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狂獨眼龍 第一章
作者︰陳毓華

「啊炳!‘析評黑社會大哥對現令社會體系的挑戰與影響’,這是什麼跟什麼?」一只驟生的第三只手偷走白瓷盤內香酥的全麥面包,又老大不客氣端起主人尚未沾歷的咖啡,三兩口吞了個精光。

初冬,凜冽的清晨,任家的二十八坪小鮑寓中正上演著每天固定的戲碼。

「任樓,刷牙洗臉沒?」司掌一家四口五髒廟的廚師,一手皓腕握著平底鍋把,鍋底滋滋響著兩只荷包蛋,分神盡責衛生部分的同時,宛如千手觀音的姿態已經將蛋黃還咕嚕滑動的荷包蛋倒扣進盤子里,三份西式早餐終告就緒。

任樓咧出一排黑人牙膏的白牙,就座。「太侮辱人了,好歹任樓我已堂堂邁入二十有四的年紀,你當還年少可欺!」

「是誰的牙刷和毛巾永保潔白,一點遭人蹂躪過的痕跡都沒有,你用空氣刷牙啊?」任初靜俐落月兌掉圍裙,送她哥哥兩顆大白眼。

想在她的眼皮下蠢動,這些小奸小壞根本不夠格。

任摟抬起斗敗的尊臀往浴室走去。

「休想打混過去,如果你以為牙刷和毛巾沾過水就是除垢的證明,那就大錯特錯了。

任初靜一言語畢,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響忙不迭由轉角的浴室傳出……唔,好厲害的遙控法。

任家是西式早餐的忠實擁護者,標準的咖啡族,早上沒有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墊肚底,做什麼都不起勁。

長方型的橡木桌上,和任初靜而對面坐著的是,支腮神游不知第幾重天的任家大女兒任箏姑娘是也。

「冬瓜頭,烤面包冷了。」任初靜十分「公平」的把任樓的那份早餐乾坤挪移到完全沒發現食物不翼而飛的任箏面前。「我可沒空再弄一份,令天學校有場射箭友誼賽,我得提早到校才行。」

她進食無礙于發言,雙管齊下,發言完畢胃袋也填飽了。

「哦,唔。」一串不代表任何意義的碎音出自任箏口中,不過也終于拾回應有的注意力,她挪動滑下鼻尖的散光加近視鏡框。「我了解了。」

任初靜敢用自己的左腦、右腦加延腦打賭她這少根筋的姊姊根本沒把她剛才的諄諄叮嚀放在心上,一點都不曾。

她很沒信心的追問︰「你了解了?真的?」

任箏十指輕握,出于自然的端起傳道、授業和解惑架式。「根據我長期思考結果,黑社會的存在是有需要的,基于社會供需問題,它提供了警備公權力伸張的機會,使台灣的年失業率屬于世界排行未端,又黑社會的構成經常富有幻想和傳奇成分,這種三百六十行里所沒有的特色,尤其有吸引青少年加入的力量,現在,我們的政府正努力掃黑,身為平民百姓的我們,也該貢獻出微薄的力量撥亂反正,尋找出一個合理、正本清源的方法呼吁大眾……見微知著的這篇論文肯定可以得到院長認定許可,我下年度研究費就不怕沒著落,手頭正在研究的原微生物報告也就有足夠的經費繼續……」她滔滔如長江大河的論談止于任初靜一個制止手勢。

「你說了一籮筐——莫非又把研究費花光了?」不用問她用膝蓋想也猜得出十之八九,不愧是主中饋的當家,對「錢途」最是敏感不過,想來任箏那長篇大論只有$字入了她的法耳。

對任初靜的不捧場,任箏早就習以為常。「你也知道嘛,研究哪有不花錢的。

「你也有知道金錢重要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一直停留在錢是從樹上搖下來的階段哩。」任初靜難得口齒帶酸、淡淡地損了任箏一著。

「搖錢樹?哪里有這麼好的東西?」她啃起光禿禿的指頭。每當她心存疑問或做錯事才有的慣性動作。

「當太陽打西邊出來就有了!」任初諍擺明存心捉弄。

在學問的世界,任箏是至高無上的桂冠女王,離開知識,她的能力只停留在學齡前。

「原來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這我還第一次听到呢!」她點頭,一臉不可思議。

任初靜翻翻白眼,所幸她調適能力一流,任箏的無厘頭她太熟悉了,就當鵝與鴨的對話不需太計較,否則內傷慘重花錢求醫又是另筆支出,太不符合經濟效益了。

「你把年度的生化研究費全花光,所以另闢財源尋求短期的支援費用?」她太了解任箏了,一針見血,一矢中的。

「嗯,這種軟性題材滿符合院長的胃日,只要審核通過,研究計晝成果發表,我所需要的經費很快就可以撥下來了。」

喊窮橫豎是不爭的事實,研究所撥下來的費用很難打平所有支銷的,所謂欲善工一定要先利器,馬兒不吃好草怎麼跑得快。至于無關緊要的生活需要倒是可有可無,肚皮一勒就過去了。

在任箏的觀念里,所謂的「無關緊要」,泛指她苛待自己的食衣住行。

吃,天上飛地上爬的,只要方便她當時的情況,來者不拒。衣服,更簡單了,夜市地攤貨穿都穿不完了,尤其她一天到晚泡在研究所,白袍一件,誰理你里頭穿的是香奈兒或三宅一生。住,就不用提了。行,一輛中古老爺腳踏車,方便之余還零污染,環保又可順便健美,樣樣都顧全了。

任初靜終于瞄瞄任箏攤在桌上的筆記本。「別來問我意見,你自己拿定主意就算。」

「你不給我一些……一丁點的意見?」任箏眼巴巴流露求援的最終目的。

任初靜很堅決的搖頭,以行動做出最終絕句點。「我該走了。」行走間她的人已去到客廳,臨了,撂下余音裊裊的命令︰「出門前別忘了去一趟浴室把浴白里的睡豬挖起來,他今天的面試在三分五十秒之前已經開始了。」

無所不知如任初靜,如何不教一家三口佩服得五體投地?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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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會讀書不是我的錯,把書念得好也不代表是不通氣的蠹書蟲,你們也太瞧不起人了。」明亮光潔的馬路,任箏沖著清湛的天空揚揚拳頭。「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任箏除了讀書、寫報告一級棒之外,也能獨當一面完成不屬于知識範圍的工作!」

她的叫囂引來路人的注目禮,直到許多目光匯聚成灼點,燒著她遲鈍的交感神經,任箏才發現蹬著鐵馬的她曾幾何時玉足點地,沒頭沒腦對著天老爺發表起演說來。

顯然她指天畫地的樣子被一群「正常人」列入「秀逗」的行列,她自說自話礙著他們啥事?昂起頭,腳踩踏板,她有要事在身,誰理他們,自由社會言論自由,萬歲!

似乎,這里就是她的目的地「倪家武道館」。

印證手中的宣傳單,嗯,地址符合,地點也適中,來回家里和研究所剛好構成三角形狀,三個地方來回平均三十分鐘多一點,唔,在合理的勞動力範圍內,就這里了。

迸拙的門牆很長,不知延伸到哪里?任箏挑起眼鏡仔細打量。

平常她是絕不帶眼鏡的,她的臉略小,眼鏡老是往下滑,基于安全的考量,除非必要,她寧可視茫茫瞪著一公尺前的景物發呆,也不帶令她有出饃之虞的眼鏡。

就因為這點個人小小的堅持,她經常沖著人傻笑,不管認不認識的這一來,得罪人的比率至少比板著棺材臉降低了許多。

壁柱上的小方點說明這家武道館滿有個性的,人家各個商賈買賣無不以招徠客源廣結善緣而大開方便門,這武術館卻門禁森嚴,絲毫聞不出市儈銅臭味,隨隨便便一塊斑駁的木匾就說明了一切。

柔軟的指月復才由門鈴抽離,在木頭沉厚的敲鐘聲下,厚實的木門露出一方可探視的窗口。

「誰?」

「我來學跆拳道的。」為了印證自己所言不假,任箏還將那張廣告紙當成擋箭牌舉得老高。

「嗯嗯!」里頭傳來曖昧不清的語氣,听不出是偷悅或什麼。

在任箏遲疑的剎那,左側木門裂開一條僅供半人通過的縫隙。

任箏連著自己的愛車一道牽了進去,她很自然的將整扇木門推開,一條長長的柏油路直達建築物,因為坡度的關系,使人難以目測由門口到建築物究竟有多少距離。

「你——」

雖然只是個單字發音,任箏總算拉回注意力。

她眯起視線不甚清明的眼眸,如探考古文物般的打量他。抹油的黑發、出色的五官、白襯衫、黑色系三件頭西裝褲、光可鑒人的黑皮鞋,好熟悉的打扮方式,好像黑社會大哥喔……不會吧,這麼人模人樣的人。不過,他應該是門房吧?極品的男人充當下人,即使職業無貴賤,還是難免有暴殄天物的感覺。

「我來學跆拳的,請問到哪里報到?」還真是氣派的道館——

「跆拳?」男人的嘴驀然似吞進駝鳥蛋般,慵懶不失冷靜的聲調頓時走音。

「只要告訴我武術館在哪里,我可以自己去。」看他為難的臉色,不會有什麼難言之隱吧?

男人被動的舉起食指往後一比。

「謝啦。」雖然沉默寡言了些,但顯然是好人。

奮力牽起單車,任箏往前走。

「欸!」黑衣人想起什麼叫了聲。

「放心啦,門房先生,我會告訴你家老板你正忙著別的事,要他別生你的氣,安啦!」她大姑娘全力往好漢坡沖去。

雹隼浩揚著修長的斯文眉,眼底全是無可奈何的表情,被人當作門房他並不介意,好笑的是,她不認得他,他卻見過任箏幾次面,雖然都是在十分匆忙的情況下,沒想到她健忘得一干二淨。

要不是他有急事待辦,著實想留下來看個究竟。不過,就算有天大的事,屋里還有個獨眼龍,他太杞人憂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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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余別院」一橢圓的石碑栽在路旁,任箏幾乎要確定自己走叉了路,不會啊,她明明按路索冀,橫拐豎彎不過就一條柏油路。這方院的盡頭是幢淡綠的磚屋,不高,兩層而已,建築很古老了,卻典雅,屋子兩側種滿了宋畫庭園最常見的蘭、竹、芭蕉、荷、葡萄和柳樹六種植物,風光明媚之至。

景致是不錯,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它一點也沒有武道館該有的模樣。

這地方也未免大得不像話,看起來倒像政要大官的宅邸。

「是哪只老鼠在外頭鬼鬼祟祟,打算觀望多久?」任箏不過把車龍頭轉了方向,綠屋里頭飄出了中氣十足的聲音。

任箏被震得雙耳發麻,她還沒作出下一個反應呢,一陣動物羽翅和空氣磨擦的聲響凌空直下,利爪猛撲她的後腦勺。

千鈞一發,任箏轉過了頭,什麼都來不及反應,不明的龐大物體已經掠過她頭部上空,尖銳的利爪劃破她粉女敕的頰,硬生生留下三爪血痕。

任箏痛得眼淚迸出眼眶,扶著的鐵馬也摔至一旁。「你這該死的畜生!我跟你沒怨沒仇,你毀了我的臉看我怎麼跟你算帳……」

「這里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受傷,是咎由自取。」」個男人——正確的說,是個「大」男人,幾乎接近一八五的個子,不很壯碩,卻結實精瘦,剪裁合適的淺藍獵裝,及膝馬靴,系著皮革手套的胳臂上停著安斂羽翅、睥睨一切的鳶鷹。

見到那只「鷹」假虎威的動物,原來痛得蹲下的任箏站起指著它控訴。

「就是你縱物行凶指使那只笨鳥抓花我的臉?」仇鳥就在眼前何需客套?還她的花容美貌來!

「它不叫笨鳥,還有,別指著它,否則,下一秒指頭不翼而飛別怪我沒通知你。」他的聲音清朗沉厚,十分入耳。

即使有一百分的不願意,任箏和自己的自尊掙扎了下,終告投降收回自己的手指以保安全。「哼,我可不怕你,收回指頭是因為——因為我手酸了。」

也虧得任姑娘大近視一個,看不到男人漂亮的眼穿透墨鏡投射出深奧難明的淬光來。

「說,你是怎麼進來的?」如果他的地盤連這個小女人都能輕易的闖進來,鐵定是出了問題。

「門房開門讓我進來的。」好多此一舉的問話,還是這地方的規矩特別?

男人輕易地鎖住自己的眉,好听的聲音加入了一大塊冰塊。「謊話,這里所有的房物全設定過保全系統,哪需要門房?」

「明明就有!」她可不要被人當成了小偷或什麼,拚命從印象里把那全身黑漆漆的男子給形容得一分不差。

是那游說不成的喪家犬?好個耿隼浩,他會把這筆帳記下的!

「我知道了。你到這里來做什麼?歐園不歡迎陌生人。」。「歐園?這里不是倪家國術館?」任箏怕無法取信這渾身充斥清冷感覺的男人,翻出手中握有的證據,就是那張廣告紙。「喏,我的目的全在上頭。」

獨眼龍沒有如期的伸手。「念出來。」

他的喜怒不形于色和異于常人的反應令任箏不滿地嘟起嘴。「欸!雖然你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也用不著狗眼看人低吧,我是顧客,消費者,生物鏈里,好歹消費者為大,起碼的尊重總該有啊。」

「是你闖進我的家中,還想要求人權,我對你算是客氣了。」這叫什麼?喧賓奪主!

「你已經派走狗傷了我的臉,還不夠扯平?」她並不善伶牙俐齒,明明就錯不在她,這一退縮是不是表示自己輸了一城?

就她懂人事開始,生命的意義不是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是徹頭徹尾的卯起勁來讀書,讀出了散光加近視,也讀出不善與人口舌競爭的個性。

她知道自己缺乏服人的威嚴,任初靜常取笑她瞪起人來活像撒嬌的貓——好吧!貓就貓,反正她一直不是拿主意的那個人,更甭提威嚴是啥玩藝。

總而言之,即便她缺乏長姊該有的威信,可也活了一大把年紀,她土法煉鋼的擋兵掩土能耐還是有的。

「算了!」獨眼龍吐出劇終字眼。

看得出來她不是那種懷抱不良企圖的女孩,單看她一副大近視眼的模樣,就知道做不出什麼壞事來,他只要退一步,海闊天空兩人就再無瓜葛。

「怎麼可以算了,她是倪家武術館重新開張頭一個來報名的人,不能算了。」一組嘰嘰呱呱的音符由兩人的後方引爆開來。

一個比任箏還矮小的老人蹦了出來,鶴發童顏,寬大的唐裝滑稽突梯地罩在他瘦小的身上,很不協調的晝面。

他笑咪咪注視著一身簡約裝扮的任箏頻頻點頭。「月復有詩書氣自華,少見的智慧型女孩,好!」

任箏一下就被逗笑。「阿伯,你見笑了,可從來沒人稱贊我有頭腦,初靜老笑我少根筋。」

「是嗎?少根筋未必是沒腦筋,或許別人在討論一件事的時候,你已經全盤想透又轉至別處吧!」他老頭吃過的鹽巴可比一般人走過的路多,識人自有一套的。

「就是這樣才糟糕,十有八九沒人听得懂我在說什麼。」她心有戚戚焉。

「我喜歡反應快又不咄咄逼人的好女孩,你很中我意。」她一點也沒有某些新人類的過度膨脹習慣,嗯,滿好的,一入眼就是讓人感覺舒服的女孩。

「阿伯的意思是願意收我?」這才是她專程的目的。

「沒問題!不過,你,為什麼想來學武術?」她的骨骼縴細,雖然手長腳長,卻一看就知道對運動不內行。

「哈哈!因為一篇論文的緣故。」她可不知道什麼叫防人之心不可無,訕笑幾聲,不太好意思的說出來︰「我想研究有關黑社會大哥對台灣社會的影響,要認真的搜集資料我想免不了會涉險,所以,學點防身術也好以防萬一。」臨陣磨槍,不亮也光嘛!

老人點頭,精炯的眼很是贊賞,原來如此。

獨眼龍遠遠站在一旁,無法避免的對話鑽進他耳膜,他不以為然的掀起眉。

老實說,不管她怎麼說都不關他的事,可他卻百分百不喜歡她的主意。

「這麼說起來你是個學生。」老人開始一步步打探起任箏的身家來。

她仍是和氣的笑容。「嗯嗯,」搖頭,略帶羞澀。「我早就是社會人士,二十五歲了。」

「那家里有幾個人哪?」他只差沒拿出筆記本一條一條記錄下來。

「夠了,外公。」獨眼龍听不下去了。

「我還沒問夠.」倪晃一臉被打擾的不偷快。

「借一步說話!」獨眼龍不由分說把任箏帶開,等他問夠天要黑了。

倪晃的企圖太過明顯,他可不想任他為所欲為下去。

他直帶到十幾公尺處才放開任箏,面孔低俯三十度角,堅硬的輪廓深深勾勒出來。「在這里等著,我會給你一個解釋的。」

解釋什麼?任箏壓根一頭霧水。

慢著!等?那是世界上最不經濟的字眼,她可是特地「撥冗」前來,為什麼自始至終老被人呼來喝去,她雖不是大官政要,但時間一樣很寶貴。

「我不學了,這樣,可以走人吧?」她不改不善爭執的本性,仍是征詢的口吻。

「你耳聾了,我叫你在這里等一下。」為什麼她每件事都要人重復兩遍?

任箏瑟縮了下,雖然如此,她還是輕喁的抵擋獨眼龍無理的要求。「我耳朵清楚得很,問題在于你要我等多久?無謂的等待是浪費,生命可貴,時間可貴,模稜兩可又沒道理的要求叫人很難接受的。」

獨眼龍一臉鐵青,音頻斷然提高。「不管你有多少理由,總歸一句,我會決定你的去留。」

他的可怖又猙獰了幾分,雖然他距離「吼」的頻率還差那麼一大點,但任箏嘀嘀咕咕還嘴︰

「你那麼凶,根據人類聲音由喉蒂至喉頭傳送出口所能承受的飽和點,你說話的方式已經超過正常人類喉嚨可以負荷的臨界點,長此以往,被你虐待的嗓子會失聲,這樣,太不符合人體衛生工學了。」

連串隱晦難辯的詛咒從獨眼龍口中傾倒出來,一直棲息在他腕上的鳶鳥似也感染到主人浮躁波動的情緒,猛力掀動翅膀。

獨眼龍索性放它高飛。

「它好漂亮,是你的寵物?」她似乎忘了毀容之辱。

她從來沒動過養動物的念頭。有人養鱷魚、蜥蜴,甚至更奇怪的動物,但是鷹,是怎樣的男人和耐性才能馴服掌管穹蒼大地的鷹?

「我們是朋友,平等的地位。」他奇怪地瞅了她一眼,她頰上鮮明的爪痕居然令他不安了一下。

任箏一派認真的頷首。「人生來平等,其實對一樣靠大自然生存的飛禽走獸,人類也該抱著一視同仁的心態才對。」

獨眼龍盯著她看,足足有十秒鐘那麼久。

一般的女孩會隨口說出這麼發人深省的話來嗎?她的聲音表達中有些不清楚的東西撞進他心底。

這一遲疑,他也順便把她看了個明白。

她的長發稍是削薄的,服貼的發絲總不經意隨風揚起,一雙翦水雙瞳一直是蒙著水水的霧,既嫵又媚的眼角風雅端莊,不著脂粉的臉閃動著一份自足的生氣,那種靈動是發自內心的質感,和人工雕砌不啻天壤地別。

她的美,無以名之。

稍回過神來,獨眼龍發現自己靠得她好近,幾乎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藥水味。

「我打賭你沒有把我的臉看清楚,現在,夠近了吧?下次見面可別忘了。」

任箏被他不按牌理出牌又大膽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就是一退。

哪有人把臉湊這麼近,像大餅……好不嚇人!

一圈穩固的鐵臂正好固定住她的腰,完美得無一縫隙。

兩人都被這樣的默契給怔了怔。

她守了二十五載的清白身子!掄起拳頭,任箏雨點般的猛打,別欺負她是女人,力氣卻是十足,一拳一腳毫不留情。

雖然不痛不癢,獨眼龍可也不允許一個女人對他拳腳相加,長手一翻便把她唯一的「武器」給固定在大掌里。

「不要歇斯底里。」

迫于無還手之力,任箏被逼著把眼瞳放大,將他充滿陽剛的臉給刻進腦海。

被歲月淬礪的面孔,掩不住的冷硬沉穩讓人又驚又防備,透過墨鏡,隱約可看見他的眼,他的瞳里帶灰,微微的琥珀色,絲毫看不見人類該有的感情。

靶覺上,他只是發自本能做事,完全不是發自真心。他可以流血流汗為自己或旁人做盡一切事情,也能在一夕間全部毀去。

她居然窺出他的萬千情緒來就那麼眼對眼的……,她到底怎麼了?原來的她遲鈍又混沌,別說旁人,任家人她沒一個弄明白他們在想什麼,卻獨獨對這甫見面的男人——

她搖頭揮去,不會是天雷勾動地火……神經病,怎麼可能……要不,一見鐘情?完了,她向來粗糙的神經腺肯定打結了……愈來愈離譜了……

她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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