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是偉大的開始 第7章(1)
作者︰單飛雪

王彎彎有工作先回報社了。

江明芳鬧了整個晚上,還吵著要酒喝,喝了酒又吐得到處都是。何淮安看戴英霞一下扶她上廁所,一下幫她換衣服,一下又蹲在地板清理嘔吐的穢物,她也不嫌髒,穿著套裝,卻跪在地板清穢物,過程中毫無怨言,也無任何嫌棄的表情。

「你對朋友都這麼好?」戴英霞對朋友的真心,令他看著很感動。「對朋友都這麼好了,對情人應該更好嘍,哇,我好想當你的男人。」

「哈哈。」戴英霞笑兩聲,玩笑道︰「你最好不要有這種錯覺,我很會虐待男朋友。」她換了條新抹布把地重新抹過。

何淮安蹲在她旁邊,看她翹著認真抹地板的模樣,真是可愛。

「喂,我還發現,你很講義氣。」他踫踫她手臂說。

「是不是義氣我不知道,但是自從對男人失望,我就認為與其對男人好,不如珍惜跟姊妹們的友情。所以好姊妹的事,就是我戴英霞的事。就算將來我們這些好姊妹都遇不到好男人,我們也可以互相照顧扶持到老啊,不需要你們男人,哼。」她淘氣地對他扮個鬼臉,他呵呵笑。

何淮安看她為了朋友忙進忙出的,最後還陪著躺到床上去,摟著哭泣的江明芳拍著她,哄著她--

「沒關系,我們再找更好的男人,不哭了喔,乖,不哭了喔。」戴英霞那充滿母性光輝的溫柔樣,教何淮安看著覺得她好笑,又一陣的感動。

戴英霞對朋友那份堅定的愛,觸動了何淮安內心深處,某個從未向人提及的心結。他有瞬間真希望躺在那兒被戴英霞摟著哄的人是自己。戴英霞給何淮安一種信任感。

江明芳終于哭到睡著。何淮安幫戴英霞將采買的東西整理好,才打道回府。這時凌晨兩點,戴英霞留下來陪江明芳,她送何淮安到樓下。鄰家的桂花黑暗里香氣濃烈,像粉墨登場的愛情,香得好性感,也香得人昏醉。

戴英霞看著何淮安上車,他坐入車內,按下車窗,湊身過來對站在車窗外的戴英霞講話。

「回去了,掰。」他微笑,溫溫的,暖暖的微笑。

戴英霞看他一副輕松愜意的模樣。對趕來當司機、當搬運工,折騰整晚,他臉上沒一點不耐煩。戴英霞有點意外,原來他脾氣真好。他這麼包容,反而她不好意思,先前還在電話中遷怒他,對他咆哮。後來又損他,為了安慰江明芳。想他貴為社長,還真難為他了。

「不好意思,讓你忙了整晚,之前還對你無禮。」現在想想,亂不好意思的,方才是被蕭華氣昏頭了,撩起過往不愉快的經驗,對他亂鬧情緒。

何淮安笑看著戴英霞。「我發現,你好像偉大到已經失去談戀愛的能力了。」

「什麼是愛情?真心真意走到最後,好像都沒好下場。」

他沒反駁,湊身過來推開車門,拍拍身旁空位。「進來陪我聊一會兒?」

戴英霞猶豫了一下,坐進車內。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他問戴英霞,想了解她對愛情的看法。

「我不知道愛情算什麼,一開始當然都很甜蜜,可是激情過後,了不起撐個三、四年,男人就膩了,再美麗的女人也變得像鹵肉飯那樣,可以解饑但不美麗刺激了。然後愛情剩下什麼?只剩兩人戀愛的這些年,甩不掉的回憶,可怕的佔據腦容量。如果要讓愛永保新鮮,當然也是有很多技巧,比方不讓男人完全掌握你,比方不住在一起,比方用一些手段讓自己隨時處在優勢,可是這樣又累又假。畢竟剛戀愛時,誰不想把整個心奉獻出去、整個人投入進去?只想對那個人好--」

「我覺得重點是每個人對愛情的態度,想要什麼樣的愛情質量。如果有共識,就能一直走下去,不會被牽著鼻子走。年輕時當然很容易因為沖動到處愛人,可是經過歲月洗煉,感動比沖動更難得。戴英霞,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樣的愛情嗎?如果照你說的,戀愛就要長長久久,永遠一起,那麼即使大家沒感覺,也要糾纏到老嗎?這就是幸福?」

「那麼你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樣的愛情?」戴英霞反問他。

何淮安看著前方,暗巷路燈照出一汪暈黃光影,飛螢在光中飛舞。他低聲道︰「在明朝有一位文人叫張岱,你听過嗎?」

「我知道。」為了消磨一個人的日子,為了那些流連深夜便利商店的時間,戴英霞讀過很多書,她知道張岱。

何淮安說︰「他寫過一篇‘湖心亭看雪’的文章,記錄某個雪夜的事。」

戴英霞乍喜。「湖心亭看雪,我讀過,在連續大雪三天的夜里,西湖鳥聲俱絕……」她愛這篇綺麗絕美的文章。

「深夜,天地因大雪白蒙,人們都躲進屋內,早早埋在被窩里避寒--」

「可是張岱忽然興起,想去湖心那座亭子看雪。」戴英霞接著說。

何淮安看著她,眼色炯亮,有覓得知音的感動。「所以他披上厚衣,喚來搖舟人,在漫天白雪,天地黑默的夜里,送他到湖心的亭子去,結果--」

「結果快到亭子時,赫然驚見有一童子正起燙酒,有人已先他一步,不畏寒冷,不顧大雪,深夜在那兒賞雪。那個人一看到張岱啊,跟他一樣驚訝。」

「是啊,張岱沒想到有人跟他一樣痴,一樣懂得情趣,肯冒大雪,到亭子賞雪。那個人熱情的招呼張岱,他們暢飲好酒,張岱開懷的干了三大杯告別。」

「雖然有點忘了原始文章,但是我記得這篇文寫得真美,雪夜里很美的奇遇。」

何淮安竟能背出整段文,他說︰「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獨往湖心亭看雪……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

「哈,我想起來了!」戴英霞接著吟︰「……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

何淮安接著說︰「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

戴英霞笑道︰「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他們相視而笑,因為彼此都知道都喜歡的文章而感動歡喜。深夜,他們坐在車廂里,在庸俗鬧攘的城市,黑夜的小小巷弄里,這兒沒有山、雪、湖,可是在一盞昏黃的路燈底,這份共鳴深深感動彼此。

戴英霞看著何淮安笑。「但是‘湖心亭看雪’,跟你的愛情有什麼關系?」

「如果在大雪夜,天地靜默,四下白茫。如果我失眠到湖心亭賞雪,到了卻發現亭子里有人,那個人與我有同樣雅興,我與她品嘗好酒、好茶,其賞白雪。當人們都怕冷畏寒,躲在被窩睡覺,我們倆卻與世隔絕地默默享受寒冷中看雪的感動。這是我要找的人,這就是我要的愛情。遠離世俗紛擾,相聚時只是快樂的一起吃喝,享受美景--」

戴英霞听得痴了,烏亮的眼瞳,怔怔打亮他。「那麼,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也許吧。」他凝視戴英霞,他的意思寫在漆黑的眼眸底。

他熱情的注視,又害她臉頰發燙。她說︰「雖然你的愛情很美,但在實際生活中這里不下雪,也沒湖泊。有的只是忙碌紛擾的生活,每天忙得團團轉,上下班開大會,朝九晚五。為了愛情,放下一切顧慮跟喜歡的人喝燒酒,那不是簡單的事,更何況假如這個人還是敵方的人,這份愛可不能隨便發動,弄不好就不是普通的發情,是發瘋--我會很慘的。」

他哈哈笑。「為值得的人發瘋,有何不可。」

「不可,你看看樓上那位正在失心瘋的女人,慘兮兮。」

「是啊,听你方才跟她說的那些話,肯定你也是瘋過的。」他揶揄她。「我真羨慕能讓戴英霞發瘋愛上的那些男人。」

「拜托喔,那些害我發瘋的男人後來下場都沒多好喔。」戴英霞嘆息。「也是,哪個女人沒為愛瘋過?可是一旦失戀,那日子簡直是嘔心泣血,鬼哭神號,又喪心病狂的,什麼糟蹋作踐自己的事都使得出來,都不曉得自己有這麼多傷害自己的把戲,往後回憶起來,恨不得挖洞躲進去,丟臉死了。」

「但你現在活得很好啊,多麼美麗偉大。你應該要相信自己的眼光,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現在會讓你心動的,也許是真正適合的對象。」

「是嗎?」她笑了。「也許吧。」

「如果我不是敵方的人,你會想當那個跟我在湖心亭看雪的人嗎?」

「……也許。」她承認,她確實被他迷惑。

「那麼,你可以放棄工作,你還是可以在別的地方當個出色的秘書。」

戴英霞臉色一沉。「為什麼不是你放棄你的事業,把‘若谷’結束?」

「總要有一個人放棄。」

「所以放棄的是我不是你?因為我只是小秘書而你是大老板?」

何淮安就事論事。「我經營雜志社,我放棄會有很多人失業餓肚子,而你不是只能為曹復工作。英霞,我是從實際面考慮,如果你因為愛我失業,我還有能力好好照顧你--」說得很合理,可何淮安自己听著都有點心虛,他其實不太喜歡曹復依賴戴英霞的樣子,很不喜歡。

「呵。」戴英霞別過臉,開車門,下車,站在車窗旁看他,用一種冷漠的臉色打量他。「何先生,我不會為任何人放棄我的國度,即使是再偉大的人也一樣,辦不到。」一開始是放棄工作,接下來放棄主見,然後還要放棄多少東西?男人真自私。她湊近車窗,冰冷的目光瞅著他。「如果何淮安先生因為愛我而失業,我戴英霞一樣可以照顧他。」

「不要生氣,也不用這麼快拒絕我,考慮考慮,打電話給我--」

「我不打給你。」喀。關上車門,戴英霞轉身,上樓。

何淮安看她走得毫不遲疑,腳步決絕,瞬間他被巨大失落感淹沒,連自己都訝異,他這麼懂獨處,懂自得其樂,懂一個人生活的精彩,但,現在怎麼了?戴英霞一走,他孤獨起來?不安惶恐?他交過很多女朋友,唯有戴英霞,會讓他有想一直聊天下去的沖動,他可不是這麼多嘴的人啊?

是因為心有共鳴吧?和她聊湖心亭時,他們彼此神采奕奕,目光閃亮,那麼驚喜愉快。

那是人海茫茫遇知音的感動,可是,現在又因為某些觀點不同翻臉得很沖動。

之後呢--該怎麼辦呢?就這麼散了?

江明芳只睡一會兒,大部分時間都在哭泣。

戴英霞躺在她身旁,看她不時檢查手機,戴英霞知道她在等誰的電話。這蕭華也真夠冷酷,別說電話,連通擔心她的簡訊也沒有。忽然江明芳坐起,呆在黑暗中,空洞的眼神凝視著窗外紫藍色的夜空。她怔了會兒,拿手機撥打,戴英霞搶走手機。

「你打給誰?」

「蕭華。」

「打給他干麼?犯錯的人一通關心電話都沒有,你還打給他?」

「我想通了。」江明芳轉過臉來,看著戴英霞,眼神呆滯失神,有氣無力道︰「我真的想通了,雖然蕭華背叛我,可是我們交往快十年了,我沒必要平白讓給另一個女人,我干麼跟他分手?讓那個女人得到他?我不甘心。我相信蕭華還是愛我的,我們有太多共同的回憶,只要他回來,我可以原諒。」

「是可以原諒,前提是如果他懺悔求饒跪地認錯,你原諒他我不攔你,雖然我覺得蠢,問題是他已經說他不愛你了。」

「他是一時迷惑,我會讓他知道我是全世界對他最好的。而且他跟那女人在一起不會幸福,胡佳盈愛用名牌,她很,感情關系很亂,蕭華被騙了,我必須救他,不然他會被那女人毀了!」

「你先救你自己,看看你現在哭成什麼樣子,不要蠢了。」

江明芳又哭了。「剛剛我在想,雖然他讓我很傷心,可是假如他現在出車禍死掉了,我一定活不下去。這樣一想他還活著啊,也沒什麼錯是我不能原諒了。因為我愛他,愛就是不求回報、不要計較--」

「唉。」戴英霞摟住握住江明芳。「什麼出車禍死掉?這些都跟愛無關,你養一條狗十年,忽然狗跑出去被車輾死了也會哭得要死。你現在是暫時不習慣沒有他的生活,可是相信我,這男人不值得你愛或原諒。他的心已經不在你身上,你不要作踐自己,免得日後想起來嘔死。」

「你不要管我。」江明芳搶回手機,打電話過去,結果蕭華根本不接她的電話,她只是自取其辱。「他一點都不擔心我,他太狠了!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江明芳趴倒痛哭顫抖。

戴英霞拿來手機扳掉電池,扔了手機,抱著痛哭的江明芳,躺在黑暗里。

江明芳斷斷續續捶著悶痛的胸口哭喊。「我活不下去……我好痛,我好痛……」對她來說,失去蕭華,是世界末日。

但是對戴英霞來說,那種世界末日的痛,終究也會慢慢地被歲月沖淡。只要撐過去活下來,痛苦反而會變成積極向上的斗志。戴英霞是從一次次失戀里明白了女人太依賴愛情會很慘,太多男人,學不會專情。愛情像戰爭,沒有心機,太過單純,一心一意,就怕落到無路可走的絕境,然後遍體鱗傷。所以戴英霞不敢輕易地再愛上誰,她異常謹慎地在挑選下一次的戀愛對象。可是,可是啊……真的有條件完美的戀人嗎?

她承認她想著何淮安,拒絕他真是很難的決定。她差一點就投入他的懷里,不顧一切的投進他講的那片美好境地里。是啊,他確實條件好,夠偉大,可是……戴英霞也知道,他不是能被馴服的男人,他追求她,但姿態很高,不肯屈就,要她放棄她的掙扎走向他,而她也不肯屈就誰。橫亙在他們之間,那一汪湖泊跨越不了,再多麼欣賞對方,也是白搭。

何淮安睡不著。他躺在榻榻米上,想到戴英霞跟朋友講的那些勵志的話,那樣慷慨激昂宛如要出征的戰士,他就忍不住笑。還有她打電話捉弄追求她的男人,漂亮也任性,她享受對男人頤指氣使,宛如勝利者姿態。

然而當她坐在車里,與他聊起「湖心亭看雪」,她是有內涵,和他有共鳴的女人。何淮安知道她絕不是那種仗著自己美麗利用男人的膚淺女人,她只是怕輸,怕在愛情里迷失。

她拒絕他的追求,頭一次有女人拒絕他,感覺--好差。

又怎樣?他安慰自己,算了吧。他想要的話,也跟戴英霞一樣,隨便一通電話,就能約一大票女人出來。可是這一種本領,得到的勝利感很空虛。他要的是可以坐下來和他聊,講話投機,有共鳴的女人。

很糟的感覺,很悶。他竟甩不掉戴英霞的身影。

他越是想她,越是煩噪得流汗不止,想念跟她擁吻的興奮炙熱,想象越了界,種種狂野放蕩的關于跟她的想象,戕害他的心;原始的沖動、找伴的渴望,削弱他自尊。

有好幾次他差點拿來手機打電話給她,想跟她道歉,怪自己逼她逼得太急,又想說一些軟弱的討饒的話哄她開心,讓她享受稱王的快感。可是他情願是她打來求饒,說她跟他一樣渴望有伴,討厭寂寞,渴望他擁抱。

他頻頻檢查手機,她沒打來。然後他滑稽的一次一次回憶對她說的那些話,還發神經地校潤起來,這句不該講,那句不太OK,假如重來他會怎樣修飾也許她就不會拂袖而去等等等。唉!這患得患失的感受,好難熬。

江明芳听進戴英霞的建設,先請五天年假,等心情平復了才上班。怕江明芳想不開,戴英霞跟王彎彎說好,每日下班後輪流去看江明芳,白天也隨時打電話確認江明芳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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