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空姐 第七章
作者︰官敏兒

「你這只豬頭,再給我說一遍!」

一聲震驚的低吼聲從忠孝東路的小咖啡廳里傳了出來,其勢之猛幾乎連門上的風鈴都為之震動。

「小聲一點行不行?客人都要被你嚇跑了。」

百無聊賴的斜倚在角落的吧台,南宮憶皺著兩道彎彎的柳眉,毫不淑女的伸指掏了掏耳朵咕噥道。

「哪來的客人?店里根本沒半只鬼!」張婷一記嗤鼻惹來一旁丈夫的蹙眉,她吐了吐舌,覺得有個男人杵在那兒很礙眼,索性找了個借口趕走他。

「小憶,你腦筋壞了是不是?」

「干嗎罵我啦!」南宮憶捧著快喝光的柳橙汁搖啊晃的,甚至無聊到咬著杯緣耗時間。

相較于她的冷淡,張婷簡直是激動得揮手頓足。「石油大王耶,而且還是個沙烏地阿拉伯的親王耶!你竟然讓他跑了!天啊,如果是我巴上這種人,不只這輩子花用不盡,恐怕連我下輩子的墳墓壽衣都準備好了!」

「來不及了,你已經死會了。」

「幻想一下也不行啊?」

「我會記得跟董大哥報告他老婆的幻想的。」

南宮憶才不理會好友的瞪視,她張開嘴巴將剩下的果汁整個倒進嘴里,還不忘拍拍杯底讓最後幾滴汁液一道滑進喉嚨里。

「小憶,你為什麼要逃呢?」

「你說什麼我听不懂。」

張婷癟癟嘴,瞪了她一眼。「睜眼說瞎話!我認識你到現在還沒見過你像這一次這樣倉倉皇皇的從一個男人身邊逃開,由此可知,這個叫薩菲斯的石油大王對你的意義有多麼不同。再說……」

「喏,再來一杯柳橙汁。」

張婷睜大了眼瞪著她遞過來的杯子,臉上的表情恨不得一把掐死她!「南宮憶!」

「別提這個話題了行不行?」

已經明顯如坐針氈的南宮憶蹙緊了彎彎柳眉,煩躁似的極力想規避這個話題。

「小憶,這種心底話你除了和我說之外還能跟誰講!我希望你能夠說出來,正視這件事情啊!」

「不需要。」

話說至此,張婷只能嘆氣。

徑自將水壺拿到面前倒白開水喝,南宮憶成功地佯裝出一臉的滿不在乎。

「我的生活沒有任何改變,從認識薩菲斯之前到如今和他分開,我就是我,南宮憶。張婷,你別說得好像我深受他的影響似的好不好?我遇過多少男人了你不是不知道,你幾時見過我為了哪個家伙傷風感冒的?」

「這個石油大王不一樣。」

「一樣,怎麼不一樣?同樣都是男人,而我南宮憶在工作之余,專門和這些男人交往殺時間。」

張婷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轉頭瞥見在廚房里正忙碌的丈夫,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溫暖和勇氣,再回頭凝視著南宮憶,她忽然察覺了好友拒愛的癥結究竟在哪里。

「小憶。」

「干嗎?」

「你知道嗎?為一個特別的男人定下來並不可怕。」

南宮憶顯而易見的震懾讓張婷有些欣喜,自己終于扣住要領了!

「並不是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哦!是要一個對你而言非常特別的、在你心底絕對獨一無二的男人,如果你遇上了這樣的一個人,那就是上天賜予你的男人。」

「呵、呵呵,你說得好夢幻,以為在演連續劇啊?」她咬著杯緣轉過頭,不敢直視張婷的雙眼。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運可以踫上這樣的男人。只是如果你遇上了,絕對不要放棄,如果錯失了,上天是不可能會將同樣的幸運賜給一個不懂得珍惜的人的。」

南宮憶的眼楮開始不安地飄來蕩去。

「小憶?你離開沙烏地阿拉伯已經有五天的時間了,還可以清楚地記得那個石油大王的臉孔嗎?」

可以。

只要她輕輕閉上眼,薩菲斯的每一種表情、他望著她時的每一個溫和寵溺的笑容,她都能清晰地回憶。

但那又怎麼樣?

這能夠代表什麼含意?了不起就是薩菲斯的臉孔俊美得讓她難忘罷了,還能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哎,喝水喝得好飽!我要走了。」

南宮憶按捺住心底的煩躁佯裝輕快愉悅,拿起皮包跳下高腳椅。

「小憶,想想我的話。別以為你現在這種游戲人間的生活方式很適合你,有一天,你會發覺這其實是你掩飾膽怯和寂寞的方法。女人還是需要男人疼的,這也就是為什麼上天同時創造了男人和女人,因為她怕我們都孤單。」

「唉,果汁多少錢?」

「算了,不收你的錢。」張婷揮揮手,無可奈何。

靶情這種東西啊,不是外人說得口沫橫飛對方就能夠幸福的,要懂得把握才行。

「走嘍,拜!等我後天從日本飛回來之後再過來。」

門上的風鈐聲送南宮憶走出咖啡廳,越過小巷走進華燈初上的忠孝東路,在情侶雙雙、滿街熱鬧的大街上,她一邊甩蕩著手里的皮包,一邊哼著歌。

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小姐你一個人?正好,我也是。我請你喝杯咖啡好嗎?」

「沒空!」南宮憶繼續低垂螓首甩著皮包往前走。

一只沒有耳朵,一只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為什麼說她現在的生活方式不適合她?

游戲人間沒什麼不好,將愛情視為生活中的調劑也沒有什麼不對啊!

如果為了薩菲斯的出現而就此改變自己的生活,那麼她過去這些年來的生活方式又算什麼呢?若是能夠輕易的改變和抹去,那她過往的日子又該被擺在哪里?

就因為薩菲斯的出現?

不,不可能。

南宮憶就是南宮憶,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不會因為薩菲斯或任何人而有所改變。

幸福?她有啊,她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很快樂。

甭單、寂寞?笑死人了!她耶!那個游戲人間的南宮憶耶!

倏地,她停下腳步打開皮包,掏出手機找出電話簿里的大排名單,隨便挑出一個按下通話鍵。

「喂,李賢璋嗎?我是南宮憶,對,是我。你現在有空嗎?我正好沒事,你不是約了我好多次想請我吃飯?今晚一起吃晚餐如何?你要開車來接我啊?好啊,我在忠孝東路上,對,就約在百貨公司前面,好,我等你。拜拜!」

幣斷電話將手機扔進皮包里,她吸了口氣努力將薩菲斯的身影屏出腦海之外。

瞧,她沒有寂寞啊!她還是那個游戲人間的空姐南宮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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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烏地阿拉伯

薩菲斯踩著夢境中的沙漠而行,攝氏五十度的高溫曬得他頭昏,異常干燥的空氣也讓他口渴不已。

在沙漠里,有風吹拂的地方反而燠熱難當,甚至到了皮膚隱隱刺痛的地步。這種被風吹到反而覺得渾身熾熱,甚至是刺痛難忍的感受,不到當地親自體會一下,是很難以理解的。

夢境里,廣大的沙漠卷起滾滾沙塵暴,薩菲斯一手掩著眼鼻,一手想往身後搜尋另一只縴細小手。

「憶,抓著我。憶,你在哪里?」

置身在伸手不見五指、沙塵彌漫以致難以呼吸的風沙中,讓薩菲斯震驚惶恐的不是他可能喪生于此,而是他滿心以為的、會跟在他身後的南宮憶竟然不見蹤影?!

苞丟了嗎?憶是不是獨自一人迷失在廣大無垠的沙漠中了?該死的!他竟然沒有發覺!

從來沒有在沙漠里生活過的她單獨面對這一場沙塵暴……一思及此,他也不顧遮掩口鼻,好竊取半點供呼吸的空氣,在漫天狂沙中,來回反復地尋找並頻頻呼喚著南宮憶的名字。

突然地,風沙停止了,就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出現在眼前的又是那一片宛如被世界所徹底遺忘的沙土。

「憶,你在哪里?你到底在什麼地方?」

為什麼不在他的身邊?

薩菲斯驀地跪在沙地上,懊悔的雙拳緊緊摶起手中灼燙的沙。

憶不在他的身邊。

這個認知比置身在無垠沙漠卻沒有半滴水、半點食糧更讓他焦心!

忽然間,一雙腳出現在他的視線里。他抬起頭,在猛烈陽光刺眼的折射下,他仿佛看見一個威嚴卻又仁慈的身影。

「你是誰?」

「我來指引你。」

薩菲斯沒有听見他開口,心里卻浮現這個聲音。他皺起眉,看著對方。

接著,那人伸手指了指前方。

他移轉視線跟著望過去,「綠洲?為什麼我剛剛沒有看見?」

「過去看看。」

「……好。」薩菲斯踩著遲疑的腳步緩緩走近,綠意盎然的棗椰林將綠洲整個環繞住,這是個有別于干涸沙漠的美好世界。

一個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喚起他的注意。那是憶的笑聲,他急切地轉頭尋找,卻看見那一抹熟悉摯愛的身影被一群男子所圍繞住。

笑意立刻自他的嘴角隱沒。

「仍然堅持要她嗎?」

薩菲斯緩緩轉頭看向身旁的那個人,為什麼自己始終看不清楚他的模樣?

「你到底是誰?」

「這重要嗎?你不是更應該關心眼前的畫面嗎?」

他沉默了半晌,握起拳凝望著南宮憶和七八個他所不認識的男子愉快談笑的畫面。

她的笑容好甜美、好燦爛,卻都不是為了他而展現的!

「想打退堂鼓了?」

薩菲斯的拳頭握得更緊。

「或者別的女子會更適合你。」

倏地,他揚起颯氣堂皇的俊臉堅決地凝睇那個人。

對方也靜靜地噙起一抹笑意,「還是決定她嗎?」

「對!我不想放棄。」

懵然間,那人的笑意似乎更深了。「那麼,就去找她吧!」

一轉眼,綠洲不見了、沙漠不見了,薩菲斯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親王?您醒了嗎?」

薩菲斯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處。

只見尤恩朝自己露躇出一抹微笑,「我見您看書看得睡著了就沒吵醒你。如何?睡得安穩嗎?」

「我……在做夢?」

「做夢?什麼樣的夢?」尤恩走上前,遞了一杯紅茶給王子,接著盡職地收拾起滿桌攤放的書籍。

突然間,薩菲斯霍地站了起來!

「親王?怎麼了?」嚇了他一跳!

「尤恩。」

「是?」

「我要出去。」

「親王您要去哪兒?巡視利雅德城區嗎?還是石油的探勘場?」

「不是。替我準備一下,我要去台灣。」

「台灣?!」尤恩差點兒嗆到,「親王,難道您……要去找南宮憶?」

「對。」

不會吧……尤恩看著主子,滿臉苦瓜樣。

當時,南宮憶那女人莫名其妙的走了,他是有些慶幸但又有些失望,心里矛盾極了。

他只是個小小的隨從,主子和那女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不了解,只知道她這麼一走,會讓阿拉伯王族歡喜的人大大多于嘆息的。

這些日子以來,他在主子面前皆小心翼翼不提到南宮憶的名字,甚至是字眼,原以為這樣就相安無事了,誰知道現在又……

「尤恩,你听到我說的話了嗎?還不趕快去準備。」

「好……我現在立刻去。」

尤恩一邊龜龜毛毛的替薩菲斯整理行李,一邊十萬火急的差人去通知愛布羅棟親王前來勸說阻止。

沒想到引起的卻是一場軒然大波!

在愛布羅棟親王一陣軟硬兼施的勸阻威脅後,結論是——

薩菲斯•蘇冉寇克拋棄了沙烏地阿拉伯親王的身份,放棄了未來接掌國王一位的競爭權。

「你會後悔,薩菲斯!為了一個外國女人值得嗎?台灣?那是什麼鬼地方!地圖上甚至找不到這座孤島,你仔細想一想,這樣的女人能帶給你什麼!」

「那都不是問題,叔叔。南宮憶就是南宮憶,而我就是要她。」

薩菲斯絲毫不動氣的冷靜與絕不動搖的堅持,讓愛布羅棟著實氣煞。

「那好!為了區區一個女人,你竟然連親王的身份和唾手可得的王位都不要了!既然你說得瀟灑,就給我走得干脆漂亮!」

「是的,叔叔。但是在我離開前,我還是要感謝您過去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還有,請您保重自己的身體。」

薩菲斯從椅子上站起,昂挺著胸膛,傲氣不折的緩步往外走。

「親王,不要沖動啊……愛布羅棟親王,您別動氣,和薩菲斯大人好好談嘛……」尤恩慌張地站在大廳中央,一會兒看著發怒的愛布羅棟,一會兒挽留主子。

看著薩菲斯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尤恩淒苦著臉,唉聲嘆氣的追上去。

薩菲斯在房間里更換衣服,做最後短暫的停留,服侍他換上西裝的尤恩苦著臉不死心的勸說︰「親王,您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千萬別沖動啊!真的不值得為了一個女人而做到這種地步……」

「我已經決定了。」

唉!這句話從主子的口里說出來,尤恩知道大勢已經底定,無法改變了。

上一次親王說這句話時,是他獨排眾議,決定斥資在達哈蘭建蓋一座國際級的大飯店,事實也證明了,這個舉動將這座都市推展成國外異教徒必到的觀光大城市。

也由此可知,一旦是薩菲斯決意而行的事,就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然而對于他這麼一個脾氣溫和、凡事必留余地的溫煦個性的人來說,這一點絕對的堅持更顯得特別。

「尤恩。」

「是,親王?」

薩菲斯看著年輕隨從笑了笑,「我已經不是親王了。還有,你不用跟我去台灣,你已經不是我的貼身隨從了。」

「不,尤恩要跟您走。」

依舊是那一派溫和柔煦的笑容,薩菲斯的臉上少了粗獷豪氣的落腮胡,倒是更增添了他英姿颯氣的俊秀雅逸。

踩著堅決無比的沉穩步履,薩菲斯準備走出這一座他住了三十二年的行宮,卻在大門口的廊道上遇見等待已久的克萊德。

「日安,親王。」薄紗掩面的她恭敬地彎身致禮。

「往後可能沒有見面的機會了,請你保重,穆得小姐。」薩菲斯禮貌地輕語,旋即不留戀的越過她的面前。

「薩菲斯大人!」

她急切的呼喚留住了他的腳步,他轉身看著她。

「請您不要走!」

生平第一次,克萊德忘卻了自小受的教誨,沖動地奔到心儀的男人面前,緊緊攀住他的手,「不要離開這里,薩菲斯大人,請您不要去任何人的身邊好嗎!」

只要留在她的身旁,不要去別的女人那里!

然而薩菲斯只冷淡卻不失禮數的推開她,這個拉開彼此距離的舉動,深深澆熄了克萊德滿腔的熱情。

「親王您……」她低垂著臉龐讓面紗掩去奪眶而出的淚水。

「你是我重要的妹妹,所以請你務必保重,克萊德。」

妹妹?在克萊德悲傷心碎的淚眼中,薩菲斯溫和卻冷漠的身影跨上了座車,離開了。

她失去了心愛的男人,因為他正要往另一個女人所身處的國度奔去!

在漸漸駛離的座車里,從後視鏡映現出來的是克萊德跪倒在地,掩面哭泣的淒悵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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