛有生命般在跳動,刺眼至極。

猛烈的撞擊帶給無猜一陣強烈的昏眩,她忽然覺得自己的頭嗡嗡作響。

「無猜!無猜!」

在身子急劇下墜時,她覺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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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腦中一陣陣轟鳴,讓無猜不適地皺起眉。身子在不停地顛簸,一股惡心感涌至喉邊,可周圍的溫暖卻又讓她安心。

「再忍一下,就快到鎮上了。」東方昭單手駕馬向來時的鎮上狂奔。

這附近跟本沒有什麼村落,要尋醫,他只有往回走。

「哥哥……還……會走嗎?」耳畔響起無猜似有若無的呢喃。

東方昭心頭一震。

她到底是誰?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就算是白痴也不會任自己挨打還不還手吧。而且,她為什麼一直叫他哥哥?他真正的哥哥又是誰?她為什麼叫做寧無猜?

這會不會又是什麼苦肉計呢?東方昭心頭一緊,不知道為什麼,他十分厭惡自己這個猜想。

那麼……

他又是怎麼了?為什麼心情總會莫名其妙地被一個陌生的痴女牽動;為什麼當看她被一掌擊飛時,會覺得自己和她一樣痛;為什麼當她叫他哥哥時,他心里會有一種隱隱的悸動,仿佛希望她永遠這麼叫自己,又仿佛永遠都不想做她哥哥。

「不會了。」一切順其自然吧,他緊握了握手中柔荑,不經意間竟許下了承諾。

懷中的人似乎松了口氣,整個身子軟了下來。隱約中她仿佛听到一個溫柔的聲音︰「無猜,你一定要挺住……

扮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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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您回來了?這……」小二一見東方昭忙熱絡地上前招呼。可見到他懷中,前襟染血的寧無猜不禁一愣。怎麼昨晚好好的兩個人今早就都不見了,半夜才回來,卻是一派狼狽。其中一個還沾了血。

「去把最好的大夫找來。」

再次醒來,映如眼簾的是雕木床柱和翠綠色紗幔。

「大夫,他怎麼樣?」是東方昭的聲音,雖然還是清清冷冷的,卻透著說不出的關心。

「還好她是練武之人,也並沒有傷到內髒,但是脈象還是不很穩定,再加上些傷寒,所以需要好好調養一陣子。」

「……」東方昭沉默了。

「您是她的……」東方昭沒注意到老大夫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兄長。」考慮了下,東方昭決定使用這個稱呼。

「噢……」老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一副了然的樣子,這丫頭什麼時候多了兄長啊,「那要好好照顧令妹啊……」

不知是不是錯覺,東方昭覺得他似乎有意無意地加重了「令妹」兩個字。可一回頭,老大夫卻已經出去了。

「哥哥……」床頭傳來一陣嚶嚀,轉移了東方昭的注意力。

「覺得怎麼樣?」不太會關心人的東方昭有些不自然地詢問。

無猜對上他的黑眸,在漠然的掩飾下察覺到了一絲暖意。她甜甜地笑了笑,搖搖頭。可下一秒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一張小臉頓時垮了下來。

見她的表情變化急劇,東方昭俊眉微皺,「怎麼?不舒服嗎?」剛剛那個大夫不是說沒事了嗎?那為什麼她還一副很難過的樣子?難道又請了個庸醫。

兒時的傷痛在他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傷痕,他對大夫依然持著大半懷恨的態度。所以,從那以後,每次受傷,都是師兄妹們幫他包扎,他從未找過大夫。而今天,為她,他破例了。只因為擔心,只因為懼怕再一次失去小雪時的傷痛。

無猜在他的詢問下搖搖頭,卻不再說話。而東方昭卻無法忽視她淚瑩瑩的雙眼。

不由自主地伸手撫摩她的臉頰,柔聲問︰「怎麼了?」

無猜忽然抬眼用力地看著床畔的他,「哥哥……無猜死了……哥哥會比較開心嗎?會嗎?」不然的話,他為什麼要殺她呢?她雖然不懂很多事,但是她知道,那個叫做死。只有對某個人非常討厭了才會想叫他死。哥哥……討厭她討厭得想殺死她嗎?想著,禁不住輕聲啜泣起來。

「哥哥真的……那麼討厭無猜嗎?」到後來,啜泣干脆成了傷心至極的大哭。

東力昭田無言地望著眼前的孩子般在哭泣的淚人兒,苦笑爬上嘴角,透著些許的諷刺。

真是,每次,只要一見她的淚,他就沒轍了。他不是一個害怕女人眼淚的人,卻總是因為眼前這個陌生少女的眼淚而方寸大亂。

他盡力思考著自己的反常,也同樣盡力思考養她的問題。他甚至相信,只要自己一點頭,也許痴痴傻傻的的丫頭真的會去死。

可是自己不是要殺她嗎?為什麼當她像一只蝴蝶般翩翩下墜的一刻,他會有濃重的窒息感。只因為她的眼楮像極了小雪嗎?只是因為這樣嗎?

恍惚間,他好像忽然想通了什麼,卻又不敢接受。

他擦了擦無猜臉上的淚痕,輕聲說︰「哥哥不討厭無猜啊。」

哭聲驟止。

無猜的小臉上淚痕未干,卻難掩希望,「那哥哥還會讓無猜一直跟著嗎?」

望著眼前淚痕未干,滿臉期盼的「令妹」,東方昭出乎自己意料地點了點頭。

他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或者說根本不去想。

「不過……」有些事情他務必要搞清楚,「你要對我說實話。」

「好。」無猜用力點了點頭,滿臉喜悅。

「你到底是誰?」

「無猜呀。」沒有半點猶豫,反倒有些疑惑,哥哥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還是重名而已嗎?他仔細考慮過她的身份,結果發現並不能排斥她真的是劍痴的可能。她腰間劍形飾物十分奇特精致,整個人又痴痴傻傻的,再加上她的武功很好的樣子……

也許劍痴之所以為劍「痴」……這就是答案。

「你為什麼會武功?」

「我就是會啊。」無猜歪歪頭,眼神一片茫然。

東方昭嘆了口氣,知道問了也是白問。那就改從他的身世問起吧。

「你家住哪兒?」

無猜搖搖頭,又很用力的樣子思考了片刻,得出了算不上答案的答案︰「山上。」

山上?是指千劍峰嗎?但世上的山可不上只有一座啊,這個也不確切。

「你有家人嗎?」

無猜臉上蒙上一層暗淡,「只有哥哥你啊……」

東方昭內心一震。

家人?

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覺得自己被人真真正正地在乎著,惦記著,甚至是……依靠著。

他開始羨慕起無猜,在那樣單純的世界里生活,其實是多麼幸福。即使被人叫白痴又怎樣,宛若神子般少了塵世瑣事的羈絆。只追求最單純的,最想要的,人生僅此而已……

「睡吧。」不再盤問無猜的身世,他需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自床畔起身,衣角卻被什麼緊緊地拽著。

「無猜?」

無猜左手緊緊得握住東方昭的衣角,眼神中透著些許惶恐,「哥哥會不會又丟下無猜走掉?」

一陣暖流涌上心頭,破天荒地,他感到自己笑了,笑著說︰「不會了。」

「哥哥,如果有一天無猜找不到哥哥了,就會一直地找,一直地找,要是再找不到,無猜就回到這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哥哥來找無猜。哥哥永遠不來,無猜就永遠等……」

望著那深如潭水的眼眸,東方昭沒有再說什麼。

這一夜,東方昭沒能合眼。太多的思緒沖擊著他的大腦,造成一片幾乎無法思考的混亂。

太久了,太久沒有這樣的念頭了。

老天像在戲弄他,憑空出現了一個妹妹,讓他想疼,想關心,想保護。

其實之所以會回到到這里來,也是想,白天的那兩個人也許會到這里來,帶著無猜離開,以後她就不會再老是跟在他身後冒險。

赤霄重現的消息一走漏。他已經成為全江湖追殺的目標,那些人為了得到他手中的地圖,什麼樣的方法都會用上。她跟著他,無疑是毫無安全可言。

可現在……他竟然動搖了。

他就那樣答應了無猜,要帶著她涉身險境。

況且,至今連她的身份她都無法確認,他倒希望她是個無依無靠的小甭女,那樣他就可以放心地帶著她,怕只怕,有一天,她搖身成為馳名天下的劍痴,和他站在敵對的立場。

那時,他是否可以接受。

不!東方昭猛握緊雙拳。

他不能接受!

他無法想象自己和這個小女孩兵戈相向的日子,如果那一切將成為事實,那麼,也許他該做點什麼了。

九天門。

不知不覺的時候,也束縛了很多人很多年了……

遠處的天空泛起了魚肚青。

夜,在凌亂的思緒中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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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又是一個破曉,無猜嘹亮的聲音響徹整個客棧。

早已起身的東方昭聞聲而至,推開無猜的房門,卻見里面一片狼藉。

無猜正站在床上用力踢被、捶床頭,床邊的椅子仰著四條腿直愣愣地翻在地上,猜也猜到那是誰的杰作。

「無猜!」東方昭冷喝一聲。

屋里立刻陷入一片沉靜。

無猜看見東方昭在門口,一下子從床上蹦到地上,飛也似的撲到東方昭懷里。

東方昭莫名其妙地被抱了個滿懷。

「怎麼了?」

無猜抬起頭,小臉滿是興奮,「我以為哥哥走了。」

東方昭似乎明白了,嘆了口氣,語氣中盡是無奈,「我說過不會走的。」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信譽竟然這麼差。

「嗯。」寧無猜給了他一個好開心、好開心的笑容,但人卻依然賴在東方昭懷里不走。

寵溺地模模無猜的頭,東方昭覺得自己也許真的無可救藥了。一向與人保持距離的他,被這個小丫頭又抱又拽卻完全沒轍,真是一物降一物。

望著屋內遭劫一般的凌亂,想必上回無猜醒來不見了自己就是這麼鬧的吧。難怪掌櫃一見到她就唉聲嘆氣的。

「那麼,現在回去繼續躺著懂嗎?你的傷還沒有好,不可以又蹦又跳的。」

「是!」無猜利落地回答。轉身準備回去安安靜靜地休息,一聲驚叫卻刺入她的耳膜。

「無猜!」

風小徐和君不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無猜,真的是你。」君不見首當其沖地沖進屋里。

「謝天謝地終于找到你了。」風小徐則幾乎喜極而泣地在門口拜大拜地。

無猜被抱得一陣昏眩,忙不迭地掙開君不見的懷抱。

「不見?小徐?你們怎麼來了?」無猜看清來人,也是一欣喜,沒注意到一邊的東方昭臉色一沉。

「還問?我們才要問你呢。你怎麼會突然跑出來.外面多危險知道嗎?」君不見一徑訴說自己的緊張。

「好了,別再多說了,我們趕快回去吧。」找到了無猜,她這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不過,風小徐卻有種不詳的預感。老天啊,保佑無猜別再出什麼事才好。

「我不回去!」

無猜一句話讓風小徐的美夢徹底破碎了。

她暈暈地揉著太陽穴,如果她沒猜錯,無猜不走的原因,一定和旁邊這個從開始到現在一直不做聲的男人有關。

丙然,無猜一下子跳到東方昭身後,緊緊抱住東方昭的胳膊,「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君不見這才發現房里還有另外一個人,一打量,才發他們是見過的,只是那張酷臉此刻似乎柔和了許多。

「哥哥?你?」

「是我。」

「哥哥,我好暈。」大概是太猛烈運動的關系,無猜覺得胸口的傷似乎隱隱作痛。

「無猜!你受傷了!」君不見皺眉,語氣中流露著氣憤,「是誰傷了你?」

風小徐對這件事也頗為憂心,直直地盯著無猜等答案。

無猜只是往東方昭的身後奪去,小嘴抿得緊緊的。

東方昭握住無猜攬在他臂上的手,柔聲說︰「先去床上躺下。」

「嗯。」在風小徐和君不見見鬼似的目光的注視下,無猜听話地躺回床上。

「咳!」先找回元神的風小徐咳嗽了一聲,「這位公子,我們可否坐下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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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把屋內收拾了一下,三人在桌邊落坐。

「公子尊姓大名。」

「東方昭。」

東方昭也不客套,直接報上姓名。

爽快!風小徐暗中稱贊。不知為何,東方昭就是入她的眼。

「我們是無猜的……」

「無猜說過她沒有親人。」

東方昭的話讓君不見覺得一陣尷尬,她剛才確實想借親戚之類的關系把無猜拐走。果然是太久不和外人接觸,有些口鈍了呢。君不見心虛地瞄向一旁的風小徐。畢竟,口舌方面,瘋子比她強太多了。

「朋友,我們是她的朋友。」能圓滑地接過某口痴的

話,絲毫不著痕跡,自然是風小徐。「但我們卻不是一般

的朋友。」

東方昭挑眉。

「無猜的身份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明白的,而我們也

有著某種保護她的使命,所以……」風小徐故意頓了頓,

暗示東方昭明白她們的決心。

東方昭依舊沒有多余的表情。

「一切要尊重無猜本人的決定,而她的決定,剛才已

經很明顯了。」

君不見不禁插嘴︰「無猜的大腦只相當于十歲不到的

孩子,她根本不了解自己出門在外會有多危險。」雖然她

會武功,可一旦敵人真正動起計謀來,她也只有吃虧的

份。

「即使是那樣,她也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不是嗎?」

面對東方昭的咄咄逼問,君不見一時竟啞口無言。

「如果她在你們的保護下過得很好,她也不會自己跑

出來吧?」

這才是他最擔心的。如果真如她們所言,無猜過得很

好,為什麼要跑出來呢?要是無猜和她們一起過得並不

好,那他把無猜交給她們,不是害了她……

「你又是什麼人?」君不見終于開始注意眼前這個氣度不凡,渾身散發出寒意的男人。

「她是我哥哥。」躺在床上的無猜插嘴提示,東方昭禁不住苦笑。

「如她所言,我不介意多一個妹妹。」

風小徐靜靜地打量著東方昭又看了看無猜。

「閣下可以將與無猜認識的經過說一下嗎?」無猜和這個男人的關系決不簡單,這一點風小徐可以肯定。

「偶然。」

君不見臉一黑,還真的只說「一下」呢。

「其實,無猜平時並不很親近人的,我們真的沒想到,她能和公子相處得那麼融洽。」風小徐不緊不慢地講訴著,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難得她有了‘喜歡’的人,我們也該成全。」

「死算盤!你說什麼呢?」君不見沉不住,氣得先起身。

風小徐擺手,示意她坐下。

君不見見她眼中透著精光,顯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只好暫時先听她的。不過,她心中還是十分擔心.風小徐每次露出那中眼神,十有八九就是要談生意了。可現在關系到的可是無猜哦,希望她不要太亂來才好。

「只是,不知會不會給東方公子造成不必要的困擾,畢竟無猜還不太懂事。」君不見忽然覺得風小徐說話的語氣像極了急著要把女兒推銷出去的娘親,不安感越來越濃。

「我說過的。」他不願重復自己的話,無猜是例外,別人可不是。

「不介意多一個妹妹是嗎?可是,她這麼跟著你,真的只是單純的妹妹和哥哥嗎?」

東方昭自然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以後的事情誰都說不準。」他對無猜,的確有些異樣的感情,但是,他自己也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他總有一種直覺,無猜笑的時候,仿佛不是真的在笑,她的眼眸深處,是他一直探索不到的禁地,他想知道,那里囚禁著什麼。

「好!」風小徐站起身,下了個重大決定似的,「我們可以讓無猜跟你走,但是,你必須打贏我們。」無論無猜有多麼喜歡他,要是連她們都打不過的話,就不可能保護得了無猜的。

「不要!」無猜騰地起身,「我不要你們傷害哥哥。」

君不見翻了翻白眼,還多年的好朋友呢,就不怕她「哥哥」傷了她們嗎?見色忘義的家伙,見著無恙她要好好說說。

「無猜,我們必須確保你安全。」風小徐難得認真地說。

「不要……」

「無猜。」東方昭出聲叫住她,「你信不信我?」

「信。」寧無猜使勁兒點頭,眼眸深處有了些莫名的涌動,哥哥說的話,她永遠都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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