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痴心不給愛 第六章
作者︰紀珞

冬日初升,晨光熙微。

一道碩長身影,踏著沉穩步履走入寂靜的院落。

回到熟悉的居室,來人環顧四周,人眼所見均窗明幾淨,不惹一絲塵埃,連擺設也都原封不動,維持他離開前的原貌。

顯然,就算他不在府中,也有人勤於灑掃此地。

忽地一陣細碎遲滯的跫音由遠而近傳來。

天剛亮,會是誰?當他警覺地回過身,一道木頭的墜地聲跟著響起——

砰!一個裝水的木桶在他面前翻覆,水灑了一地,房內霎時成了水鄉澤國。

雙手提著水桶的女子才踏入門檻,乍見房內之人時,白皙無瑕的俏臉寫滿了震驚,圓瞠的明眸里盡是不敢置信,粉唇因訝異而微啟,於是……忘了手中的水桶。

他——

「不認得我?」他倒是一眼就認出她來了。

一身鵝黃色衫裙的她,比起五年前長高不少,身材雖然依舊縴細,但已不見稚氣未月兌的模樣,敦他一眼就認出她的,是那對黑白分明的水眸,仍舊宛如兩泓清池的眸……即使遠行也依然牽扯著他心魂的眸。

聞聲,梔兒又是眨眼、又是揉眼楮,最後還用力擰了自己臉皮一下。

唔,會痛,不是錯覺……

他的身形更為挺拔軒昂,面容更加陽剛懾人,也比以前黝黑了些,而那俊凜不凡的五官與低沉不羈的嗓音,確實是——

「少爺……」她眼眶一熱。

這一刻她深深體悟到,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就一趙相思的旅程來說,好似走了一輩子,那麼遠……

少爺回府了,就站在她面前。面前……

梔兒倏地垂首,沒忘記慕容湍有多麼不情願看到她。

「在我房里留一灘水,你想去哪?」他沉聲喚住一腳已經伸到門檻外的人兒。

水?她定楮一看,恍然意識到自己制造的混亂——

哎呀!「是梔兒不好,對不起、對不起……」她驚得收回腳,惶然跪地,趕緊用抹布吸起地上的水,把水擰回木桶中,就連裙子髒濕透涼也渾然無覺。

她的迭聲道歉讓慕容湍想起以前。

梔兒在他面前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柔順模樣,深怕他因她做錯事而趕她出府;但始料未及的是,最後反而是他放逐自己,離家五年。

五年前的他,深深對自己被擺布的命運感到不平,同時也對她在他心底所掀起的狂濤巨瀾感到氣憤與迷惘,當時,他有種被自己背叛的感覺,對自己深惡痛絕。

沒錯,他之所以痛惡自己,就是因為無法否認梔兒對他造成的影響,早巳讓他在不知不覺間習慣有她的日子,而他無法跟這樣的自己妥協!

於是,他藉口游歷江南而離開了。

原以為遠遠逃開,就能阻止吞沒他理智的矛盾繼續擴大,但沒想到梔兒的好卻在他心上愈顯清晰,她的善良及固執總會在不經意時,佔據他的腦海——

他曾在杭州街上看見孩童吃著糖葫蘆時,不經意的想起她;曾在川蜀最有名的墨坊看見印刷成冊的書籍時想起她,曾在桂林水畔看見少女戲紙鳶時想起她;也曾在面對一大片梔子林時腦中只有她;即使他百般抗拒、試著把那雙清澈大眼從心版剔除,但仍舊失敗了。

愈來愈深的困惑,致使他不得不正視秦嘯日說過的話——

梔兒注定得伺候你一輩子,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難道你不覺愧對梔兒?她是你的媳婦已是既定的事實,何不接受它。

或許就是因為梔兒的好,他才深覺對她有所愧疚,始終無法忘卻這個壓在肩上的「責任」,所以他選擇面對注定的事實,回到有她的地方,不再逃避。

既然逃不了一世,但逃了十年,也夠了!慕容湍諷刺地想。

「起來。」他皺眉拉起跪在地上的人兒,扯入懷中,忽然覺得她把自己當成下人的樣子很礙眼,既然決定娶她,她不需要再把自己定位得這麼卑下。

是,他會娶她,只不過,他們的夫妻情分僅止於義,沒有別的了。

梔兒背脊僵直,眸光緊張萬分地定在他的襟口,不敢亂飄。

和少爺靠得這麼近,她能聞到他身上風塵僕僕的沙塵味、感覺得到他身上的體溫,雖說很暖和,但她好不習慣……

「想說什麼就說吧。」他記得梔兒剛入府沒多久,還很聒噪地盯著他把苦藥喝完,何時開始,她變得如此自卑怯懦?

他明白,這都是他造成的,讓無辜的她成了他遷怒的對象。當下,慕容湍的心情如凌亂的絲線般紛雜,他不覺收緊雙臂。

「地還沒拭乾……」她臉頰發熱,吶吶道。

男人的身體都這麼堅實,還是少爺的格外不同?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衣下陽剛的線條——天啊,她是個閨女,不可以想男人!但少、少爺怎麼愈抱愈緊哪,她覺得自己熱得都要融掉啦!

「少爺……能不能放開梔兒,梔兒要擦地……」

「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手中不盈一握的縴腰,仿佛一折就會斷似的,慕容湍的劍眉不悅地攢起。

啊?梔兒呆楞了下。「有……有呀。」

「有?怎麼不見你長肉。」他挑眉。這年紀,女人該長的應該都長齊了吧。

呃?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一團火驀地竄上她小臉,熱上加熱。

「那個、那個……穿著厚衣看不出來……」天啊天啊,她在胡言亂語什麼呀!梔兒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是麼?」他將她胸前的柔軟更加貼近胸膛,以感覺取代目測。

「少少少少爺——」她方寸大亂地低喊。

「不必緊張,你必須習慣我們之間的親密。」他俯下俊臉,不帶感情地在她耳畔道,就像談論天氣一樣。

渾然的男性氣息拂上她頰頸,惹得梔兒又是一顫,當他含住她巧潤的耳珠強勢吮吻時,她恐慌得顫抖掙扎。

「少爺,不要……」他略帶侵犯的冶漠眼神讓她感到害怕。

察覺她的抗拒,慕容湍抬首看見她畏懼的神情,嘴角陡地沉了下去。

「我是你的誰?」

「少爺是梔兒的主子。」她抖瑟道。

他長眼一眯。「還有呢?」

「少爺是梔兒的……親人。」

「如此而已?」

「少爺也是梔兒的——」她陡地咬住下唇。

「以後有話就說,不要吞吞吐吐。」

她可以麼?總覺得少爺好像有哪里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梔兒倉皇地盯著慕容湍看,驚顫水眸漾滿好多遲疑和小心翼翼。

「說話!」慕容湍惱道。他是否該慶幸自己以前把她「教」得太好,讓她在面對他時都是一臉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少爺也是梔兒的……夫君。」她怯怯說完後,縮頸屏息以等待預期中的冷言嗤語。少爺一定會認為她厚顏無恥,嘲笑她妄想高攀慕容家……

等了半晌,卻沒有任何輕蔑的微詞出現,她納悶抬頭,卻對上一雙沉濃黑眸,隨之,腰間的箝制也被放開了。

梔兒雖然松了一口氣,但就在慕容湍放手時,莫名的冰冷伴隨著落寞與苦澀,竄入她驟然失落的心。她還是說錯話了……

慕容湍踅到桌邊坐下,逕自倒了杯茶喝。

「少爺,茶是涼的,梔兒去替您溫茶。」縱使不被他承認,她依舊關心他的一舉一動。

「不必。」出門在外,哪顧得了這些細節,早習慣喝涼水了。況且,他需要涼水冷卻一下失序的躁動。從她嘴里听見「夫君」兩個字,他竟然升起想擁有她的?當下,宛如踫了什麼不該踫的東西,只能錯愕放手。

懊死!他何必大驚小敝,既然都打定主意娶她,對她有又不是什麼怪事!

好意被冷冷拒絕,梔兒默默捧著微微揪疼的心口,繼續把地擦乾淨。

見她又蹲回地上,慕容湍不禁擰眉低斥︰「不要擦了,讓別人來做。」她是他的女人,而不是奴隸。

水是她打翻的,少爺怎麼會要別人來替她善後呢?

梔兒即使百思不解,仍乖乖起身,不敢違逆。忽爾,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急著跑出房門。

「你要做什麼。」

「我去稟告老夫人,少爺回來了,她一定很高興。」老夫人盼這一天,盼了好久呢!

「等祖女乃女乃睡醒,自會有人告訴她,你不需要去。」只有守門的僕隸知道他回府,他吩咐過他們先別驚動府里的人。

「是。」她應了聲,站在原地垂首局促道︰「……少爺如果沒有事情吩咐,請容梔兒退下。」

「有事忙?」她就這麼怕他,不願待在有他的地方?盯著她黑鴉鴉的頭顱,慕容湍挑眉,說不出心中的悶氣所為何來。

「梔兒要去染坊。」

「你還在那里做事?」

「是……」

慕容湍斂眉思忖了下,遂從椅上起身。「一起走,我也該去看看。」他踱經她身邊,率先步出湍樓,梔兒也亦步亦趨跟了上去。

來到慕容府大門,慕容湍無視於僕隸恭敬行禮,眼中只有那個直直往外走的縴細身影。

「你要走去哪?」他止步,沉聲喝住她。

天寒,說話都會呼出一團團白霧。

梔兒縮了縮頸,回頭怯聲說道︰「去……染坊。」她又犯錯了麼?

「用走的?」

不然呢?梔兒不解地望著他。

她困惑的表情已誠實告訴他,這五年來,她天天走路到幾條街以外的染坊,這讓慕容湍心火頓起——

染坊距離慕容府不遠,他並不心疼她得走上這點路程,他氣的是她竟然獨自前往!連日落後的回程亦是如此麼?要是途中出了什麼意外,她一個弱女子怎麼辦!

察覺慕容湍的慍意,梔兒忐忑思索,而後恍然大悟!

「梔兒愚昧,竟讓少爺跟著梔兒走路,少爺要坐車才對。」她面色發窘,趕忙去請僕隸喚車夫備馬車,頃刻,慕容家造價不菲的華貴馬車已經候在大門前。

慕容湍額際青筋暗浮,繃著俊臉撩衣坐入車里,見她依然杵在原地,峻凜眉峰不禁高高聳起。

「還楞在那里做什麼,上車。」

「梔兒用走的就好……」她怎麼能跟少爺平起平坐?

「叫你上來就上來!」

「是!」

馬車外,馬蹄聲在街道上規律響起;馬車內,窒悶的沉默充塞其中。

終於,慕容湍對於她老是拿頭頂面對他已忍無可忍,他率先打破沉默。

「抬頭。」

梔兒听話地抬起頭來,瞧見他眉眼間的不悅,習慣性的又低了下去。

「不想見我,所以老擺頭頂給我看?」

她猛抬頭,搖手澄清。「不是這樣的,我好想好想見少爺哪!」話聲甫落,她又羞愧得抬不起頭來,對自己未加思索的沖動感到汗顏。

笨梔兒笨梔兒,你憑什麼說出這種話,不怕少爺笑話你麼!

慕容湍嘴角淺勾,壓抑的怒火因她的坦白,頓時消散無蹤。她是他的女人,她當然得想他,而且只能想他一人!

本嚕咕嚕——一陣不速之「聲」闖入,讓羞窘的梔兒登時更加尷尬。

「你沒吃早膳就出門?」

被少爺發現了。

「我……我帶著吃……」她趕緊掏出掛在腰間的小布袋,以示所言不假。

她平日打掃完湍樓就直接去染坊,來不及與茴香她們一塊吃早膳,所以才把自己前一夜準備的食物帶在身上。

「打開。」他命令。

她忙不迭打開袋口,袋里裝了一個乾面餅。

「就吃這個?」

見她點頭如搗蒜,慕容湍的嘴角又是一沉,才擁有沒多久的好心情轉瞬又燒起一團無名火。

「我餓了。」他悶悶道。

餓了?梔兒先是一楞,接著迅速把小布袋從腰間解下,捧到他面前。

「這給少爺。」少爺才剛入京回府,鐵定還沒吃東西——哎呀,不對不對!捧著面餅的小手陡地縮了回去。

「怎麼了,你反悔?」

「不是的……這面餅又乾又硬,怕少爺吃不上口。少爺,要不先掉頭回府,讓梔兒為你準備早膳?」尊貴如少爺,怎能吃下人吃的粗陋食物!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轉而揚聲命車夫停車,隨後要她跟著他下車,沉穩的腳步在離馬車不遠的小攤子前停下。

「客倌請坐,您要喝粥,還是吃豆漿饅頭?」老板見客人上門,殷勤地吆喝招呼著,一邊掀起大鍋蓋,一陣氤氳白煙直竄而上,暖了客人心窩。

「粥,兩碗。」

「兩碗粥,馬上來!」老板拿出陶碗俐落盛裝。

慕容湍吩咐完,便逕自坐入擺在攤子旁的桌椅,兩碗冒著熱氣的滿滿白粥也上了桌。見梔兒又呆杵一旁,他沒好氣命令道︰

「過來坐。」

「梔兒站著就——」不耐煩的目光直射而來,她立刻乖乖正襟危坐。

「喝完。」他把一碗粥推到她面前。

「要給我的?」她又驚又疑地指指自己。

「這里還有別人麼?」

在他「脅迫」的目光下,她趕忙啜飲一小口,綿軟溫熱的細粥滑下喉嚨,讓她感覺整個身子都暖了起來。

哇,好暖、好好喝喔,她好久不曾喝白米粥了呢……

看著她柔順地一口接一口,慕容湍這才滿意了些,只手撈起另一碗就口飲粥,不過仍輕易發現她透過氤氳蒸氣偷覷的視線。

「好奇我怎麼會到這種不起眼的攤子?」

又被少爺發現了……梔兒赧然臉紅,低下頭猛喝粥。

「在外地的日子不比府里,你以為我五年沒回來,身上能有多少盤纏?」

「少爺,你過得很苦麼?」她急急地問,如晶瞳仁里有顯而易見的心疼。

「比起生病、哪里都去不得的苦,能用勞力換得下一餐的日子,不算辛苦。」

梔兒靜靜地听,或許是因為他們之間隔了裊裊白煙,微微泛紅的水眸看他也看得肆無忌憚了些,而這一刻的溫暖與平和,永遠會是她珍藏的回憶。

她不會忘了這個清晨,與少爺一起喝暖暖白粥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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