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白質保母 第三章
作者︰季可薔

她又在翔飛床畔睡著了。

兩個禮拜以來,這是他第三次發現,早該下班回家的單白芷睡在翔飛床畔。

楚懷宇站在房門前,靜靜瞧著她平靜的側面。

第一次發現,是在她工作第一天。那晚,他因為與一名委托人研究案情,拖到十點多才到家,而當他來到孩子房里,望見這一幕時,第一個反應是憤怒。

是的,他非常憤怒。他清楚地記得自己警告過她不準和孩子太過親近,所以不論她怎麼疲累,也不該趴睡在翔飛床畔。

他急切地想搖醒她,痛罵她一頓。可不知為什麼,最後他還是沒那麼做,也許是因為當他靠近她時,發現那張卸下眼鏡的容顏殘留著未乾的淚痕。

她哭了。是因為作夢嗎?他不解,胸膛翻揚的怒火卻忽然滅了,莫名地平靜下來。最後,他不但沒趕她走,甚至在她醒來時,體貼地提供滿臉茫然的她一間客房。

罷睡醒的她似乎很難凝聚神志,維持了迷惘的狀態好幾分鐘,才恍然自己做了什麼。然後她連番道歉,匆匆收拾背包走人。

第二次,已是深夜十二點,她仍然堅持回家。

這是第三次了。

楚懷宇瞥瞥腕表,時間已接近午夜。吳媽早回房里睡了,屋里一片靜寂。

他考慮數秒,最後還是轉過身子,一面走向自己房間,一面解開領帶、月兌下西裝。

直到在按摩浴白里泡了將近十分鐘後,他才覺得緊繃了一整天的肌肉得到舒緩。

透過白色水霧,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這間浴室很寬敞,當年裝修時,他的妻子堅持打通與儲藏室相鄰的牆,改建成現在的模樣。

超大尺寸的石板淋浴間、半弧形的按摩浴白、玻璃打造的洗手台、舒適的白色躺椅、嵌在壁上的擴音器。你可以在這里淋浴、泡澡、休憩、看書,甚至听音樂,是個完全享受的空間。

她曾笑著說,這樣的空間是她從小的夢想。他笑著听,縱容她放手揮灑夢想。

裝修完成,新婚夫婦入住了,可不到三年,一手打造夢幻之屋的女主人便棄之離去。

到現在,他依然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心想在她親自裝潢的房子居住一生呢,或者從來就只是抱著暫居的想法?他搞不清楚,她從什麼時候開始欺騙他?結婚前,或者結婚後?對翔飛,她又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什麼樣的母親可以丟下孩子跟情人私奔?她是不夠愛他呢?或者從來不曾愛過他?他不明白……何必明白呢?他驀地擰眉,站起身,打開蓮蓬頭讓激烈的水流沖刷全身,阻止自己繼續無謂的漫想。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伸手關上蓮蓬頭,前額抵住被一室水蒸氣烘熱的磁磚牆。

他靜靜地站著,直到浴室門外傳來一陣細微聲響。跟著,那扇霧面玻璃門唰地往一側滑開。

雖然浴室內仍彌漫著白色蒸氣,可透過沾水的眸,他仍認清了來人。

是她!那個剛剛還趴在翔飛床畔睡著的女人。

單白芷站在浴室門口,長發凌亂地披在肩後,白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松落了,露出半截香肩。

微顰的眉,大大的眼,她看起來像個迷路的小女孩般無辜。

彷佛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麼,她揉揉眼。

湛幽的眸與迷蒙的眼在蒸氣繚繞中遙遙相對,然後,他好看的唇淡淡揚起,她則慢慢往後退一步。

霧面玻璃門再度關上。

她就這麼離開了?楚懷宇挑眉。三更半夜闖進浴室,看盡一個男人的後,她既不尖叫,也不道歉,只是默默離開?真是個奇怪的女人。他跨出浴白,拿起浴巾隨意擦了擦發,又拭了拭不停滴水的身軀,然後套上白色浴袍。

一拉開門扉,她背對著他的嬌小背影立刻映人眼簾。

原來她還在?他還以為她會匆匆忙忙逃離這里呢。

莫非他估計錯了?他眯起眼,想起兩年多前,曾有個年輕保母試圖勾引他,從那之後,他在面試時便格外小心,絕不錄用那些可能對他產生興趣的女人。

難道他看錯她了?一念及此,他猛地展臂扳過她的身軀,精銳的眸光射向她。

她沒掙扎、沒抗拒,只是傻傻地承受他凌厲的打量,臉頰紅通通的。

「單小姐。」他沉聲喚她。

她的臉更紅了,一點點、一點點,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加紅潤,像顆熟透了的隻果。

看著她從臉頰蔓延至下巴,逐漸染上頸項,甚至攀上前胸的紅霞,他忽然覺得好笑。從沒看過有人可以臉紅到這種程度的,他甚至懷疑那張爆紅的臉遲早會炸開。

「單小姐,你還好吧?」

「我……我……」她張開唇,然後閉上,再張開,又閉上,「我……」見她唇瓣幾次分合,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湛深的眸子斂去銳光,漾開淡淡笑意。

「你怎樣?」

「我……」她傻傻地看著他臉上的微笑,傻傻地用雙手捂住賓燙的頰,「哈、哈,我做了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她看來一副想撞牆的模樣。

他唇角微揚。

「我……我什麼也沒看見。」她急促地道,「真的,你相信我,我近視七百多度,剛剛又沒戴眼鏡,根本什麼、什麼也看不清楚……不,是看不到!我沒看到任何東西,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慌亂的解釋與其說是說服他,不如說是說服自己。

他低低笑了。

听到他醇厚的笑聲,她身子倏地一跳,往後退了一大步,明眸驚慌地圓睜。

「對不起,楚先生,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以為、以為里頭沒人。我這人就是這樣,剛睡醒時總是迷迷糊糊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柔聲應道。

他溫煦的嗓音似乎讓她更緊張了,只見她又後退一步。「對、對不起,我想我該走了……對,早就該走了。」說著,她慌忙轉身。

他伸手拉住她。「等一下。」

「什麼、什麼事?」

「很晚了,我送你。」

「不,不用了。」她拚命搖頭,「不必麻煩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怎麼回去?現在都快一點了,一個女孩子坐計程車很危險。」

「沒關系的……」

「要是真怕麻煩我,不如就在這里住下吧。」

「嗄?」

「這里有客房。」他握住她手臂,不容拒絕地拖著她走進客房,「你今晚就住在這里。」

「可是……」抗議的語音被他忽然逼近的臉龐嚇住。

「不要再跟我爭辯了,單小姐。」她眨眨眼,眸光從他俊逸的臉,落向半敞的浴袍內古銅色的胸膛,好不容易稍稍退燒的臉再度灼燙起來。

「我……我知道了。」她身子猛然往後仰,搖動著雙手,「你不要、不要這麼靠近我。」原來她不但不是那種賣弄風情的女人,還是個害羞的小泵娘。

楚懷宇再度微笑了。不知怎地,她愈緊張,他愈有股想捉弄她的沖動,裹著浴袍的身軀緩緩上前一步。

她後退一步,他又前進一步,她再後退,他再前進。

「你、你、你想干嘛?」她又口吃了。

「我只是想看清楚你。」

「看、看、看清楚?」她眼楮瞪得大大的。

「你不戴眼鏡比較好看。」

「嗄?」她身子一頭,雙腿一軟,跌坐在床上。

「干嘛那麼緊張?怕我吃了你嗎?」他逗弄她。

她倒抽一口氣。

他則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好半晌,才間間開口,「放心吧,我不是那種會對小女生感興趣的男人。」掃了她嫣紅無比的容顏一眼,他轉過身。

「二十四……」不情願的咕噥在他身後揚起,「我已經二十四歲了耶。」楚懷宇臉上的微笑加深。

★★★

你不戴眼鏡比較好看。

望著鏡中的自己,單白芷輕輕嘆息,她伸手模了模長年來被鏡架壓得有些扁塌的鼻梁,又踫了踫總是躲在凸透鏡後而顯得有些凹陷的眼眶。

她一向就不是那種漂亮的女孩,從小就不是。自從國一正式戴上眼鏡後,自此不曾卸下過。

不論戴不戴眼鏡,嵌在這張臉上的五官都是這麼平凡,這麼……不出色。

他應該只是隨口說說的吧。他所謂的「好看」只是一種比較級——和戴上眼鏡的她相比,不戴眼鏡的她就顯得不那麼難看。

是這個意思吧。

既然如此,為什麼當時她听了之後會莫名地心跳加速,一直到現在都還忘不了他說這句話時的表情?那表情……是微笑吧?他黝亮的眼在笑,他端正的唇在笑,淡淡地對她說放心吧,我不是那種會對小女生感興趣的男人。

「唉。」單白芷又是一聲嘆息。

「干嘛啊?小芷。」一個女同學忍不住出聲,明亮的眸斜睨無精打采的她,「一個早上听你嘆息了N次,心情不好啊?」

「嗄?」單白芷一凜心神,瞥了台上正在講課的白發教授一眼,連忙坐正身子,「沒事啊。」

「沒事干嘛一直嘆氣?你平常不是這樣的。」

「我沒事,小薇。」她勉力扯開一抹笑。

「是不是在煩論文的事?」小薇小聲問,「那個老吳教授很羅唆的,肯定是Meeting時找你麻煩了對吧。」

「論文啊。」談起這個,單白芷臉色微微一白。

她差點忘了,她擔任楚翔飛的保母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目的……「你的進度順利嗎?」

「嗯,寒假時發的問卷調查都回來了,現在只剩下案例研究。」

「你找到研究標的了嗎?」

「找到了。」算……找到了吧。她苦笑,雖然那個「研究標的」並不知道自己成為她的標的。

「那還有什麼好煩的?憑你的能力,只要找到案例,沒幾下就搞定了。」小薇笑著說。合作過幾次報告,她對單白芷的能力可是信心十足。「說不定你是我們班最早口試的一個。」

「嗯。」單白芷斂眸,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搞的?你的心情怎麼好像愈來愈差?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小薇悄聲問,「是不是——」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詢問,也打斷了白發教授滔滔不絕的演講。

接收到教授冷厲的眸光,單白芷心里暗叫不妙。她拿起手機,一看見螢幕上顯示的號碼,急忙彎下腰,偷偷模模地按下通話鍵。

「喂,是單小姐嗎?」尖銳的女聲揚起,蘊著極度慌亂。她是楚翔飛的幼稚園導師。

「是魏老師嗎?有什麼事?」單白芷壓低音量。

「翔飛病了,病得很嚴重!罷剛校外教學時,他在歷史博物館昏倒了。」

「什麼?昏倒了?」震驚的嗓音拔尖而起,惹來教室內眾人的側目,可單白芷顧不了這麼多。「他現在在哪里?你們送他去醫院了嗎?」

「在台大醫院。」

「好,我馬上過去。」她迅速切線,在眾目睽睽之下匆匆收拾背包,不顧一切地離去。

★★★

「楚律師,你認為這場闢司,我們的勝算有多少?」會議室內,兩方人馬對面而坐。一排是代表委托人的某家大型企業集團的幾名高層主管,一排是楚懷宇以及幾個年輕助理。

「法官希望我們庭外和解。」面對委托人迫切的詢問,楚懷宇淡淡回應。

「但我們不希望庭外和解!坦白告訴你吧,楚律師,我們不希望任何人跟我們搶這塊市場大餅,尤其對方還是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鮑司。」

「我明白。」楚懷宇點頭。他當然明白,這些大公司是怎麼利用這種專利訴訟來踐踏初出茅廬的年輕對手,太明白了!「不過有一點我想先澄清,根據我的了解,對方並不是抄襲你們的專利,嚴格說起來,他們算是繞過專利地圖了。」

「那又怎樣?只要我們提出訴訟,楚律師一定有辦法勝訴的吧?」所以業界才封他為「冷面殺手」,不是嗎?楚懷宇冷冷一笑,修長的食指有節奏地敲著桌面,「但你們提出的資料和當初所說的不符,這會讓我們這邊的工作變得比較困難。」

「我們明白,只要楚律師開口,我們公司多付一些錢也無所謂……乾脆這樣吧,我們可以要求敗訴的人負責一切相關費用。」不只要鉅額賠償,連律師費用也想叫對方掏腰包嗎?不愧是大集團,財務控制做得挺好的嘛。

端起桌上半涼的咖啡,楚懷宇緩緩啜飲一口,在腦海里靜靜玩味眼前的情勢後,他正想開口,一陣敲門聲響起,跟著,一個女秘書推開門,將無線電話遞給他。

「楚律師,你的電話。」他蹙眉,「我不是說過嗎?開會時我不接電話。」

「可是……是令公子的保母打來的,她說有重要的事。」

「讓她自已處理。」他冷淡地回絕。

「可是……好像是令公子病了。」翔飛病了?他心一跳,平靜的星眸漾開一絲淡淡波痕。

對席間眾人致歉後,他站起身,到角落接起電話。

★★★

「有什麼事?」冷然的嗓音傳來,不帶感情地。

單白芷不由得微微猶豫,他冷淡的語氣似乎在責備她不該在工作時打擾他。

「楚先生嗎?我是單白芷。」

「我知道。」他有些不耐,「說重點。」

「翔飛生病了,醫生說他得了急性腸胃炎,必須住院。」

「現在怎麼樣了?」他直接切入重點。

「正在打點滴。」

「……知道了。」知道了?這什麼意思?她瞪大眼,「楚先生,你不來看看翔飛嗎?」

「他情況不是已經穩定了嗎?」

「是穩定了,可是——」

「我正在跟委托人開會。」他不悅地截斷她的話。

「那又怎樣?」她忍不住拉高嗓音,「開會有那麼重要嗎?你兒子生病了耶!不是普通的病,是急性腸胃炎耶!他剛剛還在歷史博物館昏倒了,你怎麼還--」

「單小姐。」他再次打斷她,「我對委托人是計時收費的,請別浪費我們的時間好嗎?翔飛的事我知道了,開完會後我會去醫院看他的。」語畢,他毫不留情地切線。

冷冷的嘟嘟聲響起,宛如雷嗚,一聲聲敲擊著單白芷胸口。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話筒,好一會兒,才怔怔掛上公共電話,踅回病房。

病床上躺著一個小小的人兒,清秀的小臉毫無血色,眼楮緊緊閉著。

她心一痛,悄然在床畔坐下,伸手輕輕撫上他冰涼的頰。

「你很快就會好了,孩子,沒事的。」她喃喃地鼓勵著。

回應她的是一聲細細的申吟,濃卷的眼睫揚起。

「蛋……白質。」他低聲喚她。

單白芷微微一笑,「醒來了嗎?感覺怎麼樣?」

「肚子……痛。」他輕輕喘著氣。

「我知道。」她緊緊握住他的手,「還很痛嗎?」

「有一點。」他點點頭。

「很快就沒事了,忍耐一會兒。」她安慰他。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看著她,迷蒙的雙瞳斂去平日的驕縱後,宛如小動物一般「怎麼啦?」她有些慌亂地撫上他前額,「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發燒了嗎?」他伸臂扯下她的手,搖搖頭。「我爸爸……不來嗎?」

「啊。」她一愣,連忙扯開一抹笑,「我剛剛打電話給他了,他說馬上就來。」

「真的嗎?」他似乎不相信。

「真的。」

「他有沒有……他很擔心嗎?」

「當然擔心啦,所以才說要馬上來看你啊。」他蒼白的唇角拉開笑弧,淺淺的、卻很可愛的笑。他看起來很開心,雖然臉色仍因虛弱而蒼白,可黑瞳卻點亮了星芒。

他緊張兮兮地交代,「蛋白質,如果爸爸來時我睡著了,你要……要叫醒我哦。」

「放心吧。」她一陣心酸,卻仍擠出微笑,伸手揉揉他的發,「我會叫醒你的。」

「好。」他點頭,慢慢掩落羽睫,可才一會兒又迅速睜開。

「沒關系,睡吧,我會叫醒你的。」

「嗯。」他應道,卻仍不肯閉上眼。

她心一扯,「翔飛,你很累了,不是嗎?」

「我……還好。」他低聲說,伸手揉了揉眼。

他努力想保持清醒,澄亮的眸子閉了又張,張了又閉,掙扎數次,直到極度的疲倦終於征服了那瘦弱的身軀,他才不情願地墜入沉沉夢鄉。

單白芷靜靜望著他,顫抖的指尖順著小男孩高挺的鼻梁,撫過沁涼的頰,停在那小小的、縴瘦的肩。

他只是一個那麼小的孩子啊,一個漂亮、聰明、任性,卻也極度渴望父愛的孩子。他生了病,一心一意等待父親來探望他,可那男人卻只在乎那個見鬼的會議!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握緊雙拳,指尖狠狠掐入掌心。

「爸爸……」楚翔飛忽然在睡夢中喚了一聲,眉尖顰著,小嘴卻勾起淡淡笑痕。

是的,他很期待,就算小小的、心靈隱藏著惶惑不安,他仍然拚命說服自己父親是深愛他的、會來看他。

他會來……他一定要來!單白芷驀地站起,最後瞥了沉睡的小男孩一眼,她旋過身,狂風般的卷離病房。

★★★

「楚律師!楚律師!」會議室門扉被推開,正與委托人敲定上庭細節的楚懷宇劍眉一聚,他扭過頭冷冷瞪向忽然闖進會議室的女人。

「什麼事?方秘書。」

「有個女人……堅持要找你。」察覺他冰冷的怒意,方秘書不由得一顫,「她、她——」

「你不知道我在開會嗎?」

「我知道,可是、可是——」

「是我堅持要進來的。」清亮的嗓音響起,跟著,單白芷嬌小的身影闖人會議室。

束著馬尾、衣衫微亂的她,一下子集中了室內眾人的視線,他們愣愣瞧著這個貌不起眼、眸中熊熊烈焰卻足以燒透在座每個野心勃勃男人的年輕女孩。

看著其他人驚愕的眼神,楚懷宇神情更冷,擰眉瞪視她。

她毫不畏懼,「我有話跟你說,楚先生。」

「我在開會。」

「我知道。」

「沒人告訴你擅自打擾別人開會不禮貌嗎?」

「沒人告訴你身為一個父親就應該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嗎?」這白痴女人!楚懷宇咬牙,「對不起,各位,今天的會議暫時到此為止,可以嗎?」

「沒關系,楚律師,你忙你的吧。」見場面尷尬,委托人的代表們也很識相地立刻收拾東西。

「不好意思。」打發其他人離開後,楚懷宇反手關上會議室的門,清冷的目光落定單白芷身上。「單小姐,我警告你--」

「翔飛想見你!」她揚聲打斷他,激動的紅霞染上頰,映得明眸中的輝芒更加灼亮逼人,「你生病的兒子想見你!你半個小時前就知道他躺在醫院里打點滴,居然到現在還在開這個鬼會!你一點也不擔心他嗎?一點也不在乎他會變成怎樣嗎?」

「單小姐,我聘用你當保母,不就是為了讓你照顧他嗎?」他反問。

「我是他的保母沒錯,可我代替不了他的父親!我能陪著他上醫院、陪著他打點滴,可他想見的人是你!」

「我告訴過你,開完會後我會去看他。」

「你知不知道為了怕錯過你,他一直不敢睡?!他明明很累了,卻還拚命撐開眼楮要等你,他一直揉眼楮,拚命揉眼楮……」控訴的嗓音一梗,她握緊雙拳,命令自己不許流淚,可明麗的雙眸依然浮漾點點淚影。

她哭了?楚懷宇身子一繃,一種無法形容的怪異感覺在胸臆間漫開。他瞪著她,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總之你跟我來!」她扯住他手臂,不顧一切地將他拖出會議室,「現在馬上到醫院去。」

「單小姐!」

「我說跟我來!」她回頭瞪他,淚水與怒火交融的眼眸,逼得他呼吸一凝。

她一路拖著他,吸引了無數震驚與好奇的視線,瞪著情緒激昂的她與神情復雜的楚懷宇。

是無奈嗎?總是面無表情的楚律師,此刻臉上的神情是……無奈嗎?事務所的其他同仁皆不敢置信,愣愣地佇立原地,就連楚懷宇自己也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吃錯什麼藥,竟然由著一個女人牽制他的行動!她指使他、命令他,在所有人面前這麼拖著他,簡直是踐踏他的形象。

可奇怪的是,他似乎並不感到憤怒,反而覺得這樣的情況有點……可笑?他由著她拉自己離開,由著她招來計程車將兩人送往醫院,由著她拖著自己走向病房。

他為什麼讓她這麼做?這情況簡直就像……就像一個男人忍不住縱容他的女人似的——縱容?!念及此,濃黑的眉峰再度攢起,湛深的眸重新凝聚風暴。

他冷冷地瞪視她,冰銳的眸光足以卸下任何一個人倔強的武裝,可她卻咬著唇,坦然回視。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

「我隨時可以開除你。」

「我……知道。」她容色一白,像終于領悟自己做了什麼,眸底閃過一絲懊惱。

「我、我、我為剛剛的事情……道歉。」

「道歉?」他一撇嘴角。

「對不起,楚先生,我知道剛剛我有些欠缺考慮……」雙頰染霞,她急急地解釋,「但我只是擔心……」

「擔心?」

「楚先生,翔飛真的很想見你。他還那麼小,很需要親情與關愛,真的很需要,所以——」

「單小姐。」他截斷她,眸光更冷了。

她呼吸一顫,「什麼事?」

「我說過,希望你不要對翔飛放太多感情。」

「我——」

「你只是他的保母,不是他什麼人,最好不要過于關心他。」

「你--」她顰眉,「可是你當然不希望我對他漠不關心吧?雖然我只是個保母,可是--」

「我說過,請你遵守應有的分際。」

「你!」她握拳,眸中點亮兩簇火苗。

他冷冷開口,「如果你做不到的話,請你離開。」哦!她想殺了這個男人!「你怎麼說?單小姐。」她怎麼說?她想叫他去死!「我……」她說不出話來。

「你想辭掉這份工作嗎?」

「我--」

「爸爸。」輕細的呼喚忽地揚起,跟著,一雙縴細的手臂從後頭環往楚懷宇的腿部。

他身子一僵。

「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他回過頭,眸光落向兒子蒼白的小臉。那漂亮的小臉上淨是燦爛無比的笑,可不知怎地,他卻隱隱感覺到那笑容背後似乎藏著淡淡的落寞與不確定。

「翔飛,你怎麼下床了?」單白芷擔憂的嗓音揚起,「你拔下點滴了?你身子還很虛弱,不應該下床的。」

「我沒事,不用你雞婆!」小臉埋入父親的腿窩。「你走開!不要管我。」

「翔飛--」

「你走開啦!我最討厭你了。」他拉高聲調。

楚懷宇動也不動,因為他忽然感覺到那方被兒子的臉緊緊貼住的西裝褲,染上了涼涼的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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