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臨阿奴 第10章(2)
作者︰于晴

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

「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何必再追究?況且人死不能復生,當年你也是為我好,不然我不就鑄下大錯?眼下重要的,是這皇位問題。」

「是,王爺說的是。」她暗松口氣。男人果然重江山,徐六在他心里也不過如此,也幸虧先皇遺詔皇位是他,這才轉移他的復仇心思。她忽然慶幸風兒死了,現在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管不住嘴的身邊人,時時刻刻提醒他,徐六的死是誰害的。

「秋蘿,你欠我的,願意還給我麼?」

她張大眼。「王爺……徐六她已經……」她要怎麼還?

「我不是說她,徐六是我們一塊謀害的,哪算得上你欠我?秋蘿,你欠我的,是皇位啊!如果沒有徐六這事,遺詔公布了,我是一國之君,你就是一國之後,你不但欠我一個皇位,還欠你自己一個後位,你懂麼?」

「王爺你……想當皇上麼?」

「以往是不敢想,但,遺詔上明明白白寫著本王,本王能不想嗎?你說你想不想?你本該是南臨一國之母,你的孩子會是太子,將來會是南臨的明君,你現在只是個閑散王爺的王妃,你的孩子將來屈于別人之下,你甘不甘心?」

她沒有答話。一國之後呢,羅家將因此成為南臨第一姓氏,她將留名南臨歷史,甚至,她的夫君將不同其他貴族子弟多妻妾,永遠只有她一個皇後,永遠只能看重她的孩子,而不怕其他妾子爭位。

他眼底莫測,微微笑著︰「你幫不幫我呢?」

「只要王爺用得著妾身,妾身定會相助。」她低聲說著。

「那好。我們再給皇姐一次機會,此時正是南臨最關鍵的時刻,西玄軍隊一日不退,南臨就是一日危險,我願對皇室盡一分心力,暫舍下殺子之仇,全心輔助她,要是她還有那麼一點君王才干,有容人之能,保住南臨,我們便屈于她之下,但,如果她無德無能,那,就照遺詔所言吧!」

「妾身一切听從王爺。」

他又笑著樓她入懷,說道︰「秋蘿,以後我倆可要團結一心,再不教她害我們了。」他溫柔說著,黑不見底的眼眸漸凝焦距落在燭火之上。

那一刀殺了江會公的快感還殘留在體內,如果不強力克制自己,他會將在背後欺瞞他的人一個個的殺了泄憤。

從一開始,蕭金鳳就設計一個局讓他跳進,是他太容易受騙,在那個大雷雨里他跪求父皇開恩,他願放棄皇室榮耀,帶著不知情的烈風到偏遠的小地,只要知情的人不說話,不會有人看出他們是兄妹,就是那時,蕭金鳳拿著復制的絲絹給他看,告訴他這個驚天秘密。

他曾偷看到父皇在看一幅絲絹上的畫,那時他年幼沒有注意畫上女子的長相,蕭金鳳拿給他看的,正與父皇看的一樣,上頭女子居然是烈風,這令他驚魂難定,再一私查,雲山上傳說的飛升之地,果然如她所言都是欺騙世人的假話。

有神人將會返回凡間奪回四國,凡人帝王只是守門的狗,歷代神師都作如是言。

而胥人在南臨充滿著非人的傳奇,仔細想來,南臨與其他國家的軍事運作,足足差了一大截,怎麼能靠著胥人一介凡人守住南臨這麼久?

神奇的胥人傳奇,絲絹上一模一樣的長相,讓他不得不去相信,尤其老天如此巧合,讓烈風身兼胥人與蕭家的血統,登位有望,等到她神人覺醒,南臨會是第一個回歸神人手里的國家,他們將是這片大陸上的罪人,後世會如何講述他們這些守門的皇室忠狗?這教他這皇室之子怎能對得起列祖列宗?

再者,皇姐怎會騙他?

他咬牙切齒,恨極自己的愚蠢去輕信她,走進她的陷阱。他更恨自己此刻仍以南臨為重,復仇次之,只要蕭金鳳能保住南臨,他一口惡氣可以暫且吞下……到那時,他尋得徐五,問出烈風的墓,他想……移葬她的骨灰,離他近些,他這個共謀罪人可以時時去看她去陪她,並求老天來世別教他再做她兄長……

如果蕭金鳳守不住南臨……他慢慢垂目看向懷里共謀的女人,那一筆一繪都是出自她的筆下,她畫的當下難道不知這會活活害死一個比她好上千萬倍的無辜女子?她是妒恨徐、羅、方三家里就徐家第六女在京師最出鋒頭,還是真想得到他這個人以及附屬的權勢?

徐家幾乎全亡,現在,她背後的羅家是唯一能跟方家勢力抗衡的,他怎會輕易殺死她呢?她是他的寶啊!

案皇當年指婚,就是要讓羅家成為他背後的勢力,讓他成為君王後,有足夠的勢力好好守護著烈風……他辜負了父皇!他成了害死他倆最愛的女人的罪人!

他多希望蕭金鳳守不住……那他就能名正言順地登上皇位,一個個,由他親自下手!

冬天將至,村里的年輕漢子在這兩日趕入城買冬天極需的物品,五哥也隨了去。

不得不去啊,原來過冬是要準備許多事物的。家里現在有四個人,三個傷兵,只能靠家里唯一的大老爺去籌過年冬物,還有二哥的眼罩,他眼皮容易癢,得尋好的布料重制呢。

這算不算他男主外,她這個女主內……老天爺!她連臘肉都會做了!

徐烈風成功完成的剎那,簡直難以置信。如果一年前告訴她,她會煮飯洗衣做臘肉,她一定哈哈大笑,然後一臉無解︰家中有廚娘,本小姐為何要下廚?

她有點懷疑,五哥打算讓她成為家事專家,不知道學士的道路上有沒有這一門學問?如果有,也許她也能掛個學士牌子,與他比翼雙雙飛。

思及此,她在睡夢里甜蜜蜜地傻笑著。她想到那一夜,兩人在院里居然待了一整夜,隔天五哥嗓子都啞了,她才知道原來一整晚在她耳邊的輕聲細語不是夢,而是他真真切切地把他國外生活一次又一次地說著,直到天亮她轉醒。害得她那幾日自動自發,在五哥面前化身徹底的小家奴跟前跟後伺候他這個大老爺。

她想,如果,夢里不要聞到雞湯味,她會更甜蜜。雞湯味她天天聞,現在家里三人都在喝,但只有她啃著最好部位的雞肉,讓她當場吃了都臉紅,對二哥跟四姐真不好意思。若是私下喝,五哥多半在場,她實在不知該不該讓湯汁故作不小心留在嘴角,讓五哥……如果,夢里不要聞到臘肉味,她也會更高興。這臘肉,她做得滿頭大汗,開始覺得雖然她是一頭老人發,但,她的體力可以追上年輕人了。

如果,夢里不要有血腥味更好——她猛然起身,目光警覺。

她輕輕吸著氣,鼻間確實充斥著輕淺的血味。哪來的?她無聲無息翻身下床,想起今日她早早入眠,眼下四姐應該跟二哥在隔壁木屋里。

她幾手沒有弄出聲響,奔到小廳,毫不考慮背上牆上弓箭,順手取餅獵刀——這獵刀,是五哥帶回來的,他入山打獵用的。

她全副武裝,輕巧地步出木屋。她美目緩緩掃過所及之處,耳通八方,除了隔壁木屋里的私語外,還有來自上風處的雜音,那里是月兌離村尾的幾棟小屋,年輕男人都出去了,如今該只剩老人家。

她盡力融入黑暗,轉進隔壁木屋。她奔進內室,四姐坐在床邊念書給合目休息的二哥听著。

好像當初,她與五哥那樣。

徐定平一見她全副武裝,立即問著︰「出了什麼事?」徐二軍人出身,一听此言,馬上坐起,轉頭看她。模糊的目力中發現她攥著閃光的長物……獵刀?

「有血味!」徐烈風低聲道。

「血味?沒有……」徐定平見她斬釘截鐵的面色,寧信其有。「是不是誰家的野雞被狼叼了?」

「不一樣,今晚沒有野狗叫聲,我听見在村尾更後頭那邊有輕微的撞擊聲,還有人在慘叫,我听不仔細,只知有人現在正往這里來。」

徐二與徐定平面面相覷,但,令徐二更錯愕的是,阿奴忽然抓住他的肩,堅定道︰「二哥,四姐,你們放心,阿奴一定會保護你們的!」

徐二的面容抽搐了下,他看來這麼弱嗎?當他听見徐定平嚴肅說︰「阿奴,拜托你了!」他的臉又抽了一下。

緊跟著,徐定平起身出去,自當初徐長慕收拾的衣箱里取出一把劍。

她用嘴咬掉劍鞘,露出殺氣十足的劍鋒,冷聲道︰「我也可以動手。就算不靈活,但,要傷人也是很容易的。」

徐二面上的青筋跳動很久了,但他發現他徹底被人無視了。

「好!」徐烈風當機立斷。「四姐你在此護著二哥,我出去探個究竟。」

「你敢殺人麼?」徐四忽問。

「敢!」她毫不考慮道︰「為了讓自己人活下去,阿奴會殺。」

徐二與徐四心里俱是一震。以往的阿奴會說︰我是徐家兒女,我會殺。現在卻是為了活下去……

她在京師所遭遇的一切,都是長慕轉述的,而長慕則是從她嘴里听來的,其中自有刪減,光是那刪減過後的遭遇他听一次也就夠了,不願再回想,阿奴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牢里迷惑又無助,她在想著什麼呢?想著平日待她極好的皇室為什麼會為了一個愚蠢的神話將她打入地獄;想著平日不喜她的徐家人不會回京救她,她只能絕望地強迫自己走上唯一的死路,甚至徐家死訊傳來時她終于崩潰。

殺人不過頭點地,心理一點一滴的折磨才是最可怕的酷刑,徐二忽然可以明白老五說著這段日子是阿奴心靈最脆弱的原因了。

為了讓自己人活下去……不讓在她面前出現的二哥與四姐再度消失,她可以殺掉任何阻礙他們活著的人。

徐二拳頭緊緊攥著,面上青筋不再跳動。他啞聲道︰「好,你要護我,行,那,你要連這村落的老弱婦孺一塊護麼?」

徐烈風一愣,想到那些平日與她一塊徒步去洗衣的姑娘,偶爾五哥在教他們南臨律法時,她送飯去時會遇上的一些老人跟孩子。

其實她不太想見太多人,她這老不老、說年輕又不像的模樣,不想讓太多人以異樣眼光看著,即使,五哥可以對他人無所顧忌地說她是他徐長慕的妻子。

不想見,不表示就一定不會接觸。有的幾面之緣,有的幾句交談,有的甚至還暗戀她的五哥,只是她死死護著五哥,就是不放行……

這些人,都是父兄想要保護的南臨百姓,是他們來不及保護的人……

「我……我一塊護。」她粗啞道,隨即又補充︰「但我一定要先護二哥跟四姐!」

夜色深沉,盜匪停在這竹籬木屋前,判定這木屋跟剛被打劫的屋子沒有什麼不同。其中一人做了個手勢,立刻分了部分人馬去其他戶人家。

這村落都是老弱婦孺,太好解決了。

他與兩名同伴進入小院子,一間木屋黑漆漆的,另一間則小有亮光,他上前往有微光的窗口看去,一名背著他的白發女人正駝著背,可能在縫衣物吧。

原來是個老婆子,他想。

兩間木屋,一間是這老婆子的,另一間極有可能是她早已上床的兒子跟媳婦。他朝另外兩名同伴指向另一間黑屋,分頭行事,這老婆子他一人足以。

當他輕輕推門而入時,那老婆子耳背到什麼也听不見,他一把刀高舉的同時,發現她忽然轉了過來。

他遲鈍地發現,她的臉不是老人臉,而且她也不是在補兒子衣物,她手里,握著一把獵刀。

下一刻,刀鋒一閃,他無法控制地歪斜倒地,下半身還站在原地不動,鮮血噴薄而出。

他的同伴在隔壁木屋里沒找著人,奔過來才到門口,就見到一個白發女人拽滿弓對準他的額間。

他連退一步的機會都沒有,她就松了弦,白暫的指尖仿佛帶著一抹死亡的燦爛流光,隨著箭身自他眉心穿透過去,在他最後一眼里,竟是這帶疤的臉。是少女!不是老婆子!他後悔莫及地想著。

緊隨在後的黑衣漢子一見自家兄弟身亡,大叫︰「你找死!」他舉刀沖了進來,徐烈風棄了長弓,一把抓起桌上獵刀,刀面迎來時她一個屈身,獵刀俐落地砍斷來人雙足,一氣呵成。

那人痛得淒厲大叫,她抓了棉布就往他嘴里塞去。

「阿奴!」徐二自烏漆抹黑的內室出來,他臉色微微焦急。「你還好麼?」

「還好。」她有點吃驚。二哥這是在關心她嗎?她連忙補充︰「我很好,多虧二哥提議先示弱分散他們戰力,我一點也不累。」要不,她死守門戶,以一對數十,對方來車輪戰,依她現況,說不得會虛月兌而死。

「很好,你記得,在戰場上對付騎兵,把他從馬上弄下來的最快方法就是砍去馬足,你記住村落地形了吧?去找你四姐,盡力各個擊破。」

她應聲稱是。可能徐家是軍人出身,即使五哥不從軍,也早已習慣徐家作為,來到這村落里第一件事就是繪出這村落的細致地圖,甚至,等她身子略好,會有意無意帶著她偶爾走走,每天走一點,指點她村落的每一條後路,不知不覺,整個村落的實境地圖已經在她腦里。

先前二哥拿出地圖讓四姐背著,她才知道這些時日,二哥即使沒走完村落,也已將村落地形背下。不是在防這個村落,而是知己知彼已經成為他們的本能,以免哪日有意外,那真是要笨青娃亂亂跑了。

砍去馬腿,令得敵軍騎兵失去優勢,她早將天下兵書背得滾瓜爛熟,五哥也是因此,才在軍甲之上設計護馬的馬具,防堵敵軍用上此法,大損騎兵的功用。

餅住所讀所學,對她而書都是理論上,時至今夜方真真正正結合起來,讓她體會到一個小智取比起她以前實打實戰省下太多功夫。

「二哥自己,行麼?」

「行。這家伙就交給我,我會好好審問的。」徐二見她背弓提刀要奔出去,忙道︰「阿奴!」她停下腳步,轉頭看他。

「你……體力還夠麼?如果到時撐不住,帶著你四姐退,別心軟再管別人。」他很艱澀地把關心說出口。

他有點後悔叫她去保全村的人,徐家人已經習慣去保護南臨的百姓,當下他想的是如何保住全部的人,但,剛才他在內室听她對付盜匪時,想的卻是阿奴萬一應付不過來呢?她已經不是過去健康的阿奴,萬一她在打盜匪途中出了事,要他怎麼對得起她?徐家怎堪再承受失去一人的痛?

他目力不佳,朦朧間他仿佛見到她眼眉漸彎,嘴角揚起,似是極為滿足的溫柔笑臉。

「嗯,二哥,我明白,我會盡才而為。」語畢,她消失在黑沉沉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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