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命天子 第四章
作者︰唐婧

「你算準我一定會跟?」菱菱偏過頭有些不服氣,她在車前座置物抽屜中發現一堆她愛吃的零食,雖然頗不甘心被他料到,還是忍不住誘惑拆開牛肉干捏起一片塞進嘴里,真沒骨氣,前兩天玄思問她要不要跟他出門拍東西,她為了前幾天的事情還在鬧別扭,且當時子鑫本來有假可以陪她的,所以當時她狠狠回絕,沒想到……這會兒還是坐在人家車上。

玄思年紀雖比她小,心思卻比她的復雜得多,甚至好像比她還了解她自己。

別看他整日笑容滿面,菱菱常弄不清楚這男人的思緒,不過,拋去別的不提,他真的是個好玩伴,和他一起,她從不知道什麼是無聊。

對于菱菱的問話,沐玄思淡淡勾起笑,沒答腔。

「要不是子鑫黃牛,」菱菱哼了聲,「我才不跟你去拍什麼鳥照片。」連著幾天長假要她守在家里肯定會出人命,想到這兒,菱菱有些氣悶,子鑫向來就忙,近來似乎變本加厲。

「是呀!我就是要去拍‘鳥’照片。」沐玄思轉過頭對她淺笑,「上頭要組山林間野鳥掠食的照片。」

「要拍多久?」菱菱心生好奇,想到可以觀賞野鳥,煩心拋卻。

「這種事得看對方配不配合。」他聳聳肩。

車子方才下了高速公路,向著有山的方向前行,菱菱向來沒有方向感,在車上吃吃睡睡沉浸在音樂的氛圍里,根本弄不清楚人在何處,她向來懶得費心思,反正跟著玄思就對了,驀然,菱菱手機響起,是周子鑫。

「我不要!」周子鑫不知道說了什麼,菱菱回絕得迅速,「是你先說沒空的,現在你有了空,我就得配合你嗎?」

「你當我是什麼?」菱菱沉著聲音,「隨傳隨到?二十四小時等你召喚?」

「什麼時候回去?」菱菱瞥了眼專心開車面無表情的沐玄思,「我也不知道,得看對方配不配合,半天、一天、五天都有可能。」

周子鑫回句話,菱菱忍不住笑,「是呀!弄不好就不回去了,留在山里當野人,嗯,跟著玄思來的,他在開車不能接電話,你要交代他照顧我」菱菱哼了聲,「開玩笑!你叫個比我小的男人照顧我?我這麼大了,不缺保母看顧,即使是你!周大醫生!」

菱菱沉默著听完對方說話。

「騙人!騙人!」菱菱輕嚷,「你的知本溫泉黃牛了三百五十七次,鵝鑾鼻燈塔黃牛了一百三十五次,蘭嶼黃牛了七十八次……你若想查清冊,我有完整紀錄,「菱菱笑了,「我沒有灌水,我的數學很好,只是對于失約太多次的人所說的話都得用等比級數加倍存證。」

周子鑫又在電話那頭安撫她。

「不想!不想!我不會想你!我寧可想瑪利亞都不要想你!我是認真的,子鑫,我知道你現在只是實習醫生,要比別人更加努力,可往後若你的日子還是這樣,最好別娶老婆,否則再如何貞節的女人都會被你逼成潘金蓮。」

「別威脅我!周子鑫!」菱菱有些惱意,「我自己作的決定我不會後悔,感情不是用來牽絆的工具……」

「喂!喂!我听不見了,山里訊號微弱,回去再談……」

菱菱關上手機,吁口氣,子鑫的語氣有些怪異的急迫,他急著見她,語焉不詳又有些顛三倒四,他究竟想說什麼?

交往七年,他從不曾如此,子鑫向來爾雅斯文,是他變了,還是她根本不曾真正了解他?

「先送你回去吧!」一旁安靜的沐玄思突然出聲,他瞥了眼蹙著眉心的菱菱,「也許他想向你求婚了。」

「不要!」菱菱有些拗,她不想見到那個她不熟悉的周子鑫。「我想看野鳥!」

沐玄思失笑,「野鳥有這麼重要嗎?方才他不是說你不回去會後悔。」

「趕著回去看他發神經我才會後悔,蠻不講理!」菱菱悶著聲音,「我寧可和你在一起!」

沐玄思搖搖頭,「紀菱菱,你這種說法讓人听見會產生誤會的,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你移情別戀愛上我了。」

「愛上你?」菱菱睜大眼楮笑不可抑,暫時忘卻了周子鑫。

「愛上你的女人是自尋死路,我還想長命百歲呢!」她瞥了眼他,「盼柔打過電話給我。」

「是嗎?」沐玄思對這話題不太起勁,「她還好嗎?」

「不好!」菱菱啃著牛肉干,順手塞一片到他嘴里,「她的聲音暗啞,好像生病了。」

「那她不該打給你,」他的聲音很冷靜,「她該打給醫生,菱菱,沙士!」

「沐玄思!你好冷血!」菱菱「啵」地一聲扳開沙士遞給他,有些憤憤然,「她需要的是你不是別人,她在你身上花了三年時間,你竟然毫不留情。」

菱菱搖搖頭,「盼柔是第一個讓你定下心思長達三年之久的女人,我原以為她已然為女人除害,終結了你這只八爪章魚了呢!」

「是呀!真可惜,不是嗎?」沐玄思無所謂地笑,「席盼柔會是很多男人的完美妻子夢想,卻不適合我。」

「你……」菱菱取回他喝過的沙士不經意地喝下,驟升的氣泡讓她心生舒暢,她踢掉鞋子,自在地像只貓咪似地癱軟在座椅里,輕輕聳肩,「算了,反正不干我的事,懶得理你,只是好心點,別讓我背黑鍋,我覺得盼柔的語氣似乎有點兒責怪的意味,她似乎認為我是造成你們分手的原因。」

沐玄思不語,瞥了眼這個自在地半臥在他車上,還隨意喝著他喝過飲料的女人,「紀菱菱,你會隨意和別人共飲一罐飲料嗎?」

「當然不會!髒耶!」菱菱吐吐舌頭,邊說著卻還再度灌下一大口他喝過的沙士,「可你不一樣,咱們向來熬夜或打球時,哪次不是你喝我的,我喝你的?沒病沒痛,無災無殃,好得很!」

「除了我之外,你和別的男人也如此毫無間隔嗎?」

菱菱想了想搖搖頭,若非他提起,她真的沒察覺兩人之間似乎真的比哥兒們多了點怪異,「我對我大哥也這樣呀!」她想起紀頤倫。

「但我畢竟不是你的兄弟,」沐玄思笑了笑,「所以盼柔怎能不起疑?尤其她是個那麼細膩的女孩子,你背上的黑鍋倒也不全是冤枉了你。」

「你的意思是……」菱菱有些悶,「為了你的幸福,我們該保持距離?」

「我的幸福在哪里我自己清楚,不勞費心,」沐玄思取回沙士就著她喝過的地方輕輕喝了口,「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現了個女人在我心目中重要過其它事情時,我自會取舍。」

「這女人不是盼柔?」菱菱有些為盼柔難過,她是個好女孩。

「不是她!」沐玄思相當肯定,他瞥了眼菱菱,不再言語。

菱菱嘆口氣,能夠收服沐玄思這條八爪章魚的女人得要既有本事又有勇氣,否則稍有不慎,捉魚不成反會葬身魚月復。

眼前的席盼柔不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嗎?

★★★

迷迷糊糊、朦朦朧朧之際,菱菱猛然起身由惡夢中驚醒。

她模模頸項,一手粘糊,冷汗涔涔,果然是讓那惡夢嚇的。

她夢見自己是個身著大紅嫁衣,鳳冠霞帔的古代女子,端坐床沿等著她的夫婿來為她掀開紅頭蓋,與她攜手共渡嶄新人生。

他會是什麼模樣?會有怎樣的性情?

睡夢中的她甜蜜地揣思等待著。

她的甜蜜是直到男人掀起她頭上的紅頭蓋後,才瞬間煙消雲散的。

「親愛的娘子,你始終還是逃不過我的手掌心。向來我要的東西我絕不松手。」

男人熱熱的氣息在她耳下騷動,近乎真實,引她心緒大亂,「擁有你一世不足,我要的至少是三生三世。」

男人壞氣而熟悉的笑容叫她心悸,夢中的她尖叫出聲,其實男人高大帥氣,只是……只是他像極了沐玄思。

為什麼她夢見的不是周子鑫竟然會是沐玄思?

真是個駭人至極的惡夢!

菱菱忍不住念起南無阿彌陀佛,肯定是之前和玄思的那番話在她腦海里起的作用,她才會作這樣的惡夢。

菱菱想起沐采思——她的大嫂,采思說當年她是先夢見白馬王子出現後,才見到她的大哥紀頤倫的。

「別忽視你的夢境,」采思說這話時,滿臉是甜蜜的神情,「有些時候它可能是你潛意識的知覺或與前世今生的根據,有時候甚至會比你清醒時還要能探知你更深一層的心思。」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在她潛意識里,她竟然有一絲絲喜歡那只八爪章魚

菱菱捂住嘴險些要發出跟夢中人一般的尖叫,她無法忍受與那男人有一丁點兒超乎哥兒們感情的想法。她突然想起曾看過報上專家的話,夢與現實通常相反,她只是被子鑫的異常弄亂心思才會作這種惡夢的。

安慰自己後,菱菱恢復了好心情,轉身開始打量起周遭環境,車子已然停止熄了火,只是她完全沒有概念這是什麼地方,她蜷躺在後座里,車窗上開了小縫容她透氣,她原先蓋著的薄被上多覆了件他的外套,至于那男人則不見蹤影,他並不在車上。

菱菱看了腕表,清晨四點鐘,天色尚墨黑著,他在哪里?

她套上沐玄思的外套,打開車門下車伸直腰桿,迎面一陣雖嫌冰寒卻清甜入脾的山林空氣讓她精神一振,原是漆黑難辨的氛圍在眼楮逐漸習慣後慢慢清晰,這該是座山谷吧!

菱菱信步前行,在前方滿布蘆葦叢的地方仿佛嗅到了湖水的氣息。

不止湖水,菱菱輕輕抽動鼻端,一股濃郁誘人的香氣似有若無向她招展,她幾乎是用蹦跳前行的,在湖畔,微弱光暈里,她果然見著了沐玄思,和他身旁那壺正蘊著香氣的咖啡,不遠處,他的攝影角架靜矗在湖邊,他正安靜地閉眼寐著,頎長的身子沉在一只便攜式充氣式半斜著靠背的軟架躺椅里。

菱菱倒杯咖啡輕啜了一口,卻忍不住咋舌,苦死人了,她的咖啡里向來又是女乃精又是糖,沒試過原味,真沒想到這麼香醇的東西竟有如此苦澀的原味。

她忍了忍不想為這種小事吵醒他,開了一夜車,他該是疲憊的,冷不防,兩包白晃晃的東西白天而降落入她手里,正是她想著的糖包和女乃精。

「我以為你在睡覺!」菱菱悄悄開了口,不想破壞那分寧靜恬適。

「我是呀!」他睜開眼楮,望著她的眼神亮著笑,「我夢見你,然後就醒了。」

「夢見我」菱菱心驚膽戰,想起自己的夢有些不自在,卻又有著難掩的好奇,「夢見我什麼?」

「夢見你不但偷喝我的咖啡,還跟我伸手要糖。」

菱菱松了一口氣,淺笑盈盈,「小氣鬼!」

沐玄思不以為然地閉上眼楮繼續假寐。

「你在等什麼?」菱菱蹲子靠在他身旁,心生佩服,清晨山林露重濕寒,他居然絲毫不引以為意,反倒是她,雖披了件外套,還是覺得冷。

「等天亮。」他懶懶的聲音揚起,「等鳥叫。」

「我也要等。」

「隨你,不過待會兒你得安靜點,別嚇跑了我的鳥。」

菱菱忍不住咯咯直笑,玄思說得一本正經,她卻直覺這話有語病,別嚇跑了他的「鳥」

蹲在他身旁一會兒,菱菱已然腿酸腳麻,見他憩得如此舒適,她不甘心趨前推他。

「你到車上睡比較舒服,天亮了我叫你過來。」

沐玄思連眼皮都不曾抬起,「對不起,我無法信任你,你那沾枕就睡的毛病肯定會讓我的鳥全部飛光,如果我想拍的是‘鳥盡湖清’,這樣的景我再來拜托你。」

「那不然……」菱菱盤算著,「不然你去湖邊走走,方才我看到那兒……」

「別打我椅子的主意,紀菱菱,」他連讓她說完話的機會都不給,「你若真想躺下就上來跟我一起擠,否則請乖乖回車子里去。」

「一起不會弄塌椅子?」菱菱神情寫滿疑慮。

「這椅子是特制來增加夫妻情侶情趣的,不怕擠,不怕使勁,耐操得很,還有保證書,只不過……」沐玄思撐開眼瞼不屑地輕瞄著她,「怕你不敢跟我擠罷了!

「笑話!我還不知道什麼叫不敢呢!只是……」菱菱輕哼,「我們既非夫妻也不是情侶,誰知道你會不會突然起了歹念?」

「紀菱菱!」沐玄思睜開眼楮淡掃過她,「別高估了自己,別低估了別人。」

「沐玄思!」菱菱氣嘟嘟攀上充氣躺椅,她的重量使得躺椅晃了晃,「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毫無女人味,就算果著身子躺在你身邊,你也無動于衷?」

他朗笑一把捉牢她,將她擱在身側躺下,「狐狸若月兌了層毛現出原形就不是狐狸了嗎?」

「你竟敢說我是狐狸?」菱菱邊響應邊挪動著身軀,她原想與他多保持點距離的,但躺椅是充氣式的,攀得再遠,最終還是滑向中間因重量陷下的地方——玄思身邊。

見她幾次徒勞無功,玄思不以為意地輕笑,「放棄吧!你始終是逃不過我的手掌心的。」

這句似曾相識的話語震懾了菱菱,她想起那個惡夢。

「你說什麼?」連動都忘了,菱菱抵在玄思身側抬起頭,認真地追問。

「我說……」玄思幫她弄妥了個舒適的位置,讓她蜷在他身旁,枕著他的手臂,「古人向來幕天席地,以春做帳,以草織席,現下的你有軟椅為席,有俊男手臂為枕,就屈就點兒,別再妄動了,這躺椅是充氣式的,你既要共擠,想要做到涇渭分明是不可能的,既躺之,則安之,不是嗎?」菱菱不語,心底是同意的,若要忸怩作勢,又何需躺下?

「嗨!有星星呢?」菱菱看著天頂,兩只手臂擠在兩人間隙里至少可以做條界線,倚在他臂彎里,不時可以嗅著他淡淡的男人氣息,很好聞很熟悉的味道。

「不但有星星,方才還有細細的蛙鳴和蟲啼,只可惜……」沐玄思閉上眼楮,喟嘆,「來了只狐狸,聒聒噪噪又是咖啡又是跳床,太殺風景。」

菱菱忍不住捂他,卻也不想被指為殺風景地低了嗓音,「你又說我是狐狸!」

「狐狸沒什麼不好,叫女人狐狸是一種贊美。」他一派正經,「這種生物外表柔細美麗,內心精靈巧黠,善于勾惑人心。」

「妲姬、褒姒才是狐狸,」菱菱哼了聲,「我不會妖惑男人。」

「是嗎?」沐玄思輕語,「有時候天真反而會是種最惑人的工具,讓人深陷其間而不自知,發現時已然泥足深陷,拔不出身子了。」

「這話你該去跟周子鑫說,」菱菱輕輕打了呵欠,玄思說她有沾枕就睡的毛病倒是不假,她又開始昏昏欲睡了,愛困的人希冀溫暖,她不自覺往他身上貼近,那是一個吸引她的熱熱火源,「對子鑫而言,一個躺在床上的死人可能還會比我更重要。」

他輕笑,菱菱的頭隨著他的笑意伏動著,他的心跳聲卜通卜通地悅耳動听。片刻後,他突然出聲。

「剛才我騙了你。」

「騙我?」菱菱有些模不著頭緒。

「騙你說夢見你向我要咖啡、要糖。」

「所以……」菱菱松口氣,「你並沒有夢見我嘍!」

「不,我夢見了你,但你不會想知道我夢見什麼的。」

「快說!」她用力搖著他的身子脅迫著。

沐玄思笑了,「我夢見你是只全身雪白的狐狸,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陷入獵人設下的罟籠。」

「你呢?你是什麼?」菱菱好奇。

「我是個路過的公子,自陷阱中救下你,你說要以身相許回報恩情。」

「老套!」菱菱打了個呵欠,「你干嘛不去夢盼柔?下次再夢我,我要收費。」

「是呀!我也不明白干嘛夢見你這只狐狸,」沐玄思笑笑不以為意,「我還記得當時我在夢中說了句話,擁有你一世不足,我要的至少是三生三世。」

「你說什麼」菱菱霍然起身,瞪大眼楮雙手壓在玄思肋骨上,催問著,「然後呢?」

「疼呢!小姐!」他皺皺眉漫不經心張開眼楮盯著氣急敗壞的菱菱,依然扯著笑意,「然後就是現實生活里的一只狐狸躡手躡腳過來偷喝我的咖啡。」

菱菱無言以對,癱軟子蜷縮在他身邊,心底微微起了寒意。

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兩人會作如此類似的夢?

不要!菱菱猛搖頭,回T市後她得趕快和玄思保持距離,再去廟里多燒點香。

打死她也不要當那只欠了人家三生三世的狐狸。

★★★

原來他們竟是到了台東!

難怪坐了那麼久的車,坐得她腰酸背疼。

他們造訪的山谷正是長濱鄉竹湖山區的原始自然湖濱林地,山谷中不時可見艷麗飛羽的朱鸝和T省藍鵲劃空而過,除了茂盛的鳥族外,湖泊澤地最是昆蟲魚蛙喜愛嬉戲優游之處,菱菱甚至見著了只日本樹蛙從溪中跳上岸。

沐玄思的考量不是沒有道理,菱菱果然又睡著了,再度清醒時,天色已轉亮泛銀,她悠悠然清醒,環抱著身子有些涼意,他不在身邊,難怪覺得冷。

天際已然銀白,光與熱在印象中經常是連在一起的概念,因為在自然生活環境中,除了太陽外,最古老的白熾光源來自火光,若將白熱光源以光譜分析,會發現即使在不同的溫度下,其光線仍然涵蓋可見光譜上的各種波長,只是在不同溫度下,各種波長的比例不同,因此光線的顏色也隨之變化。

菱菱裹著外套贊嘆地望著天際湖心上方周圍氛圍的緩慢改變,隨著光線的增強,原有的色澤起了變化,包括飛鳥的斑斕羽翼,她突然有些明白玄思何以要披星戴月趕路了,他要趕在天未明之際記錄下這一刻的美麗。

在這樣的情境下,攫食的鳥兒、待哺的幼雛,在光影的掠動下似乎有種不同的面貌,不太像她平日印象中的尋常飛禽。

「別嚇跑了我的鳥!」

菱菱想起沐玄思的吩咐,忍住笑,怕嚇跑他的鳥,她咽下笑意。

其實她本來就不想動的,倚在躺椅里盯著那男人握著相機、操作其它道具嫻熟專注地浸婬在他的世界里,實在是件賞心悅目的美事。

他的鏡頭不停捕捉著他的獵物,那股認真的神情、忘我的投入叫人移不開眼。

沐玄思本身就是一個藝術品,即使置身于此絕美天境,依然毫不遜色。

菱菱頓時起了懊惱沒將隨身袋中的紙筆攜出,她突然起了沖動,想把這幕寫下,留在紙筆里。

想歸想,她畢竟沒有起身,有些東西留在記憶中會更好。

良久後,沐玄思尚未結束工作,菱菱卻已然坐不住,她滑下躺椅悄悄踱向湖的另一邊,與他的鳥保持段距離,就不用擔心打擾了他的工作。

湖水沁涼冰心,菱菱原掬了一掌拍打在臉頰上享受冰涼的快意,之後禁不住誘惑,褪去涼鞋,長裙為席,欺身坐在一方大鵝卵石上,雙足輕滑浸入湖水里。

她開心地用足揚起水花,用蘆葦搔動過往游魚、小蝦、蝌蚪,拿了幾塊扁平小石打起水漂兒,玩得興起,即使被揚起的水花淋上臉,她也沒多在意,笑聲輕漾。

「知道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什麼嗎?」

冷不防,沐玄思的嗓音自她後方響起,菱菱差點兒沒嚇得失足跌人湖里,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完成了工作,她掃他一眼,眼神透著警示。

「別再給我來那套狐狸洗腳之類的胡話,我已經受夠了那只兩個尖耳朵,全身長毛的家伙了。」

沐玄思淺淺一笑,不經意輕輕開了口。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淒淒,白露未,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

「蒹葭蒼蒼……」菱菱緩緩念著,心底起了恍惚,這樣柔美的湖境,破曉時分,蒼茫茫的蘆荻環伺著,有種若隱若現的神秘感,更有種不可捉模的誘惑力,難怪他會想起這首詩。

「詩不錯,只可惜……」菱菱轉過身拍去足上水漬,腳未干,只得拎著鞋赤著足踏在柔軟的湖濱泥地上,她聳聳肩,「少了你的伊人,場面有些殘缺。」

「狐狸是會幻化的,」沐玄思眼中亮著笑,「行行好,狐狸大仙,幫我變個美麗的伊人吧!」

「再叫狐狸……」她揚起手,凶惡地,「我要揍人了!」

「狐狸不用手揍人,都是用嘴咬的,」他逗她,氣得她扔下鞋子一手揮去,卻被他攫住攔腰抱起在湖畔兜起圈子,他知道她最怕轉圈,幾個圈就能要了她的命。

菱菱合緊眼,死命攀緊他的頸項,「不玩了!不玩了!你說什麼都成,都可以,放我下來,我不玩了。」

「不放!」見她瑟縮,他玩得更起勁,「今天鐵定要為民除害,鏟除你這只小狐狸!」

幾圈後,沐玄思耳際一陣疼,原來是叫閉緊眼楮的菱菱咬住了。

「還不承認自己是狐狸,早說過狐狸動口不動手,淨會咬人,你果然只有這項本事。」玄思停子,半天菱菱才松了口,見他耳上明顯的齒印滲著血絲,她不僅毫無悔意,還洋洋得意地燦爛著眸子。

「咬死你!咬死你!」菱菱的笑映在微微透亮的天光里更顯奪目的清媚,深邃的梨渦亮著似會醉死人的俏麗,「上次左邊,這次右邊,下次咬掉鼻子!」

「別以為只有狐狸會用嘴。」沐玄思輕哼了聲,眼神諱莫如深,「你知道嘴除了咬人外還有別的用途嗎?」

一個傾身,沐玄思深深吮吻住蜷在他懷中瞪大雙眼的菱菱。

在這破曉天光揚起湖心繽紛的濕地里。

在這眾鳥出巢覓食啊啾繁吵的氛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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