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雲心 第八章
作者︰望舒

眼前是座傾塌的土城,規模不大,處處斷垣,許是荒廢一段時日了。

「原來,強盜窩就在這兒呀……」初雲收回摟在他頸間的雙臂,翩然落地,伸長了脖子拼命往里頭望去。

「在外頭是看不出究竟的。」那通道可是轉了好幾彎吶。「想知道里頭的情形,直接進去吧!」

「直接進去?」這偷羊賊說得可輕松。

「嗯。」垚冰理所當然點了點頭,「這里可是人家的窩呢,機關、路徑咱們全不熟,偷偷模模溜進去和堂堂正正走進去,冒的風險同樣,要我選,當然是大搖大擺登門拜訪嘍!」

瞧初雲跟著頷首,當是接受他的說法了。

垚冰捉住她的手,十指交纏稍稍舉起,再認真不過地說︰「待會兒,無論如何,絕不能放手,嗯?」

「好,我知道。」輕旋個笑花,讓他安心。

就這樣,兩人手牽手,往里頭探去。

轉了第三個彎,還來不及見光景如何,前方即有箭雨激射而來。垚冰臂力一振,迅速將她卷入懷中,足尖輕點便騰身躍起。

只見他用胸膛、右臂里裹初雲,雙腳時而折屈、時而劈分,箭雨雖密,但垚冰踏箭使力飛于空,或間或截,應付自如。

突然,脆亮嗓音自他胸前滑了出來︰「惡狼來了伊呀喂,尖尖牙齒會咬人,呀喂呀喂!大刀拿來伊呀喂,不怕危險勇敢去,呀喂呀階……」

小泵娘竟然動起歌唇?

俊容劃出清朗一笑,待她唱到重復處,垚冰索性加入行列︰「惡狼來了伊呀喂,尖尖牙齒會咬人,呀喂呀喂!大刀拿來伊呀喂……」

他嘴里邊唱,心眼邊將箭路模熟了,隨即左手一接一送、雙腳一勾一踢,然後咕咚、咕咚、咕咚!接連三聲「咕咚」!三名大漢自三個地方摔跌而下,右肩分別插了支箭。

垚冰翩然落地︰「哇!我見過人家在發插簪。在鬢插花,就是沒見過人在肩插箭。」

「這就是你孤陋寡聞啦!」初雲眼波一轉,流出笑謔.「听說,壞人最喜歡這樣裝扮了,還自以為好看呢!」

就在此時,成群的強盜從四邊冒了出來,將他們團團圍住,本來頗有點緊張緊張、刺激刺激的情勢,但當雙方一對了眼……

「不會吧……頭、頭、頭、頭兒?」盜匪頭子驚愕地指著垚冰結巴地問道。

※※※

廢城深處,強盜窩里。

「絕天門散了後,幾位兄弟心里沒計較,便在這兒做起免本錢的買賣,想不著,竟犯到頭兒,真是對不住!」

垚冰放眼望去,確實有好幾張熟面孔;與他對話的強盜頭子丁承海,更是當初皓燕堂的重要角色。

「不要緊,可……」視線往鄂溫雷那兒隨意一膘︰「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丁承海尷尬地笑笑︰「報告頭兒,先前劫了個車隊,我見這些漢子身強體壯,還挺能打的,所以……嘿嘿……」

「搶了貨不說,還逼人做強盜?」初雲驀地插進話來,語氣不甚友善。

「好……好雲兒——」人前不能稱她「姑娘」,垚冰忙換了詞,「什麼搶、什麼逼,這樣的話,說來不漂亮,應該說‘借’、說‘請’。」霍地臉一轉,眯眯笑服對上了丁承海︰「你說——是吧?」

點頭不是、搖頭不是,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丁承海只有苦苦干笑。

「算算咱們好多年不見了,有些事不必急著馬上說。」垚冰繼續道,手卻摟上初雲秀肩,護衛之意再清楚不過,「既然這是你的地盤,今晚你作個東,總不成問題吧?」

「沒問題、沒問題!能招待頭兒,是我的榮幸!」

丁承海立刻喚來小嘍囉,要他們找塊干淨地方讓垚冰、初雲歇腿。

初雲惦著鄂溫雷等人,向垚冰知會了後,便自個兒尋人去。

沒過多久,人是回來了,小徑往石凳壓去,兩手托著下頦間坐,沒吭半句話,神情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垚冰移位到她旁邊︰「怎麼,他們都好吧?」

「傷沒大礙了。」睫羽垂斂,初雲答得有氣無力。

小泵娘的側臉滿在眼里,垚冰靜靜瞅著,心知她情緒低落的原因,肯定是來自車隊那幫人。念頭一轉,他略俯身,頭往她那兒挨靠去。

「好姑娘。」輕喊了聲。

「初雲好姑娘。」唔,沉默在意料之中。

「好雲兒。」山不轉路轉,換個新稱呼試試。

「……」秀眉蹩了蹩,似覺不妥。

垚冰將頭湊得更近些,嘴唇幾乎貼上了她的耳,沉著嗓,慢條斯理地喚道︰「我、的、好、雲、兒。」

初雲猛地轉頭,正要丟個惡瞪,赫然發現垚冰放大的臉就在眼前,忙將身子往後拉開︰「靠這麼近做什麼,嚇人呀?」

這會兒,倒換垚冰不說話,星眸徑自凝盼,直直往她瞳底探去。

「看……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你嘍,你好看嘛!」

「去!又在說笑話了,逗人開心麼?」初雲撂了話,別過螓首,唇角卻不自覺勾了起來,泄了甜意。

「沒錯,這話確實想逗你開心,可它不是笑話,而是……」透邪的微笑遂地浮現,「情話吶!」

「什麼啊——」嬌嗔里淨是害躁,雪頰到耳根子全燒紅了。

「沒听清楚麼?嘿嘿,我不介意再說一次。那不是笑話,是……」熱氣對著她的耳垂直撲,「情話。」

被他這麼一攪和,初雲只覺腦袋里的東西融得糊糊的,當然也包括那些愁事;除了抿嘴羞笑外,還真不知該怎麼辦。

垚冰收了逗弄意,半晌才輕輕問道︰「好雲兒,現在開心些了,哦?」他所想所願,無非就是這個。

「嗯。」她飛快點頭一答,眸光仍不敢對他。

「那……就安心打個小盹吧!」

「唔?」初雲不解。

「睡個覺,補補氣力啊!」垚冰的大手又罩上她的頭、搓起她的短發,聲音卻是沉柔,「這些日子,你面對太多,也勇敢太久。勇敢太久,是會累的。」

勇敢太久,是會累的……初雲知道,他什麼都沒問,但什麼都明白了。

正當她涌出滿懷感動,淚珠兒要掉不掉時,垚冰又好笑地補了句話︰「放心!吃飯的時候,我會記得叫你醒來,不會讓你餓肚子的!」

這……可惡!到底,他是要她掉淚還是笑?

※※※

強盜窩辦起盛宴,雖不精致,卻著實豪氣;酒大碗大碗喝,肉大塊大塊吃,眾人盡情吆喝笑鬧。

待大酒缸見了底,地上也躺滿了人。

「頭兒,沒想到您的酒量這麼好,這可是有名的烈酒啊!」丁承海始終在旁陪著,殷切得很。

「別再喊我‘頭兒’,如今,沒有絕天門和皓燕堂了。」

「呵呵……我也不想喊你‘頭兒’。」同樣是笑,此刻卻露了陰沉。

垚冰不動聲色,斜眼偷睨了眼初雲,小泵娘呀,跟著喝了好幾碗酒,現下睡得可沉嘍!

丁承海繼續說︰「要不是你垚冰武功好,打不過你……」

「總之,你想當真正的頭兒。」廢話太多,由他直接說重點吧!

「你倒還剩幾分精明。」狠意浮上了眼,「可惜……」

「沒錯,是可惜了——」垚冰再度搶了話,看向他的目光有幾分憐憫,「可惜你機關算盡,準備這麼多美酒鮮肉,最後還是一場空啊!」

「你、你、你……」听明白他的意思,丁承海不禁瞪大了眼,嘴里語無倫次地喃喃著︰「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我要‘絕天神鑒’,不,不會的……」

垚冰懶懶一笑︰「酒里有軟骨散。」

「你知道?!可我明明看你喝下了……」

「沒錯,我確實喝了。」垚冰擎起六畜無害的招牌笑容,「只不過,在這之前,我剛好吃了解藥。」

必公面前耍大刀究竟會如何?哈,就怕耍著耍著,心虛的人會緊張錯砍自個兒的腦袋呀!

丁承海雙膝一軟,偌大身子登時矮了半截︰「頭兒,我……我知道錯了!」

「你錯了?」依著他的話,垚冰故作沉思,一會兒驀地笑了開︰「哦?你下在酒里的軟骨散不新鮮?難怪我覺得味道不好。」

一听垚冰說得輕松,一看垚冰笑得親切,丁承海咯咯咯連磕三個響頭,沒半點遲疑。據他了解,這樣的頭兒最、最恐怖了……

「頭兒,我……我只是一時貪心,沒真的要動手!」

垚冰不睬他的說詞,繼續裝他的瘋、賣他的傻︰「你用的軟骨散,不會是當年我給你的那罐吧?要是這樣,今晚吃的好東西……哎呀呀,可惜啊!」

頭兒說得他心下更慌了,丁承海索性抄起大刀︰「小的……小的用一條臂膀子跟頭兒謝罪,請頭兒饒命!」

說完,心一橫,牙一咬,刀就朝自己左肩削下。

啊痛……痛……

咦?不對哦,怎麼一點都……不痛?!

丁承海小心翼翼掀開眼皮,見垚冰指間夾握刀背,硬是將刀攔了下來。

「去!我要你的臂膀子作啥?」垚冰眯眯笑著,從頭到尾都未戳破,「就算喝了不新鮮的軟骨酒,瀉了肚子,你的臂膀子能治麼?」頓了頓,續道︰「真要謝罪,就收了這兒的買賣吧!」

「什麼?」丁承海驚呼。

「要我再說一次麼?」清和的眸光掠過一絲銳利。

「沒設沒!」丁承海迭聲陪笑,「收,容易;只是,嘿嘿,兄弟們總要生活呀!」

「那容易,憑你這些年刮下的油水,將車隊被賣掉的東西買齊了還給人家,剩下的,足夠你們安定了。可以學鄂溫雷他們,組個車隊過活,要不,回中原闖蕩營生也好。」

要將搶來賣掉的東西再買回來還給人家?天下哪有這麼窩囊的強盜?可是,當他歪著腦袋、仰望頭兒時,除了苦笑,卻怎麼也擠不出其他表情吶!

※※※

離開強盜窩,垚冰、初雲同古哈會合,再與鄂溫雷的車隊一道。

這次重新啟程,聲勢更為浩大了,因為成員加入不少「前任強盜」;或許正是如此,往後的路程像順了風的風箏,走得越來越順。

「你知道的,對不?」一轉頭,初雲將問題丟給並排騎著的垚冰。

「我知道什麼?」垚冰微微沉吟,「哦……那件事啊,我知道、我知道。」

「那快告訴我,你是怎麼辦到的?」水眸比晨星還燦亮,「好厲害哦,竟然一個晚上就擺平了?」

「有這麼簡單麼?我怎麼覺得挺不容易的。得先偷羊、烤羊,再去追野馬,還得替人家抹藥,然後我還……」

「喂喂喂!你在說什麼啊?」臉上微熱,初雲輕喚,杏眼一瞪。

垚冰無辜地瞅著她︰「不就是‘你喜歡我’這件事嗎?這事兒,我當然知道呀!」邪笑亮了出來,「不過我沒那麼厲害啦,嘿嘿,你哪可能讓我一個晚上就擺平了?」

「我不是說這件事啦!」她羞得急急否認。

「哦?不是啊……」大掌往後腦勺一拍,表情卻是樂得很,「那咱們下次再說好了。」

「算了算了,我不問了啦!」瞧他的模樣,初雲惱得宣告放棄。

就跟在後頭的烏塔見了狀,反而覺得有趣,插話進來︰「小表!你這大哥挺好的,上回特別趕來送馬,現在又來救你,還會逗你開心。」

車隊里的人,除了鄂溫雷,都還以為「她」是男孩兒。

開心?難不成,在人家眼里覺得她……很開心?初雲連忙糾正他的想法︰「怎麼會?他是愛欺負人!」

「小表,你哪有讓人欺負的性子啊?」烏塔哈哈大笑,「要是有人打你一拳,我看八成會被揍得三天出不了門!」

真是烏塔說的那樣?初雲不禁偷覷垚冰一眼,卻被他抓個正著。

「嘿嘿,你在看什麼呀?在看……」垚冰笑得很狐狸,「好看的嗎?」

「才……不是呢!」小鼻一皺,送了個凶惡鬼臉,「我在看打哪兒最省力,能讓你三天出不了門。」

「光看你倆斗嘴兒,我走這趟買賣就值得啦!」烏塔又是一陣大笑,後頭卻接了輕嘆,目光也柔了起來,「唉,只是會讓我想起我的阿麗娜呀!咱們在家的時候,也是這般常斗嘴兒。」

那不就是烏塔和他的……小妻子?

烏塔見初雲表情古怪,連忙解釋︰「小表,你別惱!我不是說你和你大哥有什麼骯髒事兒。」

他不說還好,這一掀,兩抹彤霞頓時飛上雙頰。「沒有啦!」初雲澀著聲,飛快答了句,就催著紅鬃馬,溜到前頭去了。

「小表,不會真生氣了吧?」烏塔模模腦門兒,改問垚冰。

「她呀,只是怕羞。」瞅著她的背影,垚冰唇角始終噙笑。

「怕羞?這有什麼好羞的,又不是姑娘家……」

※※※

淡月在天際蒙蒙白著,與柴堆燒起的熱焰,同為黑幕執守光明。如往常般,車隊圍成了圈,有人當班守衛,其余的人徑找地方安歇。

中夜深沉,初雲使勁搓著雙臂,不想和一堆男人擠睡在火堆附近,就必須忍得風吹刺骨寒。

驀地,有個東西兜頭罩了下來,初雲連忙將它扯下,仔細一瞧,哇!是件黑色貂裘衣咧,很貴重的那種。

「給你。」隨貂裘衣來報到的,是垚冰。「你那兩條胳膊已經夠瘦夠細了,要再這麼搓下去,總有天會被你磨成繡花針。」

初雲好奇地撫著貂裘衣,臉蛋在上頭蹭啊蹭的,「這東西哪兒來的?好暖吶!」

「有人獻殷勤,不收白不收。」瞧她的開心樣,他犧牲自己去聞受丁承海的馬屁也算值得了。

「我第一次模到這麼暖和的裘子。」

「傻姑娘,這是拿來穿的、披的,不是給你玩兒的。」

說得也對哦!嗯,右臂先套進去,再來是……曖!不對!她想到他,連忙道︰「這裘子是給你的,你自個兒不穿,給了我,那怎麼辦?」

「我不怕冷。」垚冰答得理直氣壯。真覺冷,就運功抵寒嘍!

他的答案卻招來初雲的輕斥︰「哪有人不怕冷的——」同時右臂撤出了裘油,「諾,還你。」

「那……這樣好了。」垚冰往她那兒挨去,近得幾乎沒有空隙,「這裘子大得很,你一邊、我一邊嘍!」

好大的誘惑呀!

初雲瞧了瞧手中的裘衣,口水連吞了好幾口︰「那……那好吧!」右臂再度穿進,卻發現︰「這樣不行啦,裘子不夠大,容不下兩個人吶!」

「誰說不夠大?」垚冰眨了個眼,一把將她攬進懷里,兩個身子部分相疊,他的左臂便輕松進了裘袖。「瞧,這不是成了麼?」

嘿嘿,就說嘛,這貂裘衣的大小是剛剛好!

「先說好,這個時候可不許怕羞。再過兩天就到了,要是傷了風寒,豈不掃興?」料她會有所反應,垚冰先發制人。

「誰……誰怕羞啦?有……有啥好羞的?哼哼!」

「那就好。」她那強自鎮定的可愛模樣,害他得使力憋住笑。

現在這樣,真的好暖和——熱烘烘的感覺好舒服,由外而內,同時……由內而外,初雲滿足地笑了︰「沒想到,時間過這麼快,再兩天就到了?我真不敢相信吶!」

扶在縴腰的手輕捏了把︰「那麼,之前是哪位姑娘天天嚷著‘怎麼這麼久還不到’?」

「那是之前嘛,現在就不會啦!」

「開心吧?」

「當然啦!」她連連點頭,「難道,你不開心麼?」

垚冰卻不若初雲肯定。

曾不只一次自問︰開心的感覺究竟來自哪里?是因為「回中原」這件事麼?不!回去,無非是為了解決陰謀,沒什麼值得開心的;但這一路下來,躍動的喜悅確實相當真切……

不能再欺騙自己——屬于他的自由,或許,早在不知不覺間,遺落了;而縛系住他的,就是她,初雲。

「怎麼不說話了?」他的沉默有些反常,初雲仰起了視線討答案。

垚冰迅速丟出個笑,把思緒拓了回去︰「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麼事想了這麼久?」

「當然是……」話一頓,頭卻低了下去,迅速在粉唇上啄了個香,「做壞事嘍!」

「你你你……」

「你再吻一次——你要說的是這句吧?!」在她水眸圓睜的注視下垚冰再次俯首︰「而我要說的是——沒問題!」

他的唇,重又貼上她的。

稍稍使了力,垚冰攫住熱軟,反復吮吻,得了空隙即探入檀口,恣意擷取甜蜜。就沉淪吧!

初雲依著、攀著、以直率的熱情回應著,那漫天卷地而來的暈眩,在她的血液燃起陣陣喜顫。

深沉溫柔,卻又輕逸飄忽,恍似蕩悠悠的三更夢——他和她,就在夢里翩翩浮翔……

仿佛過了千年之久,垚冰終于緩緩松開了繾綣交纏,一時間,兩人只有凝然對盼,尷尬的氛圍中潛流著未散去的暖昧。

直到他的手追移到了她的頸後,輕輕揉著︰「這樣看我,不累麼?」

「誰……誰在看你呀?我是在……我是在看星星!」

「要看星星麼?我教你,這樣看更好。」垚冰向後側躺,連帶地,「初雲也跟著仰倒,貂裘衣便攤在地上成了共同的褥子。

「星星,真的好多呀!」望著夜穹,初雲逸出了贊嘆,「在東邊看到的星星,和西邊一般多呢!」

「就不知兩邊的星星,是同還是不同了。」垚冰始終睇著她,微笑不曾稍離,但紊亂而不為人知的心緒卻猶未收拾好。

兩人就這麼靜靜躺著——觀星,也觀心……

「唔,偷羊賊!」緘默許久後,初雲陡然出聲。

「唔?」

「你不開心。」今晚的偷羊賊,總有些地方讓她覺得……不對勁;遲疑許久,她決定要說出來,「你別急著說不,也別說玩笑話虛應故事。你不開心,我知道。」

「好雲兒,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開不開心。」垚冰在她鼻尖輕輕一點。

「你也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

「你還是不是我,怎麼……」

「停!每次都這樣,又想轉開主題啊?哼,我可不會再著你的道兒。」炯炯目光瞪著他,表情非常認真;她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後悔回到東邊啊?」

「傻瓜,當然不是嘍!」垚冰笑著搖搖頭,「這決定又不是下著好玩兒的。」

「那……」

「別想了,再想今晚就甭睡了。」

「可是…」

「還可是什麼?再不睡,就沒得睡了!小心你明天邊騎馬邊打盹兒,要摔下來就難看嘍!」

垚冰才說完,她就打了個大阿欠,當場印證了。

「你看吧!就說該睡了。」他捏捏初雲的臉頰。

「那……好吧。」睡意逐漸蝕了神智,初雲緩緩合上眼,卻仍不忘對他喃喃囑道︰「不過、你不能再……再開玩笑……還有以後不……不能亂……亂親人……」

囈語,終于落于安寂了。

指尖輕撫小泵娘的睡顏,垚冰苦笑地輕嘆︰「該怎麼跟你說,我沒有不開心,只是有些亂、有些不明白……」

對她與日俱增的情,成了絆心的系線——向來不願受羈的羽翼,會不會從此再無法自由展飛?更無解的是,這隱隱的憂慮中竟還藏著如貽的甘甜?

矛盾啊矛盾!饒是皓燕垚冰,此刻,也只落得失眠對星月。

倘若,明幾個注定有人要從馬背跌下,老天保佑,可千萬別是他垚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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