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一季春 第七章
作者︰紀真

薛穎是抱著要爭回一口氣的心態,去企劃部就任新職的。她想證明自己即使是離開傅維恆和方怡如的「關照」,一樣也能表現得很好。所以,她對新的工作投注全部的心力。

反正也已經沒有其他的事須要分心了。

有天晚上,傅維恆因為隔天就要去日本考察,所以留在公司里看公文看得晚些。當他離開時,公司里只剩下幾個業務部的人還在加班,再來就只有薛穎了。

企劃部的人除了她之外,都早已離開。薛穎一個人坐在那一區的角落,顯得孤零零的。

暗維恆看著她專心地打著電腦。「是在趕企劃案嗎?」他想。薛穎專注地盯著螢幕的神情,看起來有點嚴肅。

這樣的表情,傅維恆覺得陌生。在印象里,她不總是一臉笑吟吟的?

她的桌上擺了一碗泡面。「又吃泡面?」他想。以前薛穎也曾因為忙或懶,就隨便吃一點泡面來果月復。這樣讓他撞見幾次以後,便說了她幾句︰「老吃這種沒營養的東西,想變成木乃伊嗎?告訴你幾次了!有什麼事真的急到連飯也顧不得吃?出去買個便當來吃也好過這個;以後別再讓我看見你吃泡面,听到了沒有?」

當時她唯唯諾諾,然後一溜煙地跑掉,像個做了錯事被逮到的小孩。現在離了他的視線,又故態復萌。

九點了,傅維恆想過去敲敲她的腦袋,問她為什麼又不肯好好吃飯?想過去拍拍她的肩,跟她說時候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然而,他只是悄悄地走開而已。

去日本,去美國,不停地飛來飛去。像被放逐一樣,不能回來,也不敢回來。

調到企劃部四個月了,薛穎真的只能用「咬著牙撐過來」來形容這一段日子。

別說她的上司周敏娟沒有給她好臉色看,就連她以往好不容易逐漸建立起來的自信心,也讓她給摧毀得差不多了,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

周敏娟是台大企管的高材生,又拿了個美國電腦碩士的文憑。相較之下,薛穎的專科學歷,在她眼里只配當個干粗活的丫頭。即使在公司里,薛穎的年資比她還長些。

她自然是听說過關於薛穎及傳維恆之間的流言,而且深信不疑。

都怪薛穎太漂亮了,輕易地讓人相信她就是常扮演「秘書兼情人」那一類角色的最佳人選。

平日她就壓根兒瞧不起薛穎這樣的人,只是礙於她有傅維恆做靠山,所以也不敢批評什麼。如今見她失寵、失勢、大勢已去,而且現在又成自己的手下,故而言語中便常夾槍帶棍,攻擊得她遍體鱗傷,難以招架。

或許也是薛穎的錯,誰叫她跟了方怡如四年,居然一點也沒學會她「懾人」的氣勢,如今只好白白地讓人踩在腳下。

是不是因為自己沒用,才會搞得這樣一團糟?愛情、工作皆不如意,她漸漸開始心灰意懶。她近來消瘦了許多,原本晶晶亮亮的眼神,如今只覺恍惚黯然。

「不想去了,不想再去了!」她躺在床上大叫。

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天早上起床準備上班會變得如此掙扎,如此痛苦?

「夠了,我認輸!」她喃喃念著。「我受夠了!」

狠狠地哭了一場。決定舍棄現在的一切,一切的公私、一切的是非。

她打了個電話進公司請假,然後跳下床。梳洗一番後便到圖書館去找關於留學、游學的資料,後來又跑到幾個國外的文化中心去拿更詳細的簡介。

英、美、德、法、澳都有。去哪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離開這里就好,而且愈快愈好。「明天就遞辭呈!」她決定。

在外面跑了一天,晚上捧著一堆的資料回來時,薛穎覺得這四個月來,只有今天最對得起自己。

但為什麼仍是心酸?

方怡如本來不願插手傅維恆和薛穎之間的事,尤其她一直看好他們兩人會有結果。即便是後來有立原的出現。

但誰知這個「結果」的行徑路線卻越走越離譜,先是調開薛穎,後來又是傅維恆飛得不見人影。「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萬分不解。

而且她還替薛穎在企劃部受委屈的事感到著急,但又不太方便插手管別部門的事,只好想辦法讓傅維恆出面來解決,偏偏他又難找得很。

好不容易,盼回這個流浪漢,趕緊約了他們一起吃飯。薛穎坐下來之後,才知道方怡如也約了傅維恆。還來不及表示什麼,便看見傅維恆已進了餐廳。

看得出他也意外,猶疑了一下,才走過來。

薛穎淡淡地笑了笑。「傅董,好久不見。」

一顆心慢慢冷去。沒想到他竟如此不想再看見自己!

從薛穎調開之後,幾乎就沒再見過她了。「分開了多久?」他想。「只有三、四個月嗎?」

卻是度日如年。

如今乍見到她,傅維恆沒想到薛穎竟變了許多,瘦了不說,整個人變得十分沈靜,完全不見以前的活潑嬌俏。

「薛穎,你瘦多了呢,是不是在企劃部太忙了?」還是忍不住必心她。「剛接觸新東西總難免會不適應,不過你也不用太急、太緊張,慢慢地就熟悉了,知道嗎?」

慢慢?她笑笑。

「我們三個好久沒一塊兒聚聚了。」方怡如試著打圓場。「都是你把我們調開。」她似真非真地抱怨。

他陪笑。「怎麼,讓你們高升也不好?」說著便又轉向薛穎。「你在企劃部做得如何?周協理她說你很……很賣力。」

「是嗎?」她笑笑,知道周敏娟肯定不是這麼說。

薛穎猜對了。事實上周敏娟認為她根本不足以擔當「執行秘書」這樣的重任,她甚至暗示傅維恆其實薛穎應該從企劃助理開始做起才對。在博誠企業,甚至只是一個小妹,都會美其名稱為助理。

暗維恆沉吟,他不是不知道薛穎的能力。「也許是因是薛穎對新工作不熟悉,而周敏娟的要求又比較嚴格的關系吧!」他想。

那時他忽略了人事上的是非考量。

方怡如趕緊換個話題。「對了,薛穎,你早上不是說要跟我談房子的事嗎?我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剛才我跟我那個朋友談過了。他說,他正好也想賣掉它,既然你住得不錯,他說願意賣給你,至於價錢……」

「不用了,」她搖頭。「我不想買那楝房子了。」

就是為了那楝房子,害得她背了「地下情人」的黑鍋。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完全讓他們兩個替她找房子,自己也沒問清楚,就隨便租了下來。

暗維恆及方怡如都感到意外。以前老是听薛穎說她要努力存錢來買個小套房當個單身貴族,而且連怎麼布置都想好了。為什麼現在又變卦?

「你不是很喜歡那楝房子嗎?況且離公司又近。」傅維恆說。

「是啊!」方怡如也忙接著說。「買下來也省得老是搬來搬去,而且我還可以去跟我那個朋友商量一下,我想在價錢方面你是不用擔心的。」

「你的朋友真好,」她笑笑。「不過不用麻煩了。」

「如果是錢的問題,沒關系,我……嗯,公司可以給你無息貸款。」

又來了,又來這一套,一陣好一陣冷,他到底想玩到什麼時候?不過薛穎已不打算再奉陪下去。?她看著他。「我還不知道公司有這麼好的福利。」

暗維恆語塞。

第一次見傅維恆驚愕無措的樣子,薛穎感到有一絲如同復了仇的快感。然而,終究是心軟,不願真的同他嘔氣。況且若僅以上司對下屬的角度來看,傅維恆對自己是沒話說的。至於其他……或許只是自己想得太多,自作多情了。

她決定要將離職的事同他們說清楚,反正遲早要說。

「傅董和方姊的好意,我都明白。又在公司那麼久了,當然知道你們是最關心我、照顧我的人。只是我……我認為自己書念得太少了,也該找個時間好好進修一下才是。所以,我打算先把工作放下來,出國去念念書。」她低下頭。「我早上就是要告訴方姊,那間房子我不租了,請你跟你的朋友說一聲……」硬是將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給吞了回去。「謝謝他!」

「薛穎,你要辭職?」方怡如還不太相信。「什麼時候?」

「我已經遞出辭呈了,在周協理那兒。」她歉然地笑了笑。「很抱歉沒有先跟你們說一聲。」

「那你跟立原……」傅維恆以為這段期間,他們兩個會走得比較近。

「我跟立原怎麼樣?」她抬起頭,微笑反問他。

「薛穎,你真的決定了?」方怡如想勸她回心轉意。

薛穎忙打斷她的話。「對不起,我還有一些資料沒作好,下午趕著用呢!先走一步了,改天再聊好不好?傅董、方姊,你們慢用。」說罷,起身離開。

她的臉上從開始到結束,都一直掛著淺淺的笑。那種無關乎情緒,純粹只表示禮貌的笑。以前怎麼教也教不會,現在會了,沒想到卻反過來拿來對付他們倆。

頭一回看出不出薛穎的心思,而以前她是那樣地簡單易懂。

「傅董,你真的……」方怡如忍不住想問清楚。

誰知傅維恆面無表情,一口氣飲盡了杯中的酒,隨即走出餐廳。居然就這樣一起拋下了方怡如,她氣得不知道該罵哪一個。

整個下午傅維恆都沒有再進公司,也沒有交代去向,大哥大也關了。好像失了蹤似的,讓他的秘書急得跳腳,事先訂下的約會全部得取消。

薛穎近來迷上了拼布,將一塊一塊鮮艷柔軟的小碎布接縫起來,成為一件作品,對她而言是件極具成就感的事,尤其是以她最近公、私兩邊都受打擊的心情而言。

這小小的手藝帶給她溫馨寧謐的感覺,讓她平靜不少,也給這間小套房帶來些許家的味道。而她就可以盡情地想像一下,自己是個賢慧持家的小女人。

如果可以不靠別人,只靠自己就能拼出一個家來,那豈不是太好了?

她正在趕工。「辭呈大概已經呈上去了吧!」她想。

周敏娟看到她的辭呈並沒有特別說什麼,只是礙於薛穎是傅維恆那里調過來的人,理當知會他一聲,否則,周敏娟可能連呈都不用呈,就直接批了。

薛穎也知道這一點,不過她想,傅維恆是不會不準的。「我不過只是他眾多員工中一個並不重要、也不太得力的人罷了,留著也沒有多大用處。」她預計一、兩個星期後就能離開了。或許周敏娟還希望更快點。

所以她得趕快把這個抱枕做好,好送給方怡如做紀念。

門外電鈴突然響了起來。

「奇怪了?這麼晚,會是誰?」她納悶。走過去,開門一看。「傅董?」

她驚呼。「這麼晚了……啊!您喝醉了嗎?」

暗維恆面紅如火,一身酒氣,懶懶地倚在門旁。

薛穎無法,只得扶他進去。「怎麼喝那麼多呢?小何呢?怎麼沒送您回去?」忙著替他拿條手巾擦臉。「都喝醉了!」她埋怨。

「我沒有醉,我是來送……送你禮物的……」他胡亂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盒子。「你要走了,要出國去了……所以……送給你的。」他將盒子塞到薛穎手里。

「不用了,真的!」她推辭著。

「不,不,你一定要收下。你打開來看看,打開看看……」他很堅持。

薛穎打開盒子一看,頓時一陣金光四射,幾乎讓她難以睜眼,不過她還是瞪大了眼。

一只筆,一只不知道是幾K的金筆,一只不知道瓖了多少顆小碎鑽的金鑽筆。她愣住。

「你……要去念書,所以我想送枝筆給你……比較合適。」他結結巴巴地解釋。「對不對?你喜不喜歡?」

合適?用這枝筆?她倒抽一口涼氣。就連一向囂張的柯玫麗,平日都還未必敢用這樣的筆,何況她是去念書?

「對不起,我不能收,這太貴重了。」她將筆還給傅維恆。「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其實最重要的是,薛穎認為她和傅維恆之間並沒有「那麼深的交情」,深到可以收這樣的重禮。

「你拿著啊!」他著急。「我挑了一個下午,我……我叫他們幫我刻了你的名字在上面。你……收下好不好?就是要送給你的。因為……你要走了……要去念書……要走了!」

他不停地重復說著,你要走了,彷佛很傷心——

薛穎甚至覺得他快要哭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去打電話叫小何來接你回去。」

暗維恆拉住她。「我知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我知道。可是,你要我怎麼辦呢?我不能……不能愛你……不應該愛上你的。你知道嗎?」他流下淚來O薛穎心中一動,不能?為什麼?

轉念一想,不禁氣道︰「笑話,你愛不愛誰是你的事,我管得著嗎?我求過你嗎?你以為我很稀罕嗎?你不必特地跑來告訴我,說你不該愛上我這個小人物,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行了吧!」她氣得甩開他的手。

「不,不是這樣的,不是……」他慌了。

「那是怎樣呢?」她冷笑。「你別跟我說你已經結婚了,我知道你沒有。

還是你要跟我說,你從小就已經跟人家指月復為婚了?」薛穎說得連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薛穎!」他生氣了。

「你不是要我自己猜嗎?你不就是喜歡這樣捉弄我嗎?」她也動了氣。「我受夠了,你故意什麼都不說,你故意對我喜怒無常,忽冷忽熱,每一次都是這樣!每一次!每一次!」她大叫。「你根本是存心捉弄我,非要這樣對我嗎?夠了,夠了,我再也不要理你,再也不要看到你!」她哭道,不停地想掙開。「放手!放手!你放開我!放開!」

「好!我說,我說,我把一切都說清楚。」他一把將薛穎拉到胸前,盯著她。「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父親是怎麼死的?」他頓了頓。「骨癌。」

薛穎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說這些?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哥哥是怎麼死的?骨癌!」

她愣住。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姑姑是怎麼死的?骨癌!」

她開始顫抖。「不要說了,」她開始害怕。「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薛穎幾乎站不住,但傳維恆仍抓著她的雙臂不放,直問到她臉上。「我還有一個小妹,死的時候跟你現在一樣大,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

「不!」薛穎尖叫起來。她絕望的叫聲終於驚走了傅維恆最後的醉意。這才猛然發覺,還是說出來了……

她瘋狂地搖撼他,哭道︰「你為什麼要這樣騙我?為什麼要這樣嚇我?為什麼非要這樣折磨我?為什麼?」

太遲了。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來安撫她,但現在還有什麼可說的。

只能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任她哭得聲嘶力竭,最後無力地倒在他身上。

看著懷里的淚人兒,傅維恆心中後悔不已。「不該來的,更不該說出來的,何苦讓她平白承受這樣的打擊,早該離開她,再不就放開她。」低下頭去不住地親吻她的頭發。

暗維恆的哥哥十七歲時便死於骨癌,那時他才十四歲,頭一次體會到失去親人的悲慟。次年,一向最疼他的小泵姑也死於同樣的病癥。聰敏如他,便有些明白了。

不會那麼巧吧!就彷佛是受了詛咒似的,家人們日益逝去,如今僅剩下他了。除了母親是因為精神耗弱死於意外,父親及小妹皆先後死於骨癌。

六年前,在他小妹的喪禮上,傅維恆幾乎已經不再感到特別悲傷,因為他想或許不久一家人又可以再見面了。

何時輪到他呢?

案親活了四十五歲,姑姑三十四歲,大哥十七歲,小妹二十三歲,那麼他呢?

從十四歲開始的夢魘,糾纏他至今,而且還會繼續下去,直到惡夢成真為止。

這樣可預知的結果,並沒有打擊到他對於生命的負責態度。只除了一點,他從不奢望未來的事。

尤其是愛情。

愛情是件奢侈品,須要承諾,須要付出,須要時間,須要活著——還得花一輩子的精神小心照料才行,然而這些對他而言都匱乏得很。他可能沒有時間,來不及付出,生命短暫,這樣還談得上什麼承諾?

從此他學會了拔去丘比特射在身上的箭。自己一個人痛苦也就夠了,至少不會傷害人,不會辜負人,也不會拖累人。

而薛穎卻是他的失算,那時她不過只是個十八歲的小女生,來公司打工打混,天真爛縵,成天笑眯眯的。只是忍不住想多疼她一點,卻怎麼也沒料到會不知不覺地愛上她,而且竟是如此深刻。

那枝惡作劇的箭,刺得太深太深了,叫他難以自拔。

他深深地嘆息。「我該怎麼辦呢?」想努力找出一條路來,至少要讓薛穎好好走下去。

薛穎漸漸止了哭,疲倦地靠在博維恆的胸膛上。

他撫模著她的發。「我送你去美國,你可以一邊念書,一邊在美國分部實習,好不好?」他平靜地說。

薛穎不動不語。

「薛穎……」輕聲喚她。

「你愛我嗎?」好不容易開了口,頭臉依然埋在他的懷里。

「嗯!」緊緊摟了摟她。「當然愛你。」

終於等到這句話。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我也愛你。」臉上綻出一抹嬌笑。

而傅維恆卻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難過?

「我一直在等你,在等你說這句話,可是你什麼都不說,讓我好怕。」她幽幽地說。

當然能了解她的心情,自己何嘗不苦呢?傅維恆低下頭去,在薛穎的臉頰上深深印了一記,算是道歉。忽然覺得有點疲憊,便將頭枕在她的肩上,想閉閉眼。朦朧中听見她說︰「不過我現在不怕了。」

他不動聲色,听她這樣的口氣,肯定還有下文。

「我們一塊去美國,好不好?」

丙然。

他抬起頭來。「我們不能在一塊,你不懂嗎?就是不希望讓你將來受到傷害,所以我才」直躲著你,我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

薛穎打斷他的話。「你剛才才說你愛我的,我也說了我愛你,既然如此,我看不出有什麼道理非要分開不可。」

暗維恆耐著性子說︰「照我這樣的遺傳,隨時都……」

薛穎又打斷他的話。「我沒有這樣的遺傳,可是也不見得會長命百歲啊!」她很認真。「癌癥還有那麼多種,我也可能會得到,再說現在天災人禍那麼多,什麼樣的意外都有可能發生,說不定我還會比你早……」

「薛穎!」他連忙喝住她。

終於見識到她任性不講理的一面,居然連詛咒自己的話也說得出來!

「你怎麼能……能……」他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你簡直是……」

她再次打斷他的話,不過不用話語雖然她不懂得接吻,但要堵住一個人的嘴,倒也不見得太困難。然而她笨拙的表現,卻激起傅維恆壓抑已久的熱情。

他開始教她,帶領她……

可是不久薛穎那略微生澀但又極之溫柔的反應,逐漸溶化了他的理智,讓他失去了上風,不能自已。

薛穎學得很快,而且如法炮制地拿來對付他,絲毫不給他一點點喘息的機會。

懊不該再教下去?教她更多?

暗維恆已經完全無法思考……只覺得熱……好熱……

薛穎沉沉地睡在他的身旁。

稍早的狂喜一點一滴逝去,使他慢慢地清醒,回到現實來。

「怎麼會這樣?」他懊悔。為什麼所有的事都開始一件件地月兌離掌握之中,全然失控?

明明知道不該愛上她,也知道今晚不該過來,更明白這件秘密本是無論如何也不該說出來的。

結果呢?

而她,又為什麼沒有被嚇得逃開?為什麼反而依偎在身邊?

「愛情嗎?」他苦笑,原以為自己早已練就成了「絕情大法」,沒想到卻會敗給一個初生之犢。

暗維恆支起上身,低頭看著臂彎里的她。她輕勻的呼吸,白哲的臉頰透著一抹暈紅。嘴角彎彎、好夢正酣的樣子。

原想替她把被拉高,卻忍不住在她白白細細的頸項上咬了一口。她輕輕笑起來。「好癢!」揉揉惺忪的眼楮,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一副輕松模樣。

暗維恆拿她莫可奈何,故意說︰「你破壞了我所有的計劃,你知道嗎?」

「那你要開除我嗎?」她笑道,仍是一臉不在乎。

「你不能認真一點嗎?」他板起了臉。

薛穎卻覺得更有趣了,湊上臉去,在他耳邊格格笑道︰「人家對你還不夠認真嗎?」

暗維恆申吟一聲,重重倒回床上,閉上眼不想再搭理她。

她沒救了!怎麼一點也不怕呢?她沒救了……

暗維恆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經意地伸手向身旁探去,卻踫不到薛穎。

是夢嗎?

吃了一驚,連忙睜開眼。「薛穎!」他喚道。

正好薛穎從浴室出來。「做什麼?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不是夢。「沒事,我再睡一會兒好了。」他又倒回去。才翻了個身,又坐起來。「薛穎……」

「又怎麼了?」她笑道。「你到底還睡不睡?」

他搖搖頭,有太多心事,不可能睡得著。「我有話跟你說。」

薛穎見他神色凝重,便坐在他身旁。「什麼事?」

暗維恆拉著她的手,一時卻又不知道怎麼說比較好。「我……」

她明白。

「我沒有怪你,昨晚……很好,我不緩 悔的。」她有些羞赧地說。

他一陣感動,輕輕撫著她的臉頰。「我還是希望你去美國,听我的安排好不好?長痛不如短痛,對不對?」

薛穎低頭不答。

「國內有我和怡如,你就過去幫我負責美國的部分,反正,將來……你也是要接手的。」

「我不想听這些。」她看著他。「你也用不著這樣,我已經說了,這事不怪你的。」

「我知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他忙解釋。「只是我當你是我最親最愛的人,當然要替你著想。」

她低頭,過了半晌才又輕輕地說︰「真是要為我著想嗎?那我……我一直很想要……要……可是……」重點都沒說出來。

暗維恆以為她不好意思向他開口,忙說︰「你想要什麼?你盡避說。」

她仍低著頭,玩弄著衣角。「算了!也許你會覺得勉強,還是別說的好。」她輕輕地說。

暗維恆急了。「怎麼會勉強呢?你要什麼只要我辦得到,一定都會心甘情願地給你,只要你開口,來,你跟我說,想要什麼?」

「真的?」她抬起頭來。「說話算話?」

「當然!」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薛穎也笑,笑他中計了。

「你!」雙手攬著他的脖子。「我就要你。」

他一呆,隨即甩開她的手。「不行。」

從沒听說過男生也會說不行的?

她益發笑了起來。「行的,怎麼不行?剛才明明答應人家的,而且還說是心甘情願,說話算話的,怎麼可以反悔呢?」

「你要我做什麼?」他真是生氣,為什麼對她講了那麼多,她還是不懂?

「也許明天我就發病了,一年後就完蛋,你還要跟著我做什麼?」

「就算你明天就死掉,那至少今天也是我的,我不管,反正我一天也不會放過你。」她斬釘截鐵地說。

「你為什麼就是不能明白我的苦心?非要這樣任性不可?」他痛苦萬分。

「我明白你的苦心,可是我不須要你樣樣替我打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說。

「但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走錯路,明明……」

「我已經長大了。」她大聲說。「是對是錯,我自己會判斷,就算真的走錯了,我自己也會負責,不會怪到你的頭上。」她也動了氣。

「負責?」他冷笑。「你知道這個代價有多大?你應該問問我?我太有經驗了,成天活在恐懼中不算,還要隨時準備面對失去至親至愛的痛苦。你為什麼不問問我?」他頓了一頓。「我的母親……她瘋了!看著兒子、女兒、丈夫一個個離開她,同樣的病癥,可以預見,但就是無能為力……她每天都在擔心,我們之中只要有一個有一點點不舒服,她都嚇得半死,直到她發了瘋,嘴里喃喃念的還是這些。你知道嗎?當她發生了意外,我是為她慶幸的,慶幸她總算解月兌了……」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看著她。「我不要你也受這樣的折磨,你該每天都笑眯眯、快快樂樂的,像以前一樣。」

她不作聲。問題是,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暗維恆見她濕淋淋的頭發不斷滴著水,接過她手上的毛巾,慢慢替她擦乾。「我不是嚇唬你,只是不希望你只看現在,不顧未來。穎,你听我的話,趁早回頭,好不好?」

他盼望這樣的軟硬兼施可以奏效。

薛穎不是不怕,只是她要是任性固執起來,是不計後果的,況且後果再怎麼可怕,也是試了才知道。

她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你不公平!」她哽咽。

「不公平?」他不解。

「對!」她哭道。「你不公平,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憑什麼要求我?」

他別過頭去。

但薛穎仍不放過他。「你不是說不該愛上我的嗎?結果呢?你不是說要對我冷漠一點的嗎?結果呢?你通通都沒有做到,那你為什麼認為我就可以做到?為什麼認為我還可以回頭?」嗚咽著撲到他的懷里。「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已經不能回頭了!求求你,不要逼我!求求你……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我們不要管其他的事,好不好?好不好?」

暗維恆覺得好累,彷佛筋疲力盡似的。

沒想到,結果竟是他不但管不住薛穎,也管不了自己。

「我也想跟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我也想啊!」他在心里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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