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倆口的秘密 第五章
作者︰章庭

一如往年,南越的四月,酷熱得一點天理也沒有。

「真是討厭,連覺也不能好好睡,躺下去沒多久就會被熱醒了。」

「是呀!連涼茶都煮不成了,實在是……」

「我們家才慘,正巧床邊窗口正面著太陽,天還沒亮,熱氣便先灌進來了呢!」

村頭村尾,抱怨之聲此起彼落的響著。

水兒揩著汗,如此炎熱的天氣再加上眾人的吱喳喁語,也讓她素來寧靜的心情起了毛躁,而這份毛躁一直到晚上就寢時、依然令她在床榻上翻來又覆去睡不著,不似老僧入定的阿駿。

如此毛躁的情緒連續了好幾個晚上,再遲鈍的枕邊人也察覺到異樣。

阿駿偷偷地張開眼,看著她試著入睡卻又睡不著的模樣,也不說話,只是在水兒發現他也醒過來時,起身翻下床,逕自走出睡房。

阿駿大概是去喝個水什麼的吧?

水兒又換了個臥姿,一個動作當下又逼出渾身熱汗,暑氣難耐差點讓她哭出來。

「好熱……」從未想過自己會受到這種猶如被火烤的苦頭,不僅只是熱,心頭蠢蠢欲動的毛躁感才是讓她失眠的主因,好似體內起了什麼不明的變化,而她卻不知道。

一塊清涼打濕的布巾貼上她的頰膚。

她詫然回首,阿駿正對她微微一笑。「我幫你擦涼,乖乖睡。」他如是說道。

手下的動作又輕又柔,那抹清涼也跟著滲入肌膚,果然讓水兒很快便陷入半昏半沉中。

從這一日起,這似乎便成了阿駿每晚必行的工作,尤其是在──

「恭喜,水兒,你有孕了。」

有孕?這對小夫妻在張大夫笑咪咪的恭賀聲中,不約而同的互望著對方。

「我……我要做爹(娘)了?」

這下可好,阿駿不只是夜里要幫她「擦涼」,甚至還得隨身帶「涼涼」──頸邊掛了條布巾,見到她的第一個反射動作就是拿起布巾為她拭臉。

「可以了。」水兒也好喜歡他幫自己「擦涼」的動作……這個動作雖然很簡單,但背後卻包含了多少的情意,若非當事者是不會知道的。

從張大夫診出她有兩個半月的身孕開始,升龍村內的女眷也自動自發來照顧、幫忙水兒。

年老的媽媽婆婆們叨唸著一些孕婦該知道的事項,年輕的則送給她布絹來裁制女圭女圭衣,或幫做一些家務中較粗重的工作。

「她們……你們這里的人怎麼都這麼好啊!阿駿。」

這晚,沐浴餅後的水兒格外親密貼著他,神情亦格外興奮。

「珍姑給了我一小鞭她特制的魚露,酸酸的好好吃;小梅幫我排水,阿香幫我去城里買針線,芳芳她……」講得起勁時又突然喟嘆,「唉!她們幫了我好多好多,我該怎麼報答才好?」

所謂「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泉涌以報」不是嗎?人情債,難還呵!

可是阿駿卻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人生在世,本來就該相互幫忙過活。」他悠然的說道︰「這沒什麼,反正以後你也會幫她們的。」受惠是彼此的,遠親不如近鄰好。

「對喔!」水兒恍然大悟,她總算明白阿駿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為何,那是一種將心比心的體貼,對升龍村樸實的居民來說,便是他們的基本觀念。

是呀!現下別人來幫忙她,日後,就換她可以幫忙別人啦!想通了這一點,水兒的心中益發歡喜。

她歡喜的期待圓月復日復一日的大起來,白膚散發出輕柔又閃耀的光澤,讓每個看過她的人,都為之驚艷不已。

當然!最驚艷的當屬阿駿──水兒嚶嚀地拱身,在感覺到強壯結實的他正小心的推入自己,嚶嚀聲便變得如老酒似的香醇誘人,每每令他動情地回報以更巨烈的嘶吼……

「你好漂亮……」激情一結束,那高大強壯的軀體可一點都不敢壓傷了小妻子,咕噥一聲便挪滾到她身側的床上,喘息未定,一條健臂就已經伸過來圈環住她。

「我剛剛那樣……有沒有傷著你?」阿駿現在才來後悔,感到不安,大掌不住來回在那高隆的圓弧哀呀模著。

「安心,我沒事。」水兒笑著握住他的手腕,輕聲細語。「你很溫柔──呀!」肚皮里傳來一下骨碌的踢動。

「咦?」阿駿整個人緊張得快跳起來,水兒見狀,急忙安撫他。

「不要緊的,這是我們的孩兒在同你打招呼,張大夫也說一些胎動是難免的,只要小心不動到胎氣便行了。」

「是嗎?」經過水兒再三保證與安撫,阿駿總算又開始放松下來,盡避如此,眼楮仍是擔心地盯著她的大肚皮不放。

「啊啊!你現在都只關心你的孩兒,不關心我了?」扮出一臉又酸又辣的表情,水兒小嘴一努,螓首一撇──不理他啦∼∼哼!

「不!不不不……沒有啦!我有關心你。」

老實頭被太座的無理取鬧嚇得手忙腳亂,偏偏這時水兒又哀了一聲,急得他更是一團混亂。

「我……我只要每天早上一醒來,就會關心你一夜睡得好不好、早上胃口好不好、身體好不好、情緒好不好,中午會想你在家里平不平安,有沒有去提什麼重物而動到胎氣;下午就恨不得能早些收工回來陪你……」一骨碌的,他將心底泛濫的關心全都宣泄出來,听得水兒既驚訝又感動。

「對不起,阿駿,我不該那麼說……」急忙安撫親親枕邊人,水兒定定的看著他愈說愈激動而背轉的身影,不知不覺露出溫柔的笑意。

她有些笨拙地挪動臀部貼上他的背脊,豐軟的敏感的感到,當她地擦過他的肌肉時變硬了。

她傾身向前,將小嘴貼上他一邊的肩頭,頑皮的輕舐──同時可以感覺他倒抽一記的氣息。

她環住他的腰,雖然因為體型而有些困難,但刻意緩慢揉弄的力道──同時可以感覺他自制力的崩潰!

水兒的雙手倏然被他一握,整個人也被他反客為主地一帶,被小心溫柔地放躺在床上,男性的軀體瞬間切入她的雙腿間。

他弓起腰,背傾下湊向她的小臉,水兒亦本能地張開小嘴歡迎他覆下的唇舌,與同時猛烈進佔的。

那是個相互交錯盈滿的激烈時刻,她總是那麼軟、那麼小、那麼緊地承受他,男性的卻總是這麼強烈、這麼龐大、這麼狂肆……

水兒往上仰視幾乎失去自制力的阿駿那仿如猛禽般的獸性神情,會更不由自主想用雙手的力量抱緊他……

「嗯啊……」水兒已經無法思考,也不知道自己所露出的恍惚神情有多嬌多羞多美,讓佔有她的男人的熱情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ΩΩΩΩΩ

「好痛喔!」

懷胎九月,瓜熟蒂落。

他不住的在小屋外來回踱步,听見屋里傳出的哭泣、叫喊、嗚咽、申吟聲……曾在戰場上千錘百煉過的神經,可以盯著被刀劍砍死的尸體而面不改色地嚼干糧;卻在此時錯愕又意外的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多忍受一聲水兒喊疼的叫喊!

原來,那比將他千刀萬剮要更恐怖!

「啊──好痛──好痛──痛……」

他頓悟原因為何了──她痛,他也跟著痛!

她痛上十倍,他卻跟著痛上千百倍!

「阿駿,靜下來,冷靜。」生產這種事不干淨,只能讓女人忙和,男人只能束手無策的等在一旁。

「哪個女人生女圭女圭不痛嘛?想當初,你和我的老娘一定也是這麼把我們給痛出來的吧?」阿淦試著說話以轉移他直勾勾瞪向小屋的注意力。「老兄啊!你可知道你現在神情有多恐怖?我們又不是在戰場上說。」

阿淦果然得到對方改變注意力的斜睨,急忙舉起手掌,作出求饒狀。

「好好,別那樣看我……嘖!我有事要跟你說,不然,你以為我吃飽沒事閑著?」

「你要跟我說什麼?」阿駿本以為阿淦不過是看他在緊張不安,很講義氣地來陪陪他,但見阿淦臉色一本正經時,就知道他是真的「有事」。

「‘他們’正派人在找我們。」

「為什麼?」阿駿的表情也跟著一變,大臉上平時忠厚得有點憨傻的感覺全都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索。

「八成是要再找我們回去!」阿淦那張俊臉上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去。「我們該怎麼辦?既然听到了風聲,就代表他們也許找得很近了……」沉默半晌後,「該死!我不回去、不回去!」

俊臉緊緊的板起,阿淦輕聲的自語猶如誓言。「我、不、回、去!」

「我知道。」阿駿是很明確的知道,他倆兄弟一場可不是作假的,苦頭也是一起嘗的,阿淦的心聲,豈不也是他自己的心聲……

「可是……如果他們真的找上門來怎麼辦?萬一嚇到阿蓮就不好了。」提起甫成親兩個多月的嬌妻,阿淦的保護欲可全都卯上來了。

是呀!這也是悶不吭聲的阿駿所擔心的,萬一嚇到水兒可就不好了。

真不愧是難兄難弟,他倆想的、顧忌的,全都如同出一轍。

他們經過極度血腥殘忍的殺戮戰場,也歷經過奢侈又紙醉金迷的生活,有誰能想得到,這兩個住在升龍村小屋的漆工學徒,過往可是住在媲美皇宮的宅邸里,又有誰能想得到,他們如今沾漆沾到生癢的手掌,過往可是揮舞著血腥的刀劍,還有誰能想得到──

「哇──」一記稚女敕而響亮的哭啼聲從小屋里傳出來,而原先水兒那痛得死去活來的叫喊已在不知何時靜止了。

阿駿緊張得一骨碌起立。

「生啦!」暫時也放下方才聊的話題,阿淦叫得哇啦哇啦的。

阿駿等不了小屋里的女人抱孩子出來給他看,覺得自己來比較干脆,他緊張地推開門,大步走入屋里。

他沒心思去管小屋里東一件東西、西一樣東西的滿地亂,鼻端聞到煮開的熱水和明顯的血味,原來女人家的生產竟和男人打仗一樣命搏生死,所以有著相同的氣息!

不,也不盡然吧?戰場上的血味是苦的、悲的,聞了令人作嘔;但此刻,他因為知道這血味是一條小生命誕生而引起的,所以反而不苦不悲,卻是甜的暖的!

「阿駿,你怎麼現在就進來啦?一切都還沒整理好哪!」產婆第一個看見他,她急得出聲,幾個來幫忙的婦人也紛紛回頭看向他。

阿駿往前一踏步,馬上就看見臥在床上,已累得眯上眼的水兒。

「阿駿,這是你的兒子喲!」產婆從一旁抱來剛清洗過後的女圭女圭。

「噢∼∼」他眨眨眼,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看著那持續哭個不停的小臉蛋。

啊!那張有些方方的臉型像自己,但小小的鼻頭和嘴兒卻是水兒的翻版。

他激動地瞧著這張像他又像她的小臉,再回神去看看躺臥在床上的水兒,她已經慢慢清醒了些,對他會心的一笑。

「好了,阿駿,快把你兒子抱給水兒喂女乃吧!」產婆又在一旁喳呼,並熱心地指引水兒該怎麼做。

阿駿看見兒子的小嘴含住母親的,並用力吸吮時,心口驀地涌出一股油然的驕傲,那是一種專屬于為人父者的驕傲──這條小生命是以他的血脈制造出來的,是他的骨肉呢!

「他……」喉頭為什麼梗了一大塊硬硬的東西,害他說話遲鈍困難!「他好可愛。水兒,好可愛。」

然後,他看見水兒笑了,那抹笑容遠比過往任何時候都更美、更燦爛。

「嗯!他長得好像你,好可愛。」

咦?這意思是「我也很可愛嗎?」他傻傻地月兌口便問,卻換來水兒笑睇的一眼,其他人可成了笑場的掩嘴葫蘆,各個直不起腰,頻頻用手帕拭著笑出來的淚,又忍不住嘻嘻哈哈噴聲出來。

啊呀呀……原來一臉老實忠厚的阿駿,竟然這麼寶哇!

ΩΩΩΩΩ

男孩兒被阿駿取名為安。

「我希望,安兒的人生就是一路平平安安、順順當當。」他笑著這樣對水兒解釋,她听了也覺得同意,認可了這個名字。

「真好,我有了阿駿,」她是這麼對他說的,「現在又有安兒了。」

那幾句再平淡也不過,卻也是再感動不過的言語,讓他感動。水兒可知她的話語就此便在他的心靈深處烙了印,一種甜美且盈滿全身的滿足,讓他領悟到自己有多幸運,已擁有再多財富也取代不了的珍寶……

因為安兒的出生,原本只有兩人的生活起了偌大的改變。

漆行學徒的收入其實並不多,兩人溫飽有余,但多加撫養一個女圭女圭的話……可就要多加把勁了。

包何況阿駿也開始在估量住屋的大小,夫妻倆睡一張床,再把女圭女圭安放到兩人中間是勉強夠睡,但安兒若再長得大些呢?一張小床上演出三人行可就不好玩了,尤其暑夏一到,鐵定熱死人,他不先未雨綢繆怎麼行?

一般學徒滿五年才算初步出師,受漆行指示制做些較素色、普通的日常使用的漆器,如碗盤、筆筒、飲器、文具等,由小樣的物品逐一做起,才能進階到大型的幾案、座椅、屏風。一個真正的漆匠傅所做的自然不是把漆松上去便了事,講究的便是如何雕繪出各式各色美麗的圖案。

「嗯……」老陳拿著阿駿趁休息空檔所完成的一只紅漆木碗。

醬紅的光澤宛如能沉澱一切的雜質,展露出樸素的美感,並且烘托得令觀者在進膳時,見米飯是晶亮剔透到粒粒光潤,肯定會胃口大開。

「我想你可以開始幫忙做些食器了。」老陳十分肯定他這些年來的學習成果。「我會跟上頭提一聲的……太好了,這樣漆行里又多了一名年輕的好手。恭喜你呀阿駿。」

出師後的薪餉自然比做學徒時好許多,而且如果是自己的作品賣得好,每個月又更能多些應有的外快,一舉四得,何樂而不為呢?

阿駿被贊美得腳步颿浮啊的,尤其讓他樂的是回家講給水兒听,那溫婉女子面露的欣喜崇拜之色,嘿!他好似又長了一倍的身高,不想臭屁都不行了喲!

「所以,我以後會忙得晚些回來,家里你必須多費心了。」將手中空杯擱下,水兒便默默地又為他斟滿涼茶。他注視她倒茶時一舉一動間的優雅,連帶覺得一杯再普通不過的涼茶,也變得格外清甜了。

「家里的事你不必擔心。」水兒一笑,言語間淨是干練與自信。「我會好好照顧安兒的。」

他也回報以一笑,健臂一伸,往她腰肢一摟,在水兒的一聲微詫的低呼聲中,他將她整個人安穩的抱到腿上。

「阿駿!」盡避是在屋內,沒人瞧得見,可水兒依然拘謹羞赧得令他莞爾。

自從一起生活,有了水乳交融的親昵、有了安兒,水兒卻仍有她頑固的羞澀之處,反倒是他愈加放得開,沒事就愛貪看她羞赧的模樣,又貪愛吃她的豆腐,為這小小斗室平添一屋旖旎。

他才不睬她頻頻告饒的嬌色羞態,故意將下巴貼蹭著她頸側的女敕膚,粗粗的胡碴弄得她好癢,而厚唇鼻下噴出的熱氣拂過她的鬢發,讓他龐大魁梧的軀體伸展四肢,將包裹在其中的嬌細體態更加狂肆的欺凌。

「好緊、好熱喲∼∼阿駿。」水兒好無辜、好老實地眨著眼,身體開始輕微扭動。「快放開我。」

「不放。」他回報一句低笑的拒絕,更變本加厲,刻意將下巴壓枕在她一邊肩頭上,一手橫霸住她的腰肢,一手開始上上下下挑逗她。

「別──」他的手探入她的衣襟里撫弄,粗糙生繭的拇指刷過她的敏感之處,讓她語不成調,不由自主的將所有的話語全化成一記拔尖的細吟。

「小聲些……」他示意她,「將安兒吵醒可就不好了……」雖然安兒在里頭房內床上睡得香熟,但這可能性不可說是沒有!

「噓噓噓……唔嗯……」唇舌相互吞食的激烈程度,交歡猶如交戰。

在小小的斗室中,春色帶著安靜的動作,溫潤的情意,狂烈的男歡交纏婉轉的女愛,一波又一波焚燒……

ΩΩΩΩΩ

「你在漆行做學徒有多久了呢?阿駿。」溫存過後,水兒軟綿綿地差點從他的雙腿上倒栽下來,幸而他眼明手快,及時掄抱起她,忍不住再重重的吻她一記,才輕悄無聲的步入內室。

將她放上床的一側,自己再躺到另一側,夫妻倆便以環繞的姿態,保護著睡在正中央的安兒兩旁。

大掌和小手不約而同同時伸出,覆蓋在安兒小小的身上。

黑暗中,夫妻倆同時交換會心的一笑。

「五年了吧?」他因為水兒的一句詢問而微眯起眼,回憶答道︰「沒錯,五年多前,在過新年的時候,我帶著阿淦找上陳記漆行,那時我們可是除了一身衣服外,什麼都沒有。時間過得還真快呀……」

他可以感覺水兒的雙眸正好奇地燦爛著。「那……以前你和阿淦在哪做事?」

他不說話了。

「阿駿?」

不想回答,真的,「我……以前在軍隊里。」他覺得喉嚨收得好緊,縮得幾乎發不出聲,也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匆匆帶過,不想多談。

但水兒卻像是渾然不覺。「軍隊嗎?嗯……」

「怎麼了?」

「沒什麼。我本來就在想你和阿淦的手繭十分特殊,關節有力,但指尖卻蓄有柔軟的力道……」她頓了一下,「據我的了解,那是劍術武技最上等者才有的特色。」

「你從哪里知道這些的?」他驚異地月兌口便問。

可這回就換人沉默了,久久,水兒再度開口時亦含糊其詞。「嗯……以前偶爾得知……那沒什麼……」比阿駿的話更為草草帶過。

看來夫妻倆各自有著他們的秘密?!而且是在如此交心的生活中,亦不肯吐露的!

夫妻倆都沉默了,兩人確實都不敢否認他們確實有著連親人也不肯吐露的秘密。

忽地,兩顆原本貼黏在一塊兒的心微微地疏離了、淡淡地不確定了,他想著以往從沒想過的問題,想知道水兒以前在中原究竟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想起當初發現她似乎從未受過勞苦的體態,未曾長過勞動粗繭的柔荑,以及至今不曾變過的月兌俗氣質,在在都擦亮他始終只想逃避的閉眼,迫使他睜眼想問,水兒究竟是誰?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現在是阿駿的妻子呀!」水兒四兩撥千斤,避重就輕的這麼回答。一句得體得教他再也問不下去的答案,也深深地讓他害怕起知道真正的答案來。

他害怕──水兒其實不過是個夢中人兒、天仙人兒,只要他一清醒、一個不留神,她便會因夢醒而不見了,重返回不知名的天上的某個角落去!

是呀、是呀、是呀……木偶戲里不是有出夫妻劇就這麼演的嗎?年輕農夫和天上飛下來的仙子成親生下女圭女圭,過了幾年後,仙子說了句情緣已盡,便翩然離去,只留下女圭女圭給農夫養育?

那年輕農夫不就是他自己,而那女圭女圭不就是安兒,那仙子不就是水兒嗎?那現在戲是演到哪個橋段?他和水兒相遇、成親、生子──現在不就是輪到她要走了嗎?!

她要走了!

那怎麼行?!

一連數天,他都快被自己心頭中反反覆覆的質疑給弄得看見飯不想吃、看見床會失眠,腦袋空空地,其他什麼都不能想的地步!

可笑不?明明兩人已生活這麼久,明明她已確實是他的人了,他還誠惶誠恐些什麼?

可笑不?對他而言,卻是一點都不可笑!

他發現自己有著多麼極端的心態!如果水兒當真在有朝一日,如那劇中仙子般,也回到一個他再也看不見她的地方……

他不要再想下去了!

「老大呀!你做什麼又患得患失起來?」阿淦忍不住問。

阿駿憋不住的將心里的疑問說給阿淦听。

「你說啥?想她的身分?想她是誰?呿∼∼管她以前是誰,她現在是你的妻不就夠了?」

這回答出乎阿駿的意料之外,卻又仿佛早在他的意料之內,因為再怎樣,他也不過就是想得到一句保證而已。

「依我看,水兒至少有一點比你強。」阿淦今天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一開口全都句句真言,禪得不得了。

「什麼?」阿駿等著下文。

「定心。」阿淦用旁觀者清的態度指點他。

「你管她從哪里來,她已經定了心在升龍村這里生活了;你管她從哪里來,她已經定了心給你生女圭女圭了;你管她從哪里來,她已經定了心要當你一輩子的妻。她或許是什麼大富大貴人家的女兒,她或許之前是過著穿金戴銀的日子──但你有听她跟你抱怨過嗎?我敢說沒有吧?而且換個方向想──倘若她的身世有她不願提起的苦衷……就好比我們一樣──」阿淦做了個聳肩的動作。

「不就打算把以往的事當作沒發生過,以前的身分當死去,日後就只有你和我,你一個阿駿、我一個阿淦嗎?你瞧你瞧!你怎麼到現在還做不到這一點呢!」

阿淦的話語猶如當頭棒喝!

這些話,敲打在他的心版上,卻也將阿駿敲醒了,他頓時明白了自己心中所在意的癥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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