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亂調 第四章
作者︰林如是

日本,鈴鹿賽車場。

攝氏三十四度的酷熱,濕度百分之六十的悶重,海面拂來的風欲振乏力。時近中午十一點,各車已經整裝邁入場地,蓄勢待發,第十六屆鈴鹿八小時耐力車賽即將瘋狂的展開。

看台上密密麻麻,任家父女三人也雜在熱情激昂的觀眾中。艷陽高照,將場中激昂的熱火煽到最高點。

「熱死人了!再這樣下去,我就算不干死,也會被曬成人干。」任小游呱呱大叫。她想都沒想到任雲方嘴巴說得天花亂墜的「刺激、有趣、包你「終生難忘」的「激越日本之旅」竟會是這種慘況,簡直就像進入地獄!虧她還拍胸脯保證,她早該知道她的話是不能相信的。

「忍耐一下嘛!喏,水給你!」任雲方陪笑著,采低姿態說︰「賽車快開始了,等會你就知道它迷人的地方。國際A級選手的實力可不是蓋的,能「害看到這些世界級選手高水準的演出可是你的福氣。先忍耐一下,保證你絕對不虛此行!」

「小游,你就听姐姐的話,反正比賽快開始了,看看也好。實在忍受不了的話,爸爸再帶你到休息區去。」任守祥低頭耐心地勸小游,略帶圓敦的臉龐被烈陽逼得全是汗水和油光。

小游不情願地嘟嚷兩聲,灌了半瓶的水妥協。這一回她真的搞不懂她老爸心里在想什麼。先是莫名其妙地突然宣布帶全家出國度假,工作也不管了,然後竟然放任沒神經的任雲方害他們像瘋子一樣,盛夏七月天,遠巴巴地跑來日本看什麼見鬼的賽車。

她搞不懂,也問不出所以然。任守祥被開除的事一直瞞著女兒,不知如何說起。他遭遇挫折慣了,惟有兩個女兒是他的安慰;一家人能這樣相聚在一起,他覺得就是最大的幸福。偶爾,他會因為自己的平庸而覺得對不起她們;這次被公司開除,他半因愧疚半尋慰藉半帶點補償,而帶她們出國度假,甚至連任雲方提出說要求鈴鹿觀看賽車也不反對,他知道任雲方著迷賽車,覺得那不是女孩該有的好興趣,怕她學那種「暴走族」的不要命;加上他性格本就溫吞,不喜歡那種追求極速、帶著高度冒險的刺激,所以一向听到有關賽車的事就皺眉,因此,也難怪小游不懂。

不過,陰錯陽差,他真沒想到,竟會在鈴鹿看見MAT的少爺。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擁有國際A級選手資格的賽車手;看到他騎著MAT的Z—MZX戰車,英姿煥發地領著「MAT兵團」精銳部隊出現時,心里又驚又訝異,更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惴惴不安,自找麻煩地擔憂和煩惱。

任雲方也是同樣的吃驚訝異,她沒想到風間徹那種軟叭叭的闊少爺,搖身一變,竟會是她覺得最英勇最有氣概的賽車手,而且實力不凡,還是GP界的頂尖好手,和雷尼史坦茲、原田拓人等皆不相上下。他在這兩年如慧星般地竄起,一出手就光芒萬丈。照理說,他既非等閑,她應該略聞一二才是,但奇怪,她居然對他沒什麼深刻的印象。

「算了吧!你眼中除了那個小日本原田拓人外,還看得見誰?」還是小游了解透徹。她就是有本事若無其事地吐些冷言冷語,惹得任雲方哼鼻翻白眼。

任守祥掏出手帕,擦擦額頭不斷冒出的油汗,蠕動著略帶肥胖的身體,喃喃說︰「真沒想到,總裁少爺竟然會熱衷這種危險的活動,還是個選手……實在……」

「MAT兵團」在賽車界是相當有名的,網羅世界各路好手,去年度WGPI冠軍車手雷尼史坦茲就是旗下的一員大將;其它如250cc和125cc級方面,MAT也擁有多名頂尖國際級車手效勞。但這對活在井子底的任守祥來說,無異是另一個世界的奇譚罷了,對此一無所知。他只是MAT旗下一間小鮑司、總務課里的一名小職員,甚至連總裁的面都沒見過,二世子的風采也僅是在集團所屬各分公司聯合大運動會時驚鴻一瞥而已。在他感覺中,企業的一切運作和他的糊一口飯完全是兩碼子事;所以,他對于MAT汽車工業在賽車場和市場上如火如荼的熾熱情況那麼無知,就顯得情有可原。

他和任雲方的「無知」情形是不一樣的。他迷惑的是,堂堂集團企業的少爺,何苦涉足這種玩命的危機游戲?在他思路簡單的腦袋里,風間徹代表所屬的最上層,具有他不敢觸模、無法抗拒的力量,那是他不敢輕易褻瀆的。

桀驁不馴的任雲方想的當然就不一樣。她撇撇嘴哼說︰「不必把他想得那麼偉大!依我看,他不過是個半調子,仗著是富家公子,才可以不事生產的賽車。」

宴會那晚莫名其妙惹了一身臊的麻煩,她還記恨在心里,對風家母子的「獨斷」和「神經」連連詛咒了三日三夜。但老爸「吃人嘴軟」,全家就仗那一口「飯」,她再恨、再有什麼牢騷,也只能模模鼻子,連氣都不能吭一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是千古有名的訓律,跟骨氣無關。

倒是小游,一點也不以為意。那天晚上,任雲方憋了一肚子悶氣,但她恰恰相反,可是春風得意。非但風邸大總管親自招待她,一點也不因她年紀小而怠慢,好吃好喝的全都堆滿桌,而且態度又必恭必敬,伺候得她骨頭都軟了。相對于任雲方提起風氏母子就咬牙切齒,她可一點也沒有同仇敵愾的意識。

小游一向比較實際,小小年紀對事情的看法也超乎年齡的現實冷靜,和任雲方那種遇有冷熱,便生意氣的個性,起碼有一個懸崖的落差。當然,任雲方並不是那種喜怒不定,不論道理的小姐性子;只是相對于小游的「早衰」,她的性格顯得浮動一些。

「雲方姐,你口氣別那麼酸。你自己不是說過了,賽車是實力的世界,能夠在其中嶄露鰲頭的都非等閑!人家實力好就承認,別一副小家子的嘴臉,很難看的。」小游窩里反,不冷不淡地扯動著嘴皮。

「你這個現實鬼!對方才賞你一頓好吃的,就被收心了。那種變態狂有什麼了不起!」說來說去,任雲方還是在記恨。

「那也不是他的錯,誰叫你先讓人雌雄不分,搞不清性別。」小游絲毫不激動,陳述一件事實般的冷靜。

「不是他的錯,難道會是我的錯?我天生就是長得這副德性,又犯著誰了?就算我真的是個男生,他也不能——不能對我那樣,那個狡猾的男人,利用我達到目的,把我害得多慘你又不是不知道,竟然還替他說話!」

「我這是就事論事。你受氣是一回事,但你不能否認他是個實力優秀的賽車手。你自己不是還親自夸過他,說他‘技術太神了,的確厲害’?」

「那是因為那時我根本不知道那個人是他!」任雲方漲紫臉硬找理由解釋。在前兩天的預賽,當標號十三的風間徹展現出卓越的滑行駕控技巧,並創下圈時間二分十一秒七九O的絕佳成績時,她和在場所有狂勢的觀眾一樣,激動的起來,亂吼亂叫,近乎失去理智。

「你不能‘因人廢行’。他創下了紀錄,這總是事實吧?」

「這……算了!我說不過你。」任雲方攤攤手,放棄再爭辯。跟小游抬杠,她絕對佔不了便宜。再說,風間徹的表現的確讓人刮目相看,他的氣勢高漲得幾乎將原田拓人壓下去。

離開賽時間僅剩一分鐘左右,各車已各就各位。

這次比賽,以MAT的風間徹、雷尼史坦茲的配組以及原田拓人、永井真一的配組最受矚目,被公認是最有希望贏得冠軍的兩組競爭隊伍。四個人都是現役的GP賽選手,旗鼓相當,鹿死誰手,尚猶未知。

時間接近了,場中一片肅殺之氣。「最佳起跑位置」由風間徹、雷尼組贏得,初跑選手為風間徹。不一會,八小時耐力賽在正午酷熱的天氣中開殺了!羅森率先飛人第一個彎道,依次是青木加治、風間徹、原男拓人。

「鈴鹿八小時耐力賽」迥異于其它世界耐力車賽,在于它的開賽總是在極速的競爭狀況下展開,簡直就和短跑賽無異!是以它特別能激起觀眾熱血的沸騰,跟著起舞瘋狂。

而隨著賽程的進行,除了酷悶難當,對選手來說是一大考驗外,各種精神和上的挑戰,也是嚴格的考驗。車手們除了承受極大的心理壓力,並得全神貫注應付各種不良的路況。尤其輪胎殘渣的蓄積,極易使得路面因機油滴落而變滑,輕則影響戰況,重則受傷退賽。

原田拓人就是栽了這樣的跟斗,在湯匙彎摔了一跤。他只好進場修復,也因此落後了兩圈。

看到原田拓人意外摔車,任雲方一顆心霎時扭曲起來,全身的神經提前繃緊緊張。其實這才只是剛開始而已,往後的八小時內,舉凡車子打轉、摔車、逸出場外,甚至負傷,都是再平常不過的意外狀況。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任雲方一顆心也越懸越高。頂尖集團一路領先,和後頭的競爭對手拉開了相當的差距,而形成風間徹和原田兩雄爭霸的拉鋸戰,青木加治則緊緊咬在兩人的身後。

邁入第四個小時後,酷熱依舊。小游早就受不了,頻頻抱怨,呈昏睡狀態,任守祥感激又歉疚地看女兒一眼,窘紅著臉,干著嗓子說︰「也好,那我就跟小游先離開了……」他探探身子,不放心地問︰「你自己一個人在這里,沒關系吧?累不累?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不啦!」任雲方沒耐性地隨便揮個手打發他們走,兩眼還巴巴地望著場中的車隊伍轉動。對賽車迷來說,夏天最大的盛事莫過于「鈴鹿8HRS」,她特來朝聖,怎麼能因為一點小毒小辣的陽光,半途就放棄呢?

任守祥等不到任雲方的回應,喘口氣,拉著小游走開。他真搞不懂,在這樣酷熱毒辣的艷陽下,夾雜在人氣鼎沸的惡質環況中,又廢氣滿空,任雲方哪來那麼多的精力和熱情,絲毫都不覺得疲憊!

說真的,這不是正常人等得住十分鐘以上的地方。光是攝氏三十四度的高溫,尋常人早就退避三舍,更甭提熱辣的太陽「毒吻」。而任雲方卻毫無懼色,還一副如痴如狂。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他早知道他這個女兒本就不是什麼太「正常」的女孩,做什麼事常會來點小走調,變奏亂彈。就像這次的「百花會」,他千交代萬交代;結果,麻煩還是一樁也沒少。這大概是天意,也是無奈。

場中這時已由雷尼史坦茲接替風間徹,繼續領先的地位;後方緊咬的則是接替原田的永井真一。兩方相差不到三秒的時間,爭斗非常激烈。

雙方就在這種你來我往的情況下,互有先後。進入第八小時後,鈴鹿的暮色漸漸代垂,出現了開燈的信號。場中仍然由替換雷尼的風間徹保持領先,後方原田的賽車大燈,鮮明地照著風間徹,透露出懊而不舍的決心。

夜色很快就籠罩整個賽車場,一條條的光帶快速掃過車道,流麗燦爛。這時雙方相差不到一秒的時間。到了一百七十四圈時,原田利用S字轉彎的加速,一舉凌越風間徹。任雲方興奮地在看台上跳了起來。

最後兩分鐘,風間徹在減速障礙處突然失速,慢了下來,拉大了和原田的距離。任雲方又吼又叫,大呼過癮。豈料——湯匙彎,又是湯匙彎!原田在湯匙彎突然打轉飛速逸出場外,雖然他即刻回過頭來,風間徹已搶機掃過,而回天乏術!

就這樣,最後一圈,鈴鹿的湯匙彎成了原用拓人的遺憾。以183圈、3751秒的差距飲恨,將冠軍拱手讓給風間徹。

「怎麼會這樣?」任雲方呆立在座位上,失神地呢喃,不相信這個事實。」

一直到回到賽車場大酒店,她還是喃喃不休,死不相信原田拓人落敗的事實。心中更加痛恨風間徹,痛恨他搶奪了原該屬于原田拓人的勝利。

本來,如果她不認識風間徹,跟他之間亦不曾有過那段「過節」,那麼,她也許頂多惋惜原田拓人運氣不濟;風間徹對她而言,也僅止于某個運氣好、實力也不錯的賽車手罷了,管他是不是什麼富家公子、闊少爺。但很不幸的,風間徹既是富家公子哥兒,好死不死又是她老爸賴以為命的MAT王國的二世子,又利用「權勢」跟她結下了不小的梁子,是以他壓倒原田拓人奪得了八耐大賽冠軍,對她來說,意義就完全不一樣。

她絕不樂意看到他勝利的。不但絲毫沒有「與有榮焉」的歡喜,反而有種氣憤難平的郁悶。因為有了宴會當晚仇辱交織的不愉快經驗,她情難自禁的自我意識過度︰明知道這一切和她根本沒關系,但她偏偏感覺一切好像是沖著她來的;這家伙就是要讓她挫辱到底,不肯讓她有愉悅暢快的時候。

她自縛在這樣的情緒許久,直到沖完澡對著鏡子看見她自己一張繃緊無表情、像全天下的人都欠她一巴掌似的死人嘴臉,才失聲笑起來。

她輕罵自己一聲笨蛋,對鏡子扮個鬼臉,那種自我幻想受迫害的悲情情結總算一掃而空。

「你到底哪里不對勁?神經兮兮的!」小游疑惑地問。她睡得酣甜,被任雲方吵醒,任雲方失常的舉止她全看在眼里。

「我神經好得很。你睡你的,別煩我。」任雲方回頭噓小游一聲。

小游聳聳肩,看她用手隨便抓兩下短俏的頭發,就當是梳過,早巳司空見慣,見怪不怪。邊又看她套上那條穿到哪里都同樣破舊的牛仔褲,邊問︰

「結果怎麼樣了?你崇拜的小日本贏了嗎?」

鏡子中的任雲方翻個白眼,臉色沉下來。不用開口,小游就知道,小日本鐵定遭「滑鐵廬」了。再以任雲方臉色難看的程度來猜測,不消說,冠軍車手鐵定是風間徹。

她看任雲方作勢出房的樣子,又出聲問︰「你要去哪里?」

「到大堂逛逛。」

其實也沒什麼好逛的,全世界的酒店差不多都長得一樣,光潔的地板,昏黃的燈光,空洞的調調。唯一不一樣的是,鈴鹿賽車場大酒店的大堂中,居然坐著賽車界白馬王子,任雲方心目中唯一的神——原田拓人。

他是單獨一個人的,安靜地坐在角落里沉思。接近午夜了,大堂中幾乎沒有其他人在。任雲方的心狂跳個不停,猶豫著該不該上前。這是難得、也可能是這輩子唯一的機會,但她又擔心又怕,怕太過于貿然。她自己常有被「騷擾」的經驗,厭透了那些唐突的搭訕。

可是,機會實在太難得了,而且稍縱即逝。她反來復去,良心與私心不在交斷掙扎,終于鼓起最最大的勇氣,硬著頭皮往角落走過去。

「對……對不起……」開口的剎那,她心髒幾乎跳出胸腔,神經都失去知覺。

原田拓人很快地抬頭,用詢問的表情注視著她。大堂里除了他以外,沒有其他住客,是以剛剛任雲方在那里「天人交戰」的時候,他就注意到這個氣質特殊的東方人,為其散發出的磁性光彩所吸引。

被他這樣一注視,任雲方舌頭全打結,心里又慌又急;她不會說日本話,她幾乎想打退堂鼓,原田拓人微微一笑,眨了眨溫和鼓勵的眼神。

「嗯,對不起……我……我……那個……」她吞吐了半天,勉強湊出幾句破碎的日文,仍然是語焉不詳。

「沒關系,我可以听得懂,也可以說一點中文。」原田拓人適時解除任雲方的窘困,說出任雲方熟悉的語言。雖然並不是十分流利,基本的溝通卻沒問題。

任雲方喜出望外,放慢速度說︰「嗯,是這樣的,原田先生,我知道我這樣打擾你實在很冒昧,但我希望你了解,你是我的偶像。去年夏天我和朋友到貴國自助旅行時,在酒店電視上看見有關八耐大賽的介紹,你在賽車場上的風采令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深深著迷——我是指,著迷上賽車。今年有幸親眼觀看到八耐大賽,又在此遇見了你,我真的非常高興!希望你原諒我的唐突的打擾。我……那個……」說到最後,她不知道再該說什麼,站在那里傻笑。

「謝謝你,我覺得很榮幸。請你不必介意,你並沒有打擾了我。」原田拓人仍保持微笑,看得出來他對任雲方相當有好感。任雲方「混性」的風采讓他目眩;低沉的聲音和超越性別的魅力,卻讓他斷不定陰陽。

他定楮細看任雲方幾眼,仍然疑惑難定。第一眼就很喜歡任雲方,當然希望能分辨清楚。

「嗯,原田先生,那個……」見到心中的偶像,又能面對面和他交談,任雲方心中固然興奮不已,又有種說不出的惆悵。

偶像畢竟是偶像,她再怎麼喜歡,也不可能落實到她的世界里來,成為她生活觸手可及的一部分。簡單的說,過了這興奮的一刻,原田拓人還是原田拓人,往後他們不可能再有什麼交會,他也不可能成為她的朋友或生命中的一部分,兩個人依然活在不同的世界。

「有什麼話,你就直說,沒關系。」

「我想……」任雲方開口想說出她內心小小的請求,大門口擁進來一伙人,雖然沒有喧嘩,但也引起不小的聲音,中斷她的話。

她很自然的回頭,原田拓人也站了起來。

門口進來的是慶功回來的「MAT兵團」的部隊,為首的正是風間徹。

任雲方壓根兒沒想到在日本還會再像這樣面對面撞見風間徹,狹路相逢,分外眼紅。

但她沒有耍個性的權利自由,她怕風間徹玩陰的,為難她老爸,她「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月復」,確信風間徹是仗勢胡為的無賴。「夜宴」事件是個證明。她老爸托身在MAT王國下近二十年,她既不能任性地要他辭工不干,又矮身在風家屋檐下,只能忍氣吞聲。

她只能轉頭當作沒看見,風間徹卻一眼就瞧見她,露出驚喜的表情,往角落走來,當著眾人的面說︰「嗨,寶貝,你怎麼來了?來看我的嗎?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家酒店?真是意外,你會特地跑那麼遠來看我!」

又是那種令人誤會的裝模作樣的姿態。听風間徹這麼說,在場的人都感興趣地看著任雲方,原田拓人的表情也釋出幾分懷疑,只除了三四個听不懂中文的外籍兵團,一臉霧水。

「我並不知道會在這時遇見風少爺,而是和家人到這里游玩的。」任雲方冷淡地和風間徹撇清關系,無視他的裝模作樣。

「你還在生我的氣啊,寶貝?」風間徹冷不防上前摟住她。「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就別再生氣了,嗯?」

那聲嗯,蕩滿了言說不出的噯昧。任雲方措手不及,漲紅著臉,手忙腳亂地將他擺月兌開。

她不知道風間徹的目的是什麼,但她知道他是故意這麼做。他只憑自己喜好行事,根本不在乎別人的難堪。

「對不起,時間很晚了,我先告退。」她匆匆說。回頭看原田拓人一眼,欲語還休,拼命希望他別誤會。但她輕輕點個頭,輕聲說︰「晚安了,原田先生。」

她很快掉頭離開大堂;再待下去,風間徹不知又會使出什麼手段愚弄她。

她討厭他故意在人前那種裝模作樣的態度——明明就是沒有關系的陌生人,他竟然能夠裝那一副親呢的模樣,實在讓她覺得惡心。

「好俊美的女孩!」雷尼史坦茲上前搭著風間徹的肩膀,用英語說︰「風,那是你的女朋友嗎?你眼光真不錯,我從沒見過像她那麼清新又擁有神秘的磁性魅力的女孩子。」

「謝謝。她可是我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的寶貝。」

「我相信。那女孩子是一塊美玉,普通人是得不到她的青睞,也只有你才配得上她。真遺憾,對手是你,否則這麼俊美的女孩,我可不會放過。」

「那可就得罪了!她是我的。我的寶貝絕不會讓任何人搶走!」風間徹雖然在笑,口氣卻很認真,還有意無意地看了原田拓人一眼。然後改用日語對原田拓人說︰「原田君太謙虛了。誰不知道賽車界有名的白馬王子!年紀輕輕,就以高超的神技稱霸賽車界,名聲不僅遍布全日本,連海外都是有你的賽車迷,千里迢迢趕來為你加油。」

這些話帶著露骨的醋意,還有強烈的敵意。原田拓人不曉得風間徹的用意何在,但他猜一定和任雲方有關。他叫任雲方「寶貝」,對她不避嫌的當眾親昵,似乎是有意做給他看,要他知難而退。

看得出來風間徹的態度相當認真。言語行為也許輕浮,但從他的眼神,他看得出來,他真的是認真的。不過,他也不是會退縮的人,只要立定目標就勇往直前,在賽車場如此,在感情上也是如此。

「你過獎了,我只是盡力去做而已。」原田拓人微微欠身說︰「那麼,時間也不早了,我先失禮了。」

「哪里!原田不必客氣。」風間徹回個禮。

好個小日本,先禮後兵哪!哼!他才不管誰是誰,想跟他搶任雲方,下輩子吧!

罷才一進酒店,乍見到任雲方時,他真是又驚又喜。飛來日本之前,他為了避免再引起不必要的風波,一直忍著不去找她,也不跟任何人提起;再說時間也很緊迫,等鈴鹿賽後,他立即要轉赴歐洲繼續CP大賽。所以他心想,等GP賽休兵後,多的是時間,這段期間,就稍安勿躁,暫且忍耐,反正她鐵定是他的,跑不了。他之所以這麼篤定,原因就像雷尼史坦茲說的,任雲方是塊寶玉,除了他之外,尋常男人根本都是痴心妄想。

他沒想到她會來日本,那一聲「寶貝」叫得全然出乎真心。隨即轉眼瞟見原田拓人,一顆心倏地往下沉。小游說過的那些話他可沒忘,記得牢牢——他的寶貝竟然真是這個該死的小日本迷!

不過,還是那句話,想跟他搶任雲方,下輩子吧!但小日本深藏不露,他也不能太掉以輕心。尤其寶貝芳心又向外,他如果太過大意,那就不是後悔可以解決得了。

第二天,酒店早晨電話還未響起,風間徹心急的電話就先吵醒了任雲方。不等任雲方開口,先發制人說︰「嗨,寶貝,醒了嗎?我在樓下大堂等你,一塊吃早餐。」

「謝謝你的好意,風大少爺。」听到那句「寶貝」,任雲方不禁就皺眉。「不過,小的無福消受。再說,你應該很忙才對,怎麼有時間陪我們這種小人物吃早餐?」

「我把今天上午預定的事情都取消了,難得你特地跑來看我,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

「是嗎?那可真不巧,我們今天要離開了,真遺憾啊!」

說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電話掛掉。

「誰啊?」小游也醒了。

「一個神經病。」她邊說邊走進浴室。「快起來!把東西整理好,今天要離開這里了。」

「要回去了嗎?」

「再過兩天,要先去東京。你不是想去迪土尼樂園嗎?」

「真的嗎?要去迪士尼樂園?我還以為……」小游從床上跳起來,歡喜過度,話也不會說了。畢竟是小孩子,再怎麼「早衰」,細胞里幼稚的基因還是存在。

任雲方從浴室里出來,催促小游快去梳洗換裝,並趁小游在浴室的時間,快速把行李整理妥當。忙完的時候,小游還在浴室里未出來,她閑慌了幾秒,不意握過床頭的電話,遲疑了一會,拿起話筒,撥至櫃台,探詢原田拓人的住房。

癟台的服務人員委婉地回拒了她的要求。解釋說酒店有義務保護住客的隱私,未經本人同意,他們不便透露。她硬著頭皮要求對方幫她轉接給原田拓人,問他是否願意接听。

在等侯的時刻,她的心七上八下,一直穩不住激烈的心跳。她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大膽,但想馬上就要離開了,以後可能沒有再見面的機會,她渴望再見他一面,同時為昨晚的事向他道歉和解釋。

「喂?」終于傳來原田拓人低沉而有力的噪音,用日語輕輕招呼著。

任雲方神經一緊,紅著臉說︰「嗯,原田先生,是我,昨晚在大堂……」

「是你!太好了!」原田拓人立刻听出她的聲音,高興得幾乎是興奮道︰「我正不知該如何才能找到你。昨晚太匆忙了,尚未能請問芳名。剛剛櫃台轉來電話,問我願不願意接,我一直祈禱希望是你,果然就是,我實在太高興了!」

一席話流瀉得極自然,而且情溢乎辭。任雲方心中暗甜,仍然紅著臉,說出要求。原田拓人滿口答應,約在樓下大廳見面。

「小游,我出去一下,很快就上來。老爸待會過來時跟他說一聲。」她住浴室喊了一聲,匆匆下樓去。

原田拓人早她一步先到,她稍微欠個身,略帶腆顏的說︰「對不起,—直打擾你。但我今天就要離開這里了,希望在走之前能再見你一面,所以厚顏相求,對你真不好意思!」

「請別這麼說!事實上,我也非常渴望能再看到你。」原田拓人笑容親切,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任雲方的好感。「你說今天就要離開這里,是要回國了嗎?」

「不,要轉以東京,預計再待兩天才會回國。」

「真的?那太好了!我原本也打算今天返回東京,在我飛赴歐洲之前,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如果你不嫌棄,我可以當你們的導游。」

「那怎麼行!」原田拓人的盛情讓任雲方受寵若驚。「原田先生過不久就必須再飛赴歐洲參加GP大賽,在此之前,一定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實在不必因為我浪費時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那就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原田拓人表情充滿失望。「好不容易才認識你……我從來沒對人有過這種感覺!」他低頭看著任雲方,認真的眼神映著任雲方清麗的倒影。「真的!這樣說,也許會太突然,但請你相信,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很喜歡你;能與你相識,我覺得非常幸運,也非常高興。」

這樣毫不保留的表白,任雲方不覺升起幾分羞澀。她並不是保守,但還是不太習慣言語直接、赤果的表達。所謂心情,是需要經過時間醞釀沉澱和發酵的。當然,「喜歡」是可以很直接的,但化為語言,听在耳里的感覺就很——不一樣,更何況對方又是她一向崇拜的偶像。

所以她只是紅著臉,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口,有點手足無措。

原田拓人看出她的臉紅,聲音低低的又說︰「請你相信,我並不是有意冒犯。我渴望再見到你,不只是今天、明天;更非常的希望,和你的相識一直延續下去,到永久。你就要離開了,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所以只好不顧一切對你告白。」

說這些話的時候,原田拓人半低著頭,表情像日本電視劇和漫畫里常見的純情高校生。

之後他遞了一張對折的紙條給任雲方,上面寫著他在東京寓所的電話號碼和地址。任雲方垂著眼接過,在紙的空白處寫下家里的電話地址,小心的撕下遞給原田拓人。

「我會從GP賽各站寄明信片和打電話給你。等GP賽結束,我一定會去找你的,你等我。」原田拓人許下諾言。

任雲方輕輕點頭,露出她少有的羞澀笑容。她作夢也沒想到,這趟日本之旅,她不僅得償夙願和崇拜的偶像見面,而且竟還和他相約許了情緣。

雖然一切發生得有些突然,但愛情本來就是這麼樣,遲與快或轟烈與冷感,都是沒有道理,也不按牌理的。

她幾乎是用「飄」的飄回房間,陶醉在新釀的甜蜜里。任守祥和小游都在房里等著她,還有一個惹人嫌的風間徹。他正和小游輕松地抬杠。

任守祥在一旁正襟危坐,如伺候什麼太上老爺般的惶恐拘謹,唯恐說錯一句話、搭錯一個調,舉手投足都非常不自在,簡直坐立不安。

看見任雲方進來,他才如釋重負松了口氣。

「雲方姐,你到哪去了?怎麼去那麼久?」小游搶先抱怨。

「小游.別說了。來,先跟爸爸出去。」任守祥不想再節外生枝,制止小游抱怨,對任雲方說︰「風少爺等你一會了,你陪他談談,我先帶小游到樓下辦理退房。」

他把燙手山芋丟給任雲方,懇求地看她一眼,自帶小游出去,留下她和風間徹獨處一室。

「嗨,寶貝!」風間徹喜歡叫她「寶貝」,裝模作樣的聲調每每叫她起雞皮疙瘩。

「懇請你別這樣叫,我們身份相差懸殊,我可擔不起這個稱呼。」任雲方板著臉,一開口就和風間徹劃清界線。

風間徹似笑非笑,任雲方的冷淡在他預料之內。

「是嗎?你和那個小日本卿卿我我就擔得起?」聲音是用哼的,起碼加了一加侖的醋。

任雲方低著頭,眼楮朝下,不想回答他這個無聊的問題。沒事找事,就只有風間徹這種闊少爺才會有這種興致,簡直閑得無聊!

「怎麼不說話?默認了?」

任雲方抬頭看他一眼,隨即又垂下雙眼,看著他的皮帶說︰「隨你怎麼說,我沒意見。你以為怎樣就是怎樣。」她根本懶得多說,態度消極敷衍。

她老爸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她,本是無可奈何,她再不情願也不能任性妄為。少惹麻煩就沒麻煩,忍了這回,反正以後真要想再踫面也沒機會。

「你討厭我嗎?」風間徹突然問道。

任雲方暗嗤一聲。這種問題不需要回答也知道,就有這麼沒自知之明的人。她依然垂著頭,看著地下。

「抬頭看我!你干嘛老把眼楮朝下、垂頭垂眼的?」風間徹用力扳起她的頭,捏緊她的下巴。從小到大,他沒受過這樣的忽視;不管有意無意,他絕不容許他愛的女人這樣對他。她越是冷淡他,他越要強求到底。甚至不擇手段,他都要她不能不在乎他。

其實任雲方並不是存心如此的。這是她的習慣。因為身高的關系,她早習慣說話時俯視著對方,低頭垂眼聆听別人的話語。「仰慕的姿態」對她來說,跟本是陌生的動作。就這樣久了成習慣,一時很難更改。

風間徹這突然的粗暴,讓她覺得氣惱——因為痛,還有他的霸道。他要人臣服,未免找錯對象!

「放開我!」她惱怒地推開他的手,把任守祥「懇求的眼神」丟在腦後,不滿地說︰「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習慣了。我長得高,平常和人說話習慣低頭;再說,你是大少爺,跟大少爺談話哪能昂首挺胸、趾高氣揚的?」末了尖酸的諷刺他一句。

風間徹滿意地揚揚嘴角。任雲方盡避對他氣惱諷刺,他們的關系,卻很有反應。他要的就是這樣,生氣也好,厭惡也好!他要她在乎他。

「風少爺如果有什麼事就請快說吧!我父親還在樓下等我,我得趕時間。」任雲方不想再浪費耐性,打算三言兩語就解決,好擺月兌風間徹。

風間徹卻故意磨蹭。她和原田拓人卿卿我我了老半天,三兩語就想打發他?他可沒這種好風度。

「我費了一番心力,好不容易才贏得八耐大賽冠軍,你不跟我說聲恭喜嗎?」他不著痕跡地逼向她一步。

這有什麼好炫耀的?如果是一般賽車手,她會覺得他們驕傲是理所當然,認為那是他們實力和努力的奮斗結晶。但因為對方是風間徹,冠軍的榮譽感就被她打了起碼一半的折扣。

「你好像很不以為然!」他從她的眼中看出她的不屑。

「怎敢?恭喜你了!」步入賽車場上,不分貧富貴賤,就是實力的世界,這點她相當清楚,盡避很不情願,還是不怎麼由衷的祝賀他。

「謝謝。有你這句話,我就覺得一切的辛勞都是值得的。我會帶著你的關心,繼續向更大的榮譽挑戰。」

誰關心他來著?這個男人未免太會自我陶醉!她皮笑肉不笑地說︰「大少爺不必那麼客氣。那麼,就這麼告辭了。」

「等等!」他巧妙移個身,擋住去路。「你今天就要離開我了,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嗎?」他不說「離開這里」而說「離開我」,有意混淆視听。

「說什麼?」她知道他的狡猾,不去理會,以免顯得她在意,又中了他的計。

「當情人即將分離時,他們都會說的那些話……」

「那麼,再見。」她的耐性差不多快用完了。

「這麼冷酷的一句話,你何其忍心啊!」他將她漸漸逼到牆角,像要擁抱她似地雙手撐在兩邊牆上包圍住她,輕輕吐著氣說︰「這不是我要的……」

「那你到底要什麼?」任雲方不耐煩極了,連只用皮笑都覺得很浪費力氣。

風間徹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她以為他是想握手道別,便由著他。同時心中一寬,心想他終于要放棄糾纏了,正想再說一遍「再見」,他用力一拉,左手扣住她的腰將她抱在懷里,性感的唇密密地堵住她的唇。

那是深深的吻,似地轉天旋。

「這才是我要的!」他依然摟著她。

這就是他的「不擇手段」,他要讓她不能不在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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