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不必後悔 第五章
作者︰惜之

晚宴中,趙憫遲到,但她的裝扮讓全場人看呆了,勝雪肌膚搭上純白禮服,嬌艷五官襯起淡淡冷然,豈非仙子下凡?眾人紛紛發出疑問,這個美如天仙的女子是誰?

見到趙憫,丹荷率先走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一起回到圓桌邊。這桌是首席,只有趙家人和鐘無忌。

坐定,她一瞬不瞬盯住無忌,他的眼光刻意轉移。

還是看不到她嗎?他鐵了心,打算否決掉兩人的曾經?好吧!隨意!

低頭,逼回在眸底閃過的淚光。她不哭,驕傲女人怎會為男人流淚?

深吸氣,壓抑,無忌深邃眼光間隱藏痛楚。不能多看她一眼,再看便要月兌韁失速,但……她穿了他送的禮服……

那件禮服……他站在雪梨街道的櫥窗前,看著模特兒,想象小憫穿上它的模樣,想著、想著,他在夏天的澳洲、夏天的聖誕節,買下夏天的禮服,期待她成長,期待她的心情從寒冬走入艷夏。

他的幻想零誤差,五年不見,十六歲的小女孩成長,她的美麗叫人驚艷,下飛機,他一眼就望見她,也望見自己的沖動。

他想拉拉她柔軟的小手,想問問她,那個罵她驕傲的女生下場如何?他還想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肩上,對著無人夜空,說遍五年來的思念情愁。

他知道,小憫的眼光在自己身上纏繞,知道她的滿心期盼,但他怎能留給她想象空間?那些郵件、那些互通心意的歲月該暫停,他對她的好必須在限定條件之內,他不能任心情恣意月兌序。

他鼓吹自己定心!未來已經作好決定,他不能三心二意。

趙育勤上台,拿起麥克風,他滿面春風。

「謝謝大家撥冗來參加今晚的餐敘。大家都以為餐會是為了替無忌接風,其實不然,除了接風外,我同時也要為我的兩個女兒小悅、小憫慶生,她們是同一天出生的,前後相距不過半個小時,不過兩個女兒的個性南轅北轍,各有各的興趣,我想指望她們接手我的事業恐怕太難,新時代青年,不吃老一輩的傳統觀念。

幸好老天爺對我厚愛,讓我領養了無忌,大家都知道無忌的工作能力,我不說他是菁英,因為我覺得這兩個字不足以形容他,他的優秀所有人都看在眼底,短短五年,他不但拿下學位,還把競澤電子帶到美國去,去年光銷售成長率,就達到百分之六十七,創下所有華人在美國的傲人成績,所以時代雜志對他的評語,我覺得每一句都精闢入理。

我很高興他是趙家的一分子,更高興他肯為我擔下競澤這擔子。最後,我要向大家宣布兩件事,第一,我從今天起退休,由無忌接掌競澤。第二,無忌將在今晚和小悅行訂婚禮,希望大家能為他們的幸福做見證,也希望在未來的日子里,大家能給予無忌更多支持。」

倏地,趙憫肩膀僵硬,拿在手中的筷子掉落地,緩緩地,眼神向上游移,她尋找他的眼楮,尋找他的心意。

原來如此,他怕她妨礙他和小悅的幸福、怕她用電子郵件鬧出事情,所以不看她、不听她,假裝兩人間從無交情。

何必呢?何必這麼看她不起?只要給點提示,她會自動退開啊!反正他和小悅結合是早晚的事。

熱烈的掌聲把無忌和小悅迎到舞台中央,趙憫不轉頭,不看他們交換戒指切蛋糕,不看他們的幸福快意,她咬緊牙床,逼自己不、準、傷、心。

冷,她從手心冷進骨子里,冷得牙關打顫,冷得無法言語。

深吸氣,她快要窒息,不過她不能在此時昏倒,她絕不惹笑話,頭抬高高,猛地轉身,半秒鐘,她把笑容掛上眼簾。

需要祝福是嗎?好!她給。

舉高手,她和眾人一起拍手,拍得好熱情。

她在笑,笑得比父親璀璨亮眼;她開心,開心金童玉女終成連理,不錯吧,她的演技。

銳眼掃過,他的眼光掃進她的心,她在硬撐,他明白。心疼泛濫成災,他想抓下她的手,對她大吼︰「別拍手了,想哭就哭出來!」

可惜,他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夸張的笑顏。

接過服務生送來的蛋糕,她笑著把女乃油放進嘴里。

心抽兩下,無忌曉得她的胃很糟糕,不能吃太油、太咸、太辣,否則鬧起來便是幾日夜的不安眠,但,她還是賭了氣,把女乃油全往肚子里填。

蠢吧,她從來只能欺負自己,欺不來別人。

「祝鐘經理和趙小姐,永浴愛河。」有人拿起酒杯提賀詞。

說得好,趙憫把杯子注滿,把滿杯威士忌吞下肚,辛辣的灼熱感沿著喉嚨下滑,燙傷她的心。

「祝鐘經理和趙小姐,甜甜蜜蜜。」

不錯不錯,好個甜甜蜜蜜、恩恩愛愛、永世不分離,趙憫注入八分滿烈酒,仰頭,一口喝下。

舞台上,無忌眼光凜冽,他望著瘋狂灌酒的小憫。

再添一杯,趙憫起身高舉酒杯,亮麗笑顏迷倒青年才俊無數。

「祝妹妹和妹婿,結愛務深,琴瑟合鳴。」語畢,仰頭,她喝掉滿杯苦酒。

酒精沿著她的喉嚨往下灼燒。燒吧,燒去所有知覺,燒去早該死絕的心髒;舌頭麻痹、知覺麻痹,當身上器官全都麻痹,哪里還曉得疼痛?

眉微蹙,拿來酒瓶,她四度將杯子填滿,酒近唇,無忌再忍不住了,沖下台,從她手里奪去酒杯,嚴厲眼光落下。

她不怕,趙憫笑笑。

「妳不能再喝。」

「難得開心嘛,喝點酒有什麼關系?」她巧笑倩兮,好不誘人。

「妳喝得夠多了。」說著,他把她的酒倒進自己嘴里。

她看他,不語,笑容浮起,倒酒,舉杯向小悅。「新娘子要不要也喝一點?」

「她不能喝,妳別欺負她。」濃眉聚攏,他的聲音出現危險。

「哦,對,不能欺負。小悅,我告訴妳哦,出國前,妳的無忌哥哥警告過我,妳對他很重要,無論如何都不能欺負妳,否則他會回國找我理論。妳要跟他講講,這五年,我有沒有欺負過妳啊?」趙憫說得輕快飛揚,似玩笑、似真心。

「小憫,妳醉了。」小悅說。

「妳不能喝酒,我代替妳喝,好不?」迅速地,她把酒吞進喉里,又是灼熱、又是刺激,真不錯,她迷戀上酒精滋味。

「小憫,再喝會醉的,宿醉不好受。」丹荷把酒杯拿走,換給她一杯果汁。

丙汁哪里及得上酒精濃烈?搖頭,她推開丹荷的好意。

走下台階,育勤看見小憫的「融入」,他很高興昨夜一席話,打破父女間的僵局,拍拍趙憫的肩,他問︰「小憫,接下來就是妳了。有沒有喜歡的男孩子?帶回來給爸爸看看。」

「當然有,不然你以為我天天在外面混,混不出一點成績?你女兒長得還算可以啦!」她刻意把話說得大聲。

無忌听見,臉色黯了黯。

「以前的事別再提,听爸的話,那些男孩子不是好東西,妳要找的對象應該像無忌這種。」育勤皺眉道。

「好啊,由爸爸安排,你想我嫁誰,告訴我,我全力配合。」

說著,她拚命吃蛋糕,吃完一盤再一盤,果然,三分鐘不到,惡心感翻涌,摀住嘴,她想吐。

丹荷靠過來,把面紙遞給她,憂心忡忡問︰「小憫,妳怎麼了?」

「不知道,不過我想,不會那麼倒楣吧,昨天那個男生我們才認識三天,要是懷孕了,我還真不曉得上哪里找人負責任。」她刻意笑得滿臉陽光。

她的說法讓趙育勤氣急敗壞。「妳居然、居然……」

「爸,別生氣,沒事的,我知道哪里有不錯的婦產科,這種事,我很有經驗。」她誣蔑自己,越說越得意。

「閉嘴!妳不要逼我在這里讓妳難堪。」

「好啊,我走,省得你不舒服。」

推開椅子,她的胃震天震地的痛了起來,明明是慘白了臉,她仍然挺直肩背,帶著笑靨,以最優雅的姿態走出人群間。

進入化妝室,趙憫吐得摧心裂肺,她淚流滿面,為了不能言喻的痛心。

「趙憫,妳是天地間最笨的笨蛋,妳不知道他們是一對?妳不曉得,他們已訂下婚約,早晚要走過紅地毯、共度一生?妳怎不曉得,他給的東西是同情,沒有感情成分?

妳不是自詡了解他嗎?他習慣扛責任啊,妳只不過是他的責任,他同情心泛濫時的發泄對象。」

她罵過自己一陣又一陣,恨自己的痴,怨自己的蠢,恨一廂情願讓自己成了大笑柄。

「妳不應該讓自己那麼狼狽,妳不是流浪犬,何必要人垂憐?他的同情心過了保存期限,有本事,妳應該讓他明白,沒有他,妳照樣活得精采萬分。」她對鏡中自己說話,一句句,企圖說服自己。

許久,趙憫走出化妝室,一出門,發現無忌就站在門邊。

抬頭挺胸,趙憫假裝沒看見,徑自要從他身邊繞過去,在經過他身旁時,他突地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身前。

「先生,我們認識嗎?」趙憫甩開他。要距離?何難,她給啊!

「妳胃痛,不應該喝酒、吃女乃油。」他說了句不相關的答話。

「我太高興了,喝點酒、吃點女乃油算什麼?」她用力甩開他的掌握,但下一秒,她又被他拉回胸前。

半分鐘定格,她的視線停在他的藍色領帶上面,昨夜……她幻想過這個懷抱,幻想過溫暖,也幻想過自己躲在里面,訴說五年來的點點滴滴。可惜這里已被人佔領,而她,不屑侵犯別人的軍事要地。

「妳不能總是用脾氣對付自己的身體。」嚴肅臉龐凝上寒霜,他憤怒。

「我高興。」笑容再次懸上。

「妳一定要這樣子才會高興?」

「哪個樣子?我表現得不夠得體?別人拍手我拍手,別人祝福我也祝福,我以為自己的表現不錯,沒想到在你眼里還是不夠。妹婿,你真是個高標準的嚴苛男性。」

「如果妳不想參加,可以不要出現。」

他不願勉強她,不想看她全身僵硬、筷子落地的淒然,更不想見她的矯情,和強撐出來的驕傲。

「錯,我好想來哦,有這麼好機會,我怎能放棄?我努力了五年要表現給你看呢,讓你看看我是多麼拚命地融入這個家庭,多麼努力地成為這個家的一分子,我盡力接納你這位妹婿,你居然還嫌我做的不夠好?太苛刻了吧!畢竟不是人人都叫菁英鐘無忌,我能做到這個地步,至少值一聲喝采。」

「為什麼不用真面目示人?為什麼要說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話讓爸爸擔心?妳的武裝太可笑,難道自己一點都沒有發覺?」

可笑?對啊,是可笑,她盲目追求他的注意,卻沒發覺感情變質,添入愛意,她以為自苦會讓事情容易,沒想到換來一句可笑。

可笑的趙憫、可笑的女人,可笑的她花了一輩子,想贏得兩個男人的心,卻是次次失敗,次次落空。

「用真面目示人,這是你要我做的?」抬頭,她問。

他要她快樂,要她像個正常的二十一歲女孩,也許不夠優異,但能大膽地坦承自己的情緒;他要她別壓迫自己,要她在生活里找到目標重心,別讓自己沉淪在那場意外痛苦里,日日自欺。

「是的,做回妳自己。」他回答。

做自己?多難,要真能做自己,第一件事情,她會從小悅身邊搶走他。

搖頭,她吸氣。「好,做回自己,這是我最後一次听你,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監護人,我們之間……再沒有任何關系。」

霍地轉身,不回頭,她昂首闊步,離開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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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邊坐一夜,白色禮服沾滿濕泥,海風陣陣打在臉上,催促著她的清醒。

「哭什麼呢?妳本棄于天地,本不該接受恩情,是妳又貪心了,貪心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才會落得如此境地。

不是嗎?若是妳不貪圖父親的心,就不會發生一連串悲劇;若是妳不貪求無忌的關懷,哪里會有今日的難堪?為什麼經驗總是教不會妳,做人千萬不能貪心?」

她是那麼高高在上,那麼倔傲的女生,怎容許自己的自尊心,一次次被踐踏到底?他不喜歡她,有什麼關系?反正她不需要任何人喜歡;他不在意她,無所謂啊,反正她從不要誰在意。

問題是……她愛他啊,她愛慘了他,沒有他,她連一天都活不下去,她早該在十年前就死去,是他的肩膀讓她倚靠,讓她一路跌跌撞撞仍然成長……

「不愛、不愛,趙憫,妳一點都不愛他!妳不愛他!不愛。對,就是不愛,不愛不愛不愛……」她大吼幾十次不愛,卻說服不來心。

淚泛過果臂,海風吹來,冷意竄入心底,她雙唇慘白,胃間抽痛已傳不到知覺神經,心痛壓過所有感覺。

「媽咪,為什麼死的人是妳不是我,如果是我就好了。」

為什麼不是她?

這話,她問過自己無數次,曾經,她會得到一個回答──因為妳很重要,妳必須為妳母親完成未完的心願與理想。

沒錯,無忌告訴她的,她在話里找到自己存在的必要性,找到自己不能消極的主因,是他提供了她上進的主力,也是他鼓勵了她的心,為他眼中的贊賞,她拚命。

然而今日,他別開眼楮,收回過去與曾經。

一筆勾銷了,他要他們的過去式全一筆勾銷,她何苦不舍眷戀,她二十一歲,大到足夠承受,再不是那個十一歲,只會躲在棉被里偷哭的小女生。

閉眼,場景浮現眼前──

那年夏天,她在樹下畫畫,無忌靠著樹干看書,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說說笑笑,場面和諧。

罷睡過午覺的小悅推開窗戶,看到院子里的兩人,怔了怔,隱隱不安升起。

她從樓上跑下來,激烈的運動讓小悅心髒負荷過重,但她還是走到他們面前,指著小憫說︰「我可以把所有東西和妳分享,只有無忌哥哥不可以。」說完,她臉色發白,手心壓住胸膛,喘得厲害。

無忌見狀,立刻沖向前,抱住小悅。

「你的東西我不要,而他……不是東西。」冷冷地,趙憫回話。

「無忌哥哥是我的,我一個人的!」小悅突地大叫大嚷,她的聲音引來屋里的丹荷。

她跑到小悅身邊問︰「發生什麼事?別那麼激動啊,妳的心髒不好。」

「無忌哥哥是我的……」她哭著撲進丹荷懷里。

「是啊,我們都知道,無忌是妳的,將來妳要當他的新娘子嘛!」丹荷安撫小悅。

「做作!」拋下兩個字,趙憫回身,收拾畫具,不理會紛亂。

「我沒有,我知道妳想搶走無忌哥哥,不行,他是我的。」小悅躲在母親懷里拚命喘咳。

「盡避利用妳的心髒病吧,看它可以替妳留下多少人。」趙憫冷笑。

「夠了,不要再說。」無忌皺眉,接手丹荷懷里的小悅。

丹荷走到小憫身邊,拍拍她的肩說︰「乖小憫,別和小悅計較好嗎?她是真的有心髒病,經常出入醫院,我們都很擔心。」

那次,小悅住院十天,這是發生在她住進高牆的第二個月,事後無忌沒發表任何意見,但趙憫清楚感覺,在小悅面前他不對自己說話、微笑,甚至連和善眼神都不給。

很明白不是?他可以施舍同情,卻不能讓小悅擔心,在他心目中,小悅是第一名,而她……從未佔據……

淺淺笑開,趙憫取笑自己,才五年,她居然忘記他和小悅的關系,以為自己在他心間,水恆不滅。

是高估,是不自量力……白痴,她暗罵自己。

撩起裙子,月兌下高跟鞋,她緩步走在防波堤上,走著走著,遠處浪花拍擊海灘;走著走著,地平線升起一抹光亮。

「沒關系,都過去了,妳誰都不愛,只愛自己。」

哀開淚水,壓兩下翻攪的胃,她好勇敢是不?

回去吧,回去做自己,回去掀開真面目,回去面對他,完成他賦予的最後一項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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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回家的,只曉得在近家處,一輛賓士車把她攔下來。

「妳去了哪里?」

無忌沉穩的眸光間有著慍怒,一整個晚上,他猜測她去哪里、踫到什麼事情?越猜心越慌,慌得他駕車四處亂找,害怕她突然失去音訊。

她沒回答他的話,她和他……斷了……他們是陌生人,他們的關系推回太平間的那一夜。

「妳知不知道我會擔心?」無忌用力扣住她的肩膀,指節泛白,他失控了,整夜的焦慮讓他染白雙鬢,該死的她,居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

擔心?不必了,他不是想劃清界線?她自動退到界線外還不好?

「趙憫,妳真的很過分,折磨人讓妳很有成就感嗎?妳到底想要怎樣折磨我才甘願?」狂怒在他胸中激燒,他恨不得捏碎她。

她還有能力折磨他?不,她再不要高估自己,不要放任自己在想象中快樂,待現實揭開,一並揭去她的皮,逼得她鮮血淋灕,逼得她顫栗心情向世人公開。

揮開他的手,膝間一軟,小憫差點摔落地面,無忌及時拉住,才發現她的手冷得像冰,瞬地,火氣被她的虛弱澆熄。

「先上車再說。」他扶持她的腰。

細心替她系上安全帶,他有滿肚子話想問。

她好累,頭倚車窗,失去血色的容顏填滿疲憊,揉揉酸澀雙眼,想睡的濃烈,這一睡,再不醒,有多好。

無忌看住她的疲倦,算了,眼前最該做的事是讓她好好休息。

「家里還有一場戰爭,如果妳想睡覺的話,我先送妳到公寓去。」

無忌提醒了趙憫。是的,她還有一場戰爭要開打,為了今天晚上自己說過的話,恐怕爸爸已準備好家法等待夜歸的她。

撩開頭發,努力吸氣,她的意志力表現在臉龐。

沒有對話,他了解她,不改變方向盤,腳踩油門,三分鐘後他們抵達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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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屋里,迎接小憫的是一個結實巴掌,來不及閃躲,猛烈撞擊,讓她出現短暫茫然。

「育勤,別動氣,小憫累了一個晚上,你讓她先上去休息。」丹荷拉住丈夫的手,企圖勸下他。

「就是妳的袒護,才把她寵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妳這不是愛她、不是贖罪,妳是在害她啊!」

育勤推開妻子,往前一步,用力扯住小憫的手腕,大聲問︰「說!妳昨晚去哪里?找男人負責,還是找婦產科解決事情?妳才答應過我要改變,就從早出晚歸這件事情開始,這下子更好了,索性整個晚上都不回來。」

「爸爸,有事好好講。」無忌把趙憫拉到身後,不讓他有機會再次動手。

「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被男人欺負,你說我要怎麼好好講?她下賤、她墮落,她什麼都不在乎了,我該怎麼跟她好好講!?趙憫!妳給我站出來,不要躲在別人身後。」

推開無忌,趙憫果然站出來,她無畏澄澈的眼楮盯住案親,彷佛從未做錯。

「妳不肯念書上進就罷了,我會養妳一輩子啊,妳偏偏糟蹋自己,為什麼?妳想讓我欠妳母親更多嗎?」

趙憫望住案親,那是徹底失望的表情。

如果他肯多注意一下,他會發現,她驕傲的個性豈容自己被糟蹋;如果他多關心她一點,他會了解她是個心口不一的女兒,用暴力根本逼不出她的真心。

「說話!」他大叫。

她不說,只是搖頭,淺淺的輕蔑飄過。

她的輕蔑惹火了趙育勤,大手揮去,無忌伸手攔截,卻讓趙憫推開,于是,腳步虛浮的她被打得飛撞出去,半邊臉頰撞上櫥櫃,咬牙忍下,她不呼痛。

這巴掌,是她存心要受的,她要親眼看父親後悔,要他記得,他對不起她,從小到大……

深深望父親一眼,她沉默轉身,往二樓方向去。

「妳要去哪里?下來、給我下來,我沒讓妳回房。」

趙憫沒理會父親的呼叫,徑自往房間方向前進。

「你看她,滿臉的孤臣孽子,我到底欠她多少,值得她用這種態度對我?丹萍,妳是在懲罰我嗎?」育勤扶扶頭痛欲裂的額,強烈無力。

「你坐坐吧,高血壓又犯了怎麼辦?」丹荷拉丈夫坐到沙發里,倒了杯水讓他緩緩脾氣。

「她連我都不放在眼底,我到底是造了什孽,養這個女兒,早晚一天,她會毀了自己,她想毀掉自己來報復我……」

憤怒的話未竟,樓梯間走下來兩個女兒,一個是剛從夢中被擾醒的小悅,她穿著粉色睡衣,干淨得像個天使;一個是裙襬沾滿髒污、滿身狼狽的小憫,她抱住一只箱子,走到育勤面前,像要交代什麼似地,她的表情刻板冷清。

「這五年我並沒有鬼混,相反地,我的日子過得充實而認真,我用兩年時間從高中夜校畢業,並在同年考取台大商學院,這是我的高中畢業證書。」

會選擇商學院,沒有其他原因,只因無忌念了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科系。

育勤不敢置信,放大的瞳仁緊盯住小憫遞來的畢業證書。「所以,妳現在是大學生?」

「不,我用三年時間把學分修齊,並申請到哈佛研究所,這是教授替我寫的推薦信函影印本,和哈佛入學通知書。」

原本她以為可以飛到美國,和無忌一起生活工作,沒想到,他提早回來,讓她汲汲營營的努力變成空話,不過……也好,一個晚上,她推翻所有想法。

「妳從台大畢業,申請到哈佛?」一時間,趙育勤無法相信,多少年的認知全數撤銷,他激動得說不出話。

「是的,畢業典禮在這個星期六,如果你願意的話,歡迎參加,我是全校第一名畢業,將代表領取畢業證書。」

懊悔……小憫的確在他眼中看見後悔,但她沒有自己預佔中的驕傲得意。

「妳哪里有錢念大學?我給妳的零用錢不多。」

她從箱子里取出一大迭信封和一本存款簿,擺在桌前。

「這是我的獎學金,用來支付學費;存款簿里是你給我的零用錢,十年來,我一毛錢都沒有動用。」

她沒靠家庭、不拿父親半毛錢,她的自傲逼她養活自己。

她每說一句,更多的後悔在趙育勤臉上現形。他誤會小憫了,她臉上腫脹的紅色傷痕讓他悔恨交加。

刻意忽略他的後悔,小憫繼續說︰「另外,我生活費來自它們。」

她從箱子里取出三十幾本書,有小說、有散文,還有新詩。

「這是……」

「出版社替我出的書,版稅養了我五年。」

「妳是慕亞?紅透半邊天的人氣作家?」小悅走向前,拿起小說翻翻看看,同樣的書,她也有一大堆,同學們瘋狂購買,她自然不例外。

趙憫望無忌一眼,承諾,她做到了,她證實他的眼光沒有錯,證明她是隱藏在蚌殼中的珍珠,但……又如何呢?她絲毫不覺得快樂。

「請允許我進入競澤工作,我認為憑自己的能力能闖出一點事業。」她請求。

「我錯怪妳了。」育勤感動莫名,說不出口的興奮在胸口撞擊,一個能力和自己相當的女兒呀,他有失而復得的喜悅。

「無所謂。」她沒有父親眼底的感動,只有疏離冷漠。

「我不知道妳那麼努力,妳的早出夜歸是為了忙這些事情?」

她不想贅言,不想放太多的心情在里面,她只想速戰速決。「請問我可以進競澤工作嗎?」

「妳不想到美國先把書念完?」育勤問。

「我沒有足夠的錢,哈佛學費太貴了。」

「我供妳!」他趙育勤怎供不起一個上進女兒?

「不用,念書是我自己的事,我打算留在國內念研究所,一邊讀,一邊增加工作經驗,等存夠錢再出國拿博士學位。」

「好,我來安排,妳想不想以特助身分在無忌身邊學習?」育勤話說完,小悅走向前,拉拉父親手臂,欲言又止。

瞄她一眼,趙憫很清楚小悅在想些什麼,眼光調回,她道︰「我希望從基層做起。另外,我不想讓大家知道我和你的關系,我不希望有特權。」

「妳說話的口氣和無忌一模一樣,好吧,想歷練就歷練吧,反正你們年輕,未來有的是機會。」

他咧嘴大笑,這個晚上教他太驚訝,他需要時間平復心情。

趙憫點頭。結束了,她答應他的最後一件事情──用真面目示人,她做到了,從此,他們之間再不存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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