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繩紀事四簿 扉頁 听說你離開他
作者︰林如是

听說你離開他?

剩下你自己一個人了,後悔了嗎?

你一定會說不後悔。死鴨子硬嘴皮。相識那麼久,早明白你的。

苞你說過千百遍的,笑你笨,嗤你蠢,譏你傻,肯定你的愛情不會有結局,你偏偏就是不听不去相信它。

知道你不會想找人說話。

平常一天你就跟人說不到三句話。你不會把心事告訴任何一個陌生人家。

就算熟,你也不愛說太多的話。

常怕你因此悶得內傷,一顆心淌血淌得太多。

丙然。你還是離開了他。

听說你離開他,一點也不驚訝。早預料到的。只是你一直傻,一直不肯去真不面對它。

你像野生那些動物,現在躲在哪個山頭里療傷口?沒意外的,沒人找得著你,你像空氣一般忽然地蒸發。

知道你一定還在哪里。你只是不想和人見面與人應酬說話。你不想做任何回答。

你的故事其實不太多,卻總只是讓人听說。

听說你離開他,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確切地回答。不知道你的傷口深不深、大不大?需不需要找人來縫合它?它讓你痛得哭泣了嗎?只怕它在你心頭留下疤,那麼你忘也忘不了它。與他。

你現在一定很痛吧?所以,你也許不是不想找人說話,只是痛得說不出話。

實在!唉,你這個傻瓜。

你為什麼就是不听人家勸你的話?這終究,你還是離開了他。

應該對你說什麼才好呢?你又期待別人說什麼呢?

希望你的心早點放下,不要再去想他。放不下,傷口愈撕愈大,這一段愛情,怕只怕變成一種懲罰。

懲罰你太笨太蠢太傻。

懲罰你遲遲不放開它。

是的。從來沒有覺得你聰明過。

你像那愚蠢追日的夸父,一直追著那模不著邊際的海市蜃樓,到頭來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明白。

雖然你談天又說地,聊著宇宙人生的事,情愛這兩字,你卻始終悟不過,堪不破這一關。是你太偏執?還是你真的就是那麼痴蠢?

真的從來不覺得你聰明過。你這個偏執愚蠢的女人!

你一直不太喜歡人類,不親近人群,忘了自己也是屬于這自私愚妄的族類。而今受了傷,活該沒有人可以給你安慰。

你的夢到此應該清醒了吧?就算不醒,新鮮又腐爛的傷口也會痛得讓你再也沉醉不下去;痛得再吸收不了感情的麻醉藥劑。

听我一句話好嗎?

徹底離開他,把心放下,從此不要再去牽掛。

我先聲明,我和徐愛潘一點關系也沒有,更談不上是朋友。我看不慣她那種吟詩誦詞、風花雪月的性格。快三十歲的女人了──我听說的,她起碼有二十七快二十八了──沒事就搞些什麼看夕陽看星星听海看月亮的小女孩才干的把戲,簡直是矯揉造作。

對的,就是這個形容,矯揉造作。

她不太愛說話。每次踫到面,她總是扯動嘴角笑一下,連招呼也不打。我其實也只見過她兩三次,一大群人泡在酒吧,她像影子般跟在小游的後,人家若不跟她說話,她也就不說話。

嘖!不說話,干巴巴地跑來跟著別人一起泡酒吧要干什麼?當壁花啊?!還是要凸顯她的與眾不同,她的跟別人不一樣?

所以我說她矯揉造作。

老實說,一開始我就覺得這個女人有問題。

我跟小游算是認識也熟了。她在報社副刊組,我在一家男性雜志社供職,同算是這個圈子里的人,偶爾工作需要多少有匙聯絡。據她說,她這個前度室友患自閉。

小游嘴巴不小,但問她徐愛潘的事,她支支吾吾的不肯談太多。她不說,自然有人會說。

也不是我要說別人的背後話,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自己做事先站不住腳,就不要怪別人說些閑言閑語,這社會畢竟有它的道德力量與規範標準的。

那個徐愛潘,听說是別人的情婦。

當然,時代變了,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這時代,外遇不倫的事層出不窮,哪個人不小小出軌一下?!

可是,不是我說,做人還是要有些廉恥觀的。虧得讀了那麼多書,都讀到後背去了。天下男人那麼多,她又不是麻子瘸子,好好的干麼去找個有婦之夫,搶別人的丈夫?!

我看她的道德觀有問題。

我看她長得冷冷清清文文靜靜的樣子,不像是會做那種事的女孩。但人不可貌相。狐狸精可不會在她額頭上印著說她是狐狸精;破壞人家家庭的,當然也不會在臉上寫著她是那種女人。

像徐愛潘這樣的女人,比比皆是,我也不予置評。只不過,听說她是寫愛情小說的,出過幾本書,也算是這半個圈子的人了,多少有點文化修養,卻甘心被人包養,簡直是自甘墮落。

听說那男人也是這圈子的人,某家出版雜志社的幕後老板,我們大家都認識,也曾來過幾次這酒吧。不過,我沒見過就是。不知道是「風尚」的徐慕林,還是「文林」的齊正恆,抑或是「書香」的李雲許?

不管是哪一個,反正現在大概也都結束了。听說徐愛潘像破鞋一樣被踢開。

不是我刻薄,但當人情婦的,哪個不是這樣的下場?她又不年輕,性格又悶又古怪矯情,正常的男人不膩不倦不將她甩開才奇怪。

這一陣沒看她出現在酒吧,我想傳言大抵是真的。沒臉面見人嘛!

所以女人還是要好自為之。名聲爛了,想補救也補不回來。

像那個徐愛潘,以愛情為名目,不顧道德廉恥,做一些任性妄為的事,到頭來還是受了報應。

女人還是要含蓄的好,純情一點,留一點讓別人探听。免得留了一身臭名聲。

所以,徐愛潘是自作自受,被甩了活該,沒什麼好同情。

說起來,他們之中沒有人真正「認識」徐愛潘。

當然,踫了面說聲嗨,打個招呼,聊點天氣什麼的,那是有的。但深入一點,個人、內心的事之類的,那就說不上半句了。不是別人沒有興趣,大半是徐愛潘自己沒那個意願,設了結界似,和人隔了好長一段距離。

她身上散發出很明顯的氣息──到此為止,就到這個界限為止,再過去就恕她不奉陪了。

其實,她第一次跟著游利華到「KK」時,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KK賣咖啡,也賣調酒,算是他們這些在文藝圈工作的人偶爾聚談喝兩杯的地方。徐愛潘每次來,在賣咖啡賣酒的地方什麼也不點,偏偏要一瓶氣泡礦泉水,話又不多,眼神老有種距離感,所以多少就留給人一點奇怪或不奇怪的印象。

說奇怪,因為她像悶葫蘆一樣,又不常笑,加上KK的燈光昏暗,偶爾一不小心看花眼,真會把不出一聲窩在角落的她看成石膏像。

說不奇怪,實在,文化圈里像她這樣的人似乎也不少,有著一些矜持,一點恃才傲物,一點不擅交際。

當然,不是搞文學的都是這副德性。她這種型的,算是少數的族類。真正要歸類,有點困難;籠統一點,就是先前提的什麼都有一點。郁悶型的。

她真的不是普通的不活潑。游利華說她在寫愛情小說,他們多少訝跳一下。完全沒有他們想像里愛情小說作家應有的浪漫波希米亞風。不過,「跳一下」之後,也就不奇怪了。搞文學的,又有幾個真的「人如其文」,如想像的模樣?

但是,徐愛潘真的有點悶。其實到KK,不過隨便喝喝聊聊,也沒人規定一定非得跟誰交出心不可,只是這樣的場合,兩杯酒下肚,哈起來,誰不發發酒瘋高談闊論幾句?只有喝氣泡礦泉水的徐愛潘不發那種瘋。

她也不常到KK,每次來都是跟著游利華。她們一起住了幾年。游利華原本在一家女性雜志做編采,後來轉到C報的副刊組。她們究竟是怎麼認識的,也沒人搞清楚,反正大家知道她們交情不錯就是了。

其實,也沒有人真的想探听什麼啦,但這種事根本就是紙包不住火,要人不知道也難。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過徐愛潘跟書香的老板李雲許有點關系就是。

粗俗一點,他們都知道她是李雲許的情人。

這也是李雲許自己不避諱,大方泄露給人知道的。

他有事沒事來KK,也不保持點距離,也不管有沒有人在看,不時親匿地踫一下徐愛潘,點她的頭、觸她的臉頰。他們在社會上打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會看不出什麼嗎?

大家心知肚明,也不說破。

但那個李雲許已經結婚,有家室的男人,每個人也都知道。

書香,走半純文學半大眾路線,還出了一本男性休閑雜志,辦得有聲有色。不過,李雲許那個人低調,不在媒體上露面。公司賺錢就好,他不出頭出名的。

他跟徐愛潘的事,好像也沒引超太多的騷動。實在這也不是什麼新鮮的事,婚外情不倫什麼的,根本早已經陳腐到變舊了。

李雲許的老婆是一家跨國公司的高級主管,正宗古典與現代兼具的美人。那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何時收何時放。她對李雲許在外頭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最後李雲許還是每天回到他們那個家。

李雲許不是個專情的男人。或者說,每個事業稍有成就的男人都不會太專情。家里有了美麗典雅的太太,但他在外頭一直斷續的有著其他女人。

這一點,徐愛潘應該也不是不知道。但太家都是成熟的人,他們也不好說什麼。

棒不久,他們就听說李雲許的老婆找上徐愛潘。然後,听說李雲許打算和徐愛潘分開。

餅後不久,有人看到徐愛潘,她左手腕上扎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

據說是割腕自殺未遂。一刀切割下去,刀痕筆直齊整,從手腕這一側到另一側,下手毫不猶豫,干淨又俐落。

此後,徐愛潘就沒再到KK過。連游利華也不太上門了。

也不是他們好管閑事,但人嘛,多少有點好奇心。

听說徐愛潘突然不見了,好像回南部老家。也有人說她出國了。反正沒有人看到她。連游利華也有好一陣子沒她的消息了。

前陣子李雲許偶爾還會出現在KK,看他那樣子好像在等人或找人似,草草和他們打聲招呼就自己一個人喝悶酒。感覺相當急躁,沒有以前那麼從容。

他們也不好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心里暗暗揣測,也揣測不出個所以然。

如果踫到游利華也來了KK,李雲許會抓住她不知問些什麼,但游利華只是搖頭,不大理會他。

他們試著問游利華,她只回給他們白眼,罵他們吃飽撐著,干麼管別人那麼多閑事。

游利華這麼憤慨,當然更坐實他們的懷疑。

其實,這種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分分合合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當人情婦、外遇第三者,本來就是條不歸路,即使受點傷也要有那點覺悟。

陽光底下無鮮事,徐愛潘這故事不是第一樁,也不會是最後一樁。他們那些寫小說的,生性多少有些不切實際和浪漫,看不清楚現實,把虛幻的故事和現實的世界重疊,傻里傻氣心甘情願在里頭迷了路。

能怪誰呢?都不是小孩了,做事情不能再那麼天真爛漫,不考慮後果的。

生活,還是要實際一點,清醒一點的。

他們其實也不是不同情徐愛潘,只是,情愛這回事,終究是她自己的選擇。既然是她自己的選擇,也就只能由她自己承擔了。

終于,她還是放棄了。

我認識阿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是的,阿潘。你們不認識。認識的是她的筆名陳夏天。

算算有十幾年──原諒我算數不太好,二十幾年吧,從她穿開始,我們就像泥巴一樣攪和在一起長大。可我對她的了解不會比她的肛門口多長的一顆痔瘡還多。

我和阿潘同年同月生,一個月頭,一個在尾巴。但人家說女人的友情不長久,這倒有一半不是誆人的。

斑,還沒念完,我爸把人家倒了會,一家子漏夜逃難趁著夜黑風高偷偷搬了家。雖然和阿潘斷續有聯絡,但隔山隔水泥叢林隔天涯,本來爛泥巴似黏稠的感情慢慢就稀釋了。

後來,再遇到阿潘,也是巧合。

下班人潮車潮正多得瘋狂的時候,我在鬧街的這一頭,她在馬路的那一頭,隔了一條車河像隔著太平洋那條深海溝。我眼尖,大聲揮手叫她;阿潘好不驚訝,找死地穿過滿街正呼嘯的車河,就那麼跨過來,演電影似的戲劇式夸張。

這點魯莽,那麼多年,阿潘還是沒變太多。

那時我剛離婚,用贍養費買了現下住的大廈公寓。隔陣子,隔壁正巧要出租,阿潘就搬來跟我當鄰居。我們那穿以來的交情,才慢慢又撿了回來。

阿潘是個悶葫蘆。她不說的,問破嘴也問不出個屁──原諒我說粗話。實在,阿潘以前話挺多的,嘰嘰喳喳的吵死人。但現在,不知是不是突變了,她不大愛說話──不是不說話,只是不說要緊的話,老揀些瞎話和廢話。常常我說三句,她才回一句,保持攝氏十八度的溫吞。

就像她家廚房以前那口灶,要費很多勁火才生得起來;燒到火旺了,才沸騰得起來,高燃點高沸度。

我原以為她搞神秘,後來才知道她患自閉。

這跟我認識的少年阿潘實在差太多了。然後、然後,我真的不敢相信,她心中的結,原來還結著那幢騙人渴死的海市蜃樓。

不應該是這樣的。

可憐純情又愚蠢的阿潘。

不是我要污辱她的純情。我都結婚又離婚了,卻沒想到阿潘把那結在心田那麼一擱,就擱了十幾年。

前一世,她一定也是那樣在沙漠追著不存在的幻影缺水渴死且累死的。

打我們國中開始,就有人寫情書給阿潘。她會拿給我看,我也會把我收到的一籮筐的情書大方秀給她看。別懷疑,我一直比阿潘受歡迎。我活潑我開朗我俏麗。阿潘老是帶著輕輕的愁,憂郁的美少女形象。但現在,她沒有以前那麼好看了,表情變得冷清,不像以前說不到四句話就泛開的那一朵花樣的笑臉。

那時候是有點瘋癲,有的也只是為賦新辭的愁。連偷偷喜歡一個人,充滿著相思暗戀,都有種甜蜜的苦澀。

卻沒想到阿潘竟笨得去吞飲那酸酸的酒。

我不知道她跟那個男的是怎麼回事,但那些風言閑語、有的沒有的,我想大概都搞錯了。

阿潘心中的結,一直是省斑的那個沈冬青的。

其實是我先發現沈冬青的。那時我們通車上學,那種搖搖晃晃、慢吞吞地比老牛快不了多少的老式火車。每天回家固定會在某個時間某個車廂看見沈冬青。我看出興趣,就拉了阿潘一同過去湊合。

但很快,我就聰明看出希望渺茫,早早改弦易轍,轉移目標。阿潘死心眼,我只能說她中了蠱,比我堅持的多。

但一直也只是停在一廂情願,自己在那邊發神經自以為是幻想陷在悲愁苦戀的階段。

當初我還開她玩笑,說她可以來記上一本「結繩記事」。事隔多年,那糾纏得死緊的結怎麼也解不開了,她心上一條條的勒痕全都嵌入肉。她終于一狠心,一刀將它割開。

這對她是好的,我想。

沈冬青結婚離婚,交女朋友分手;結婚又離婚,又交往新女朋友及分手等等,來來去去,從來沒有阿潘的份。理由很簡單,阿潘一直不是他喜歡的那類型女孩。

不只是阿潘,我也不是。我野氣,帶美艷和阿潘冷然的氣味感,都不是沈冬青欣賞的。沈冬青選擇的都是那種甜美柔然型的。

阿潘執迷,遲遲不悟。再回頭已百年身。

我與她重相逢的時候,她還深陷在那執迷里。好不容易,她總算殘酷又仁慈地斬斷她心中那條記滿年少密密麻麻的可憐心情的繩結。

究竟怎麼會跟那個男人牽扯上的?阿潘沒有說太多。我不識趣地問了又問,就怕她又重蹈覆轍。

那男人有家庭有老婆。跟有婦之夫來往能有什麼好結果?

阿潘不要結果。

魂魄會散。她的心早也隨著被斷開的繩消散。

阿潘自己寫愛情小說,但總是堪不透。我其實不大看她的東西,不忍心看。或許是移情作用,她那些不太浪漫的故事里,鬼影似總嵌有一個隱然的原型。我一眼就看出來。沈冬青在省斑教書。對照阿潘故事里一卡車校園師生戀,那些角色的原型,實在什麼都不必解釋太多。

我也不是有什麼神聖道德觀的人,阿潘既然那麼迷戀那幢海市蜃樓、既然什麼都不要了,為什麼不干脆去跟著沈冬青,這樣她心里也許還會有一點痛苦殘酷卻又釋然的安慰?!何苦要跟一個她不喜歡的男人,當人家的情婦?我不是質疑,我只是不明白。

她曾寫過一個情婦的故事,淡涼地教人寒颼。不知怎地,傳起她當人情婦的流言,好事的讀者小小批評了一番。阿潘說起還在笑,她們這些寫愛情小說的,就像幽靈,也不知道真的有沒有這個人存在,那些看小說的卻批評得那麼起勁。所以她也不解釋。沒想到倒真的成了預言。

有段時間路過行天宮時,我們總會進去,多半在夜里人不多冷清的時候。阿潘會眯眼注視那裊裊上夜天的青煙,疑惑神明是否會听到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祈求。

後來她不再去了。問她,她說總不能到行天宮,發誓說她不再談戀愛吧。說的時候在笑,讓人以為她在說一種浪漫的風花雪月。

這樣的阿潘,我看得有點淒涼。

我才知道,她內心某些地方風化了,再也無法像少年時代那樣去迷戀喜歡一個人。她會當人家的情婦,連結果都不要,或許是心壞掉了或許是自暴自棄或許是淡然什麼都無所謂了。也或許只是覺得累了。

她的愛情早早已經擱淺。

我們和泥巳一起長大,我不會說她對或不對的話。即使那個男人的老婆找上她的門,我也不會說什麼是是非非的話。

我只是找她一起喝茶。

阿潘不喝咖啡,最常喝那種氣泡礦泉水,注定成不了時尚性的都會女郎。後來後來我才知道,阿潘背包里老揣著的那一瓶富維克里頭裝的竟然是伏特加。

然後,伏特加又變礦泉水。阿潘就決定離開那個男人。

那男人不管長項條件都不差。我當然是見過。而且踫面過好幾次。那是阿潘搬來以後我才知道,公寓其實是那男人為阿潘準備的。

老實說,阿潘如果能跟那男人有結果,我會替她高興。可她沒那個運氣。她沒有心;那男人沒有身。有家室的男人,再怎麼海誓山盟也做不得準。

前些時,我送了一件貼身的小洋裝給阿潘。阿潘瘦,胸部撐不起來,需要一番修改。不管家事或女紅,阿潘什麼都做不好,不是賢妻良母的料。拆縫線時,她用美工刀,砍柴似筆直砍下去;刀子那麼一劃,又狠又準,將她的手腕割出一道深又直的裂縫。

險險就割到動脈。紅色的血流得驚心動魄。

苞著,就有傳說她自殺。她還是不解釋。

那男人急忙跑來,弄清楚這樁烏龍,一臉的擔憂轉成啼笑皆非。男人其實怕那種尋死鬧上吊的女人,太麻煩。阿潘笑說她沒那麼痴情,那男人臉色卻又變得難看了。

男人啊,他不要找麻煩的女人;但他也不高興他的女人不將他放在心上和心的正中間。

餅不久,阿潘就走了。

我們其實已經都沒有家。阿潘沒有兄弟姊妹,從來也不跟那些親戚來往,這一走,當真的人間蒸發。

我才知道,她為什麼變得那麼冷清。她原來一直是一個人那樣生活過來。

那男人來找過我幾次。我看他一次比一次落寞,好像真有點那麼憔悴。我不以為他愛阿潘有多深,把阿潘擱得有多重。只是阿潘對他無心無所求,跟他以往有過的女人也許不同,而使他上了心惦記著吧。

我不知道怎麼做對阿潘才是好,但說不準下次那男人又找上門,我心一軟就什麼都泄露出來。

我知道的其實也不多。阿潘把所有的東西丟下,到底需要人收拾。我威脅她,她才不得不屈服。

但悶葫蘆阿潘也不肯說太多。我只知道她人在多倫多和一個電話號碼。不知道她跑到那種冰天雪地的地方究竟要做什麼。天涯孤獨把自己放逐。

早前十二月天,海島這里偶爾穿厚毛衣還嫌太溫暖,北美東部那里听說已經下過一場大雪。阿潘啊阿潘,我真不知那種冰冷的日子她要怎麼過下去。

上個月,她留給我的電話不通了。我就知道會那樣。

我什麼也無法做。只能等了。等著她自己把傷口舌忝干淨,等著那傷口結疤,再等著那風化凹陷的空洞重新注滿鮮熱和跳動。

也只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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