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你 第五章
作者︰煓梓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他已經快要壯烈成仁。

帶著疲憊的身子,仿效古人到河邊療傷,霍爾懷疑自己還能撐多久,他才來不到幾天,就已經渾身是傷。

好痛,他的肋骨是不是斷了?天曉得貝兒那個小蠻子下手可不輕……

低頭察看胸口上的傷勢,霍爾一時忘記他是模黑來洗澡的,這條河根本沒有電燈,只有潺潺的流水聲,回蕩在這寂靜的夜。

很好,也算是小小的報復。

一天之內連遭兩次狠K的霍爾,這回終於拿出男子漢大丈夫的氣度——罷工,不幫余貝兒那母夜叉燒洗澡水了。只不過在展現魄力的同時,他自己也成了受害者,一樣沒有熱水澡可洗,只得躲到這小河來洗澡。

他月兌下衣服,從河的另一端下水,享受冰涼河水的洗禮。這條小河,嚴格說起來其實並不小,河面還滿寬闊的,水量也很充沛,是他們重要的水源。舉凡他們吃的、用的,全靠這條河供給,唯一的缺點是離小屋稍嫌遠了一點,害他每天都得挑水挑得半死。

他一面埋怨,一面向河中央走去。這條河不只是寬,還很長,水位最深的地方就在中央地帶,若想好好的洗一頓澡,最好到那里去。因此他雖疲累,還是咬緊牙根,乘著夜風模黑前進。

就在他好不容易模到河中央,迎面突然殺出一團冰涼柔軟的果凍,不由分說地貼上他的身體。

「哇啊!!」他叫得像被鬼附身一樣,以為自己踫上了水母。

「哇啊!!」水母也嚇得唉唉叫,以為自己招來山神懲罰,差點跪下來磕頭。

兩個淒厲的叫聲在黑暗中回蕩,夜風淒淒,幽影淒淒,一直到月光反映出彼此的尊容以後才發現——

「貝兒?」

「有死傷?」

兩抹身影同時愣住。原來不是水母或是山神,而是兩個稍早才吵過架的冤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驚訝了,還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偶然相遇的兩人,竟然就這樣杵在河中央,眼楮眨也不眨地對看。

「你、你沒穿衣服。」余貝兒呆呆地指出他目前的狀況。

「你、你也沒穿。」他的表情也很可笑。

於是現場又是一片尖叫,水花四濺。

「你不要臉,偷看我洗澡!」余貝兒振動雙臂,把水濺得到處都是,霍爾險些滅頂。

「我沒——咕嚕嚕『有』。」他極力爭辯,不料水花硬是扭曲他的話,害他慘遭毒打。

「你居然敢承認你有偷看,你這個無恥的家伙,我丟死你!」接二連三的誤會,使得她的情緒異常激動,河里的小石頭也快要被她撿光。

老天,他再不出手阻止,就要出人命啦!

「別丟了,貝兒——」砰!一顆小石頭正中他的下巴,中斷他的申辯。

「我沒有偷看你洗澡,這純粹是誤會——」砰!另一粒碎石不偏不倚的丟中他的腦門,差一點丟中太陽穴。

不行,再這樣下去,他還沒來得及上訴,就得先進墳墓,他得想個辦法解套才行。

「貝兒,你看著我!」情急之下,他只好拿出羅曼史中最常出現的爛方法;扣住她的雙肩,硬是抬高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他。

「我真的不是故意想偷看你洗澡,這真的只是踫巧,請相信我。」然後,他又抬出羅曼史最愛用的老套,低聲懇求,痛苦展示他的無辜。

泵且不論他的演技如何,事實證明,羅曼史仍舊有它的影響力,即使強悍如余貝兒,也逃不過它的魔掌。

突如其來的心跳聲,剎那間充斥在他們的四周,圍繞著他們怦怦怦跳個不停,他們兩人都不敢說話,也不敢眨眼,唯恐破壞這神奇的一刻。

「貝兒……」羅曼史中的男主角,一般都會在這個時候收緊手臂,說些肉麻兮兮的話,霍爾也不例外,他想說的是……

「國小六年級那年的暑假作業,其實是一份一百塊,不是五十塊,對不起我騙了你,請你原諒我。」

月光依舊照耀,夜風仍然輕拂,環繞在他們周圍的神奇氣氛,陡降一半……

「我不洗了。」不想再留下來听他廢話,余貝兒推開他的手,轉身就要離開,卻被他焦急的捉了回去。

「不要走,貝兒!」他的手握得好緊。「其實,那不是我想說的話。我真正想說的是、是……」

沁涼的河水在他們身邊流竄,神奇的氣氛又回來了,再一次充斥在他們之間。

「你想對我說什麼?」受現場的氣氛影響所及,她的語調竟也難得羞澀。

「我想說……想說……」他吞吞口水,一向長袖善舞的舌頭突然打結,變得結結巴巴。

「有死傷?」她輕聲逼迫。

「我想說,不是!我是想向你招認,當初我賣給小胖的情人果,一盒不只五十塊。因為他嘴饞,急著想吃,所以我就賣了七十塊。對不起,我又騙了你!」

流水潺潺,神奇的氣氛一下子消失無蹤,她的口氣也驟降到冰點。

「謝謝你的誠實,我先走了,再連絡。」受夠了他無厘頭的告白,余貝兒看也不看一眼的掉頭。

「貝兒!!」霍爾再度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干嘛啦?」神經病。「我快冷死了,沒空杵在這兒听你說這些無聊的廢話——」

「我喜歡你!」

她還沒來得及說完,他就大吼。

「這是我真正想說的話,我很高興我終於能說出來。」

沈默。

月光照耀在河面上,隨波泛出粼光。宛若銀魚,又像是被仙女遺忘的彩帶,隨著時間的流逝,緩緩飄過他們的面前。

「我沒心情听你跟我開玩笑。」余貝兒率先打破沈默,決定走為上策。

「不是玩笑,貝兒。」他依然緊扣住她的肩膀,死不肯放。「你還記不記得白天的時候你問我為什麼來找你,我卻滿口胡扯的事?」

她點頭。

「那時候我就在猶豫該不該告訴你。」他深吸一口氣,老實招認。「也許你會覺得我很可笑,平時舌粲蓮花,到了真正需要表白的時候只會胡言亂語,說些言不及義的廢話,我自己也覺得十分困擾。」說這話的時候,霍爾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靦的模樣,恍若一個青澀的大男孩,女人一不小心,便很容易上當。

佘貝兒先是張大了杏眼,仔細觀察他的一言一行,最後歸納出一個結論,那即是——

「走人。」相信他的人是瘋子,她不想上當。

「貝兒!」眼看著佳人鐵了心不相信他,霍爾只好使出最後一樣絕招,硬是把她吻得昏天暗地。

冶不防遭受襲擊,余貝兒一時間忘了掙扎,像個木頭人似地呆在原地,任由霍爾將她鯨吞,任由他在她的唇腔之間激起陣陣水花,將他們推往更高的天際。

霍爾作夢也沒有想到,余貝兒會是如此香甜。她的身材或許變了,但肌膚一樣光滑柔軟;貼近他的身體曲線,依然有如瀑布,沁涼透心。每一次移動,每一個輕呼,都挑動他心底深處最敏感的神經,讓他不由自主的把手收緊,深入她的喉嚨深處,傾倒更多的愛慕。

他是如此的投入,熱情的雙唇宛若一條貪饜的水蛭,在余貝兒飽滿小巧的豐唇上傾力吸食,滿足他壓抑許久的思念。等他方能將自己從她的嘴上移開,她的芳唇已艷若桃李,氣喘吁吁。

余貝兒愣愣的輕撫自己的唇,表情異常迷惘。豐滿的酥胸,在水波的掩蓋下若隱若現,霍爾的心情也隨之起伏。

「貝兒……」他困難的咽下口水,擔心她被他突兀的舉動嚇呆,更害怕她又要打他。

余貝兒果真舉起手,不過不是打他,而是撈起一大片水花阻擋他的視線,趁著他忙著對付水花的時候走人。

這是?

呆呆地目視她的背影,這回換他一頭霧水。

她不打他?

為什麼?

這代表什麼意思?

河水依舊清涼透徹,霍爾的心思卻已混濁。

我喜歡你!

這是我真正想說的話,我很高興我終於能說出來。

一個人獨自悶坐在竹床上,余貝兒的腦子里面充滿了霍爾昨天晚上的告白,整個頭都快要爆炸。

他喜歡她,有可能嗎?有死傷那個狡詐的家伙,會不會又像以前一樣拿她尋開心,等她真的上當以後,再背著她大笑一場?

傷腦筋。

煩躁不已地猛抓自己的頭,余貝兒越想頭越痛,心情越不好,月復部也跟著灼熱起來。

煩死了!

反正左躺也不是,向右彎曲還會撞到牆壁,余貝兒決定起身活動一下筋骨,省得僵成木頭人。

她在屋內走來走去,試圖藉著運動,壓制月復內洶涌翻騰的灼熱感,卻發覺無效,心情因此更加惡劣。

就在這個時候,倒楣鬼霍爾恰巧推門進來,一進門就發現房里面有頭母獅,在房內來回踱步。

「你怎麼了?」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台詞。

「我想打人。」這也是她唯一想說的話。

「你一天到晚都想打人,這有什麼稀奇。」他身上的傷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馬上凶狠的瞪著他。

「這次不一樣。」瞪了好一會兒,她才不甘願的答道。「以前我打人都有理由,不像今天單純只是因為肚子痛,就想揮出拳頭——」

「你肚子痛?!」霍爾不擔心自己成為沙包,反倒對她的癥狀大驚小敝。

「對。」她痛苦的點頭。「我的月復部好熱又好痛,內髒好像快燒起來,心情很不好……」

咻地一聲。

一直以來,余貝兒就懷疑他們溝通不良,每次她都還沒有把話說完,他就不見人影,這回又不例外。

沒義氣的家伙,沒見她的人正難過得要命嗎?他竟然就這麼當著她的面落跑了。

飽受月復部灼熱疼痛之苦的余貝兒,對於霍爾明顯的落跑行為極度不齒,卻又沒有力氣追過去開罵,只得虛弱地靠著竹牆,抱著肚子懇求它少鬧一點。

殺千刀的月復痛,什麼時候不好發作,偏挑今天。

她咬緊下唇忍受非人的折磨。一個鐘頭過去,似乎有好一點了。三個鐘頭過去,煩人的絞痛再一次卷土重來,她只得再一次靠回到牆上,痛苦喘息。

不行了,她想。

痛還不打緊,最可恨的是幾乎燒至喉頭的灼熱感,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地不知如何是好,氣煞她余大小姐。

「哇啊——」

「我回來了!」

正當她煩到不行,索性扯開嗓門大叫之際,霍爾也挑同一個時間撞開門大聲宣示。

余貝兒立刻把頭轉過去瞪他,尚來不及合上的嘴巴倏然塞進一根吸管,她就這麼反射性的大口大口吸起他呈貢的不明液體來。

「這是什麼?」她口齒不清地問身旁的太監,她老佛爺嘴里的珍饉為何。

「苦瓜鳳梨汁。」啟稟老佛爺,是他辛辛苦苦,開了三個鐘頭的車去幫她買來的消暑聖品,一杯五十塊。

「嗯,是苦瓜?」老佛爺一听竟有她最厭惡的東西,連忙停下吸食的動作,瞪大眼看著霍爾。

「嗯,還有鳳梨。」他把吸管又塞回到她的嘴里,一面碎碎念。「我知道你討厭吃苦瓜,所以特地請老板在里頭加蜂蜜,讓它喝起來比較不苦一點。」

經他這麼一說,她才發現里面真的有加蜂蜜,味道好極了。

「謝謝你哦。」她口齒不清的道謝。「你剛才慌慌張張的跑出去,就是為了幫我買這杯果汁?」

「是啊!」提起這個中的辛酸,他可有話要說了。「為了買你手上這杯苦瓜鳳梨汁,我來回開了三個鐘頭的車,拜托老板額外賣給我更多的冰塊維持溫度,免得拿回來的時候都不冰了。」

原來如此,難怪她手上的果汁還是冰的。從這兒到山下,起碼有幾十公里遠,若用一般方法,果汁早就退回到常溫。

「是還滿好喝的啦!」她拐彎抹角的表達出她的感動。「不過我還是想不通,你干嘛特地去買苦瓜鳳梨汁給我喝。」

「因為你體熱啊,笨蛋。」那是什麼口氣,好像他多此一舉似的。「你之所以會想打人,是因為體內虛火上升。所以我才會去買苦瓜鳳梨汁給你喝,幫你降火氣。」

耶?她之所以想打人全都是因為體熱作祟,和她體內的殘暴因子無關?

「既然如此,你干嘛不乾脆連苦瓜和鳳梨都一起買回來,以後若發生同樣的事情,就不必麻煩了。」她是很感謝他的好意啦,可是他的腦筋未免也太直了些,不知變通。

霍爾氣極,他不是不知變通,只是因為太著急一時間忘記,卻因此而被捉到小辮子。

「你的肚子有沒有覺得好一點,還痛不痛?」算了,再辯論下去他會氣死,還是回歸實際比較有建設性。

「呃……」她斟酌回答。「是有比較好一點了,不再想打人,但肚子還是一樣會痛。」

霍爾皺眉。

「這是什麼毛病?」詭異。「如果只是火氣大,按理說降火就會沒事,怎麼還會持續一直痛?」沒有道理。

「呃……我也不知道,它就是一直痛……」她話說得小小聲,有些說謊的嫌疑。

「貝兒,你到底是怎麼了?」一定另有隱情。

「呃,我……」她的臉頰不知不覺紅起來,說話吞吞吐吐。

「貝兒!」

「經前癥侯群啦!」

兩人同時間大吼。

「每次我那個要來之前,肚子都會痛個半死,我自己也很煩。」干嘛那麼凶。

霍爾不說話,只是專注的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悄悄走出屋子。

吧、干什麼啊!每次她一發生事情就溜得不見人,以為她不會難過嗎?

不知怎麼地,余貝兒居然就當場掉起淚來,哭得唏哩嘩啦。

他最好滾回去台北啦,又沒人拜托他留下來照顧她。他沒來之前,她的日子不是照樣過得好好的,舒適得很,誰要他雞婆。

她就這樣一直哭,一直咒罵霍爾不夠義氣,一直到一碗香噴噴的粥端到她面前,她才愕然停止哭泣。

「冬瓜益母粥,可以改善月經不順、瘀血月復痛,對你目前的狀況很有幫助。」隨著這句話,映入余貝兒眼簾的是霍爾俊朗的臉,和他手上的粥品。

「謝謝。」她小小聲的接下他手上的粥,表情極不自在。

「干嘛哭啊?」他模模她的頭,在她身邊坐下。「等你月事過後,我再煮綠豆蓮藕粥給你補身體,到時候你的情緒就下會那麼壞了。」

綠豆蓮藕粥,主要材料為蓮藕和綠豆。能夠消暑解毒、清暑利水、舒緩壓力、消除緊張、平和情緒,此外還有許多功能;是道適合夏季喝的粥品,亦是霍爾的拿手菜之一。

「你真的好會煮菜,做的東西都好好吃。」這是她的肺腑之言,他堪稱是整個村子里最厲害的廚師,許多媽媽還要登門請教。

「還好啦,小case而已。」他謙虛微笑。「我只是剛好喜歡研究美食,尤其是食補。」

他表面上說得輕松,實際上卻不是這麼回事。他之所以如此專精於食補,完全是為了他母親。她記得以前每次在放學的路上,他嘴里必定叨念著當晚的食譜,興奮地告訴她,他又研究出哪一道藥膳,可以讓他母親的身體好起來。

他真的很孝順。只是隨著生活的日趨忙碌、心靈距離的越趨遙遠,以往的殷勤逐漸改由金錢代替,再也不復昨日貼心。

「謝謝你的粥。」她原想問他,為什麼不再像以前那樣親近游媽媽,卻又覺得不妥臨時改口。

「不客氣,貝兒。」他再一次模她的頭。「只要你能夠覺得舒服一點,叫我煮什麼給你吃都行,我真的覺得你太瘦了……你現在幾公斤,有沒有四十五?」

霍爾一邊審視她目前的身材,一邊回想她以前圓滾滾的模樣,總覺得差好多。

「不知道耶。」她自己也迷迷糊糊。「一年前我還有五十五公斤,現在可能已經掉到四十三左右。」變成標準身材。

「四十三?太瘦了,我一定要把你喂回原來的樣子。」雖然她現在的身材好到教人流口水,他還是比較喜歡以前的她。

「拜托,千萬不要。」余貝兒哀嚎。「我好不容易才瘦下來,你別想讓我再胖回去。」她抵死不從。

「可是我比較喜歡你胖胖的模樣,比較可愛!」霍爾自然而然說出他的看法,卻意外引來一陣沈默。

余貝兒低下頭,兩只手把玩著空掉一半的陶碗,把碗轉啊轉啊轉地轉了半天後,靦腆開口。

「喂,你昨天晚上說的那件事,是真的還是假的?是不是又在跟我開玩笑,故意捉弄我?」敢情是她被捉弄慣了,開口閉口都是懷疑,霍爾只得苦笑。

「再認真不過,貝兒。」他嚴肅保證。「這回我既不是開玩笑,也非惡作劇,而是非常認真地向你告白。」

「可是……」她別扭的動了動身子,表情極不自然。「可是你怎麼突然想到跟我告白,你以前對我根本沒有感覺。」

這倒是真的,以前他只是把她放在心上,不曾認真體會她的滋味。直到生活變得索然無味,他才猛然發覺,那散發著純樸氣息的芳醇是如何地牽動他的心,使得他不由自主跨大腳步追隨。

只是,他追到了,卻也迷惘了。她在問他因為什麼原因,他卻只能告訴她——

「我也不知道,貝兒。」他老實承認。「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喜歡上你。至於真正的理由,恐怕我自己也不清楚,無法給你正確解答。」

這大概是這一輩子,他對她說過最誠實的話。她不知還能再要求些什麼,只得拿起湯匙,低頭把碗里的粥一口氣扒完。

「我還要一碗。」而後,她伸長手,紅著臉跟霍爾要粥。

霍爾咧嘴一笑,輕輕拿走她手中的陶碗,再為她添一碗冬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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