囍嫁格格 第五章
作者︰韋伶

一間低棚矮舍、一只舀水木杓、一個木造澡盆,里頭盛滿冒氣的熱水。

這就是書烈及錦晴眼前的景象。

「二位,你們請便,我去交代舍妹替二位準備干淨的衣物。」

「感激不盡……」

「感激不盡……」

書烈與錦晴異口同聲呢喃的說,但看也不看對方一眼,一徑低垂著長長睫毛,目不轉楮盯著那池水蒸氣裊裊飄浮的熱水瞧。

地上積水映射出兩人的模樣,兩個可憐的人,渾身上下找不到一塊「白」的地方。

錦晴一向梳得工工整整的板形髻,現在已成一頭散亂的頭發,有半邊長發垂到她的臀上,上頭黏了幾片樹葉和幾根雜草,臉上糊滿褐色污泥,骯髒而狼狽,至于她那襲繡功華麗的袍子,現在也不過是件縐巴巴的破衣裳。

至于書烈,那更不是一個「慘」字就能形容!

幾乎從遇見她的那一刻起,他的臉上就很難「完好如初」,這女人很狠,每次打架專挑他的弱點揍,他那張原本俊秀而帶有貴氣的精雕五官,現在只是一堆瘀青、浮腫外帶無數的爪痕、齒痕建構而成,倘若有人質疑他的臉像豬頭,那一點也不為過!

理所當然的,他從頭到腳一樣和滿了惡臭的爛泥干。

這一切,正說明了他們有多渴望洗一個熱水澡,偏偏兩人心里都很清楚這缸熱水,勉勉強強只夠一個人使用,因為他們都太髒了!

「我走了!」

「叩——」

听見矮舍的木門關上,兩人霍地開口——

「我先洗!」

「我先洗!」

兩個人又一起出聲,一起講相同的話。

這情形令錦晴怒氣橫生地脹紅了臉,瞪著書烈,表情森冷而且不客氣。「我渾身髒死了、臭死了,不管怎樣,我都要先洗!」

書烈對她的話感到啼笑皆非,斷然回道︰「你髒,難道我就不髒嗎?」

錦晴雙唇緊閉,抿成嚴厲的線條,生氣地道︰「我是女孩子,難道你不應該讓我嗎?」

「這是個男尊女卑的社會,該謙讓的人應該是你吧?」

「我的字典里從沒‘謙讓’這種字眼!」

「我也是!」

「你!」

錦晴憤怒地凝瞪他。

「在這種敏感時刻,我也顧不得跟你禮尚往來了,因為大家心知肚明,現在的情況,先洗的人先贏,後洗的人倒霉。我已經體無完膚了,一個幸福的熱水澡,我無論如何都要爭取到底!」

書烈開始解衣扣,動作快得離譜,一眨眼的工夫便肆無忌憚地扔開了馬褂及袍子,露出平闊結實的體格。

錦晴駭然臉紅,霍地轉頭,拒絕看他半果的身體。

她既然如此「小家碧玉」,書烈當然樂歪了,不放過大好機會,立刻趁著她忙著回避,快步走向浴白,拿起木杓盛水自頭頂澆下,熱水立刻隨著他發辮流瀉。

「誰準你洗?!讓開!」

「你干麼推人?」

「推你又怎麼樣?讓開,不準你靠近水!」

「有沒有搞錯?!水是你的嗎?做妻子的就乖乖去外面等丈夫洗完,才進來洗!」

「放屁!」

「莫名其妙!」

就這樣,兩人在屋里你推我我推你的搶成一團,誰也不讓誰。

突然間,書烈沉痛地叫了出來。「呀!我的辮子!」

錦晴抓緊他的辮尾,徑行命令。「讓不讓?」

「休想!」他拒絕,又吼道︰「你快點放手!」

錦晴哼的一聲。「好,有什麼問題呢?你要我放,我就放!」

她突然冒出的斥喝,令書烈一震,忽然間,他的頭嚴重地偏向一邊,錦晴抬起花盆底往他背部一踹,立刻將他踢得飛出一尺外,讓他一頭栽進地面,跌個狗吃屎。

「天啊,我的背……」書烈扶著自己的腰哀哀叫。

這……這太荒唐!也欺人太甚!

他回頭一想,不禁惱起來,肚里一股無名火憤然冒起,看見她志得意滿勾起一邊嘴角,大咧咧地靠近浴白,他立即以難以置信的速度跳起。

「錦晴•烏拉納喇!」

錦晴聞聲回頭,心一驚,冷不防的一雙大手,猝然向她腰部一抓,以快得讓她反應不過來的速度,將她大力甩上肩。

「你干麼?把我放下來!」錦晴扯開喉嚨嚴厲的喝令,無法相信他竟有這等蠻力?!

「好,有什麼問題呢?‘你要我放,我就放’!」

「啊——」

伴著書烈那惡意的揶揄言詞,以及錦晴刺耳的尖叫聲,她被他丟出矮舍,門砰的一聲關上!

「開門!你開門!」錦晴一從地上爬起,便沖到門外大呼小叫地敲著。

書烈攤攤雙手,面容緩和下來,回到浴白旁,花了一些時間沖洗頭發上的泥垢,接著月兌掉身上僅剩的綢褲及褻褲,沒入煙霧裊繞的熱水中。

「開門,書烈上砰!砰!砰!「我叫你開門!」

他對錦晴的嘶吼報以笑意,決定暫時將她的威脅從腦中拋開,仰頭枕在和肩膀同高的澡盆邊緣,放松全身神經,讓熱水沖走他一身的酸痛和疲倦。

「你不開是不是?好,你有種!」

錦晴最後的警告消失在烏黑的夜空中。

書烈自忖地以為她拿他沒轍、放棄了,正自在地挖著耳朵時,石破天驚的木門彈撞聲突然揚起,一聲劇響,震噪滿屋。

書烈飛快的轉頭望去,臉色倏地鐵青。

在那一剎那間,錦晴破門而入。

書烈倒吸了一口氣。「你……你……想做什麼?」

她肅殺的氣勢令他毛骨悚然,抖著身扶著澡盆面對她。

錦晴不作聲,她的神情是如此激烈、冷傲、憤怒、百般不爽,突然間,她手中的長劍旋風一劈,一道白光劃破空氣,在他的臉上濺下整片的熱水。

書烈拼命眨著濺滿水霧的雙眼。下一秒,眶!眶!兩聲,澡盆一分為二,熱水登時泄個精光!

「啊!這是怎麼回事?!」

書烈扯裂喉嚨張嘴狂喊,一絲不掛縮坐在澡盆一角,十根腳趾就在劈開的界面上焦躁地蠕動彎曲。天啊,就差那一毫厘,他的腳趾就再見了!

「發生了什麼事?」

屋主及妹子適時沖進來,哥哥乍然看清自家的澡盆被劈成兩半,當場臉紅脖子粗;妹子則在驚鴻一瞥之際,驀地瞥見書烈那「壯觀的軀干」,眼楮頓時亮了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屋主氣得大叫。

「寧我負人,無人負我。」錦晴冷冷地回道,說罷,不甩眾人地揚長而去。

「砰!」

歪了一邊的門板,應聲倒下,平平躺在地上。

「錦晴,你……你簡直……哇呀——」

書烈話語未落,坐著的半邊木桶霍然失穩,當場翻個四腳朝天。

全身赤條條的,實在有夠難看!

屋主氣得七竅生煙,握拳顫抖、顫抖,終于——

「你也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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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鍋白飯、一大碗菜湯、一碟花生、兩碟腌菜,沒有雞鴨魚肉,沒有精致的南北名肴。

「粗茶淡飯的,得請你們將就的吃了。錦晴姑娘,快過來坐,你一定餓壞了!」

屋主的妹妹盛完白飯後,立刻隨口招呼錦晴,殷勤的目光始終未曾自書烈的身上移開過半刻,盯得可緊了。

書烈看了入座的錦晴一眼,未多留意便又繼續跟妹妹對話。

「梅夫人……」

「叫我‘姑娘’就好了!」

雖然她已年過四十,但總是未出閣嘛!

「是,梅姑娘,你在梅兄的面前替我們夫妻講話,化解一場誤會,敝人已經感激萬分,現在又費心為我們準備飯菜,你若是再這麼客氣,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梅姑娘掩著嘴兒,害羞的往外走。「書烈公子,這是哪兒的話?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借個地方讓你們落腳,也是應該的嘛!」

「但是內人把你們的澡盆……」

梅姑娘趕緊揮揮右手腕。「那個澡盆呀,老早以前我就想換了,現在錦晴姑娘毀了它剛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況且,你也將隨身佩戴的玉佩賠給了咱們,咱們一點也不吃虧。」

「總是我們有錯在先。」

兩人在門檻前停下了腳步,梅姑娘搖搖頭,指責意味的數落他道︰「都讓你別這麼客氣了,還講不听,真是的!好了,好了,你快去吃飯吧,我去替你們找條棉被,山里頭,夜里很涼的。」

「多謝。」

「去吃飯吧!」

書烈送走了梅姑娘,才剛剛掩上房門,正準備掉頭去吃飯時,耳邊卻驟然傳來一陣「咻——」地喝湯聲,而且還是喝完的那一種。

腦中警鈴大作,他飛快的轉頭看,在乍看清錦晴正端著菜湯、一口飲盡,而桌上菜肴一掃而空,連渣都不剩時,他頓時大愕。

「就剩一碗白飯……跟……」

一塊腌蘿卜干?!

喝的一聲,書烈猝然沖向桌子,舉起筷子岔開要來,動作之快之猛,把一桌的盤盤碟碟全撞翻。只是他快,錦晴更快!眨眼間,那塊腌蘿卜落入錦晴的筷子間,她向他展露出一抹「你省省吧」的笑,張嘴便吞了最後一塊人間珍味。

書烈傻眼。

錦晴再也不看他一眼,涼涼的起身離開。

書烈眼楮眨呀眨呀的目送她,直到她消失在門外,才霎時握緊筷子,趴在桌上猛槌。

「可惡!可惡!」

羞辱與難堪的情緒涌上心頭,他無疑就是個被她耍著玩的角色,一想到自己竟是如此的狼狽無能,他又羞又氣,惱得幾乎抬不起頭來面對任何人。

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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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飯,睡覺的時間就到了!

梅姑娘收拾完碗筷,遂領著他們進入耳房。

耳房其實是間十分簡陋老舊的小房間,里頭堆滿了雜物及狩獵器具,冷颼颼的風不時從殘破的窗欞灌進來。

「夜深了,你們早點休息。」

梅姑娘留下半根殘余的臘燭照亮整個斗室,臨走前不忘朝書烈拋了一下媚眼,才適時退下關上房門。

然而,書烈完全無心感受她的愛戴,他從那張木板床抬起頭來,上下打量錦晴的表情,幾乎只花了一秒考慮,一個箭步,立刻火速沖向那張單人床。

「這次我再搶不過你,我就是龜孫子!」

錦晴早看透他的賊想法,猛然躍起飛腳跟上去,過程中,不服輸地回道︰「你不是早姓‘龜’了嗎?」

梅姑娘回到自己的閨房,拆了一支簪花放進抽屜,忽地,她注意到外頭的風勢增強許多,心想今晚的氣溫可能會再下降。

「多替他們送條棉被過去好了!」

她想了想,抱了條棉被往回走。不料,走到一半時,卻赫然听見耳房傳出一聲劇烈的器物捂毀聲,她心一驚,匆匆跑過去察看。

門一開,登時只見她家的床竟在瞬間變成一堆爛木堆。

他們把床也拆了?!

而那兩個水火不容的人,現在則雙雙躺在上頭,誰也不搭理誰,以手臂為枕,背對背睡覺,臀部在那里擠來擠去,手上拼命拉扯著的,就剩那條棉被了!

這兩人……

梅姑娘詫異的張大嘴,眉頭皺得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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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錦晴輾轉醒來,殘燭已燃盡,屋內一片漆黑,沒有任何聲響。

今晚的月色很亮,一道細細的光透過窗欞映在兩人相擁而眠的身影,雖然幾個時辰前,兩人才為爭奪床位大打出手,但夜里冷,終究無法阻止雙方貼近彼此溫暖的體溫。

錦晴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雙峰緊緊壓在他的胸膛上,棉被下的兩條腿無意識地與他盤繞在一起,傳遞著熱切的溫度。

相反的,她沉湎于枕在他臂彎中,面對著他,任他將一只手圍繞在腰際間,輕輕摟著自己而睡的親密感。

她目光輕拂著他,在近距離的注視下,可以清楚看著他的眸仁沉沉膠著下眼臉,令她看不見他們醒著時那種飛躍的瞳光,也看不見隱藏在深處、不願輕易被發現的溫柔。

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撫弄著他的唇角,那里有處新的傷痕。

什麼時候弄的?她不記得,但她知道那又是她的杰作。

「一……二……三……四……」

數著他臉上的傷痕,東紅一塊、西青一塊,她在他臉上留下的傷痕多得難以細數。

他以為她不知道,其實她將他的疼惜一點一滴看在眼里,縱使他毫無顧忌和她大打出手,或頑強地跟她唱反調,最後逼得她火大地攻擊他,但就是在那若無其事間,他處處忍讓她,任憑她粗野地打他,他也不會予以還擊讓她受到一點傷。

他可以斥她、喝她、罵她、推她、絆她,卻絕不將拳頭對準她,就連兩人身上此刻蓋著的被子,也大部分裹繞在她身上,只留一小角蓋在他的腰際。

她的心腸很毒,老早看穿他這一點,反而利用這點佔他便宜,極盡所能地欺負他。

她指尖移至他堅毅的下顎,緩緩挪動身軀偎向他,仰頭吻了他的唇……

這麼傻的男人,教她不感動都難!

她的舌在他的唇瓣上留下濕熱的痕跡,隨而梭巡他的臉龐,低吟著吻下他線條剛硬的頸項,她不怕他醒來,因為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

她的手沿著他衣衫的交襟處,深入了衣內,貼在他起伏的胸膛,迅速向腰間游溯,所到之處皆留下一道灼燙的暖流。

她在想也許是她意志力不夠堅決,以至于落入他溫柔的陷阱;也可能是今晚兩人相擁而睡的姿態夠撩人,才令她急于一嘗禁忌的果實……

她把唇忘情地送上,在心中蠕動,唆使她彎曲膝蓋跨上他的腰,將自己突然變得躁動不堪的腿間密地與他接觸得極為親密。

那有股沖動使她迫切地渴望與他翻雲覆雨到天明,但是她還是被迫停止一切的行動,因為他——

睡得不省人事!

她放棄,枕回他的臂彎,靜靜聆听他穩定的呼吸。

許久之後,她細細地道︰「書烈,跟你說個故事……

從前……從前……有位官宦之女,貌美如花,風姿妍麗。年輕時,很多名門大族上門求婚,她都不同意,在一次機會里,她偶然見到王姓商人到城里經商,當場一見鐘情,惟他不嫁。

女子的家世代代為官,家人對于這門親事當然也就極為反對,女子索性背著父母私下和商人來往,常趁家人睡著之後,投奔他的住處。

她相信一旦生米煮成熟飯,家長到頭來也不得不依了她的心願。兩人就這樣來往了近兩個月,但到最後,還是被女子的父親發現。人算不如天算,她如何也料想不到自己的父親心腸狠,一怒之下,絕然將她趕出家門,斷絕父女關系。

無計可施下,她只有去投靠那名商人,卻沒想到那名商人在老家早已妻兒成群,與她來往,不過是偷香竊玉,追求風流韻事罷了。女子得知真相後,痛不欲生,連夜投河自盡。可惜的是,她命不該絕,及時被人救起來。

案親見女兒如此痛苦,也不忍再苛責她,便將她嫁給了一名大官的兒子,出嫁的時候,女子的月復中已懷有那名商人的野種。

七個月之後,產下一名女嬰。

女嬰無疑是她心頭上的一根刺,她憎恨她一如她憎恨那名商人一樣,所以她的童年過得很淒慘,幾乎是她泄恨的工具,能活下來實在是奇跡。

春去冬來,年復一年,女嬰長大了,諷刺的是,她和她母親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像得不得了!

不僅如此,十歲那一年,她突然頓悟自己同時遺傳了母親的心機深厚,她可以陰險,也可以殘酷,從那時候起,她便不在夜里哭得泣不成聲。

我並非你口中恃寵而驕的千金大小姐,相反的……我是一個不被疼惜的孽種,那個女嬰就是我……」

她的身形貼俯下來,將自己更緊密的熨向他,緩緩地閉上眼。

今晚的氣溫真的太冷了,令她直覺得從頭到腳都是冰冷的,而那藏在記憶深處的夢境亦已悄悄來襲……

雨霧溟蒙,淅淅瀝瀝打在庭院中,嚴久、好長的一年。

突然,震天駭地穿透耳膜的是一記鞭撻聲,引爆出無處逃匿的哀嚎慘叫。

「啊!好痛!好痛!額娘,我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錦晴全身蜷曲拼命往床角縮去,推阻著、哀求著,就是要躲過抽打個不停的家法。

「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

「你這不受教的丫頭,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啊?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你除了浪費糧食,還有什麼用處?!」

「啊!啊!」

「你叫呀!你叫得越大聲,我抽得越大力!」

家法洶涌而來,瘋狂的鞭笞著她,她的母親凶煞冷酷瞪著她,像憎惡仇人一樣凌虐她、攻擊她。

今天打她的理由是什麼?對了,是她在端菜時,不小心把菜肴的湯汁灑在母親的身上,她身上穿著丫環們新縫好的、衣裳,她很生氣,看她的那種眼神仿佛恨不得、立刻將她大卸八塊。

「不要打了,額娘!我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家法不停地揮下來。「你這雜種!不準你再叫我娘,我不是你娘!看到你,我就一肚子氣!」

「啊!」

她打中她的臉頰,幾乎快抽掉她一層皮。

「你為什麼要出生呢?為什麼不干脆死掉算了?我甚至去配了帖藥要把你流掉,你竟然還活下來!好,你行,在肚子里沒把你弄死,現在可有你受的了!」

混著血跡,錦晴連續被抽了一了三十鞭,打到她再也發不出任何懇求聲,低頭倒下,喃喃低語,祈求一切快點結束。

她的母親顯然也打累了,氣喘吁吁地喊道︰「來人!把她給我扔到後山的柴屋去,讓她好好反省自己的行為!」

下人們鴉雀無聲地上前拉錦晴。

錦晴臉色刷白,恐懼地、而喊︰「不要!不要把我丟到後山的柴房!那里有好多蜘蛛,它們會出來咬我的!額娘!額娘!」

「哼!」

母親甩都不甩,掉頭就走了。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柴屋外頭上鎖的聲音,在深夜里听來格外的歹毒無情。

柴屋里像個冰庫,錦楮呼出來的氣化為一陣一陣的白煙,她覺得自己快窒息了,她不斷地喘氣,卻怎麼也驅不散覺得整座柴屋的牆壁都在向她迫近的壓迫感。

她審慎地留意四周的動靜,眼中溢滿淚水。

突然、之間,她眼角有個影子問過,她、工刻驚顫地奔向門口,猛亂拍打門扉求救。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它們出來了!救命啊!額娘!不要把我關在這里!我怕——我怕——」

「額娘——額娘——」

愛里的人都听見她摧心撕肺的叫喊,震破了寒久、夜里的冷清,也知道她決堤的淚水此刻早已糊亂了她的臉龐。

他們同情她的處境,卻沒有人向她伸出援手,因為他們是府里的長工,而她的母親太權威、大心狠手辣,沒有人敢去反駁她的不是。

「救我——救我——救我……」

她只能自求多福,任由一聲又一聲的狂嘯啜泣穿透黑夜,直到她的嗓子不堪折磨,變得沙啞無聲,整個人憔悴得不成人形。

這種日子何時才能結束?

何時她才可以不必在夜里哭泣?

「火!」

「不得了了,柴房著火了!柴房著大了!」

愛里守夜的人駭然大吼,一大群僕役手忙腳亂的潑水救火,但仍不夠快,短短的時間內,整座柴、房便陷入火海中。

厚重的濃煙直竄天際,卷來了灼燙的熱氣,一把火徹底燒掉了小女孩的夢魘、燒掉了屋梁、燒掉了對她糾纏不休的壞蟲。

破曉時分,燃燒的焦味已被隔離在紫檀嵌玉的門扇外。

她靜靜的坐在床沿邊,兩眼呆滯地盯著擦得光亮的墨綠色地板,手里緊緊握著一樣東西,那是從她被下人自火場救出來的那一刻起,就從未松手過的。

不久之後,她的母親過來了。

「錦晴,你……」

她母親的聲音頓時消逝,佔據她眼眸的,是錦楮咄咄逼人、瞬間有如利刃穿心的懷恨眼神。

「我知道你又要打我,可是我不怕你,我已經不怕你了——」

錦晴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無比,大叫的同時,把手中掐得肚破腸流的巨大毛蜘蛛扔向她。

母親血色盡失。「啊——」

很久以前,填滿她心頭的全是這些淒涼的記憶,反復提醒她曾經受過什麼樣的虐待行為……

此刻,安睡在書烈懷里,錦晴沉入夢境,夢里還是千篇一律的痛苦,她又再一度看見了自己和母親抗衡時的悲涼情境,然而此時,一個皮相俊俏的讀書人竟然出現其中,大呼小叫地推開那扇嵌玉門扉……

「錦楮,錦晴,不好了,我褲襠里又有東西!」

毫無征兆的,她蛻去了十二、三歲的稚氣身軀,小而無力的手變成縴長的指頭,長高了、模樣變了,她的身段一瞬間變得窈窕而高瘦,足以用水平線的角度,扔給他一記凌厲的眼色。

「上次是蛇,這次又是什麼?」

此刻在她的眼中,她只看見他一人,適才那番熟識的人物景致瞬間變換成她與他的世界。

「我不敢看!你快幫我想……想……」

她以惡狠狠的眼光瞪他。「你干麼?」

「它……它在……動……」他的聲音由大而小。

「麻煩!」

「等等!你要做什麼?又要把手伸進我的褲子替我捉?」

錦晴好整以暇地說︰「一次我的手就要爛掉了,你說我會再幫你第二次嗎?」她反問,徐徐從背後拔出她慣用的長劍。「我習慣以強硬手段解決問題,就這麼唄!」

看劍——

書烈不知道自己醒來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她多久,他僅僅是趁著她熟睡之際,細細梭巡她的容顏,以火熱的視線她橢圓形的臉蛋,注意到她雪白的肌膚被窗口灑入的月光照射得宛若一顆晶瑩剔透的珍珠。

她睡著了,不食人間煙火的月兌俗韻味,讓他聯想起私自下凡的仙女。只消看著她,他的世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所有的尊嚴與驕傲都化為煙塵,什麼都記不得了。

他的左臂被她的腦袋佔據,于是他用另外一只手撫弄著她鬢角的發絲,尋覓她柔軟耳垂。

他注視她的眼眸里盈滿了愛意,他從沒對人說起當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他便被她倔強的絕艷氣質震撼得說不出話,與她不服輸的吵吵鬧鬧,老實說,只是表象,樂在其中才是他心里另一種層面的享受。

而今天,他竟夢見她傾身吻他,那吻或許短暫,卻比烈酒更深烈……

他輕抬她的下顎,察覺她的唇瓣吐出一串不安穩的夢囈,但他的唇仍作勢要覆上去。

「看劍——」

她冒出的夢話讓他愣了愣,左右張望。「看劍?看什麼劍?!」

「這把劍——」

咦?「呀——」

書烈驚愕大叫,只見她從背後揮出那把削鐵如泥的長劍,當軀反射性地挪後三寸,而就在此時,鏘的一聲,長劍利落插進兩人之間的木板,若他遲個一秒,他的命根子鐵定被切成兩段。

冷汗滑下了他的臉龐,他優在那里觀望她的睡容,突然間不敢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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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孩家,跟人家要什麼劍?脾氣已經夠嚇人,再多了把劍撐勢,簡直就像在說︰‘生人勿近,離她遠一點,越遠越好!’」

三更半夜的,書烈坐在井邊的矮凳上洗東西。

一片流雲飄走,明月重新露出光影,他伺機舉起那把劍欣賞、打量,見上頭有髒泥巴之類的東西,便又重新撈起濕布低頭猛擦猛洗。

「但是,我是她的丈夫,拿這句話對我,豈不很令人沮喪嗎?」他喃喃自語地又說,洗完劍他又洗繡花鞋。

搓了半天,揉了半天,才勉為其難將上頭的污垢洗掉一大半,但想起女孩子都愛干干淨淨的東西,于是一秒鐘也不浪費,馬上又開始洗滌。

最後,在費盡一番心力,終于讓他洗出一雙干干淨淨的鞋。

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他滿意的笑著說︰「這樣一來,她明天就有干淨的鞋穿了。」

偶爾抬頭,發現月光很美,他索性沐浴在月色下賞月,殊不知自己面露微笑的樣子,全映入了錦晴的眼簾,她就赤足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屋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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